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孙所云听了院仆的禀报,说故尘染本来是想用匕首割掉那人的脑袋,但是后来极难完成,才只抹了脖子。
末了,她抛下一句:“恶心。”便吩咐胆子大的人收拾了,自己去了攀月居。
结果没有胆子大的仆人,只好叫了江暮去打扫。
师徒三人无不有些惊讶,少年把药煎好后端来,被上官凝月注意到了胸膛上的血迹。
“您这是……”
“……这是你师妹在进来时着急你的情况,让我起开不小心碰到的。”
孙所云:“……”
反倒上官凝月和千尽章二人没什么表情,他俩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何况刚刚抹脖子的事情也已经听到了,孙所云接过专心地喂着上官凝月喝药。
故尘染三月中旬便准备动身下山,这种事早见过,以后便也不惧怕了。
上官凝月看着右肩上的纱布,疼痛仿佛再次浮起,不去回忆、不去忆。
她猛地弓身咳嗽了一阵。
是夜,故尘染和孙所云在桃树下相约,面前摆放的不再是酒,是茶了。故尘染也是从今天才开始觉得、并且经历,什么叫喝酒误事了。
若她能出手……师姐的现状便不会如此。
没错,上官凝月的右臂半残了,那位少年医者说毒已经渗入神经,抬起都困难,现在只能每日用药慢慢褪去毒素。
但少年又悄悄对孙所云道:“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自暴自弃,我所见也没再复用之人,如若这位姑娘真的有毅力,恢复如初还是有可能的。”
他脑海里不断想着这番话,师姐已经歇下了,他一个男子也不便陪着,孙所云喝了口茶,看着廊台外的桃花树,心绪万千。
是幼师的初见,师姐救他一命,带他一起拜入凌瀚门,孙所云自知没用,配不上她。
但上官凝月知道了孙所云的心意,只是坦然答应了,二人从此定情。
月上梢头,如水一般的银辉倾洒而下,将整个庭院装点得如梦似幻,花瓣不时飘落,宛如粉色的雪花,洒落在地面,为这夜色添了几分诗意。
一瓣桃花落入故尘染的茶里,她轻抿了一口,长舒口气。
“师妹下了山想做什么?”
“当皇后啊。”她调侃道。
孙所云听完勾起唇,又听故尘染认真道:“我要建立自己的门派,我要做天下第一,武林至尊。”
“我亦要做那中宫皇后,天下之母。”
孙所云才恍然,师妹已经长大了,是有壮志的女子了,他不断夸着故尘染,并多提了一些点子。
“苟富贵,勿相忘啊。”
他打量着故尘染,眼里满是羡慕,她初来时才十三岁,仅仅半年武艺就压制得了孙所云,又自创了许多招式,一年满了,又能与凝月平手,只是今年二人没过手过。
想起之前两人交手的画面,孙所云胆寒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吓人。
师妹,你的武功是个谜啊,就差名满天下了。
两人对饮,月色下,故尘染的脸庞美得如同梦幻,眼眸中倒映着桃花的影子,闪烁着点点星光,全然没注意远处的一道逐渐暗淡的灰色眸子。
皇宫,御书房内。
书桌后方,摆着一把精美的黄金座椅,椅背雕刻着的五爪金龙,皇帝坐在上面,不紧不慢听着夜楠禀报事务。
良久,夜楠合上奏折,道:“父皇,儿臣说完了。”
皇帝久病,先前不是没找太医看过,后来太医说是,中毒所致。皇帝才大费周章派兵出去寻找解药,但是无果。
此毒会让他身体的各处慢慢退化,五脏六腑皆腐烂,但夜楠选的是最慢性的,毕竟不急。
皇帝端起茶,道:“朕瞧着日子,故氏女快归家了吧。”
夜楠面色一喜:“回父皇,是,估摸这个月中旬便会回府了。”
皇帝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夜楠神情一顿,疑惑为何皇帝不问赐婚的事。
皇帝不断把玩着茶盖,一下一下盖在杯上,突然问:“你消息倒灵通啊,你确喜欢那女子?那故小姐以后可是会武功的女子,你不怕她对你有不臣之心?”
他叹了口气:“朝臣已经给朕上不少奏折了……”
“父皇多虑,她不是那样的人。”夜楠驳回。
皇帝假装发怒般轻哼一声,“罢了罢了,朕知道了,现在就为你们拟旨罢,等故小姐回来便成全你们。”
夜楠跪下,欣喜道:“谢父皇!”
皇帝的话不过是试探夜楠是否能一心一意不负故尘染,他自打故氏女十岁时便看上了她。
皇帝既不用顾虑文官朝堂上的争夺,也不用武将之女的兵权,此女性情温婉,举止和谈吐端庄得体,老国师亲自算过八字,是天生的凤命,何况太子与她青梅竹马,最合适不过。
夜楠出了御书房,又去了趟坤宁宫,路上没少被宫人见到。
“太子可太孝顺了,无外事便每日去趟御书房和凤仪宫。”小太监道。
另一个宫女又道:“可不是嘛……这宫里就两位皇子,要我说,临王不及太子殿下一分。”
这就是他的目的,夜楠嘴角微扬。
暮色时,夜楠来到御花园,负手踱步其间,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他看了一眼艳丽花丛,问了旁边的允德:“陛下和皇后的药都送去了?”
允德凑前行礼,道:“回殿下,都送去了。”
夜楠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牡丹的花茎,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指尖摩挲着花瓣。
他“嗯”了一声,手里的牡丹被揉捏稀碎去,尽数散落。
“可以加些量了,她快回来了。”
允德应下。
当然了,那可不是什么“药”,那是皇帝的病源头。也是打去年年初开始,他便每日命人在帝后的补品里下了这种毒。
他宁愿背上弑父杀母的罪名,对他不过仅仅一个小污点罢了,他会自己证明。
为了什么?当然为了他的阿染能快点当上皇后,小姑娘肯定在山上吃了不少苦,他要给故尘染都补回来。夜楠立了这么多名声,就是要后人流传,她是千古贤后,他们是鸾凤和鸣、天造地设的一对。
脑海中浮现出女主的音容笑貌,再次睁眼时,琥珀色的眸子不断涌出**。
“你是我的。”他低声道。
农历二月十六,晨光熹微,天边还未亮全。
故尘染身着楝色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蝴蝶花纹,发间装饰着鸢尾花样的头饰,愈发衬得她温婉动人。
故尘染转身对着众人拱手道:“承蒙师傅师兄师姐照顾,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千尽章捋胡道:“你若想念师门,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一旁的孙所云接过话道:“是啊,有什么好玩的给师兄瞧瞧!”
故尘染一一应下,吩咐江暮先上马车。上官凝月叫住她,缓步走到故尘染面前,往她手心放了一个平安符,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疼痛立马散播,故尘染担忧地看着她,虚扶了一把。
然后,上官凝月用左手拍了拍故尘染的肩膀,眼中满是期许,柔声道:“万事小心。”
起风了,春风拂过,师姐的发丝吹起,整个人越发柔弱,故尘染颤声道:“好。”
上了马车后,故尘染撩开帘子,对着师门招手。
“师妹常回来看看啊!”
“好,一定!”她扬手。
故尘染对上江暮的视线,江暮快速尊敬的低下头,谁料女孩坐到他身边来。
“回去了之后,我有很多事情要办,你跟着我在师门学的也不少了,还是那句话,我说什么便做什么,知道吗?”
江暮点头。
乖孩子,故尘染又坐了回去,吃着师姐做的桂花糕。
故尘染嚼了半天,咽下最后一口,心里默念道:新程开启。
因是起早走,所以傍晚就回到了京城,故尘染透过车窗一看,一别多年,京城更繁华了。
各种高大的酒楼中,阵阵酒菜香气扑鼻而来,还有那琳琅满目的首饰铺,各式珠翠首饰,故尘染压下想跳下去购买的念头。
更有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英姿飒爽,马蹄扬起些许尘土,引得街边的姑娘们纷纷侧目,羞涩地掩面而笑。
故尘染激动地抓紧膝上的衣料,嘴角不自觉扬起,终于能继续过大小姐的日子了!谁知道她一个现代人穿进书里天天习武修炼有多累啊,她都感觉自己瘦了好多。
好香的味道啊……她之前过的什么苦日子。
故尘染委屈地想着,江暮也思绪飘远:小姐让他做什么……听她这几年一直说什么太子、皇室,她如果嫁入东宫,自己是不是就不能与她在一起了。
游离的目光不觉在她身上。
“不许看我。”江暮闻声慌忙垂下头。
故尘染不经意摸到了腰上挂着的玉佩,她什么时候带上的?这是太子那夜留给她的,好像是帮师姐试衣时给她装饰挂上的,无所谓。
故尘染开心地晃腿。
马上就要到了太傅府外,不知道从哪来的小道消息她今日要回来,引得不少人围观。故尘染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不能让太多人看清自己的脸。
她抚上自己的脸颊,原书里女主就是因为除了主角和几个配角认得出她的容貌,所以在宫外行走方便才不掉马。
不过,她的脸就是女主的脸啊!很奇怪,她穿过来为什么不是女主的容貌?眼下不能想这个了,跟着故事线走罢。
故尘染匆忙翻找物品,想找找有没有面纱什么的,无果。
“小姐要找什么?我来帮……”江暮询问道。
故尘染扭头看着他邪魅一笑。
太傅府父母二人早已焦急如焚,众人亦是如此。
“阿染是不是遇上事耽误了……”故虞启担忧道。
段素瑛捏了一把他的手,厉色道:“胡说什么!”段素瑛瞪着故虞启,不知谁说了一句:“故小姐回来了!”
大家纷纷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正巧马车停下,停了两息后,一个黑色身影率先下来,是个高挑的少年,再转身对着正欲下来的女孩伸手。
少女便快速扑到他怀里,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慢慢悠悠进了府,江暮将她圈在怀里,细长的手遮着她的脸。
“爹,快快快,让下人拿了东西关门,关大门!”她低声对着二老道。
故虞启这才反应过来,对下人摆了摆手。
两人虽行为怪异,但故尘染的步态从未乱过,一直是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出恰到好处的韵律。
仿佛这才是一对佳人。
关门声响起,故尘染才如释重负的撒开手。刚刚快憋死了,她用手扇风为自己的脸降温。
她真是太聪明了,这个方法可以让人注意到江暮而不是她为何遮脸,还可以散播已有心上人的谣言给皇室,故尘染自豪的幻想,全然没注意二人的目光。
段素瑛先是愣在原地,随即眼眶瞬间泛红,脚步踉跄着冲上前,双手颤抖地捧起她的脸,声音哽咽道:“阿染,我的阿染,你可算回来了!”
故虞启眼眶也微微湿润,走上前,抬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嘴唇嗫嚅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无声的凝望与颤抖的手掌。
江暮看着他们彼此搀扶着进了正厅,故尘染回头抛给他一个眼神,他会意。但他没有立刻回屋,只透过层层门廊,看着三人个个热泪盈眶说了好久,故尘染居然也落了泪,不过很快就用衣袖擦去。
江暮愣愣站了会,才回了屋子。
太傅府远处的酒楼,暗卫目睹了一切,小厮刚把茶端上来,他便放下金锭离去。
又是东宫内,已然夜晚。
暗卫终于等到太子回来,立刻汇报了此事。
夜楠先是随意脱下外袍,而后不紧不慢地落座,身躯微微后仰,听着汇报靠在椅背上,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道:“可查过那人的底细?”
暗卫行礼道:“属下在故小姐上山前便探过,此人父母双亡,在世时也只是先祖官家的下人,其他不多,也应该没有亲人在世了。”
修长的手在桌上叩了叩:“嗯,往后便留意只她吧。”
暗卫应下,犹豫了一会,那人肯定会让太子发怒,又道:“故小姐回来时,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样式极为眼熟,应是太子殿下您之前给她的……”
夜楠听后摆了摆手。
暗卫领命退下。
夜楠的目光随意地望向窗外的满园春色,周身散发着不易觉察的怒意。
“无用,”他皱眉道,“废物。”
正殿安静了好一会,宫人们又听道里面传来一阵阵笑声。
吓得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