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到了冬天，以上京的寒冷程度，夜市应当是极其冷清的。偏偏上京乃是乾朝国都，来往商贾络绎不绝，愣是让上京的夜市发展了起来。
年关将至，上京夜市人流不减反增。正好晚上无雪，陆婉君换好轻便保暖的衣服，带上芸儿和随身护送的女侍卫阿柳，出门溜达。
夜市里，人流熙熙攘攘。
季衍跟在陆婉君身边，左看右看，好奇想摸，又怕东西凭空漂浮起来吓着店主，只能眼馋地忍住了。
陆婉君注意到他对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感兴趣，提着裙角走过去，佯装起了兴趣。
摊位上，整整齐齐铺开了许多玉石的边角料。做不成大的首饰摆件，能做些小物件，匠人便加工成了葫芦、铜钱一类的小物。边上还有一打色泽鲜艳的络子，方便做成吊坠。
别的不说，袖珍迷你的玉石摆件与灯火相互依衬，表面上流转着温润光滑，着实好看。
季衍抱住她胳膊撒娇：“阿婉阿婉，咱买一个嘛。”
盘算着给季衍做几条新发绳，陆婉君没拒绝，挑了几个小物件，付钱买下。
摊主是对夫妻，脸都被上京的冷风吹得通红，但笑容很是和蔼。收了银钱，妻子一面催促丈夫给玉器钻孔，一面拿出小布袋给陆婉君装好东西：“娘子可是要送人的？”
“嗯。麻烦你帮我钻个大一些的孔，能让络线穿过去。”
“好嘞！”妻子笑着点头，“玉报平安，娘子的郎君真是好福气，竟有娘子这样贤惠的妻子。”
陆婉君笑了笑，没说话。
一旁，阿柳和芸儿不禁有些神色黯然。
只有季衍，没心没肺地连连点头。
——对对对，他家阿婉天下第一最最最好了，能当她的郎君，可不是他好福气嘛！
三人一鬼走走停停，零零碎碎地买了不少东西。多数都是季衍看着新奇，觉得适合陆婉君，撒娇装嗲要她买的。
陆婉君宠着他，要什么给什么。
走了一会，陆婉君想起来该置办年货，领着人转向去那些专门售卖年节点心的店铺。铺子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小点心，陆婉君浅尝了几款，非常满意地指挥店小二给包起来，芸儿自告奋勇，跟去取东西。
铺子里生意兴隆，陆婉君避着人，往窗边走。季衍还在兴奋地怂恿她去买新衣服，闹着要穿同款。
碍于阿柳就在身边，陆婉君没说话，安静地听季衍碎碎念。
半开的窗飘进了几声吆喝，似乎是有人当街吆喝买卖东西。陆婉君不爱凑热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父老乡亲！小弟这儿有一柄绝世神枪嘞！”
中年男子卖力地吆喝引起了周围人注意，有身着华服出门的公子派小厮来问话：“我家公子问你，你卖的是什么枪？竟也配得上绝世之称？”
他嘿嘿笑道：“小哥，这可是真好东西。喏，你稍等。”
他招呼了一声，不远处街巷里跑来两个半大小子，扛来了一柄一丈长的宝枪。
枪身通体漆黑，沉如乌墨。冷月伴着烛光泼洒，枪头一点寒光摄人心魄，只一眼，便人无端胆寒。
陆婉君登时脸色铁青。
季衍：“阿婉……”
那人拍拍宝枪，得意笑道：“此枪来历不凡，乃是当今圣上赐给我家小公子的。不过，此枪身有煞气，于我家小公子八字不合，故而请示过陛下，特来此招揽有缘人。”
圣人赏赐的东西？
众人不禁打量起叫卖者，赫然发现此人衣着虽然简朴，料子却着实不是什么普通人穿得起的。似乎印证了他和枪都来头不小。
“枪长一丈二寸，枪身取自西北盛产的百年玄木，枪头则以西北特产的百锻玄铁，配合天风匠人不传秘术打造。其锋利程度，堪称削铁如泥。”
说着，他取出一柄匕首，狠狠与枪头相撞，当啷一声响，匕首竟被生生崩出了个缺口！
阿柳看得兴起，神色激动：“好枪啊！真是好枪啊！”
围观群众眼中更是异彩连连，如此稀罕的神兵利器现世，谁不心动？
“嘿嘿，给各位看官老爷表演下。来，各位老爷让让路，仔细着些，刀剑无眼，可别伤着了！”
那人也算有点本事，待人群退开后，毫不含糊地舞出道道残影。枪如惊雷，平地卷风雪，一股豪气于枪法中直冲云霄。
“好！好！”
免费看上了一场打戏，众人大声叫好。好事者鼓掌吹哨，人群中几位有钱的公子哥更是跃跃欲试，志在必得，势要将此枪收入囊中。
周遭喧嚷，唯有陆婉君一人，死死地咬住下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对待她的三郎？
那是三郎的出云枪，那是她家三郎的东西！
怒火涌动，陆婉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挤开人群，丝毫不顾身后阿柳惊诧的呼唤：“陆小姐？陆小姐！”
人群挨挨挤挤，陆婉君硬是横冲直撞，搡开了周围人，顶着一片骂声到了人前。
“嘿，你这人干什么啊？挤什么挤啊！”
跟上来的阿柳连忙掏出银钱安抚对方。
对此充耳不闻，陆婉君指着枪，一字一顿质问叫卖者：“谁让你卖的？”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没想到会从人群中钻出一个看着就娇滴滴的女子。将长枪放回架上，他拱拱手，笑道：“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姐？”
“与你无关。”陆婉君再次重复，愠怒道：“谁让你在这卖枪的！？”
“我上京夜市，只要不扰乱秩序，谁都可以摆摊。更何况，此物乃是圣人御赐，小的能在此卖枪，自然也是得了圣人允准。”
中年男子眯眼打量她：“这位小姐何故如此义愤填膺？莫不是，你也知道此枪来历不凡？”
“女人家碍什么事，一边儿去！”斜刺里冲出来一年轻男子，抬手推开陆婉君。只是手还没碰到她，阿柳一剑鞘狠狠打在他手腕处，冷喝道：“我家小姐说话，没有你的事！”
那人吃痛，往后退一步时脚下一滑，竟是原地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周围哄堂大笑。
“该死的！”
他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抖抖身上的雪，不服气地看向陆婉君：“小娘子可真是不讲道理，我们这等着□□，人家老板表演得也不错。你倒好，忽然就闯进来，怒气冲冲地质问别人，想干什么？”
陆婉君连眼神都没丢给他，只盯着中年男子，声音冰冷：“此枪名唤出云，是老镇国公季老先生的家传神枪。当年季老先生以八百骑兵镇守白京城，大破匈奴五千精兵，此枪枪下匈奴亡魂不知何几，当然煞气逼人！”
“后来此枪转手三人，季家三兄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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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持此枪与外敌作战，为我大乾立下汗马功劳。若我没记错，这枪早就该随着镇国公季衍的尸首，一起葬在燕子山下了！”
镇国公季衍的东西？这话甫一出口，便惹来周围一阵骚动。
镇国公季衍的丰功伟绩，上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的遗物重现上京，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不错！”中年男子抚掌，也不含糊：“能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只怕小姐家中亦是非富即贵之人。既如此，小弟也不遮遮掩掩，咱们明白人说明白话。”
他向某个方向拱了拱手，“小弟乃是英国公府上的吴教头，前镇国公季衍贪功冒进以致我大乾作战不力，英国公家的二少爷便被派去接替他的烂摊子。出云枪正是我家二少爷打扫战场所获，上缴国库后，蒙陛下恩典所得。”
“我家二少爷虽不喜镇国公行径，却很敬佩他生前的为人。又因他擅使横刀，故而此枪闲置于库房。少爷不忍神兵利器埋没，因此求了陛下恩典，特意让小弟摆摊来寻有缘人。”
英国公府？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真敬佩季衍，为何不将此物封存保管？真在意季衍，为何不寻季家尚存于上京城内的宗族，请他们保管？
陛下只发落了镇国公府，季家宗亲可仍然安稳地生活在上京城啊。
当街叫卖戏耍，讲着要寻有缘人，实则是将季衍的声望往泥里踩！
一场战役的失败，就要全盘否定季衍八年为国作战的功绩？
英国公府的人，一如既往叫人不耻！
陆婉君呵出一口凉气，静静听吴教头续道：“此枪身有血煞，盖因历经战火淬炼。因而非一般人能持有，我家少爷今次不为求财，只等一个英雄好汉收服此枪。”
“若有豪杰义士能够收服，我家少爷在回味楼摆了酒席，宴请天下群雄！”
“若小姐无法收服此枪，还请将机会让给别的有缘人吧！”
他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占足了先机与本钱。陆婉君纵然有千般言语，此刻也难以施展。
“小娘子快闪开吧，别影响咱们哥几个拿枪耶！”
“哈哈，英国公府的二少爷真是豪气干云，定是勇武义士，我真想与之结交啊！”
“嘿嘿，快快，让我看看，哪位英雄豪杰能够出手？如此神枪，给季衍那个废物使用，真是暴殄天物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离谱，阿柳怕陆婉君难堪，赶紧低声劝慰：“小姐，我们走吧！这枪，回去之后请殿下想办法弄到手，好吗？”
季衍也在此时轻握她另一只手，柔声宽慰：“只是一柄枪而已，阿婉，我们再想办法就好。”
陆婉君眼前的视线稍显模糊，满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胸膛不定起伏着，每一声叫嚷都成了毁灭她理智的助燃：
——她一定要拿回出云枪！
——谁拦，谁死！
陆婉君深吸一口气，眼眸再次恢复平静，上前一步正欲开口，一只手横穿过人群将她护在身后，另有一娇俏女孩抱住她的胳膊：
“阿姐，别怕。让羽哥哥去！”
年轻男子手持安王令牌，冷然喝道：
“此枪乃安王殿下看上之物，尔等还不退开！”
陆婉君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陆羽和陆英怎么会在这？
还有，二皇子安王李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