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你到底是哪里人?我见过亚历山大里亚人、波斯人、阿兰人、高卢人,达契亚人甚至是日耳曼人、斯基泰人、马拉巴尔人。可是没有人长得像你一样……”
普林尼将军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好奇,不住地在沈宜嘉的身上打量。可她的穿着与她的长相一样奇怪,让这位好奇心旺盛的老将军不由离开了他的书桌,走到了沈宜嘉的面前。
为了能够拍上一些美美的照片,沈宜嘉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度假风的印花真丝连衣长裙。兼顾了舒适和美观,配上一个大且能装的藤编背包与草帽。
——典型的游客打扮。
“额,我是中国人?”沈宜嘉回答地有些迟疑,她的脑子里依稀记得她的精罗同伴告诉过她,在这个时代,罗马人并不是如此称呼中国的。
果不其然,当她如此说明后,普林尼将军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沈宜嘉皱眉,开始认真且努力地回忆着同伴曾经的发言。
“嘶……”不知是不是新冠的后遗症,沈宜嘉觉得自从上一次阳过后,自己的记忆力就大大不如从前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可谁知普林尼将军听完后却惊喜地叫了出来:“赛里斯!你是丝国来的人!”
普林尼将军忽然的亢奋惊得沈宜嘉一怔,眨巴着眼睛看着普林尼将军神情激动,双眼仿佛要放出光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激动地说道:“我终于见到了一个来自赛里斯的人!安东尼奥,看哪!这来自赛里斯的美丽布匹,竟然还能印染出这样美丽的花纹!”
安东尼奥此时闻言也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好在两人都还算克制,并没有上手直接触摸。
可即便如此,被两个陌生且高大魁梧的男人注视着,还是让沈宜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本能地感到害怕了起来。
“女士,你这个形状奇特的行囊里装着什么,可以让我看看吗?”普林尼将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沈宜嘉的恐惧,而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沈宜嘉背着的背包。
“当然……当然……”沈宜嘉颤着声,快速将自己的帆布包从肩膀上取了下来,递了过去。
帆布包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一瓶喝了一小半的矿泉水、几个还没来得及吃的散装小面包,一部手机,一个钱包,还有一副墨镜以及所住酒店的房卡。
沈宜嘉看着它们被一一从帆布包中取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普林尼将军拿起一枚小面包,看着沈宜嘉问道。
“散装的小蛋糕。”沈宜嘉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吃的。”
或许是充了氮气的包装实在有些奇怪,普林尼将军好奇的拿在手上看了半天,似乎在犹豫这个透明的,印着些奇怪图案和文字的东西能不能吃。
接着,身为博物学家的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他张开嘴,便要将那枚小蛋糕带塑料包装塞进嘴里。
“不行!”
“慢着!”
一男一女两声惊叫不约而同地在房间中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食物是不是下了毒,让她先吃!”安东尼奥皱着眉,拿手指着正伸出手想要制止的沈宜嘉。
“那个是包装,不能吃!”这时沈宜嘉劝阻的话也终于说出了口。
并在听到安东尼奥的话后,哪怕是在这样被动的状况下,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吃就吃,正好我还饿了呢!”她有些没好气地从安东尼奥的手中拿过一个小蛋糕,熟练地撕开了包装,三口两口便将一个乳酪蛋糕塞进嘴里咽下了肚。
饿的时候真是吃什么都好吃。沈宜嘉想着,看向桌子上还剩的几个小蛋糕。
“你们要吃吗?不吃就让我吃了吧,我饿了。”
两位身居高位的罗马帝国将军见沈宜嘉吃完了蛋糕,非但没事,甚至露出了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来。
普林尼将军不再犹豫,学着沈宜嘉的动作撕开了包装袋,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黄澄澄软绵绵的蛋糕,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哦!味道确实不错,口感绵软味道也属上乘,就是实在太小了。安东尼奥,你要不要也尝尝?”普林尼将军说着,再次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蛋糕,递到了安东尼奥的眼前。
可名叫安东尼奥的青年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碍于普林尼将军的情面,有些不太情愿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枚小蛋糕,撕开了丢进了口中随意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这样的的东西只会让我们的公民更加沉溺于奢侈的享乐,就和同样来自赛里斯的丝绸一样。”安东尼奥吃完后,皱着眉头说道。
“哇,不至于吧,吃个东西都要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沈宜嘉听了安东尼奥的话,在心中腹诽。
可惜她的表情管理做得并不到位,很快就被始终在留心观察她的两个男人看出了端倪。
“女士似乎对于你的忧虑并不以为然呢,安东尼奥。”普林尼将军哈哈一笑,拍了拍安东尼奥的肩膀。
沈宜嘉的心头一跳,小心地嘟囔了一句:“心里吐槽都不让吗?”
“女士,在赛里斯,那里的人都身穿丝绸,吃着你包里的这种小面包吗?”普林尼将军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即便是在丝绸的原产地,也只有富人才有能力锦衣玉食。可是,能够让人人都吃上松软的蛋糕和面包,穿上美丽又舒适的丝绸,这难道不该是执政者引以为傲的政绩吗?为何会将它视为十恶不赦之事呢?”
沈宜嘉看也没有看安东尼奥一眼,而是看着普林尼将军反问道。
“嗯,女士的问题确实颇有意思。我觉得我们得请这位将奢侈逸乐视之为洪水猛兽的人来回答了。”
“过分贪图享乐会让人丧失道德,若是人民都习惯了安逸,那么谁来为罗马的荣耀开疆扩土?”
安东尼奥的回答与他的人和表情看起来一样的一本正经,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宜嘉不敢苟同。
她虽然平日里看着散漫,可大概是脑子里天生长着根反骨,最讨厌旁人用这种家长式的口吻来拿大道理压人。
“我还以为有德之人只以道德约束自己,而不以大道理压服别人呢。”沈宜嘉双手抱胸,挑着眉略带挑衅地看着面前地男人。
此时的她似乎忘记了,这个男人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反驳,他那种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道德感。
果不其然,在沈宜嘉反驳了安东尼奥后,男人略显严厉地目光便如利箭般向着沈宜嘉射了过来。
“荒谬!普通人缺乏定力,也缺乏必要的品德和才华,需要更加出众的人来教化和领导。这就是贵族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与必要。”安东尼奥的面色有些严厉地强调着。
这一次,沈宜嘉没有忍着,当着他的面,朝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算现在被他斩于剑下,沈宜嘉也觉得自己无法容忍被人如此蔑视。
“我可不是罗马人,我是中国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只告诉我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们这些贵族,自诩高人一等,有着过人的学识和见识,高贵的血统与道德。殊不知,你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高高在上地蔑视众生,恰恰是因为你们垄断了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的资源。
当你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知识,练习武艺时,平民在做什么?他们在为了生计奔忙。若是没有他们的辛苦劳作,你们这些不事生产的贵族老爷就要活活饿死。
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在这里指责百姓和奴隶道德低下,稍有可能就会耽于享乐?若是让你们沦为和他们一样的境地,指不定你们做的还不如他们呢!”
一股脑将心中想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沈宜嘉只觉得那股浊气终于呼了出来。
真是不吐不快,如果眼眶没有与人争论时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那就更好了。
沈宜嘉撸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放下胳膊却发现两个一老一少但身形一样健硕的两个男人,表情出奇一致地看着她。
安东尼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观点倒是有些新奇。不过女士,我想各有各的分工,若是没有一个稳固的阶级之分,社会很容易就会造成动荡。这样的结果,想必是所有人都不乐见的。”
普林尼将军用他那特有的,儒雅温和,语速略微缓慢的声音说道。
“女士,你们国家此时正处于和平还是动荡之中呢?”他提问时的语气很真诚,也因此,沈宜嘉心中因为安东尼奥的强势而激起的叛逆情绪也得以稍稍平缓了下来。
“百姓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怎么会陷入动乱呢?我的国家,统治者不曾将百姓当作奴役的对象,更不会对百姓颐指气使。
能够让人民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能够安居乐业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而不是忧心人民因此道德败坏。”
沈宜嘉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站在一旁闷不做声的安东尼奥。青年此时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更远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会有结果的辩论,沈宜嘉口中的祖国远在两千年后,那时的生产力早已今非昔比,毫无参考的意义。
此时的米塞姆军港风平浪静,操练场上因为正在休息的士兵们而变得喧闹了起来。凉爽的季风抚过这片繁荣的大地,就和之前的一千年与之后的一千年一般,别无二致。
这样的气氛,让沈宜嘉几乎忘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反而因为刚刚的一场争论,因为让这个名叫安东尼奥的男人陷入了沉思中,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