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起头来。”豆西竹斟酌着对他下达了一条命令。
她穿越过来,穿着婚服,坐在宽大的床上。
新郎官在轮椅上低着头,大半的手掩在袖子里,只露着苍白的手指,窘迫地抓着袖口。
这屋子宽敞,烛光尚可,囍字少得可怜,再没有过多的喜庆的氛围,只有豆西竹一直盯着男人的份。
他没有一点抗拒,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略过豆西竹的婚服,对上豆西竹的眼睛,让豆西竹看他,渐渐地乱了呼吸。
没多久,头又耷拉下去,一副随时随地都能撞柱而死的表情。
“成婚,委屈你了?”豆西竹皱眉问他。
他摇头,双手默默交叉——“不是”。
行吧。
豆西竹看见了桌子上的酒,对他说:“不委屈就把桌子上的酒拿来,好不好?”
他又摇头。
差点让豆西竹误以为他还是个哑巴。
他说:“那酒里有药,是不好的、让人发热的药。”
豆西竹眨眼,她懂了。
还挺“用心良苦”,连药都安排上了。
夜深了,婚也稀里糊涂地成了。
豆西竹看了他好一会,好奇地问他怎么上床睡觉,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
他说:“不用上,在轮椅上睡就好了。”
豆西竹抖被子的动作一顿,随即,拉近和他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他又躲开了。
豆西竹不肯他这样,命令他听话点。
“快要换季了,夜里冷,冻坏了怎么办?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再说了,盖着被子睡觉也舒服,你说对不对?”
离得近,她能看见他的睫毛抖了又抖。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馨香。
良久,豆西竹听到了拒绝。
“我很重。”
“没事啊,我力大无穷,可以扶起来的,不信你试试。”
豆西竹把手臂伸向他,眼里闪着火星,翻腾不息,“手搭上来,放心用力。”
他听话地搭了上去。
一只手就能占据许多地方,能轻轻松松随随便便握着她。
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想让豆西竹知难而退,可豆西竹偏不,偏偏......
偏偏成功了!
“好了,可以了。”他及时打断她,“我睡在外面,这样的话你夜里打滚也不会摔下去。”
豆西竹脱下外衣,躺到内侧,带着笑问他:“万一摔下去了怎么办?”
“我跟着你,我当肉垫。”
他就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
然后,慌忙地揪住身下的被褥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干。
“好了好了,不忙活了。”豆西竹笑声清脆如银铃,“待会有你忙活的时候。”她的尾音微微上扬。
豆西竹说得云里雾里,听得他脸红。
忙活?
忙活什么?
要同房?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脑海,觉得脸上轰然一下,滚烫得能烙饼。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连呼吸都屏住了。
“想什么呢?”
豆西竹瞧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紧绷的侧脸,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她慢悠悠地伸出手指,指尖轻划过他的脸颊,勾起下巴。
豆西竹笑着:“怎么,你喜欢穿着外衣睡觉?”
原来是脱衣服。
他挡住豆西竹伸过来的手,低声说着:“自己可以”。
豆西竹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掌心支撑着脑袋,看着他给他宽衣解带,把衣服放到地上,最后只剩下黑色的里衣。
豆西竹瞧着美人更衣,很是美哉,问他的名字。
他答道:“李慎。”
李慎?
“什么?”豆西竹一愣,变了神色和语气,“哪个慎?”
“谨慎的慎。”
这下,豆西竹彻底愣住了。
这是万方朝!
李慎先是朝廷命官,后是废物臣子,在将来,是庆朝的七王,之后一路飞黄腾达。
寥寥几笔,就概况了李慎的一生。
现在这个情况,李慎还是比较惨的。
跟原主结婚了,连原主的名都不知道。
皇帝把李慎贬到偏远地区,念及功劳或者是为了彰显“仁慈”,给李慎买了一个好一点的宅子和两个废物护卫。
护卫不想照顾朝廷的废臣,收了足够的铜板给李慎结了个婚,目的是照顾李慎,他们也好躺着拿钱。
所以,李慎才会一直低头?
李慎见豆西竹一动不动,弱弱地动了动她的衣袖。
豆西竹回神,简单地介绍自己:“我是豆西竹。”
“嗯。”他声音淡淡的,还有点沙哑。
豆西竹给他盖好被子,说道:“睡吧。”
枕边人很快入了睡,李慎则睡不着,也不习惯被人抱着睡,还是一个女人。
鼻尖有她身上淡淡的暖香,耳边是她清浅平稳的呼吸声,一切都陌生得让他无所适从。
更是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安全感,悄然滋生。
他听说她是被逼的,家中缺钱就让她嫁过来了,而且,她也不叫“豆西竹”,是“豆西言”。
之前低着头是出于愧疚和自卑,想让她嫌弃自己,结果她只是在听到了名字时才有些不太正常的反应,不是震惊和好奇,而是在回忆一些事情。
他已无力去回想李慎的名号在先前是多么的有名,只知道被自己所效忠的帝王,弃了。
那片故土,也成了不可言说的往事。
红烛已残、喜气稀薄。
豆西竹醒来的时候,李慎还睡着,她又趴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日头已近中天,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窗棂,在略显空旷的室内投下几道光。
豆西竹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身边没人。
循着细微的声响望去,看见李慎端坐在轮椅上,身姿挺直,正垂眸安静地看着书。
晨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慎缓缓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眸光温和平静,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醒了?去洗漱吧,饭菜在桌上。”
他的语气自然地像相处了许久,却又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的疏离。
豆西竹没有起床气,倒是不清醒,人说什么她才会做什么,慢吞吞地打水洗脸。
刘海翘了起来,滴着水珠。
李慎轻轻笑着,把她领到桌边,先是道了歉:“抱歉,我手生,委屈你饮食清淡了。”
听着他的话,豆西竹清醒了些,看着寡淡的两菜一粥,“没事,会做饭也是很了不起的。”
她又想了想,甜甜地把他夸了一顿,“夫君真好。”
李慎垂眸,淡淡地应了一声,细细品了一下“夫君”二字。
随后,俩人开始吃饭,室内安静得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豆西竹正夹起一筷子青菜,外面便吵得天翻地覆,杂七杂八的碰撞声接连传来。
李慎习以为常,便也不为所动,自动忽略那些声音,豆西竹就不一样了。
她猛地抬起头,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清澈的眼里满是被打扰的不悦。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放下碗筷,倏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出短促的声响。
豆西竹去看情况,李慎也不拦着。
房门被拉开,刺目的阳光和更加清晰的吵闹声浪瞬间涌了进来。
至此,李慎才有所动作,悄无声息地摇着轮椅跟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打量她。
后又越过豆西竹的背影,投向外面混乱的院子,眼神幽深而锐利,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沉静。
与方才在豆西竹面前那温顺、略带歉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豆西竹倚靠在门口,目光淡淡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打架打到他们家来了。
一个两个,都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推搡咒骂着,脚下是一片狼藉,一个破陶罐被砸得粉碎,半罐腌菜泼洒在地,黏糊糊一片;
旁边的水桶也翻了,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和汗臭混合的难闻气味。
而护卫坐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乱象,没有一点要制止的意思。
“姓张的!你他娘的敢偷老子的酒钱!” 一个指着对方鼻子,唾沫星子飞溅。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昨晚根本没进你屋!是你自己赌输了赖我头上!”
另一个不甘示弱,一拳就挥了过去。
“有兴趣私闯民宅、捣毁他人的所有物,不如......”豆西竹拎起一截木棍,在空中划了两下,发出“呼呼”的响声。
扭打的男人听到动静,停了动作,只一瞬。
两个护卫有些震惊地看着瘦小的豆西竹,有些好笑。还没笑完就听那个女人说:
“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击起一些碎石,碎石带着劲风,击在那两人小腿上,两人顿时腿一软,痛呼着滚倒在地。
见豆西竹还想打,看了两个护卫一眼,捂着腿匆匆走了。
豆西竹用木棍点了点看戏的护卫,命令他们把院子收拾干净。丢了木棍,拍了拍手上的灰,跨进屋内的门槛。
这门槛,她越看越碍眼。
豆西竹刚进去,险些被吓到。
李慎竟然一直看着她。
旋即,豆西竹笑着说:“想看见大大方方地看,偷偷摸摸干什么。”
她笑起来很好看,如春日暖阳,眉眼弯弯,一点点生活的杂事并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她还是会笑。
是温柔的。
李慎只多看了几眼就低头,回到桌子旁,收拾碗筷,收拾完就摇着轮椅去洗碗筷,从侧门离开。
从她身边经过,带着阵阵轻风,撩起她的衣裙。
李慎过了斜坡,到院子里,看了看装模作样收拾东西的人,去洗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