江不辞去百川书院的前一天傍晚,下了雪。
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渐渐浸透天际时,檐角突然坠下几粒冰珠。
刘玉娥将装满炒米的陶罐塞进江不辞的包袱里,布满老茧的手反复摩挲着他粗布衣裳的褶皱:“照顾好自己,天冷记得添衣,休要节省那炭火钱......”
儿行千里母担忧,刘玉娥现在心里已经冒出了点点后悔之意。
江不辞紧抿着唇,半刻才道:“阿娘也是,照顾好自己,多买些肉吃。”
自打分了家,刘玉娥和江不辞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了些。郭氏私吞了不少钱给自己买肉吃,这一对半分,刘玉娥她们分得不少,逢年过节也能买鱼买肉庆贺庆贺。
刘玉娥捏了捏包袱的一角:“都在这儿了,一定要装好了,交了束脩,余下的买笔墨和吃食。”
江不辞应了声,将书卷塞进包袱里,包袱立刻变得鼓鼓囊囊。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雪粒子噼啪砸在竹篾窗棂上,惊得梁间悬挂的咸鱼干轻轻摇晃。
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声。
“阿娘,我去吧。”江不辞立即走了出去。
雪势骤然转急,鹅毛大的雪片斜斜掠过灯笼昏黄的光晕。门外站着三个人——姐姐、姐夫和阮清殊。
“喏,这是给你做的,拿着。”江窈红着眼眶往他怀里塞了双千层底棉鞋,“天冷,别把脚给冻坏了。”
阮清武依旧憨憨地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好小子,太有出息了,明早寅时出发,我套了驴车送你。”
“多谢姐夫。”江不辞将鞋抱在怀里,侧了侧身,让出路来,“快进屋吧,娘在里面等着呢。”
阮清殊一直没说话,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江不辞觉得她瘦了,下巴尖了不少。
她今日披了一件猩红色的斗篷,梳双环髻,立在雪地里,斗篷上落满了丝丝缕缕的雪絮,像株在寒风中瑟缩的红梅。
阮清殊一直站在嫂嫂身后,见哥哥嫂嫂往里走,她也抬脚跟上。
江不辞望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扯住她的袖口:“阮清殊,过来。”
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树冠垂落的冰棱将暮色切成细碎光斑。
底下支着一口大锅,锅中有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一股股热气在往上升,熏得人身子暖洋洋的。
江不辞看着檐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明日我就去书院了,你会……你会同你阿兄一起来送我吗?”
阮清殊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她这次也是偷偷跟过来的,虽说现在他们算是一家人,可阿娘那边一直不松口,所以还是不让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再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起不来。
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江不辞有些哭笑不得。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几块糖糕。
他想了想,说道:“等桃花开了,我便回来。”
他将糖糕塞进她掌心,触到她指尖的凉意,喉间突然发紧。百川书院里规矩多,他听说里面的学子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阮清阮抬头,睫毛上的雪晶簌簌坠落:“哦,那你要好久才能回来了。”
她抿了抿唇,眼睛一亮:“你回不来,那我能去书院看你吗?”
江不辞只觉自己的心猛得被人一把揪起来,他差一点就要点头了。可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一个小娘子,一路过来看他十分危险,如今世道很乱。
“不必。”江不辞低头看着她,“你可以送我一支红梅吗?”
阮清殊不懂“别赠红梅”之意,她摆了摆手:“干嘛送你红梅,这东西到处都是,摘下来几日便干了。”
江不辞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却见她忽然伸手将自己腕间的红绳解下,放到他手心里:“这个好,你可以把它系在你的包袱上,它会保佑你平安的,可灵了。”阮清殊朝他俏皮一笑。
“江不辞,你要进百川书院了。爹爹说百川书院是个特别好的地方,里面的先生学识渊博,比我爹爹还厉害,我真替你高兴。”
她翘了翘嘴角,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了不少。
但她还忌讳着自己做的那个梦,犹豫再三,还是补充了一句:“江不辞,你要照顾好自己,做一个君子,千万……干万不要变坏啊。”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给他听的,他只觉得可笑,偏偏这个人是阮清殊。
他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不会的。”
*
第二日寅时一刻,阮清武牵着驴车过来了。
大小包袱带了不少,刘玉娥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两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驴车走远。
乡间小路坑坑洼洼,如今又下了雪,更是颠簸难行。
路上,阮清武耷拉着脑袋,低声道:“那日你阿姐的话,你都听到了?”
江不辞点点头,金黄色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下来:“我不会娶阮小娘子的,姐夫放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清武叹了口气,他明白江不辞的痛苦,“你不必在意这些,虽说姻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事在人为。你若有这个心思,那便更要志高进取,将来飞黄腾达,我娘也许是能松口的。”
江不辞一时无言,一股酸涩感忽然间涌上心头。半晌,他声音沉沉道:“多谢姐夫。”
他不敢承认对她的心思,更不敢想与她的将来。
可姐夫说的没有错,他要志高进取,将来若有飞黄腾达之日,才有一丝丝争取的机会。
两日后,驴车停在百川书院门口,阮清武进不去,他将几个包袱卸下来,交给出来接人的小童。
江不辞拱手道:“多谢姐夫这一路相送,回程万般保重,替我照顾好阿姐,不辞感激不尽。”
“行了,快进去吧。”阮清武揉了揉鼻子,背过身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江不辞随小童进书院,先去寝斋安顿一番,又领着他去拜见百川书院的山长秦纳海。
薛无锋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秦纳海似乎对江不辞并不感什么兴趣。
把他叫过来,不过是为了认认他的脸。
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秦纳海一惊,差点没有收住自己的表情。
这下不用记脸了,光看眼睛颜色就能立刻找到他。
很快,江不辞又被小童领进了另一间屋子。
屋内坐着一位须发老先生,他指了位置让他坐下,便开始出题考查。
一方面探探他的实底,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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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好根据他的程度安排课业。
考题分不同方向,不过好在江不辞在私塾中也都有所涉猎。四书五经和作诗填词都答得很不错,可那道时政策论却没有让他满意。
老先生摇摇头,中肯评价道:“你的眼界太窄,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江不辞赶紧道:“今后还请先生多费心。”
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只送你一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中深意,自己去悟吧。”
百川书院设了四斋三阁,分别是食斋、寝斋、思斋、习斋、藏书阁、静省阁、悟心阁。现下还在晌午,学子们都待在思斋复习课业。
江不辞被小童领了过去,思斋里面没有先生,同窗间可自由论辩,交流见解。若有了疑处,可到习斋找先生请教。
小童只在门口便停下了,做了一个手势让他自己进去。江不辞朝他致了谢,在帘外略有停顿,这才抬步进去。
思斋里立刻安静下来,学子们皆用好奇探询的目光看过来。
江不辞脊背一僵,垂着眼往空位置走。
有人瞧出了端倪,捂着嘴小声道:“他……他的眼睛……”
江不辞心中冷笑:看看!还得是镇上,还知道压低了声音议论。
他垂眸自顾自读自己的书,耳边却像围了一群苍蝇,竟比大声议论更让他心烦。
“看那眼睛,倒像西域胡商的琉璃盏。”
“琉璃盏是金黄色的?”
“没见识!”
“我听说他爹是知府,花了三千两才把他塞进来的。”
“来头不小啊。”
江不辞垂眸掩去眼底冷意,好家伙,给他编了一个这么硬的背景。可惜了,他没爹了。
小童去而复返,隔着帘子道:“江不辞,县令大人来了,要找你单独说话。”
江不辞起身出去,身后的学子们开始挤眉弄眼。
读书人一般都是清高性格,最是看不上攀关系走后门的。是以江不辞来书院的第一日,就已经被扣上了“琉璃眼”“关系户”的帽子,彻底被他们这群人排挤于外了。
甚至,还有一学子诗兴大发,几笔写成,供斋内众人传阅。
诗曰——
金瞳耀耀入黉门,
腹内空空墨未存。
不是裙裾牵线力,
何能忝列泮池论。
这些事江不辞自然是不清楚,他随小童到了一处偏僻的客室,里面都是熟人——县太爷薛无锋和师爷李怀策。
一见到他,薛无锋如见亲儿般笑容和蔼:“可都安顿好了?”
江不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多谢大人。”
“哎呀,别那么见外,你救了我的命,我帮你这么一件芝麻大小的事,你倒同我客气上了。”薛无锋笑着摆了摆手,“你便安心在此处念书,有什么事,去找秦山长,他会为你做主的。”
江不辞点点头,心里明白。书院设立起初,是为人才提供一个良好的进益条件,将来走上科举仕途,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但百川书院……江不辞很清楚,是谁在一手把控,将来这些人又要为谁效力。
只是江不辞还有疑惑,薛无锋上头的人,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