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敲击声,从她闺房后窗的方向传来。
声音轻得如同老鼠挠墙,若非苏弥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几乎就要错过。
来了!
苏弥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一种冰冷的、如同棋手终于等到关键落子的兴奋感,细微却清晰地蔓延开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其他动静。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后窗边。
这扇窗对着后花园一处极其僻静的角落,外面是茂密的竹林,平日里罕有人至。
她轻轻拔开插销,将窗户推开一条很小的缝隙。
窗外夜色浓重。竹影婆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一只枯瘦的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正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那只手动作极快,塞入东西后立刻缩回,隐没在黑暗的竹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草药和旧纸味道的风。
苏弥迅速关上窗户,插好插销。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黑暗中静立片刻,平复着骤然加速的心跳。
然后,她才走到桌边,摸索着点燃了一盏小油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桌面。油纸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一层层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用粗线装订的手抄册子。册子的纸张粗糙泛黄,显然年代久远。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苏弥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炭笔勾勒得极其精细的河道图!
线条蜿蜒曲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暗礁、浅滩、水流缓急、枯水期与丰水期的水位变化点、可供临时停靠的隐秘小湾……
其详尽程度,远超任何官府公开的水道图!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炭笔的痕迹,感受着绘图者倾注其中的心血与无数次亲历险境换来的经验。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图上一处关键的节点——那正是她今日纸上推测的、那条废弃支流的入河口!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冰封的眼底,终于燃起一丝灼热的光芒。
她继续翻动册子。后面是更为惊人的内容:
一份份记录着不同年代、不同势力盘踞点、贿赂关卡所需的具体数额和方式,甚至精确到某个小吏的喜好的秘档;一张张标注着如何利用潮汐、避开官船巡哨的最佳时间表;还有一页页关于如何在特定河段利用特殊地形进行快速装卸、减少暴露风险的详细方案……
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张路线图。这是一本凝聚了数十年行走于灰色边缘、刀头舔血经验的私盐运筹实录!一本足以颠覆一地盐业格局的、活生生的盐路兵法!
册子的最后一页,没有图,只有一行用同样炭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潦草大字:
“盐可载舟,亦可覆舟。路在人走,事在人为!”
在这行字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迹,墨色较新,显然是刚刚添上去的:
“三日,申时末,西角库房后墙,狗洞。”
苏弥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这最后两行字上。尤其是那狗洞二字,带着一种自嘲般的悲凉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缓缓合上册子,指尖在那粗糙的封面上轻轻摩挲。
油灯中小小的火苗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
第一步,成了。
她拿起油灯,走到房间角落的炭盆边。炭盆里只有一些冰冷的灰烬。
她蹲下身,将那张写满了推演的废弃绣样,连同包裹册子的油纸,一起投入盆中。然后,她拿起灯盏倾斜而下。
一滴滚烫的灯油落下,精准地滴在纸页中心。
嗤啦——
微弱的火苗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脆弱的纸张。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映亮了她半边沉静如水的脸庞。墨迹在火光中扭曲、变黑、化为灰烬。
那些惊心动魄的数字和路线图,连同她白日里精心表演的惊惶,一同化为缕缕青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只有那本记载着秘密与生路的册子,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贴在心口。粗糙的纸页膈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真实感。
火光渐熄,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苏弥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丝缝隙。
外面,夜色依旧浓重如墨。
竹林在风中轻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棋局已开。而她,执子先行。
[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盐枭千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