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清明。
莫以文早早的醒了,拉开窗帘天还没亮,看看表才五点半,换做平时他准是钻回被窝再睡四五个钟头,但是今天没有,他呆呆的起身,呆呆的坐到床沿,看着叶子发愣。
他睡得并不好,脑壳直痛,黑色背景板下的叶子在他眼中有些模糊不清,他揉揉发痛的脑袋,努力回想刚才的梦。
梦中的老奶奶在厨房做饭,莫以文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窗玻璃上的水珠骨碌碌滚下去,莫以文依旧是盯着叶子,只不过黑色的背景板中看得见一些白了。
莫以文甩甩脑袋,长出口气,打开手机,屏幕上几个数字在那儿跳动,已经六点整。莫以文又点开李琦钰的聊天界面。
-我醒了,睡不着。
发送成功后,莫以文又加了一局。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在这两句话的上面,是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半夜失眠的莫以文怅然若失,安静的房间里手机键盘的音效额外明显,一字一字敲进莫以文心里。
-我想她了,一直在想,我怕我明天崩不住,在叔叔阿姨面前哭出来。
同样的时间,李琦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打字打错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发出那句话。
-没事,我懂,爸爸妈妈也都懂,明天有我们陪着。
末了又加了一句话。
-在至亲之人面前,情绪是不用伪装的。
天亮了,莫以文最后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合上手机,叠好内子走出卧室,茶几上放着纸钱,莫以文看看厨房,一点儿胃口没有。
莫以文坐在沙发上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呆,快八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莫以文揉揉疼的厉害的脑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看着眼前的李琦钰。
李琦钰没有进门:“爸妈在楼下等着。”
清明按例是要悼念亡故的亲人的,莫以文今天就是要去祭奠奶奶。李琛幼时曾在莫以文奶奶家寄宿过五六年,是和莫以文的父亲莫应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因此,奶奶去世后的每年清明李琛一家都会和莫以文一起为奶奶烧香。
小城的清晨带着些雾,路面是潮湿的,看样子刚下过雨,一行四人低着头走路,没有人说话。
小城没有墓地,城里死了人大都埋在旧城区以南的山上,莫以文的奶奶也一样,在山腰上立着一处小小的碑。
山里雾气更重了,走了没几步,莫以文的头发已经浸湿,搭在头上有些重量,看看李琦钰,她的头发结成缕,马尾末端贴在衣领上。
爬了不到一半,太阳出来了,只一会,雾便散了个干净,莫以文抬头,看得到不远处的高地上有一方碑,碑底下是奶奶的尸骨。
墓碑上是奶奶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也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照片,照片下是奶奶的名字,在墓碑的一角,刻着“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璧间尘。”
李琦钰看的出来莫以文在强忍泪水,他故作镇定的将纸钱点着,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但他的手分明在抖,李琦钰看的清楚,他整个身子都在抖。
她扶住了他的肩膀。
旧城区的一所院子里闪着火光,肖炎坐在院中,眼睛掠过烧着的纸钱,盯着在墙角放了快一年的拐杖。
元宵三月末就已经回来了阳城,此刻蹲在肖炎旁边,用树枝扒拉着纸钱,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烟雾实在太熏人,熏得她都流了泪。
人们所有的念想在这一天被点燃,燃烧着的是同爷爷一起看过的夕阳,升起的是奶奶做饭的炊烟。在同一时间,火光将两个世界的路点亮,思念烧成灰烬,被风托起捧到天边,那里有至亲。
……
开学前一天,莫以文正收拾着东西,琢磨着应该“忘带”哪一科的作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炸裂一般,吓了莫以文一大跳。
是李琦钰打过来的。
接通,李琦钰就简单的一句:“救命,我家被水淹了!”
然后挂断。
莫以文抓着手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极不情愿的换衣服穿鞋,磨磨蹭蹭十多分钟才出了家门。
站在李琦钰家门口敲了足足三分钟的门,门才勉强开了一条缝,莫以文没好气的一把拉开,大步迈进去,没等他说话,脚下溅起的一大捧水花就已经让他哑口无言。
李琦钰站在他面前,裤腿挽起来,脸上头发上沾着水,看着他嘿嘿的笑。
关上门,莫以文看着一屋子快淹没鞋底的水,震惊的看向李琦钰,正准备问她怎么回事,突然之间闻到了一股烧菜烧糊的味道,于是问出的话变成了:“哪儿来的一股子糊味?”
李琦钰吐吐舌头:“我计划做饭嘛,然后……”
“叔叔阿姨呢?”
“他们今天不在,我准备把衣服洗了,然后给他们做顿饭,结果洗衣机失灵,卫生间下水也堵了,正好那时候锅里炒着菜,两边顾不过来,所以就……”
莫以文用怪异的眼神盯了她好久,随后叹口气,小声嘀咕:“服了你了。”
他换了拖鞋,脱了袜子,挽起裤腿,和李琦钰一起踩着水走进卫生间,洗衣机方方正正的立在那里,看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洗衣机咋失灵了?”莫以文问李琦钰。
李琦钰拿起一根水管,将一头与水龙头接通,另一头插入洗衣机的注水口,然后向莫以文打个手势示意他过来。
“你看。”她指了指洗衣机内部。“这么大功夫了,里面根本没水啊。”
注水口已经向洗衣机注了快一分钟的水,但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莫以文看看洗衣机上那明显被按下去,还闪烁着指示灯的“放水”按钮,又看看满脸“不关我事就是这洗衣机的问题”的李琦钰,突然问她:“你会用洗衣机吗?”
李琦钰不假思索:“不会啊。”
莫以文又叹口气,随后将她拽到那一堆按钮旁边,告诉她放水按钮的作用,最后指了指搁在一旁连接洗衣机内部的不停往外流水的水管,按下放水键,水管里的水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再看洗衣机内部,已经稳当当的接上了水。
莫以文问李琦钰:“懂了没。”
李琦钰似懂非懂呆呆的点点头。
“还有下水呢。”李琦钰提醒。
莫以文无奈的去查看了下水口,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后掀开下水口的盖子,在震惊了几秒后脱口而出:“他妈哪个傻逼把毛巾塞这里的!”
卫生间的水位比外边高一点,打开下水之后几秒钟就流完了,之后客厅的水源源不断的涌进卫生间,几分钟后才没有了这个迹象。莫以文站在卫生间门口向外望了一眼,客厅残余的水仍然是可以踩起水花的,于是在卫生间的门后边拿了两把拖把,没好气的扔给一边“无辜”的李琦钰。
事实证明李琦钰的没心没肺的,莫以文累死累活拖着地,她反而踩着拖把玩起了划水,几分钟后没了体力,于是把拖把一扔,安逸的扑倒在沙发上,按开电视,一边看一遍指挥莫以文:“好好干啊,不要偷懒。”
莫以文勃然大怒:“操,老子不干了。”
说罢扔下拖把就向房门走去。
李琦钰眼疾脚快,瞬间就闪到莫以文面前拦住他的路:“哎呀不要嘛~待会儿奴家给你跳支舞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装模做样的搔首弄姿,引得莫以文连连做yue~
“有多远滚多远,我对你不感兴趣。”
“给你买皮肤。”
“成交。”
十几分钟后莫以文瘫倒在沙发上,一旁怡然自得的李琦钰拍拍他肩膀,笑嘻嘻的说:“干的不错。”
随后又补了一句:“还有厨房呢,我可不会做饭。”
“不干!”
“皮肤皮肤,干不干?”
莫以文埋头沉思,似乎在打量着这件事的利弊,好久才开口:“你去把你糟蹋的那些收拾了,我就干。”
“好。”
……
那天中午李琛和温言对莫以文的厨艺赞不绝口,还趁机贬低了李琦钰一顿。
……
开学那天没有太阳,天阴沉沉的,不久下起了雨,春天的雨一丝一丝,小到不需要任何遮蔽,但也下个没完。
下午开学,李琦钰不早不晚的出了门,书包里背着昨天晚上奋斗的奇迹,只不过这奇迹重到令她直不起腰,她艰难的走着,前方路口转了个弯,看到了不远处莫以文的背影,于是她打起精神,计划追上去和他一起走。
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窜了过去。
莫以文午觉没睡醒,走在路上丢了魂似得,不多时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回头,看到了肖炎的脸。
“咋,没睡醒啊?”
莫以文点点头,顺带打了个哈欠:“小元子没和你一起啊?”
肖炎说:“我和她一起干嘛,这会儿估计她还在她那小出租屋里躺着呢。”
两人并肩走了两三步。
“作业写完没?”肖炎接着问。
“写个屁啊。”莫以文说着,手向后指了指自己的书包。“看见没,这么鼓,里面没有一本是作业。”
两人又走了两三步。
“你怎么不问问我写完没?”肖炎突然歪过头问。
莫以文脱口而出:“你还用问?你要是写了我把这棵树吃了。”
莫以文指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声喊。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一路,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眼神有些幽怨的看着他们的小姑娘,树荫将她的身体包裹,像是被人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教室吵闹,大家趁着开学的当儿聊得起劲,李琦钰却趴在座子上一动不动,有人来问,就说没睡醒。
同李琦钰一样闷闷不乐的还有杜七月,他瘦了一大圈,看起来精神非常不好,目中无神的走进教室,越过李琦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趴下开始睡觉。
就像一百年前那位先生说过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