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些杂念推开餐厅门时,和天边的晚霞一同撞入顾风眼帘的,是正伫立在夕阳中的江逾夏。
落日的光芒给江逾夏的红裙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她的侧脸也在闪闪发光,远比那片燃烧着的晚霞还要美得多——除了她无精打采的表情。
顾风的心顿时压上了一块石头。“怎么了,不开心吗?”她关切地问道。
“没有恋爱谈,就很苦闷。”江逾夏蔫蔫地回答。
顾风感觉心上的石头更重了。她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能说出。
江家的车缓缓开了过来,两人一路无言。
江逾夏努力调动情绪,继续想着各种不开心的事情。但她人生中那样的事情太少了,她又把讨厌的人挨个想了一遍,然后就想到了今天的顾风。
于是她拽过身边人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大口。
顾风一声不吭地咬紧了牙关,只在很疼的时候稍微加重了呼吸。
听到这样的声音,江逾夏满意松口,欣赏起自己的作品。每一颗牙印都清晰饱满,看起来十分健康,和这只手臂很搭。
大概是因为高考过后骤然放松下来,她此刻有些光滑的大脑突然闪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描写。这让她在心里怪叫一声,马上丢开了顾风的手。
烦死了,她想着。正好最近有空……该去折腾一下始作俑者了。
顾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江逾夏在想什么,她默默收回手臂,转头看向车外。
城市的暮色渐渐笼了下来。一座又一座高楼向后滑去,玻璃幕墙上映着晚霞的残影,五颜六色的霓虹逐次亮起,晕染进车窗外越来越深重的灰蓝里。
回到江家别墅,顾风将花束交给了李阿姨。江逾夏有个习惯,她喜欢将大捧花束拆开,让佣人布置得整个别墅到处都是,连佣人间都有份。
在除了“顾风”之外的事情上,她其实都很大方。而她这份特别的独占欲,正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
走在旋转楼梯上的顾风感觉脚步很沉重。
但她介意的不是江逾夏这样对她,而是有朝一日,她或许会去这样对待别人。
那怎么可以?
走进别墅二楼东边、江逾夏对门的房间里,顾风关上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头的沉重却没能减轻分毫。
直到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坐在电脑前,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处理好现在的局面。书桌一角的向日葵仰着头,花瓣肆意舒展,简直像是在嘲讽她。
“咔哒”一声轻响,江逾夏推开门走进来,耷拉着脸往床边一坐。
看着她头上的干发帽,顾风走进洗手间拿来吹风机,接上电源给她吹起了头发。
湿润的黑色发丝掠过指尖,纷飞在温热的气流中。顾风将全部心神灌注在这一头黑发上,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江逾夏吊带睡裙下露出来的肩膀。
头发刚刚吹到七成干,江逾夏便不耐烦地推开顾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这一来一回,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
床边被她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凹陷。鬼使神差地,顾风轻轻将手放在了上面。
一瞬间,所有感官似乎同时清晰了。洗发水留下的香气、吹风机有点灼热的余韵、还有一丝属于江逾夏的体温……
在轻微的耳鸣和失重感里,顾风感觉自己的身体分成了两半,一半正在向上升,一半正在向下坠。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她绝望又快乐地想着。
是因为两年前她送了江逾夏一个监听器吗?
是因为一年前她又送了监控设备还在电脑上种了木马吗?
是因为上个月她发现了那个群吗?
两年前,刚搬进江大宿舍的顾风躺在陌生的床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眠。
江岚为她准备的床品都很舒适,床不算宽敞,但她跟江逾夏或者跟母亲同睡时,都会老老实实地只占小半张床。
也不是认床的问题,她从来没有这种毛病,跟江逾夏出去旅行都是走到哪儿睡到哪儿。
室友们很安静,没人聊天也没人打呼噜,灯都关了。总而言之,没有任何问题,但就是睡不着。
大学军训的第一天,顾风撑着一夜未睡的身体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寝室终于睡着了。
然而一周后,在校内稍微休息了半天的她,晚上再次迎来了失眠。
再后来,她开始重复失眠——军训累得要死——好好睡一觉——能跟上强度——再次失眠这个循环。
直到军训终于结束,她在江逾夏的催促下打车回了江家,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聊着天,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地香甜。第二天早上,她看着身边四仰八叉的江逾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失眠了。
因为在过去的九年里,她已经把“家”安在了江逾夏的身上。她很清楚不是江家的奢华别墅或舒适生活,而仅仅只是,江逾夏。
在她的纵容与退让下把她当成了个人所有物,却也提供了树干供她缠绕攀援的江逾夏。
然而“上了大学就搬出去、从此当做最好的亲戚走动”已经谈好了,如果变卦反悔……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所有人解释。
尤其是自出狱后几乎是把她“让”给了江家的母亲。
想明白这件事的顾风,失眠更严重了。鬼使神差地,她买了一个有监听功能的音箱,在半个月后回江家的时候放在了江逾夏的书桌上。
或许不会有人发现,她想。又或者被发现了也很好,被人厌恶就不用再纠结了。
然而一直没人发现。每天晚上江逾夏窸窸窣窣的活动声是最好的音乐,给了她接近一整年的安眠。
一年后的暑假,魔咒失效了,因为江逾夏跟几个同学去了国外旅行。那段时间里,顾风过得痛苦万分,还发现自己有了一些轻微的……暴力倾向。
江逾夏回来后,顾风自甘堕落地又送了她一个有监控功能的摆件,亲手放在书架上让它正对着书桌,又借着清理垃圾在她电脑里植入了木马程序。
监控画面再次安抚住了顾风,她又能睡好觉了。而木马源源不断返回的信息也让她能轻易了解江逾夏的新动向,感兴趣的餐厅、关注的话题、学校里的情况……
她还特地把周五下午四点之后的时间空了出来,这样就能每周带着一点小礼物去接江逾夏放学。
站在学校门口时,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尽管不知道,但看着江逾夏亮闪闪的眼神,她很确定自己会一直做下去。
因为各种原因而有些疏远了的关系再次热络起来,而在学校里,她的“专业能力”也日益精进。
顾风很清楚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深渊。但除了继续满足江逾夏尽可能多的要求,再把自己不能见光的一面完全藏起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辛苦维持的平衡,在一个月前看到江逾新加入的群聊时,几乎被击了个粉碎。
群名“江风欲来”,是星泽私立学校专门嗑她俩CP的产粮群,也就是写同人文的。
而江逾夏会在群里,是因为她在洗手间听见了,于是单刀直入以举报作为威胁强迫对方把自己拉进群,还胁迫所有人不能删文件不能退群,保留着现在的罪证等她算账。
这很江逾夏。包括在阅读了所有群文件后钦点了两个写亲情友情向的同班同学作为“粉头”,也很江逾夏。
但……亲情友情甚至暧昧暗恋清水文都不是主流。主流黄得要命,高三考生为了排解压力真是什么都敢写。
看完那些文件后,顾风当晚就做了春梦,梦的正是其中一篇尺度最大的,要是放在正规网站,连关键词都过不了审。
一觉睡醒,她感受着湿润的内裤,瞬间确信了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母亲的基因给了她高智商,那个男人的基因给了她暴/力倾向和控制欲,所以她成了一个手段隐蔽的衣冠禽兽。
于是将近一个月,她都没再回过江家。江逾夏对她也骤然冷淡了许多,直到……
今天下午。
顾风知道江逾夏态度变化的原因——从一年前开始,她就能理解江逾夏的几乎所有事情了。
但她不能任由自己继续沉沦下去,不然监/禁/强/制/皮/鞭/锁/链/捆/绑/窒/息可能都会成为现实。
一想起来就要心脏狂跳浑身发抖。
房门轻微的响声拉回了顾风的思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保持着这个变态的姿势。
急中生智,她顺势捋了捋床上的褶皱。
“你嫌弃我?”再次走进来的江逾夏简直气炸了,刚才她不过坐了一下床,这人就……拍起了灰?
“没有,我在想今天的作业。”顾风连忙解释道,“你知道我在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整理东西……”
她确实有这个习惯,江逾夏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噢。”
像是为了印证顾风确实并不嫌弃她,江逾夏扑到床上踢掉拖鞋,痛痛快快地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