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爱上仇人之女》 第1章 第 1 章 “公主殿下,您请先回吧,陛下为匈奴人南下一事已是焦头烂额,眼下实在没有功夫见您...” 张公公恭顺地低了头,后面没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面前的小白瞬间会意,报以一笑: “无碍,我在此处稍候便是,有劳张公公挂心了。” 张公公轻叹一声,终于还是转身入了含风殿。炉中的龙涎香还未燃尽,殿中残留几缕幽香。不惑之年的陛下从一摞简牍中抬起眼来,顿了手中的中山兔毫: “小白可还在殿外?” 小白刚满十五,号长乐公主。她刚出生时,恰逢皇太祖太爷爷一统六国,黎勿觉得是个喜兆,便去求神问佛,得了这么个名字。 平日黎勿习惯了唤作小白,并不唤封号。 张公公诚惶诚恐应是,旋即低了头。 案前的黎勿摇头轻叹:“小白这性子,还真是随了朕。罢了,让她进来吧。” 小白三步并作两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启禀父王,儿臣不想和亲。” 小白所言非假。自小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嫁便要嫁如意郎君。况且那匈奴人的铁骑踏碎的是大耀的山河,断没有再拱手相让,奉上大耀女的道理。 她想要的,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上首的黎勿安坐如山,缓缓开口: “小白,近日匈奴不断南下,洗劫一空后更是放火烧城。朝中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你怎么看?” 小白心血上涌,如若叫她选择,她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嫁去为人附属,因而热血直言: “依小白愚见,匈奴屡屡来犯,烧杀掳掠,践踏的皆是我大耀的生灵。如今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黎勿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白一眼,小白顿时噤声,她垂了眼眸,一时揣摩不出父王的心思。 黎勿举棋不定,继而向小白抛出问题: “可先前大耀发兵,并未能一举荡平匈奴。战争胶着数年,僵持不下,依你看,可还有继续的必要?” 数十年来小白克己复礼,雪天萤席,滴露研朱,她的结局不应该是远走他乡,为人附属,大耀子民也不该受此屈辱。 她身在长安,虽眼不能见边境受苦的万民,可心却能见。如若和亲,不是小白,就是别人。可自己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既决心已定,小白便字正腔圆朗声道: “回禀父王,先前战事不利,是内忧外患多重加剧。可自父王执掌江山以来万事勤勉,如今的大耀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现下父王日理万机,小白亦不忍心父王再为此分心操劳。小白愿为父王排忧解难,随军出征,望父王允准。” 小白这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的稚气,倒博了黎勿一笑。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是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 黎勿心里不禁有几分受用,心里衡量的天平也有些倾斜。 “战场之苦,你如何受得?更何况行军打仗,那可不是儿戏。”黎勿收起了笑容,口吻也严肃起来。 可若说以前的自己还有父王的宠爱可以依靠,那如今的小白便只有自己作为依仗。 “启禀父王,小白决心已定。只是小白资历尚浅,不敢参与军机要事,只求随军同行,也好让小白历练历练。若父王能允儿臣此事,儿臣必不辱命。” 谁说女子不能闯一番天地出来?小白偏要试试。 黎勿听了小白一番雄心壮志的表白,连道几声:“好,好,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越发喜欢这个性子有些像自己的孩子。 都说虎父无犬子,就且放手让她去试试。 不出七日,黎勿便雷厉风行地同众臣商定了此次出征人选。楚青任骠骑大将军为全军之首,其余几位老将则担任分别担任左右将军,小白作监军随军同行。 心愿得偿,小白半是激动半是忐忑。 只是母后谢依然得知了她此次要随军出征,拉过小白的手便泫然欲泣: “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母后又不在你身边,你可得多保重...” 许是太久没和母后这般亲密,小白竟有些不自在。 谢皇后握紧了小白的手,又是一番温声叮嘱: “听闻城郊有个水官庙,甚是灵验,母后替你求了个平安符,你先收着。这几日你也抽空去拜一拜才好。” 小白虽不信神佛,却也一一应是,直至现下站在了通往水官庙的阶梯上,小白仍有些恍惚。 眼下正是春日,山中草木成荫,一经阳光一撒,深深浅浅绿成一片,甚是好看。 红情绿意,配上稀疏虫鸣,正是一派春日好光景。虽是茅椽蓬牖,可此处依山而建,风光甚好,别有一番味道。 不想一名不速之客却在了小白所驭的白马之前留步驻足。 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瞬间将小白与那来路不明之人隔开。 许是支撑不住,那人竟倒在了马前。幸亏小白眼疾手快勒了白马,这才没叫对方做了马下亡魂。 小白赶忙翻身下马,细瞧时才发现这人已然昏了过去。眼前终归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小白不忍,随即吩咐随行的郎中好生医治。 苏郎中轻轻剥开对方被鲜血浸染的外衣,对方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整肉。新鲜的血液混着已凝固的血液将衣物和伤口粘连到了一起,只得用剪子剪开。 接下来便是伤口的缝合。 她拿起几根银针,握住针尾处,快速地将银针在烛火之中反复穿烫了几下,便娴熟地开始缝合。 这夜静得可怕。 小白站在窗前,思绪纷飞,眼看着天色由黑渐白。 万幸,榻上之人原本因伤痛而急促起伏的胸口渐趋平缓,呼吸也稳了下来,看来是保住命了。 小白悬着的心略松泛了些。 “吴盖你卑鄙小人...还我父亲命来...” 榻上之人昏迷之中似是喃喃自语,一字不落地被一旁的小白听了进去。 吴盖...这个名字似是有些耳熟,小白细细想来,心中一惊。这不正是前不久荣升九卿之一的吴大人之名?而他口中的父亲...莫非是已故的御史大夫颜士...? 当初小白的父王刚登基不久,正雄心壮志欲创太平盛世,当下便同御史大夫颜士一拍即合,全面推行改革之策。 推行之初,皇亲贵胄反响便甚是激烈,原先子孙世代都受祖上荫蔽,突然一下子全给削了,那些坐享其成的王公贵族顿时便起了二心。 于是各地诸侯暗中勾结,集结了一支大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给陛下密信一封。 “交出颜士,以换退兵。” 布帛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如是写道。黎勿读完,静默良久。 不出黎勿所料,这几日的朝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待陛下屏退众人,主和的吴盖单独密见了圣上,请求捉拿颜士,以平战乱。 吴盖的计谋正中黎勿下怀。国内要是再起战事,只会落个劳民伤财结果,黎勿打心底里是不愿再动干戈的。 如果能用一个臣子平息这场战乱,何乐而不为呢?权衡各方以后,黎勿终究是点了点头。 他亲封了吴盖为太常,当下便携太尉动身,即刻捉拿颜士。 因着是颜士好友,吴盖不费吹灰之力,便借着品茶的借口顺利把颜士约到了集市,一举拿下。 颜士既死,可叛军并没有依诺,就此退军。 最终还是黎勿带兵亲征,亲自诛杀了各路逆贼,这才平了这起战乱。 那现下躺在小白面前之人,恐怕就是颜士大人的儿子了...听闻他常年在外游学,待他赶回之时,等待他的却是父亲身亡的悲报。 小白长叹一声,想来也是个可怜人...恐怕他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寻仇未果,这才落了个伤痕累累这么个下场。 一缕晨光破开云层,施施然洒向了榻上之人,他睫毛轻颤,睁眼便对上了小白探寻的目光。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不过睁眼他便闪身到了小白面前,意欲拿捏小白的命门。 小白伸手一挡,握住了对方袭来的手臂,心下暗叹对方伸手了得,言语间却有些责怪: “你便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须臾之间对方止了动作,纤长的手抚上了额角,关于自己是怎么受伤,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记不太清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倒在了马前...再睁眼便是这里了,如此一想站在他面前的的确是救命恩人。可关于自己籍贯何方,家中几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考让他头疼欲裂,他越是努力回忆,却越是适得其反。 小白见他面露异色,不太像是装的,转而钳住了对方的双手,吩咐苏郎中过来看看。 苏郎中搭了脉,却止不住的摇头: “公子福大命大,虽是保住了命,可之前伤了脑部,因此失了部分记忆也未可知。” 语毕,空气间只剩下了诡异的沉默。 小白神色复杂,那些对他而言如噩梦缠身般的痛苦回忆,终究统统化作了泡影,兴许这便是天意吧。 得到了郎中肯定的答复,原本像兽一般本能地露出獠牙的颜公子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他心里好像突然多了大片的空白。关于自己是谁,要往哪里去,现下的他一概不知。 若说失忆前的他还有几分威胁,现下泄了气的他再无半分气势。 小白欣赏他的身手,原是有些忌惮,可眼下既然他失了记忆,说不定能变成自己手里的一把利刃: “我瞧你反应敏捷,我公主府的侍卫队正好有个空缺,不知公子意向如何?” 对方抿了抿唇,他虽失了记忆,却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方提供给他的,对自己而言是现下最好的出路: “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必当结草衔环,以命相报。” 当初未央宫那场火烧得厉害,至今回想起来,小白仍是心有余悸。她需要培养一个自己人。 第2章 第 2 章 这夜小白睡得并不太安稳,这半梦半醒间,小白恍惚看见自己伏在父王膝上,听他讲女将军妇好平定四方的故事。 小白的童年几乎是在黎勿膝上度过的。 黎勿搂着小白读书,练字,看策论。待小白年纪稍微大些,连防身的拳脚功夫都是黎勿亲自手把手教的。 八岁那年,小白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树枝便当作什么绝世兵器,在自己宫里舞得虎虎生风。 “小白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黎勿下了朝便直奔小白居住的长乐宫,一见小白便变了个人似的,宠溺得连声音像在捏着鼻子说话。 他双手揽过小白,腰轻轻弓下,手一用劲,便把小白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像是骑大马。 “我要做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女侠!”小白饶是坐在了黎勿肩膀上,也不消停,拿着树枝比比划划。 不过片刻,小白却突然失了兴致,黎勿背着小白跑了一段,可小白还是兴致缺缺。 “小白这是怎么了?年纪轻轻便有心事了?” 年幼的她天真稚嫩,话里是掩不住的失落: “小白突然想到,皇太爷爷已经一统天下了。好像不需要女侠了...” 像是找到了新目标,小白转而又眼神一亮:“父王顶天立地,那我将来便要做父王一样的人!” 纵是听惯了奉承,可小白这话还是甜到了黎勿心坎里。 “那小白可要付出很多很多努力,很辛苦的,即便这样小白也愿意吗?” 黎勿蹲了下来,将肩上的小白轻轻抱至地上,让小白与自己的目光平齐。 “小白愿意。” 为着这一句愿意,从此她的作息便同父亲一般。黎勿读什么书,小白便也读;黎勿批阅策论直至三更,小白便也陪伴在旁,或念书或练字,勤勉刻苦。 年幼的小白视父亲为榜样,黎勿勤政,所以她便也克己复礼,并不懈怠。 黎勿本以为她孩子心性,不出多久便会抛之脑后,可没曾想,小白竟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日日勤勉。 日子久了,黎勿不禁对她寄予厚望。 待小白年纪稍长,便开始帮着父亲着手处理些政事。小白跟在父王身边受多年浸润,为人处事甚是妥帖。 “小白这般能干,将来还有谁配得上我们小白?”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父王的?小白记不清了。 小白原笃定了他们间父女情深,可一个月前的一场大火,叫她看清了自己。 那日是胞弟的周岁宴,办得很是隆重,直至一声叫喊,打破了一片宾主尽欢: “走水了!走水了!” 沉寂片刻,张灯结彩的未央宫便如炉上的热茶一般瞬间沸腾开来。 原是装饰大殿的红绸散落在地,顷刻间便被争相夺门的人流踩得凌乱难以分辨颜色。 谁也不曾预料,大耀皇子的周岁礼上竟会遭此横祸。 慌乱之中,小白下意识地便去搜寻父王母后的身影,可隔着层层硝烟,她望眼欲穿却也遍寻不得,就连身边随侍的宫女也在慌乱之中失散了去。 那烟呛得小白嗓子生疼,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泪意也翻涌而上。 自母后怀孕以来,不论是父王还是母后都自然而然地将生活的重心倾向了未出世的弟弟。 怀孕辛苦,小白理解的。可小白并未预料,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只剩了她一个。 头上的簪也歪了,妆也花了,她却顾不上半分,小白努力将委屈和悲伤一同咽下,踉踉跄跄便摸索着向前走。 即便她用衣袖掩了口鼻,也不免被熏得头昏脑涨。一个趔趄,她便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 慌乱之中,她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堪堪扶住一个被推翻的案几,这才稳住了身形。 还好没跌到火里。 心悸之际,小白像是瞥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转惊为喜,奋力呼喊:“父王!” 不远处的黎勿一只手高高抬起,护住头部,周围环绕着几个贴身侍卫在旁开路。 和小白对视的刹那,小白诞生那日的情景便如海浪一般涌入黎勿心间。 刚出生的小白脸皱皱的,像是一个面团。可她是黎勿第一个孩子,他越看越是喜欢,当即便举起小白,又搂又亲。 要说黎勿不喜欢这个孩子,那必然不可能。 可要是叫黎勿先丢下身旁的妻儿,不顾自身安危先来救一个小白,黎勿一时也狠不下心。 黎勿的侍卫在前开路,一时自己身边也离不了人。他咬咬牙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小白,你等朕...” 尽管听不太清,可黎勿的口型和离去的背影已然向小白昭示了答案。 等...不知要等到何时。与其等人来救,不如自救。小白强撑着一口气,终于循着来时的记忆逃出生天。 重见天日那刻,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涌出泪来。 只是梦里的她又回到了未央宫那场大火,小白呓语不断,背上的汗浸湿了被褥,最终挣扎着醒来。 那场火留下的疤痕已然痊愈,可自那以来小白却梦魇不断。 罢了。 小白拭去额间的汗滴,坐了起来。今晚的月亮甚圆,左右也睡不着,小白索性便披了衣行至院中赏月。 一片朦胧之中,小白隐约却瞧见一个人影,像是颜侍卫的模样。对方蹲在地上,似是在写写画画。 她故意没出声,蹑手蹑脚往那边挪。可小白细细端详了地上的笔迹片刻,却依然也捉摸不透。 “在写什么呢?”小白禁不住好奇,出声问道。 像是被小白撞破了什么秘密一般,慌乱起身之间颜侍卫耳根一热,抬手便要去遮。 自颜侍卫失了记忆后,便也只当自己目不识丁。 直至那日他立于水官庙的堂前,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太清堂”三字,下意识便读出了声。 他竟然能脱口而出。 颜侍卫有心,为了不荒废这识字的本领,立马便向庙里借了几本经书,得闲时便拿出来啃一啃。 虽是能认字,却认得有些吃力,况且许是之前颜侍卫手曾受过伤的缘故,如今他再提笔并不像当初一般得心应手。 想象中的奚落和嘲讽并没有到来,小白并未轻易予以置评,他不由得暗松了口气。 小白盯着字迹,若有所思: “想学写字啊,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教你便是。” 说罢小白便接过颜如玉手中的树枝,随手在地上写了一个方正的“玉”字。 他有样学样,可他刚得要领,却写的横七竖八,活像是拼凑起来的。 “要这样,横撇竖捺...”小白热心,直接覆上了颜如玉的握着枯枝的手,再一笔一划慢慢落下。 小白的手并没有颜如玉的手大,只能堪堪包住他手掌的一半。 不过须臾,一个隶书体的“玉”字浑然天成。 开心之余,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小白。 月光下的小白被寂寥的月光所笼罩,月色细细描摹了她的轮廓。自他入府以来,也从随侍的宫人口中对小白略有了解。 听闻前年衢州水患是小白亲自筹集了物资,又衣不解带的组织兴修水利,当地现在还有殿下的塑像。 就连三月前未央宫那场大火,也是小白主动提议挪了自己汤沐邑的赋税分发给受难的宫人以做恤银。 她虽是年纪轻轻,却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纨绔顽劣。 如若是为这样的君赴汤蹈火,颜侍卫心甘情愿。 颜侍卫望向二人共同落下的字迹,莫名涌上一个想法: “殿下的字甚是好看,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能得殿下赐名?” 如此直白的赞许倒叫小白红了脸,腼腆一笑:“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来日你识文断字,自己择字岂不是更好?” “这个玉字我看殿下写地甚好,我很喜欢。玉应该是极好的意头吧,有劳殿下为我作个美名了。” 见对方坚持,小白便垂了眼眸,稍加思索。 眼前的他发如鸦羽,眉似远山,即使只着青色的粗布衣裳,举止间也自有一股风流,莫名叫小白脑海浮现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既如此,那便叫‘如玉’可好?” 虽无姓,可也意味着家族的纷纷扰扰从此与他再无半分相干,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新的开始。 如玉闻言,莞尔一笑:“殿下取的,自是极好。” 行誓师礼这日,是个大晴天。许是不日便要出征,小白心间的大石愈发沉重。 她信步庭院之中,眼下正值春日,风轻轻一摇,满庭便落下一场花雨。 如玉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只纸鸢。他曾见小白望着纸鸢出神,当夜他便亲手劈了竹木制成竹骨,连扎了几晚这才得了面前这个。 他不由分说,便把线滚塞到了小白手里: “殿下想放纸鸢吗?” 重拾少年意趣,也别有一番滋味。小白自然是想的。 年少的她贪玩,不过放了几次纸鸢,宫里便有些风言风语,说她玩物丧志。 小白心下委屈,却也不知该向何人辩解,至此以后她便对纸鸢敬而远之,再不曾明晃晃地喜欢过什么。 见小白有些踌躇,如玉却不做他想,举着纸鸢便奋力奔跑了起来。细密的汗珠瞬间布满了额头,可却难掩他张扬鲜活的模样。 或许是还没被这世界打磨,眼下的如玉还拥有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 小白对这一幕略有所感,便也随着如玉迈出了步伐,在清风吹抚之下奔跑了起来。 是了,这里没有盯着她一言一行的眼睛,她不必再去思虑别人怎么看她。 脚下的绿地随着清风层层叠涌,千翠百绿,此起彼伏。 小白手里的线滚越拉越紧,不出一会,那纸鸢便高高飞在了天上。 放飞一只纸鸢来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并不比其他事少。 第3章 第 3 章 分胙礼毕,黎勿率先举杯,下首的军士纷纷举杯相敬。三声鼓鸣已过,众人静默片刻,誓师宴正式开始。 “你瞧见了没?那便是自请出征的安乐公主。” “公主殿下娇生惯养,哪里能吃得下那种苦?” “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指不定过几个月便哭着闹着跑回来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针对小白的窃窃私语最后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小白的耳朵。 如玉气不过,转头便想同那伙出言不逊的人理论理论,却被小白止了动作: “无碍,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去了,我问心无愧便好,无需向不相干的人辩白。” 小白轻摇了下手里的折扇,面色如常,转而寻了个僻静处撇去纷纷扰扰。 不曾想,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 小白抬眼望去,拦了她去路的正是济北王的长子刘世子。小白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冷了下来: “刘世子安好,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在下不敢。在下不过闲人一个,哪能比得了公主殿下宵衣旰食,夙兴夜寐?” 小白见对方字字讥讽,也再不作客气,转而附和道: “是了,世子既知我不似世子一般游手好闲,那世子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议才前来占用我的时间吧?” 对方似是没有料到小白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无事生非的心思一经戳破便立马转化成了懊恼愤怒: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上了战场也成不了气候,还不若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以免回来时人老珠黄没人要!” 许是怒极,对方一口气便把真心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恼怒之色溢于言表。 小白不怒反笑,不过随便一激对方便把真面孔露了出来。 家国大事落在这些人眼里便如同和他们无半分干系,旁人付出努力到了他们嘴里则成了狗苟蝇营,末了还总是把婚姻嫁娶之事当作威胁的筹谋,仿佛女子若不嫁人便活不下去了一般。 实在可笑。 见小白并未作答,刘世子便自以为戳到了小白痛处,气焰更是嚣张。 “刘世子,不如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小白无心再做口舌之争,干脆利落地开了口。 阖宫皆知,小白自小便醉心于诗书,刘世子上下打量了小白几眼,再怎么看小白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能比得上他随时泡在马场? 虽是如此,可他心里仍泛起了嘀咕。赢个女子让他觉得胜之不武,若是输了岂不更是难堪? “世子不会是不敢吧?” 小白故意一激,对方果然上钩: “这有什么不敢的!话先说在前头,若是我赢了,那你便当着大家伙认了,从军不过是你一时兴起。” “若是我赢了呢?”小白接话。 刘世子嗤笑一声,脸上的不屑呼之欲出: “若是你赢,那我便向你赔礼道歉便是。” 刘世子下定了决心要落落小白的面子,一想到待会小白那不可一世的脸向他拱手求饶的样子他心里便更是暗爽。 二人剑拔弩张,不知何时吸引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在旁静候好戏开幕。 小白神态自若,她虽不张扬,可也不能轻易叫别人看低了自己: “世子想比试什么?在下奉陪。” 刘世子并不把小白放在眼里,直言不讳道: “殿下请先挑,到时候输了殿下可别怪我没让着你。” 小白冷笑,稍加思索便给了提议: “那便比骑射吧,世子可有异议?” 刘世子一听比试的是骑射,顿时难掩得意之情。小白细胳膊细腿,恐怕连弓都拉不开,他顿时料定了自己十拿九稳: “一言为定。只是一样,比试需得殿下亲力亲为,不可他人代为。” 刘世子的目光看向了小白身后的如玉,似是意有所指。 “这是自然,请。” 几步开外便是练武场,刘世子似是怕小白临阵脱逃一般,一到武场便迫不及待地挑了把好弓,跃跃欲试。 骑射讲究的便是又准又快,需在五十米开外向七尺高的箭靶连射三箭,三箭全中则为优,若是一箭不中亦或是堕马则视为输。 刘世子早已吩咐人牵来了自己的爱马,他翻身上马,双脚一踢马儿便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在他看来,小白能中一箭便算不错,这场比试于他而言实在是毫无压力。 众人的眼神都牢牢栓在了刘世子身上,他不仅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游刃有余,似是在享受被目光追逐的感觉。 刘世子一上来便驭马全力冲刺,似是胸有成竹。他熟练地张弓搭箭,松弛的弓弦瞬间被撑开绷直,他眼一眯,箭便如流星一般直奔箭靶而去。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屏气凝神,都想看看刘世子是否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优秀。 须臾之间,一只木箭在破开风来,在众人眼前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稳稳地落在了箭靶上。 刘世子出手不凡,更是满面春风。他坐于马上环视四周,在人群中搜寻着小白的身影,接着给投去小白一个挑衅的眼神。 许是想乘胜追击,他接而连发两箭。 在场的旁人倒吸一口凉气,马上颠簸,连发两箭想要中靶的难度可想而知。 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难度,可刘世子却行云流水一般的拉弓射箭,仿佛胜券在握。 箭矢一经射出,瞬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仿佛也焦灼了起来。 两只箭一前一后,箭身笔直,从空中破开一条道路,风声在箭侧嘶鸣。 出乎众人意料,两箭竟全无一例外的中了。 三箭出去,却做到了箭无虚发,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殿下,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刘世子笑得张扬,他嘴上虽叫小白认输,可内心却更想欣赏小白拼尽全力奋力挣扎的姿态。 小白平静地接过如玉递来的弓箭翻身上马,对面前的刘世子视若无睹。 上马后小白深吸一口气,骑射考验的不仅是眼力,更是考验手眼合一的能力。 第一圈,小白并未轻易拉弓,只是平心静气去适应马儿颠簸的节奏。 场下的刘世子面露嘲讽,只当小白露怯。正当他料定小白要认输之时,周围却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小白虎口轻托弓把,三指握箭,后肘逐渐向后牵拉,一个漂亮的开弓跃然于眼前。 “嗖——”的一声,一只箭飞驰而出,小白目光紧锁箭身,一颗心也不免悬了起来。 第一箭竟然中了。 刘世子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想来只是小白运气好,第一箭偶然中了罢了。 他不住地安慰自己,又放下心来。 小白深呼吸了几口,努力平定心神。她右手伸向了背后的箭筒,反手搭箭且将弓弦拉至耳后,弓箭仿佛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连人带弓都舒展开来,如同一轮弯月。 凝神,屏息,放箭。 时机到来的刹那,小白果断放手,只听“嗖”的一声,飞羽箭凌空而出,最后又准准的落于箭靶之上。 若说第一次只是偶然的话,那第二次则是必然。 这下刘世子坐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丝毫不愿错过小白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只剩最后一箭了。小白的手心止不住的冒汗。越是这关键时刻,她的心跳便越是随之加快,像是立马要跳出她的胸腔。 一旁穿盔带甲的将士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友人,刻意压低了音量: “哎,长乐公主已中两箭,若是再中一箭,岂不是平了?” “怎会,你瞧见刘世子的箭靶了没?五重圆环里都稳稳中了月眼外的二重,公主殿下亦是如此,最后这一箭便要分胜负了。” 说罢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向场上的小白投去了目光。 小白摇摇头,将事关输赢的一片杂思抛之脑后。 五感中的某感失灵时,其他感官则会更加敏锐。小白闭了眼,试图捕捉风的声音。再睁眼时,她心里已有了把握。 飞羽箭射出的刹那,小白的呼吸也凝滞了,心跳声盖过了利箭飞驰的呼啸,等待的过程犹如一场沉默的审判。 利箭如闪电一般滑过天空,尾羽在空中轻轻颤抖。 “咚——” 锋利的箭头扎透箭靶闷的响终于传来,小白定睛看去,最后一箭竟然正中月眼。 “胜了!是公主殿下胜了!” 人群瞬间沸腾开来,刘世子似乎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直直盯着箭靶像是要盯出朵花来 “你输了。” 小白淡淡向面前的对手开口。 刘世子失了往昔盛气凌人的态度,他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依诺他该当道歉的。可他说不出口。 不过小白也并未追究,她抛下这句以后,便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小白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想要的,在她赢的那一刻便已经得到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 “殿下可瞧见刚才世子的脸色了?一时间有红有青,比变戏法的还精彩。” 如玉笑声爽朗,引得小白也一同笑了起来。 想到今日如玉迫不及待要为她出头的样子,小白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心,多亏殿下仁心,在下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已无大碍。” 托殿下的福,他不仅捡回一条命来,更是能拜师于武学大师门下,说是恩重如山也丝毫不为过。 如玉回答得一板一眼,眼看着便又要行大礼,小白忙出手止住。 待归来之时,已是日薄西山。 小白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片山石虎鲸,葱茏树木便映入眼帘。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直通里间,雕栏玉砌,配这园景更相得益彰。 小白径直拐入了主殿的卧房,埋头寻起了少时她爱穿的那几身白色骑装。 自幼服侍小白的灵雨闻声而来,行了礼便问:“殿下找什么呢?行李灵雨已打点妥当。” “那几身骑装怎的我没瞧见?” “禀殿下,已收进包袱里了。殿下怕虫,驱虫的香囊我也一应放入,此外殿下平日用惯了的佩剑也一并收好了。” 小白欣慰,灵雨真不愧有颗七窍玲珑心,就没有她想不到的。 “殿下,这是上月公主府的开支账目,还请殿下过目。” 灵雨适时捧上了账本,小白不过随意翻阅几下,便被这密密麻麻的数字搅得头疼。 “上月府上新添了一个侍卫,因而月例银子支出多了一笔。此外公主的胞弟周岁礼,人情往来打点下来便又是一笔开销,殿下还挪了封地赋税的一部分补贴宫人...” 待二人理完账目,天早已黑了个透。 窗外树影绰绰,小白恍惚间却瞧见了个人影: “那是谁?” 灵雨投去目光,莞尔一笑: “禀殿下,那是如玉在练功呢。听教他的师傅说,如玉腕力甚好,眼力极佳,是个用飞刀的好苗子呢。” 有天赋已是不同寻常,能沉下心打磨更是难得,小白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