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满是水的浴缸里,一只白皱的手从水中抬起。下一刻,面容苍白的男人破出水面,挣扎着抓住冰冷湿滑的边沿,猛地向外吐出一大口水!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水压下的耳鸣持续了一段时间,南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的时候嗓子刺痛,几次都有种肺快要吐出来的错觉。
几分钟后,他终于从浴缸里爬了出来,湿透的睡衣紧贴着他单薄的皮肤,拧不干的水流淌到地面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水痕。
南维绕着四周摸了一圈,也没看到自己的眼镜,越找不到就越想找到。
他近视五百度,还有两百度的散光,没有眼镜视线一片高斯模糊,跟半瞎也没有太大区别。
太阳穴还存在着轻微的刺痛,焦虑让他本就昏沉的大脑愈发头昏头胀。
南维是一名架构师,事故发生前,公司电梯正在维修,但他急着下去取一份文件,就走了楼梯。
谁料脚一滑摔了下去,也不知道后脑勺撞到了什么,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眼看着升职加薪在即,过几天就能走马上任,谁料终究是一场空。
昏睡的那段时间,他隐隐约约好像做了个梦,只是内容已经不甚清晰了,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出现在这里。
就差一点,他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是粗心大意,还是谋杀?
前者完全说不通,谁会把一个脑袋有伤、还昏迷不醒的病人扔浴缸里。就算是要帮他冲澡,穿着衣服洗是什么道理?
但要说是谋杀,凶手特意给他换上睡衣、把他带到陌生房子的卫生间里溺死,费老大劲不说,手法也是漏洞百出。真有这么多精力,给他一刀不早结束了?他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
南维想不通。
眼睛还没从水压中完全恢复,隐隐发出刺痛,他揉搓了几下眼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时间的恢复,视野好像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白茫茫的墙壁,面积看着比普通的浴室稍微大一些——起码比他家的大多了。装修简约,打扫得也干净整洁,洗手台上摆放着零零散散的日用品,有高档的护肤品,也有男士须后水,已经用了一大半。
牙杯里只放了一只牙刷。
这栋房子的主人,大概是一个爱干净、还有点龟毛的单身男人。
镜柜上结了一层水雾,虽然室内早就没了热气,但雾气冷却的水珠还留在镜面上,一条条的,反射出扭曲的光影。
南维走上前抹掉水珠,想看看后脑勺的伤势,镜面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凌乱的发,一双憔悴的杏眼,以及没有血色的唇。
“……”
南维瞪大双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云霄。
这人不是他。
·
穿过来的两个小时后,经历了震惊、怀疑、不安,南维不得不接受现状。
他穿越了。
还是他从小长大的世界,并没有改变,但穿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换了张脸,这简直是世界级的恐怖故事。
他把这个地方翻箱倒柜地搜查了一遍,找到了一些原主人的身份证件和信息。
谢以南,24岁的算法工程师,有一个大学时相恋的男朋友。
书房两人的合照上,19岁的谢以南外表干净秀丽,镜头前的笑容明媚中带着一丝羞涩。对比之下,他男朋友不管是气质还是长相,都逊色很多。
南维摇了摇头,把相框放了回去。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扔在垃圾桶里的一份用空的安眠药药包纸,好在只开了三粒。他松了口气,又在书桌上找到一封压在水杯下的遗书。
遗书很短,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爸,妈,对不起。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就好了,或许那样就不会让你们失望难过。
你们要好好的,我走了
——谢以南留】
落款处笔迹微微洇湿。
南维对着遗书读了好几遍,眼前浮现出这个年轻人坐在桌前、看了很久,才终于决定签下名字的画面。
可是谢以南,你怎么知道人生不能重来呢?你的愿望这样小,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能实现。
即便是在最后一刻反悔,想要“重来”,也不迟。
但或许现在,这一刻是太晚了。
他将信收起来,放到抽屉里封存好。
书桌上摆放的物品里,除去公式计算的手稿外,最重要的莫过于谢以南的电脑和手机。
互联网行业,缺什么都不能缺这两样。南维三下五除二地重置了谢以南设置的密码,改成了自己常用的,并且手抄了一份和遗书放在一起。
至于里面的文件,南维暂时没有做任何改动。
他父母早亡,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是不在意的。但谢以南和他不同,他有父母有朋友,如果就这样走了,亲人不知道多伤心。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但有一点十分肯定,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谢以南存在过的痕迹就会越少。
如果确定对方已经离世,那这些东西就是他最后的遗物。
总会有人想要保存纪念的。
故而他每个都做了双重备份,一份机械硬盘一份云盘,揽括文件相册通讯等各种重要信息,确保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十几年都不会损坏丢失。
备份的时间里,南维也没有闲着,正在购买第二天一大早回B市的机票。
谢以南在A市长大,而他居住在B市,两地相隔数千公里,两人互不相识,如同两条不相交的直线,直到这次意外,才终于有了交点。
如今的时间线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了半年,但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最重要的,他的身体如何了?
南维父母早亡,一直忙着工作,平时的交际也就限于领导同事和甲方之间,到现在他的公司资料上家属一行还空着,买保险受益人都不知道还能填谁,搞不好早就拉去火葬场烧了。
可那毕竟是他的身体,是他努力存在于这世界的证明,哪能说丢就丢?
陪伴他度过二十七年的风风雨雨,再加上那张脸看得不要太习惯,南维还是很有感情的。
就算已经烧成一团灰,也总得知道个住处,每年清明好过去烧个纸钱。
说来说去,总归要回去看一看。
·
次日上午十点,南维单肩背着一个黑色背包跟随着人群走下飞机。
他穿着休闲,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神情却带着些许韧劲,在一众奔波忙碌死气沉沉的白领高管中显得格格不入,看着像个出门旅游的男大学生。
B市地处南方,不比A市干燥凉快,一到夏天天气就闷热潮湿。
机场上空全是透明玻璃盖板,紫外线毫不留情地投射下来,还没走出去,南维头顶的发丝就已经被烘得发热。
预定的车还没到,南维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水,又拿了俩饭团,这就是他今天的午饭。
“你好,结账。”
“十六,这里扫码。”
南维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支付,一个电话突兀地打了进来。
伴随着刺耳的铃声,来电显示上“程贺”两个字一闪一闪。
南维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安静了两秒,对方见他一直没开口,终于按捺不住。
“小南,我打你电话怎么一直不接?”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担忧,“早上我去看你,你也不在,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说话的空档,南维已经搜了一圈记录,短信虽然被删得干干净净,但他在微信黑名单里查到了这个名字。
扫了一眼聊天内容,他心里有了数。
“在加班。”南维付完款向外走去,敷衍道,“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电话那边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他就已经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瞬间一片清静。
语气亲昵,被拉黑过,不是爱骚扰的追求者,就是渣男前男友。
不管是哪个,他现在都懒得搭理。毕竟命都快没了,还谈个狗屁。
他果断拉黑,顺手打开了勿扰模式,以防意外,只把通讯录里谢以南标注的爸妈放到了白名单。
再抬头,网约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南维拉开车门,报了手机尾号,“师傅,去阳光花苑小区。”
阳光花苑,就是他之前租住的小区,也是他返回B市的第一站。
时隔半年,那栋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处理掉。
当初签约的时候南维一口气签了三年,就是看中房东已经跟儿女搬到国外养老了,签长租更稳定、也方便。
现在房租还没到期,也不知道房东知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
南维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哪怕打开门看见“自己”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外卖,他也不会惊讶。
起码他还能看到自己,哪怕现在的他已经住进了另一个意外去世的孤魂,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四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南维关上车门,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再回到这里,心里感慨万千。
要说他对这里感情有多么深厚,也没有,毕竟干他们这行的加班是常态,在公司待的时间都比家里长,每天披星戴月的,实在没有什么思念情结。
但当他穿到另外一个城市、另外一个人时,对着这个仅有休息功能的家,不免还是生出了几番眷恋。
南维租住的房子在小区12栋24层楼,一梯两户,对门的是个996的单身上班党,神龙不见尾,只有夜晚扔垃圾时才能偶遇。
幸好这次也没有遇见。
南维的房门是电子锁,半年过去电池电量早就耗尽,好在他准备了充电宝,好不容易等到开机,按了密码后嘀的一声,大门顺利地打开。
他走进屋,屋内却还保留着他走之前匆匆忙忙的样子,那日天气预报有雨,他关了窗户窗帘才走的,时隔半年回来,室内光线一片昏暗。
“啪!”,轻轻一道声响,他按下玄关的灯光,仿佛是打开了开关一样,客厅、卫生间、餐厅的灯纷纷亮起,电动窗帘缓缓拉开,扫地机器人出动、进行久违地全屋打扫,直饮机嘀的一声开始烧水。电视两旁的音响也早早亮起,开始播报智能家居活动与明日天气。
播报完毕,温情的电子音从音响中传来,做了最后的简短的结束语。
“工作辛苦了,欢迎南总回家。”
一切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南维站在玄关前,一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他闻到屋子里浓重的灰尘味,一股久不通风的沉闷空气,压得他胸口很沉、很沉。
这里没有别的人来过。
也包括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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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