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很晚才来,迟到了有半个多钟头,没精打采的,明显是没睡醒,在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肖炎还指着她对莫以文说:“看她那黑眼圈。”
莫以文瞅了半天,啥也没看到。
接下来元宵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同学们提心吊胆,好在都是与疫情有关的事情,没有一句和查作业有关,大家这才放下心。开学事宜琐碎,莫以文记住的只有上下学戴口罩和吃饭时间由原来的五十分钟缩短成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以后淦饭得抓紧了。”肖炎摸着下巴小声嘀咕。
“哇你还管时间?不是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回来?”莫以文不可思议的看着肖炎。
肖炎白了他一眼:“再多嘴以后你自己去打饭。”
但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就传来噩耗:为了响应防控疫情,学生吃饭时间再做调整,实施错峰吃饭,高一为18:45—19:00吃饭,高二为19:00—19:15,高三为19:15—19:30吃饭。
这个制度一经发布就得到了全校同学的反对抗议,但贾斯成在集会上只说了一句话:“晚饭调整是为了响应防控疫情,所有的举报投诉无效,晚饭制度坚决执行。”
肖炎的伙食从米饭变成了饼,原因是15分钟吃米饭来不及。
李琦钰也一样,不过以她的身材一般是抢不到饭的,于是打饭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比她还要瘦小的杜七月,几乎每天晚上杜七月都是流着汗喘着粗气跑进教室,从怀里拿出两个饼的同时上课铃响了起来。
有时可怜的班长只能抢到一个饼,那块饼还要被万恶的纪律委员剥削,这一点连一旁认真学习的殷乐乐都看不下去了,总要说上两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觉着这么做不合适,每当这时李琦钰就会从手里的饼上掰下一小块,递给杜七月。
就这样稀里糊涂一个月,即便反应迟钝如李琦钰,也发现了杜七月的不对劲。
先不说他瘦了一大圈这件事的可疑性,开学之后杜七月的精神完全不在状态,经常盯着教室的钟表发呆,脸上看不到任何笑容和生气,即使偶尔的对李琦钰笑一下也是十分惨淡十分悲凉的笑。最重要是有一回元宵将他叫了出去,再回来时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李琦钰问他,殷乐乐也问他,他不说,就是摇头。
一天晚上晚饭时间,杜七月照旧去给自己和李琦钰打饭,无奈他只带回来一个饼,踩着铃声进教室,将饼扔在了李琦钰的桌子上,李琦钰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对着自己笑。
咬了一半,李琦钰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将发呆的杜七月吓了一跳,她盯着杜七月看了几秒,将手上咬了一半的饼子递了过去。
杜七月毫不客气,抓过来就吃,也不管李琦钰咬过。
咽下嘴里的饼,李琦钰突然发现他眼里有些晶莹。
“怎么了?”她赶忙问。
杜七月摇摇头,表示没事,之后吸了下鼻子:“哎李琦钰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吃同一个饼?”
杜七月说这话的时候随意的用手抹了下眼睛,之后他看到李琦钰摇了摇头。
杜七月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模糊了,看不清这个世界,好像一场梦一般,又抹了下眼睛,李琦钰好好的坐在他面前,睁大眼睛看他。
鼻子一酸,杜七月很不想在女孩子面前哭的,但偏偏眼角的晶莹很不听话的变大,从面颊滚落。
“去年了还是,你拿了一个饼吃了一半,我问你要,你还仔细的把自己咬过的边边用手撕下来,再看看现在……”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哽咽了。
之后不管李琦钰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有些事心里装不下,又不能说,于是化成眼泪,从眼角溢出。杜七月的事情除了元宵和肖炎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伤心就连星星月亮也不会懂。
他眼里是泪,不敢再看李琦钰,双眼模糊的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了那天医院门口病恹恹的小树,此刻发了芽,长的正好。
李琦钰看他不愿意说,便作罢,回头的时候向莫以文的位置瞟了一眼,他正在和肖炎打闹。
拿出那个白皮的小本子,李琦钰盯着地板想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
六月十三号,有流星雨。
流星不算罕见,几乎每年都会有,但当几十颗甚至上百颗流星同时出现,这便是千百年难得一遇了,这事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阳城第一中学的学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佳观赏点不在阳城,但和阳城只差了不到三十公里,四舍五入等于阳城就是最佳观赏点。
这估计是高一年级下半学期莫以文遇到的最有趣的事了,疫情结束后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上下课不是睡觉就是和肖炎打闹,每天重复一样的流程,那感觉就像把一张普通的白纸看了又看,辗转几十遍。
十一号中午放学,收拾好东西的莫以文趴在桌子上等着肖炎,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过来,李琦钰拍了下他的脑袋,笑着说:“后天晚上流星雨,……一起看?”
李琦钰想直接说“陪我看”的,但转念一想这样可能不太合适,于是换成了疑问句。
莫以文愣愣的看了她几秒,李琦钰眼神里满是期盼的望着他,但他很快逃开了她的目光,而是看向了旁边忙着往书包里装书的肖炎。
“咋了?”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对,肖炎停下手中的活,扭头看着莫以文。
李琦钰又站了几秒,最后好像懂了些什么,转身离去。
“没事,你陪他吧,我一个人看。”
李琦钰声音很小,小到自己都听不到。
……
放学路上,莫以文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着什么,肖炎左右瞧瞧,好几次想开口问他,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这样谁都不说话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于是莫以文开了口:“后天晚上你有空没,一起看流星雨?”
莫以文说着对肖炎勉强笑了笑,笑的肖炎一阵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你去陪李琦钰看吧,看她今天的样子似乎不太对。”肖炎手背在后脑勺,抬头看着天空说。
“那你……”
“小元子家蹭饭,我能干啥,别担心我了,担心担心她吧,你俩关系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
“你也这么觉着啊。”莫以文喃喃着。
“这还用觉着?”肖炎说。“你看她失望那样儿,再不担心估计抑郁了。”
莫以文听着这话云里雾里,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和肖炎不在一个频道,于是说:“我是说后边那句。”
夏天,天上没有云朵,碧落一望无际,偌大的太阳将大地烤的炙热,有人身上热的难受,有人心凉的彻底。
这样的天气让人烦躁郁闷,路上除了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再无他人,莫以文在树荫下迈着步子,幽幽的说:“我俩关系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
……
六月十三号,流星雨出现的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正好,阳城第一中学晚上放学的时间就是十点。
“走了。”莫以文背上书包,对一旁的肖炎说。
肖炎收拾书包,没有看他:“嗯。”
李琦钰一整晚都激动的要死,两人走在楼道里,她则在莫以文前方三四步的地方蹦蹦跳跳,也会突然回头,对着莫以文笑笑,然后拍拍鼓囊囊的书包:“看,里边都是吃的。”
学校的揽胜阁共有十层高,那里的天台就是观赏流星雨的最佳位置。
这个时间点揽胜阁里是不开灯的,没有电梯,两人只能摸黑爬十层楼梯,李琦钰怕黑,于是小心翼翼拽住莫以文衣袖,寸步不离,并且时不时找话题聊天。
“哇学校也太穷了吧,哪怕安个声控灯也行啊。”李琦钰说。
“据说好久以前是有声控灯的。”莫以文开口。
“那后来咋没了。”
“听说好久以前有个女的在揽胜阁跳楼,一夜之间所有的声控灯全坏了。”莫以文语气严肃,李琦钰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说这里还闹鬼,晚上爬楼梯时会听到别人的脚步声……”
“别说了你,不要。”李琦钰打断了莫以文的话,攥着他衣袖的手捏紧了些。
“你还真信啊?我随便编的。”莫以文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是编的,但是……”李琦钰突然停下了脚步,连她的话一起戛然而止。
莫以文继续走着,在感到自己被人拽着的胳膊无法再向前时,他扭头疑惑道:“咋了?”
“嘘!”李琦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以文看不到她的手势,但还是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走吧,没事了。”李琦钰说。
莫以文疑惑着又走了一会儿。
“等等!”李琦钰突然大喊,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中爆发出如此大的声音,莫以文险些被她吓的跌倒。
“咋咋……咋了?”他回头问。
“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李琦钰问道。
莫以文愣了一下,回答:“没有啊,你听到了?”
李琦钰几乎要把莫以文的衣服抓烂了,莫以文看不到她额头的汗珠,也无法体会到她此刻内心的恐惧,她往前走了两步,紧紧贴在莫以文身边,抖的厉害。
“你没事吧?”莫以文问。
“没……没事,走吧。”
于是两人又走了两步,还没上一层楼,莫以文也发现了不对劲。
身后有脚步声。
他们开始走的时候那阵脚步声出现,但他们停下时那阵脚步声又戛然而止了,这阵脚步和他们走路的节奏完全不和,是另外的声音。
莫以文停下了,李琦钰慌乱,竟没有注意,一头撞到了莫以文身上。
那阵奇怪的脚步停下了。
四周黑的可怕,仅有的光源是从窗子里打进来的惨白月光和面前墙壁上散发着绿光的“安全通道”的标识,楼梯的木质扶手刷着红色的漆,很多地方已经脱落,像干掉的暗红色血液,随着楼梯盘旋而上。
现在不光是李琦钰,就连莫以文也害怕起来了,那奇怪的脚步声让两人没法静心,安静的空气蔓延在四周,甚至可以听到两人“扑扑”的跳的飞快的心跳。
两人原地愣了一会儿,只听见莫以文小声的说句:“快跑,往天台跑!”
莫以文反手抓住李琦钰的胳膊,铆足了劲像上冲,那串诡异的脚步就跟在后边,怎么也甩不掉,脚步声凌乱,急促,让人听了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那是莫以文撞开天台的门的声音。
“不行了……呼呼……我跑不动了……呼呼……”李琦钰挣开莫以文的手,晃晃悠悠走了两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不管上面是否落满灰尘。
莫以文叉着腰喘息,缓了一阵子后回头,从天台的门上向下望,除了黑啥也没看到,四周除了李琦钰大口喘气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莫以文试着走动,那奇怪的脚步声也没有再出现,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理暗示?”他盯着黑暗自言自语,在冲出门之后,恐惧好像也随着脚步一起消失了。他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是说人们在黑暗压抑的环境里会自我暗示,从而产生恐惧心理。
今天月亮很圆很亮,天台一片空旷明亮,莫以文轻轻关上天台的门,走到边缘,看着阳城的灯火通明。
方才楼道里安静的要死,现在反而不,楼下学生人山人海,嘈杂声入耳,方才的压抑一扫而没,莫以文长出口气,从书包里抓出一大片塑料布铺在地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顺便大声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席地而坐吧?”
一旁的李琦钰听了瞬间跳起,也不管自己刚才一口气爬了十层楼燃烧了多少卡路里,冲着莫以文的方向就是一阵狂奔,最后一屁股坐在塑料布上,比刚才更大口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