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爵有五等、官分九品，层层管辖，位高一级压死人。在此之上，便是论血缘亲疏分的皇子皇女、皇族宗亲。
英国公与镇国公同属大乾尊贵的爵位，不怪英国公家的门客自诩高人一等。
通常情况下，官至翰林院五品小官的陆羽，并没有什么和这些大人物起冲突的底气。
可若搬出安王殿下李琰，那便又成了另一个故事。
安王令牌如同一道法诀，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混乱不堪的场面便好似被施了定身法，重新回归秩序。众人目光转移到陆羽身上，心头好奇这年轻的公子哥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当他们仔细研究了陆羽的衣着，不免在心头暗自吃惊：这后生看上去及冠了吗？怎的就穿上五品官服了？
吴教头反应极快，他拱了拱手，相当圆滑地开口：“既是安王殿下看上的宝贝，小弟不敢夺人所好。只是现下汇聚了众位英雄好汉，愿意一试，小哥仅凭言语便想取走，不太合适吧？”
“那你想怎样？”陆羽问。
“小弟先前所说此枪深有凶煞，并非玩笑。小哥若是有能力化解凶煞，此枪，归您了。”
吴教头做出一个请君自便的姿势。
陆羽回头，略有犹豫地看向陆婉君，想征求她的意见。
季衍有些纳闷：“出云枪有煞气，我怎么不知道？不过枪挺重的，羽弟那点力气，能扛得动吗？”
他这个小舅子尚未及冠，性子和陆婉君像了个十成十，闷头读书、不事生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突然要陆羽扛走这么重的枪，他有点担心把人给压倒了呢。
陆婉君也不知道这枪出了什么问题，现下没有别的办法，她朝陆羽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
一旁，陆英更是眼眸坚定地连连点头。
姐妹俩都这么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救星。心中生出豪气，陆羽袖子一挽，心头默念姐夫保佑，上前笨手笨脚地接过出云枪。
不拿不知道，一拿吓一跳。
陆羽即便再如何瘦弱，说到底也是个从小衣食无忧，无需为温饱发愁的男人。即使这枪使用了玄木，考虑到作战使用的方便性，怎么也不可能超过四十斤。
一个大男人，连四十斤的东西都提不动吗？
姐夫就比他高了半个头，壮了半圈，他肯定能行——
无论心中怎么想，直到真握住了枪，陆羽瞬间切实感受到了环抱擎天巨柱的吃力感。
这不是枪，这分明是根撞门锤啊！
陆羽脸色白了又白，脚后跟用力顶住地面，勉强稳住身形。靠着将枪与地面垂直减轻肩头重量，冷汗连连的他转向吴教头：“你、你，你对枪使了什么手段？”
简直闻所未闻！这家伙明明才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啊！
“哈哈，小哥看来不是此枪的有缘人啊。”
吴教头戏谑一笑，指头轻捻八字须，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他转向一旁哄闹的众人：“还有哪位好汉愿意上来试试？”
人群中走出一彪形大汉，朝吴教头一拱手，又轻蔑地横了陆羽一眼，“小哥，松手吧！”
陆羽回头看看若有所思的陆婉君，见姐姐点头，乖乖松了手。
长枪失了倚重，轻飘飘倒向早有准备的大汉。那大汉与之前的陆羽一样，心中对这枪再高估也高估不到哪去。因而直到被枪压得退了两步，膝头下弯、脸色涨红的他才幡然醒悟——
那瘦竹竿一样的小哥根本没开玩笑，这东西就是重得离谱！
同样一杆枪，两人却给出了同样的反应，这便不得不让周围人细究其中缘由。一些原本跃跃欲试的人，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见对方吃瘪，陆羽稚气未脱的脸上滑过一抹笑意，他退回陆婉君身边：“阿姐，姐夫的枪到底多重呀？”
“三十四斤。”
陆婉君瞧出些许端倪，她抿着唇，既是对陆羽说，也是对季衍说：“我拿过出云枪，虽有些艰难，不至于像你那样反应颇大。这枪有古怪，别是用了什么法子。”
陆羽听得懵懂，他是个正经读书人，最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那套，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季衍听进去了，细细端详他的宝贝武器，冀望能看出些端倪。
没能取回长枪，在长姐面前没帮上忙，陆羽面露羞愧：“阿姐，怪我没用，没法把姐夫的东西取回来。”
陆英小孩心性，忍不住撅嘴：“羽哥哥，你就是不行，姐夫连石墩子都舞得动。”
见陆羽神色黯然，陆婉君温声道：“没事的，这枪有问题，不是你的错。”
许久未见弟妹，一大一小都已有成人模样，陆婉君有些恍惚，将陆英往怀里拉了拉。
她宽慰了陆羽两句，有心想问问陆羽怎么会带陆英来夜市？怎么会这么巧遇到她？还有，他手里的安王令牌又是怎么回事？
奈何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陆婉君囫囵咽下了满腹疑惑。
继陆羽二人之后，接二连三有人尝试，屡次三番的失败激起了周围人的不满：
“你这枪到底有何古怪？为何一碰就变得重逾百斤？”
“若是不想给枪，何必拿出来，说那劳什子有缘人的玩笑话！”
吴教头呵呵笑，不急不缓：“小弟绝无半句虚言，此枪，唯有有缘人可得。”
“你放屁！”
一性子火爆的汉子大叫，他亦是失败而归的一员：“明明你能把枪拿起来，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你一个？还有那两个少年，他们怎么就连枪带架子都扛起来了！”
陆婉君同样有此疑惑。
两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讪讪笑着不说话。只在他们抬手的时候，露出各自手腕上串了三枚铜钱的手串。
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吴教头悠悠叹气：“哎，此枪的几任主人，哪个不是手里百儿八十条人命的将军。最后一任主人更是害死了我大乾三万将士，煞气太重，附在枪上，寻常人，当然轻易取用不得。”
陆婉君拧眉，她就知道，这家伙见缝插针踩季衍的身后名呢！
“原来是这样。”这时，终于看明白了枪的问题，季衍凑在陆婉君耳边低笑，“阿婉，你去拿。”
男人们都拿不动，换她就可以了吗？
陆婉君微惊，她没法和季衍交流，只能僵硬地挑眉，表示自己的困惑。
“别怕，你去拿就是了。你就是出云枪的有缘人。”季衍亲她耳尖，“再不济还有我呢，难道这枪还能反了天了，连我都不认了？”
陆婉君踟蹰片刻，心一横，越过其他人来到吴教头身侧：“你刚才说，谁拿得动，这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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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归谁？分文不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吴教头打量她：“小姐，你那兄弟都不行，换了你，便可以了？”
陆婉君不怵他，神情一敛：“嗯，我能拿得动枪。”
周围哄笑：
“小娘子娇娇弱弱的，在这吹什么呢！”
“嘿嘿，我看，一会她拿不起来，咱们哪位郎君来个英雄救美，促成一段姻缘如何？”
这话听得陆羽勃然大怒，转向那人，声色俱厉怒斥：“再对我阿姐出言不逊，我治你的罪！”
陆英跺脚，大声帮腔：“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陆羽那一身五品官服起了作用，冒头的人连忙隐到人群之中，不敢再对陆婉君言辞轻佻。
只是他刚往后退，不知哪来的一颗石子迎面飞来，正中他眼睛，痛得他嗷嗷大叫。
“谁？是谁打你爷爷我？识相的话赶紧滚出来！”
周围人怕他讹诈，呼啦一下散开不少。躲在人群中的阿柳趁乱踹了他一脚，转头无事发生般悄悄回到陆婉君身边，随时准备帮她。
扔掉了还没丢出去的石子，季衍挑眉，对这个名叫阿柳的侍卫多看了两眼。
还不错，知道护着他家阿婉。怎的偏偏是给李炘效力？他要是还活着，肯定把人挖过来。
背后闹哄哄的，陆婉君无心管顾。
出云枪长一丈二寸，立起来时比季衍都高。季衍平日里在府中练习，须得在专门的练武场才能施展开。
寒来暑往，无论刮风下雨，季衍每日都会苦练一身枪术。
银枪白马红披风，英姿勃发衍三郎。
陆婉君第一次观他舞枪，就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少年将军。
老镇国公病着，但从不轻怠儿子的枪法。每月月末，叫人抬也要抬到院子里，认真验收季衍的枪法进展。
出云枪陪着季家父子四人三十年，见证了老镇国公如何从罪奴位极人臣，见证了季家满门忠良血洒边疆。
这一路风霜刀剑，腥风血雨，它都挺过来了。
它的结局，不该是供人戏耍玩闹的装饰品。
正如忠心耿耿的季衍和其他将士，不该为了某些人的私欲，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掌心抚着枪身细小但数量众多的伤痕，瞥见枪头稀疏零落的红缨，陆婉君心中感概万千。她抬手，长袖滑落，露出皓腕处若无大师所赠的手串。
吴教头脸色微变。
见状，季衍心里更有底气，他贴在陆婉君身边轻声嘱咐：“阿婉，这枪确实有东西，但你别怕，它伤不到你。”
“一会拿了枪，咱们就回家，你记得，路上一定时不时触碰这枪。”
“这枪上，可真有好东西呀。”交代完毕，季衍悠然自得地往后退了一步。
“万物有灵，话本子诚不欺我呀。”
到底能有什么好东西？
听出季衍话语里的欢心得意，陆婉君困惑不已。
想归想，今天就算是皇帝来了，她也要带走出云枪。
陆婉君定定神，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在周围或看戏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中，握住枪身用力一抬——
陆婉君：“！”
陆婉君：“？”
这枪怎么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