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秋让霜儿“不经意”将自己的素银步摇掉落在三皇子脚侧。
此时春日宴正进行到飞花令环节,满座文臣轮番接令,引经据典,那叫一个妙语连珠。
武将们面面相觑,有的憋了半天也只作出首打油诗,只得自罚三杯,更多武将则是默不作声。
三皇子知武将主场在后头的武艺比试。他袖中的手摩挲着那支素银步摇,可望向南席时,那杜学士身侧的倩影早已消失不见。
——刚刚她是不是往后山走了?
李景邺悄然起身,准备去寻她。
三皇子府在穆京西城,与杜府相隔不远。
那日春祀灯会,他便对这位巧猜灯谜、才华横溢的杜府长女一见倾心。
可这位杜小姐甚少出门,只是终日在家中琢磨琴棋书画。
李景邺虽对她心生倾慕,却也觉得贸然拜访有些唐突。
何况他才回京两年,在朝内根基未稳,又逢裴家女与太子党联姻这等微妙局面。李景邺只觉不便将清流世家的女儿也牵入这权势局。
待一切尘埃落定,若她仍未出阁,他定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她堂堂正正迎为正妻。
今日,他只是去还一支步摇而已。
李景邺反复告诫自己。
裴令清见杜明秋离席,李景邺那厮也蠢蠢欲动,便与薛少辞四目相对。
薛少辞举杯起身道:“素闻三殿下文韬武略,今日怎的不多与我们对上几首?”
李景邺一顿,将步摇往袖中藏了藏,微笑道:“薛大人说笑了,只是诸位才思敏捷,我实在不好班门弄斧。”
裴令清斜睨着薛少辞,冷哼一声:“你们对的都是些文绉绉的酸词,三殿下在西北历练多年,所对的令才叫一个大气磅礴。殿下,今日就叫这等无知小儿开开眼界!”
薛少辞:“……”
满座武将皆向三皇子投来期待的目光,对面文臣也纷纷抱以挑衅的态度。
李景邺只得执盏起身。
……
后山,杜明秋在水亭内来回踱步。
怎么回事?
三殿下怎么还不来?
霜儿真的将她的素银步摇“落”在三皇子脚边了吗?
那支步摇若细看,便会发现簪身处有一道细纹。簪子可扭开,里面藏了西北边防图的一角。
尽管那是她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伪造的,但三皇子心生疑虑,定会前来后山寻她。
可他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莫非他这等细心之人竟然发现不了这步摇暗藏的玄机?!
杜明秋如遭雷劈。
她抱住头懊悔地蹲下。
早知道就不该用这等隐晦的手法暗示他了。
这时霜儿匆忙地从某处绕到了后山,杜明秋猛地起身,攥住霜儿的手腕,“三殿下,他来了吗?”
霜儿道:“小姐……三殿下被文臣武将都拉着对飞花令了,一时抽不开身。”
杜明秋:“?”
李景邺什么时候喜欢对飞花令了?
他确是文武双全,但向来不屑这种文人的小打小闹。
霜儿见小姐满脸疑惑,便补充道:“是兵部的薛大人非得拉着三殿下对令的。”
杜明秋攥紧了拳头,眸中怒火跳动。
好你个薛桢,两世都要坏我好事对吧。
霜儿又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席吧。待会飞花令结束就是武艺比试,三殿下更抽不开身了。”
杜明秋冷笑一声,“好”。
宴上,每当三皇子欲离席时,薛少辞就又发出一番挑衅,裴令清则拍桌而起,指责薛大人这番咄咄逼人,三皇子必要为他们出出气,活像个受了委屈找主将告状的小兵。
李景邺:“……”
你怎么不自己对?
结果事实证明,裴令清对出来的飞花令,除了让宾客哄堂大笑外别无他用。
李景邺只得苦笑着回到原位。
他定睛一看,发现杜明秋也回了席,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李景邺莫名觉着有些心虚。
裴令清与薛少辞遥相对视,自信一笑:杜明秋失策了。
【First blood】
裴令清把玩着手中杯盏,若有所思地看向薛少辞。
他才穿来多久,怎么这诗词歌赋是信手拈来?
他不是个学制药的标准理工男吗?
不过仔细想想,薛少辞在府里的时候貌似也是有空就坐在院子里看书,美其名曰维持“翰林才子”的人设。
啧,怎么穿越了还在这卷。
这就是“反派的自我修养”吗?
宫人将各式兵器在宴席中央摆开。
武艺比试正式开始。
方才文官把武将好一顿羞辱,幸有三皇子凭一己之力为武将扳回一局。
这武艺比试,可就是武将们的主场了。
三皇子率先出场,并走到裴令清案前,轻轻叩了叩她的茶盏,示意她一同上前。
裴令清又是一脸受宠若惊。
两人执箭射靶,箭矢划破空气——李景邺十箭稳中靶心。裴令清没练过射箭,但她凭着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也勉强中了七箭,略逊三皇子。
李景邺笑道:“裴大人这箭法可比当年在西北时要逊色许多,兴许是穆京这风水养人,又或是裴大人与郎君情意绵绵,懈怠了武艺。”
裴令清听出来他话中有话了。
李景邺在试探她是否因联姻倒向薛家甚至是太子党,并提醒她。你可是西北边将出身,勿耽于儿女情长。
薛少辞又端着酒杯开始阴阳怪气,“三殿下与裴大人这番珠联璧合的武艺比试,倒是让下官想起‘琴瑟和鸣’四字啊~”
裴令清抬弓,一箭射落薛少辞案上的琉璃花樽,笑吟吟道:“臣女乃西北边将出身,近来不过因内宅琐事倦怠了些,殿下莫怪。”
她转头,对李景邺眉开眼笑,压声道:“臣刀锋所指,永远只听殿下号令。”
李景邺将长弓抛给亲卫,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回到席间。
裴令清这才故作惊讶地望着薛少辞那边,“哎呀,臣女箭术确实是不如从前,竟惊扰了薛大人!”
薛少辞:“……”
裴令清放下弓箭,笑眯眯地踱步道薛少辞案前,为他斟酒,“薛大人莫怪~”
她手一抖,酒水便“无意间”泼到了薛少辞的衣襟上。
裴令清惊呼:“哎呀,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她扭头望向杜明秋:“莫不是被杜姑娘传染了?”
杜明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裴家女这演技也太差了些!
薛少辞“黑着脸”,起身离席更衣。
裴令清则一脸“歉意”地回到了武将席位。
待武将展示完武艺后,文官只出了几个略通箭术的官员,还射得不尽人意,惹得众将又好生嘲讽了文官一把。
待宫人又将兵器搬离后,乐师、舞女、杂技演员轮番上场,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宾客们陆续离席,三三两两聚作几处。朝官及眷属中,有借着诗词棋奕试探彼此政见,有的假意赏花实则相商子女姻缘;年轻子弟中,有的则借着酒兴切磋比试,有的便眉目传情莺莺燕燕。
这场春日宴看似闲恬舒适,实则暗流涌动,各处都上演着无声的博弈与角逐。
裴令清与几名三皇子党女官聚在一起,笑吟吟讨论着穆京新进的绸缎料子,实则暗瞅皇帝皇后的态度。
皇帝专注干饭,对宴中各派势力角逐熟视无睹,对他那两个龟儿子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倾向。
皇后则对太子关怀备至。毕竟是她嫡出的长子,再不成器也得哄着爱着。
而三皇子的生母温嫔家世低微,在李景邺六岁那年便被宜妃所害。
三皇子无母妃庇护,又不受父皇待见,自幼在宫中如履薄冰。
温嫔死后,皇帝为补偿她母家,便让她的哥哥也就是三皇子的舅舅从西北回来,在兵部任了个小官。
舅舅对三皇子关怀备至,教他习武、读兵书。
李景邺舅舅曾是裴将军的部下。后三皇子自请戍边,舅舅引荐,三皇子便在裴将麾下待了几年,立下赫赫战功,舅舅也稳步升至兵部尚书。
两年前,三皇子归京,顺势接过舅舅这些年在朝中经营的势力。
三皇子在西北又颇得军心,回京后百官才都注意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竟有如此文韬武略。
没两年,朝中就崛起了一股与太子党相抗衡的三皇子派。
也正是两年前,当初陷害温嫔的那位宜妃突发恶疾而暴毙。至于这其中有谁的手笔,无人敢探究。
三皇子被帝后冷落,太子又挑衅般地讥讽了他几句,李景邺便起身离席,往后山走去。
杜明秋见状,也欲离席。裴令清推了推身旁的齐尚宫,“齐姐姐,你看杜妹妹独自一人多无趣啊,不如让她也过来跟我们聊聊天?”
郭校尉看热闹不嫌事大,便跟齐尚宫一同把杜明秋拎了过来。
杜明秋被按在裴令清侧席,一脸懵逼。
裴令清冰凉的指尖抚过杜明秋的后颈,轻声道:“杜妹妹,姐姐想与你交个朋友呢~”
杜明秋头皮发麻。
这个悍妇又在搞什么鬼?!
什么姐姐妹妹,先不说咱俩上辈子的恩怨,你前些日子不还推我进荷花池吗?怎么今儿就要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