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天际时,祈丞正蹲在王阿姨家的花圃边,手里捏着颗饱满的向日葵种子。雪化后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混着去年埋下的橘子糖融化后留下的微甜,在空气里酿出种让人踏实的暖。沈清书站在旁边,手里攥着那段红绳,绳头被雨水浸得有些软,却仍牢牢系着颗糖纸星星。
“该种了。”沈清书把红绳往手腕上绕了两圈,蹲下身时,发梢的水珠滴在泥土里,洇出个小小的圆,“王阿姨说,惊蛰播种,芽会带着雷声的劲儿往上钻。”
祈丞把种子放进挖好的小坑里,指尖沾着的泥蹭在红绳上,留下道浅褐色的印子。“去年的种子,今年的绳。”他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张画,是今早临出门前画的——两只沾着泥的手,正往土里埋种子,红绳在指间缠成个环,环里套着颗发芽的种子。
“画里藏了个去年的影子。”祈丞指着种子的芽尖,“这道弯,和去年春天第一株芽的弧度一模一样。”
沈清书接过画,指尖在芽尖的弯度上轻轻按了按。风带着雨后的潮气吹过来,画纸被吹得微微颤,倒像是画里的芽真的在晃。“我也带了东西。”他从画夹里抽出个透明袋,里面装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从美术室窗外捡的,叶梗上还系着段细红绳,“去年的叶,今年的种,串在一起才像回事。”
他们把银杏叶埋在种子旁边,红绳的一头留在土外,和手腕上的绳系在一起,打了个新的结。王阿姨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的洒水壶晃出串水珠,落在泥土上,像给这新埋的约定浇了层光。
“这绳啊,比你们的画还会说话。”王阿姨笑着说,“去年缠在枯茎上,今年系在新种上,明年就该绕着开花的秆了,一年年缠下去,就成了你们俩的日子。”
回学校的路上,风里带着新抽的柳芽味。美术室窗台上的玻璃瓶换了水,里面插着几枝刚冒绿的柳条,那颗糖纸星星被挂在柳条上,随着风轻轻转,像在数着春天的脚步。祈丞看着沈清书在画案上铺开新的画纸,忽然发现今年的画夹比去年厚了不少,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新画夹该开封了。”祈丞从柜子里拿出本空白画夹,封面是干净的米白色,“第一页画什么?”
沈清书蘸了点草绿,在画夹上画了个小小的芽,芽尖缠着红绳:“画我们刚才埋种子的样子,泥土上留着两个脚印,一个深点,一个浅点,像去年冬天雪地里的那样。”
晚自习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在画纸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沈清书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笔尖在纸上划出道道弧线,像在画某种看不见的轨迹。祈丞在旁边画速写,画里的沈清书眉头微蹙,嘴角却悄悄扬着——那是解开难题前的样子,他记了快两年。
“你看。”祈丞把速写推过去,“和去年秋天解数学题时的表情,几乎一样。”
沈清书抬眼时,眼里的光正好落在画上,像两滴融进颜料的星。“因为每次卡住时,都能闻到你颜料盘里的橘子味。”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去年是橘子糖,今年是你新调的橘黄色颜料,味道很像。”
祈丞愣了愣,低头闻了闻颜料盘,果然有股淡淡的柑橘香——是他今早特意加的橘色颜料,没想到被沈清书记住了。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清书往他姜茶里加红糖时,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记着他怕辣的习惯。
窗外的月光爬上画案时,两人正把新画夹放进柜子。去年的画夹就放在旁边,封面已经染上了各种颜料的痕迹,像块被时光浸过的调色板。祈丞看着两本画夹并排靠在一起,忽然觉得它们像两棵并排生长的向日葵,根在柜子深处缠在一起,茎秆却朝着各自的光,又在顶端慢慢靠近。
“王阿姨说得对,日子是串起来的。”祈丞轻声说。
沈清书正把红绳往画夹把手上缠,闻言抬头笑了:“不是串,是缠。像红绳缠花茎,像葡萄藤缠架子,绕来绕去,最后分不清哪段是去年的,哪段是今年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夜露的潮气,吹得画夹页角轻轻翻。祈丞看着红绳在两本画夹间绕出的弧度,忽然明白,他们的故事从来不是直线往前走,而是像这红绳一样,在每个季节里打着结,缠着圈,把去年的暖、今年的光,都缠进同一个循环里。
就像此刻,新画夹第一页的芽,正朝着去年画夹里冬天的雪光生长;泥土里的种子,正带着去年橘子糖的甜意发芽;而他们站在又一个春天里,已经能清晰地看见,红绳的另一端,系着明年夏天的向日葵,系着后年秋天的种子,系着无数个循环往复里,永远新鲜的暖。
月光落在红绳上,在柜门上投下细细的影,像条正在生长的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牵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