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胙礼毕,黎勿率先举杯,下首的军士纷纷举杯相敬。三声鼓鸣已过,众人静默片刻,誓师宴正式开始。
“你瞧见了没?那便是自请出征的安乐公主。”
“公主殿下娇生惯养,哪里能吃得下那种苦?”
“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指不定过几个月便哭着闹着跑回来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针对小白的窃窃私语最后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小白的耳朵。
如玉气不过,转头便想同那伙出言不逊的人理论理论,却被小白止了动作:
“无碍,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去了,我问心无愧便好,无需向不相干的人辩白。”
小白轻摇了下手里的折扇,面色如常,转而寻了个僻静处撇去纷纷扰扰。
不曾想,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
小白抬眼望去,拦了她去路的正是济北王的长子刘世子。小白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冷了下来:
“刘世子安好,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在下不敢。在下不过闲人一个,哪能比得了公主殿下宵衣旰食,夙兴夜寐?”
小白见对方字字讥讽,也再不作客气,转而附和道:
“是了,世子既知我不似世子一般游手好闲,那世子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议才前来占用我的时间吧?”
对方似是没有料到小白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无事生非的心思一经戳破便立马转化成了懊恼愤怒: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上了战场也成不了气候,还不若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以免回来时人老珠黄没人要!”
许是怒极,对方一口气便把真心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恼怒之色溢于言表。
小白不怒反笑,不过随便一激对方便把真面孔露了出来。
家国大事落在这些人眼里便如同和他们无半分干系,旁人付出努力到了他们嘴里则成了狗苟蝇营,末了还总是把婚姻嫁娶之事当作威胁的筹谋,仿佛女子若不嫁人便活不下去了一般。
实在可笑。
见小白并未作答,刘世子便自以为戳到了小白痛处,气焰更是嚣张。
“刘世子,不如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小白无心再做口舌之争,干脆利落地开了口。
阖宫皆知,小白自小便醉心于诗书,刘世子上下打量了小白几眼,再怎么看小白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能比得上他随时泡在马场?
虽是如此,可他心里仍泛起了嘀咕。赢个女子让他觉得胜之不武,若是输了岂不更是难堪?
“世子不会是不敢吧?”
小白故意一激,对方果然上钩:
“这有什么不敢的!话先说在前头,若是我赢了,那你便当着大家伙认了,从军不过是你一时兴起。”
“若是我赢了呢?”小白接话。
刘世子嗤笑一声,脸上的不屑呼之欲出:
“若是你赢,那我便向你赔礼道歉便是。”
刘世子下定了决心要落落小白的面子,一想到待会小白那不可一世的脸向他拱手求饶的样子他心里便更是暗爽。
二人剑拔弩张,不知何时吸引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在旁静候好戏开幕。
小白神态自若,她虽不张扬,可也不能轻易叫别人看低了自己:
“世子想比试什么?在下奉陪。”
刘世子并不把小白放在眼里,直言不讳道:
“殿下请先挑,到时候输了殿下可别怪我没让着你。”
小白冷笑,稍加思索便给了提议:
“那便比骑射吧,世子可有异议?”
刘世子一听比试的是骑射,顿时难掩得意之情。小白细胳膊细腿,恐怕连弓都拉不开,他顿时料定了自己十拿九稳:
“一言为定。只是一样,比试需得殿下亲力亲为,不可他人代为。”
刘世子的目光看向了小白身后的如玉,似是意有所指。
“这是自然,请。”
几步开外便是练武场,刘世子似是怕小白临阵脱逃一般,一到武场便迫不及待地挑了把好弓,跃跃欲试。
骑射讲究的便是又准又快,需在五十米开外向七尺高的箭靶连射三箭,三箭全中则为优,若是一箭不中亦或是堕马则视为输。
刘世子早已吩咐人牵来了自己的爱马,他翻身上马,双脚一踢马儿便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在他看来,小白能中一箭便算不错,这场比试于他而言实在是毫无压力。
众人的眼神都牢牢栓在了刘世子身上,他不仅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游刃有余,似是在享受被目光追逐的感觉。
刘世子一上来便驭马全力冲刺,似是胸有成竹。他熟练地张弓搭箭,松弛的弓弦瞬间被撑开绷直,他眼一眯,箭便如流星一般直奔箭靶而去。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屏气凝神,都想看看刘世子是否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优秀。
须臾之间,一只木箭在破开风来,在众人眼前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稳稳地落在了箭靶上。
刘世子出手不凡,更是满面春风。他坐于马上环视四周,在人群中搜寻着小白的身影,接着给投去小白一个挑衅的眼神。
许是想乘胜追击,他接而连发两箭。
在场的旁人倒吸一口凉气,马上颠簸,连发两箭想要中靶的难度可想而知。
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难度,可刘世子却行云流水一般的拉弓射箭,仿佛胜券在握。
箭矢一经射出,瞬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仿佛也焦灼了起来。
两只箭一前一后,箭身笔直,从空中破开一条道路,风声在箭侧嘶鸣。
出乎众人意料,两箭竟全无一例外的中了。
三箭出去,却做到了箭无虚发,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殿下,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刘世子笑得张扬,他嘴上虽叫小白认输,可内心却更想欣赏小白拼尽全力奋力挣扎的姿态。
小白平静地接过如玉递来的弓箭翻身上马,对面前的刘世子视若无睹。
上马后小白深吸一口气,骑射考验的不仅是眼力,更是考验手眼合一的能力。
第一圈,小白并未轻易拉弓,只是平心静气去适应马儿颠簸的节奏。
场下的刘世子面露嘲讽,只当小白露怯。正当他料定小白要认输之时,周围却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小白虎口轻托弓把,三指握箭,后肘逐渐向后牵拉,一个漂亮的开弓跃然于眼前。
“嗖——”的一声,一只箭飞驰而出,小白目光紧锁箭身,一颗心也不免悬了起来。
第一箭竟然中了。
刘世子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想来只是小白运气好,第一箭偶然中了罢了。
他不住地安慰自己,又放下心来。
小白深呼吸了几口,努力平定心神。她右手伸向了背后的箭筒,反手搭箭且将弓弦拉至耳后,弓箭仿佛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连人带弓都舒展开来,如同一轮弯月。
凝神,屏息,放箭。
时机到来的刹那,小白果断放手,只听“嗖”的一声,飞羽箭凌空而出,最后又准准的落于箭靶之上。
若说第一次只是偶然的话,那第二次则是必然。
这下刘世子坐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丝毫不愿错过小白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只剩最后一箭了。小白的手心止不住的冒汗。越是这关键时刻,她的心跳便越是随之加快,像是立马要跳出她的胸腔。
一旁穿盔带甲的将士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友人,刻意压低了音量:
“哎,长乐公主已中两箭,若是再中一箭,岂不是平了?”
“怎会,你瞧见刘世子的箭靶了没?五重圆环里都稳稳中了月眼外的二重,公主殿下亦是如此,最后这一箭便要分胜负了。”
说罢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向场上的小白投去了目光。
小白摇摇头,将事关输赢的一片杂思抛之脑后。
五感中的某感失灵时,其他感官则会更加敏锐。小白闭了眼,试图捕捉风的声音。再睁眼时,她心里已有了把握。
飞羽箭射出的刹那,小白的呼吸也凝滞了,心跳声盖过了利箭飞驰的呼啸,等待的过程犹如一场沉默的审判。
利箭如闪电一般滑过天空,尾羽在空中轻轻颤抖。
“咚——”
锋利的箭头扎透箭靶闷的响终于传来,小白定睛看去,最后一箭竟然正中月眼。
“胜了!是公主殿下胜了!”
人群瞬间沸腾开来,刘世子似乎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直直盯着箭靶像是要盯出朵花来
“你输了。”
小白淡淡向面前的对手开口。
刘世子失了往昔盛气凌人的态度,他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依诺他该当道歉的。可他说不出口。
不过小白也并未追究,她抛下这句以后,便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小白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想要的,在她赢的那一刻便已经得到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
“殿下可瞧见刚才世子的脸色了?一时间有红有青,比变戏法的还精彩。”
如玉笑声爽朗,引得小白也一同笑了起来。
想到今日如玉迫不及待要为她出头的样子,小白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心,多亏殿下仁心,在下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已无大碍。”
托殿下的福,他不仅捡回一条命来,更是能拜师于武学大师门下,说是恩重如山也丝毫不为过。
如玉回答得一板一眼,眼看着便又要行大礼,小白忙出手止住。
待归来之时,已是日薄西山。
小白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片山石虎鲸,葱茏树木便映入眼帘。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直通里间,雕栏玉砌,配这园景更相得益彰。
小白径直拐入了主殿的卧房,埋头寻起了少时她爱穿的那几身白色骑装。
自幼服侍小白的灵雨闻声而来,行了礼便问:“殿下找什么呢?行李灵雨已打点妥当。”
“那几身骑装怎的我没瞧见?”
“禀殿下,已收进包袱里了。殿下怕虫,驱虫的香囊我也一应放入,此外殿下平日用惯了的佩剑也一并收好了。”
小白欣慰,灵雨真不愧有颗七窍玲珑心,就没有她想不到的。
“殿下,这是上月公主府的开支账目,还请殿下过目。”
灵雨适时捧上了账本,小白不过随意翻阅几下,便被这密密麻麻的数字搅得头疼。
“上月府上新添了一个侍卫,因而月例银子支出多了一笔。此外公主的胞弟周岁礼,人情往来打点下来便又是一笔开销,殿下还挪了封地赋税的一部分补贴宫人...”
待二人理完账目,天早已黑了个透。
窗外树影绰绰,小白恍惚间却瞧见了个人影:
“那是谁?”
灵雨投去目光,莞尔一笑:
“禀殿下,那是如玉在练功呢。听教他的师傅说,如玉腕力甚好,眼力极佳,是个用飞刀的好苗子呢。”
有天赋已是不同寻常,能沉下心打磨更是难得,小白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