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区出来之后,南维又去之前工作过的公司打听了一圈,才得知受伤后没多久他就办了离职,同事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既然是主动离职,那总得有人帮他提交申请吧,不管是谁,总归是个好消息。
南维精神一振,马不停蹄地赶往他接受治疗的医院,去护士站打听情况。
他去的时间巧,正好赶上中午午休的时间,还算是比较清闲。
他模样好,声音好听也会说笑,护士小姑娘想了半天,终于挖出了点记忆。
“好像有点印象,高高瘦瘦的一个年轻人,长得是挺帅的,几床来着……”
她欲再挖些什么,可惜实在想不起来了,另一个整理单子的护士听到,顺口道:“是74床的那个人吧?”
那护士姓林,比她大几岁,记性出名的好。这么一说,小姑娘也想起来了。
“对对对,是他。那个病人按理说伤得也不重,但就是醒不过来,在我们这儿住了好几天,主任也说奇怪呢。”
林护士补充道:“他家里人也是,一点都不负责,我记得住院手续、找护工都是他同事帮忙办的。还有他那个领导,一直嫌弃我们医院水平不行,亏得田医生好脾气,一遍遍给他解释。还好没过几天就走了,要不然还有的闹。”
“走了?”南维立刻追问,“是康复出院了吗?”
“哪能啊。”“林姐摇摇头,“昏迷了一个多星期,还是他家里人来办的转院。”
南维皱了皱眉,心上跟着一紧。
他八岁父亲车祸离世,十七岁母亲癌症病逝,此后十余年来一直靠自己,老家的那些远房亲戚早就断了联系。
哪里来的什么家人?
“那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吗?”他不死心地追问,“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这可说不好。”小姑娘摇摇头,“乌泱泱的一群人,头两天来的是他领导和同事,后面的……”
那就更多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女人一席衬衫长裙,波浪长发,有气场却不显得凌厉。其余人也是井然有序、行动有素,一排一排像鲱鱼罐头一样涌进住院区四层,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年会。
这些人时不时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人多却不吵闹,不知道是助理还是亲戚,总之男男女女皆是一水的高挑身材大长腿,给她和几个同事看得移不开眼。
她还和同事说,要是每天都能看到帅哥在走廊走秀,她就是干护士干到退休也愿意。
然而美梦等不到次日,当天就破灭了,当晚74床就转到vip病房休养,热闹也如潮水般退去。
转念一想也是,这么大的阵仗怎么着也是非富即贵,家属怎么可能愿意挤在三人间里的通用病房里?不说别的,这么点地方,也站不下这么多人呀。
后面她们几个闲暇时聊天,才知道家属请的本院最好的脑科专家会诊,四个护工两班倒,门口还派了保镖看守。
然而病人还是不见起色。
没过几天,74床家属就申请了转院,想必是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去了。
她当护士时间也不短,可这样大的场面还是头一次见,要不然印象也不会这么深刻。
南维刚要开口,下一刻呼叫铃响起,护士小姑娘赶忙去给病人换水,林护士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便没有打扰。
走出住院部,他抬头看向顶头的天,谢以南的视力很好,让他久违的体验到了无负担的清晰世界。
太阳像一团被高温烤化的冰淇淋球,悬挂在头顶,散发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多看两秒,视线微微泛出黑边。
南维找了个位置坐下,给护士站点了奶茶道谢。随后闭上眼,梳理着脑海里杂乱焦灼的思绪。
整合护士和同事们所说的信息,目前来看,昏迷三个小时后他才被人发现,然后送往了医院,因为他没有填写紧急联系人,公司联系不上他亲属,前两天一直是领导和同事帮忙处理他住院的事情,直到他“家属”接手。
他是在应急楼道里摔倒的,没有及时发现也很正常,只是或许是耽搁太久延误了治疗,他才一直没有转醒。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因为他灵魂穿越了,肉身才只能躺着当植物人。
唯一说不通的,就是他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属”。
难道是训练有素的器官贩卖组织,又或是是非法实验集团?专门盯他这样无亲无故的未来五保户成员,新闻上不是常有“抓流浪汉打黑工”的类似案件吗?
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出手不凡,就更加可疑了。
杀猪盘的朋友圈不也塑造的海归精英人设?背地里指不定定位在哪个园区。
可他没有证据。
说到底,人家是走的正规手续渠道,不管这个证明是不是合法合规,他的身体都已经被带走了。
医院不能透露病人的**,他是否真的接受了转院治疗、之后去了哪里,这些靠他一个人根本无从查起。
南维坐了半天,拿出上午买的那俩冷饭团,就着没喝完的水吃完了。
一个脸色苍白、长相漂亮的男人坐在住院部门前的花坛沿子上吃东西,来来往往探病的人都忍不住投去打量的目光。
南维视若无睹,吃完把垃圾收拾好扔掉,然后挂了一个消化内科的门诊号。
其实本来昨天就应该去做个检查的,不过谢以南服用的药量不大,再加上他醒的及时,把能吐得都吐了个干净,应该没什么问题。拖到今天来看,也是免得在A市碰见熟人不好解释。
医生问了几句后开了几样检查和血常规,结果出来都还好,就是有点发烧。
南维拿着药单,又请医生帮忙开了三天的病假条才离开。
既然线索断了,也就没有久留的必要。他打算明天晚上回A市,休息一天,大后天恢复工作。
开三天假条,请两天假,正好。
南维拿着药走出医院,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顺便在微信上跟谢以南的部门经理请病假,还拍了病假条。
十分钟后,经理回。
【周末还没过完就想着请假?】
“……”
南维皱了皱眉,往上翻聊天记录,发现谢以南今年一共请了两次病假,其中一次发烧到39度被救护车拉到医院,迷迷糊糊间还不忘给上级请假,经理回得也很冷漠,让他退了烧就回来上班。
这是真当牛马使了。
南维自己也在互联网大厂上班,虽然加班很多,请个病假还不至于这么严苛,扣钱扣考勤,还要背上绩效低的锅。
压力这么大,感情不顺、身体还不好,难怪扛不住抑郁了。
几分钟过去,经理又发来一个问号。
南维懒得理他,复制了上一条请假消息打发了回去。系统自动审批办理,根本不需要他同意,只是通知罢了。
发完他看都没看,就关闭了微信。
很快,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他打开车门,路边的蓝白建筑门牌上写着“金阳街道公安派出所”几个字。
两年前,他租住的房子遭人闯入,不仅抢走了现金等物品,他办公用的电脑也被偷走了,里面还有很多重要资料。
南维心急如焚,报案时出警的就是金阳街道的派出所。
那个基层民警很热心,不仅帮他找回了丢失的物品,看到他电脑资料丢失,还问他需不需要技术同事的帮助。
后来他为了安全考虑,搬到了别的小区,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次接警的不是他,是他的同事,在听到失踪的是“南维”时,同事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也难怪,当时南维手写了千字感谢信,当事民警和派出所各一面锦旗,除此之外还在社交平台艾特当地官号描述了经过。这一通操作下来别说所长满意得不行,宣传部门也不用发愁素材了,甚至半年后都还在用这个当案例。
办事这么体贴周到,印象很难不深刻。
谁想到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却是他昏迷住院被拐走的消息?
民警神色严肃许多,再三确认:“你确定他没有别的家人?会不会是朋友或者爱人,只是他没有和你说过。”
南维摇摇头。
“除了我之外,他没什么朋友家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很确定不是。”
关于这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虽是照例的询问,但民警心中也信了几分。
南维的父母早已过世,他也没有手足,这点之前的案件中他们就了解过了。
用假冒身份把病人领走,事后还帮病人辞掉工作,此后不知去向,电话也无法打通,这听起来确实很可疑。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已经登记了相关的情况。”对方盖上笔帽,给了他一张回执,“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处理,你先回去吧。”
南维拿了单子,没走。
“如果有进展,请你们通知我一声可以吗?他的亲戚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他们不会过问这件事的。”
对方考虑了一下,还是摇头。
“非直系亲属我们是不能透露这些的。”他顿了顿,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道,“不过找到人的话,我们会尽可能让他联系你,报个平安。”
南维刚悬起的心又落回了地面,这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小地方脸熟好办事,这也是他特意选择到这里报案的原因,否则按他这种非亲属身份,别的地方恐怕都不会受理。
“好的,太感谢了。”他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一脸真诚地道,“南维和我说,上一次就是这里的民警帮了他的忙,所以我特别信赖你们。不瞒你说,来之前我还有点担心,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希望一切顺利,早点找到他。”
等找到了,他一定给所内上下写感谢信,连着一个月都送花篮。
民警不自觉露出笑容,但很快咳了两声,正色道:“应该的,我们的职责。”
两人互相谦让着,最后将他送了出去。
走出大门,南维脸上轻松安定的神色慢慢褪了下去,只剩一层落寞。
“好了。”他自言自语,“事在人为,但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就算真回不去也没遗憾,起码还活着呢,是吧。”
再说,现在想那些也没用。
折腾一下午,南维此刻是又累又饿,找了家路边的小店,点了碗面。
小吃店房龄已经有足足三十年,店面不算大,但很干净,里面摆着几张桌椅板凳,电风扇和空调开着,温度阴凉。
五分钟不到,系着围裙的老板娘端着一碗青椒肉丝面放在他面前。
南维拆了双一次性筷子,然后才想起什么,“老板娘,有面汤吗?”
“有,来了。”
他舀了一勺辣椒酱放进碗里,老板娘端着汤过来,看了一眼,“小伙子长得蛮客气的,还挺能吃辣哈。”
南维刚想说别的吃不太惯,就你家的酱料味道不错,但想到自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又咽了回去。
“我闻着味道挺香的。”
“那是。”老板娘很自豪,“我们自己家做的,独家秘方,可没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添加剂。”
南维笑了笑,认可了她的手艺。
他搅拌着面,不远处,一台电视挂在墙上,正在播报新闻。
“在前不久落幕的联合会议上,智擎科技CEO沈停明提出,技术不是冰冷的数字囚笼,AI作为科技的载体,注定走向人文研究范式的变革之路……”
南维顿了顿,抬起头。
电视屏幕上,闪过几段会议拍摄的画面、以及沈停明演讲时那张英俊静默的五官。
宁静、从容。
像波澜不惊的海面。
“多年来,智擎科技致力于和政府、公共管理平台合作、搭建了AI灾害推演、AI教学推演等多个项目。创始人沈停明表示,智擎科技未来走的是一条有着人文关怀的科技之路。据悉,智擎科技将和多家企业合作,逐步推进“AI乡村医生”、“智慧小学”等计划……”
老板娘的小女儿坐在角落,写作业时埋在桌面的头默默抬了起来。
他看着有趣,问:“你看得懂讲的什么吗?”
小姑娘扎着两个冲天辫,头扭过去,不回答,继续看电视。
老板娘道:“别理她,一天到晚的看动画,眼睛都要看坏了。”
她是故意调的经济新闻台。
南维继续吃自己的,电视正在播放企业勘察土地的画面。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名字。
去年年末,听到智擎科技要和他们公司谈合作时,南维还特地搜了相关的词条,确定CEO的名字和自己印象中的是同一个人。
情绪的海潮退去后,就只剩下感慨。
说来,他们的交集本来就不深,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回国后这么多年也再没联系。别说对方,他自己都差点忘记结识过这号人物。
记忆里那抹苍白、孤独的身影,现在已经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而他,还在生死线的边缘挣扎呢。
就着一碗面汤,南维风卷残云地将剩下的面吞下肚,纸巾抹了抹嘴。
“老板娘,钱付过了,走了啊。”
“好嘞,好吃下次再来啊。”
南维应了一声,掀开防蚊帘,向着不远处粉紫色晚霞笼罩的城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