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雪下来时,美术室的暖气片刚热起来,带着点铁锈味的暖意漫在空气里。祈丞正往玻璃瓶里加温水,去年的向日葵种子已经用牛皮纸包好,摆在画案一角,红绳在纸包上绕了三圈,打了个和去年冬天一样的结。窗台上的糖纸星星被水汽熏得更亮,像浸在温水里的一块琥珀。
“王阿姨托人送了姜茶包。”沈清书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保温桶,肩上落的雪一进门就化成了水,在深色校服上洇出片浅痕。他把保温桶放在暖气片上,揭开时冒出的热气裹着姜香,“说今年的红糖比去年甜些。”
祈丞放下玻璃瓶,看沈清书往两个搪瓷杯里舀姜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能看清他手腕上的红绳——和画案上纸包的红绳是同一段,去年冬天从向日葵茎秆上解下来后,被他们剪成了两半,又在开春时用结系在了一起。
“去年你说,红绳是‘冬天也不会散的结’。”祈丞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张素描,纸上是两只交叠的手,红绳在腕间缠成个圆,圆心里画着颗糖,糖纸边缘沾着点雪,“今年的结,比去年多绕了一圈。”
沈清书接过画,指尖在红绳的弧度上轻轻划着。姜茶的热气在画纸上呵出层薄雾,待雾散去,倒像是给那两只手镀了层暖光。“因为多过了一个秋天。”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露出排橘子糖,糖纸比去年的更皱,却在暖气里泛着软润的光,“秋天攒的,说好了冬天分。”
祈丞捏起一颗,糖纸在指间沙沙响。窗外的雪下得密了,把美术室的玻璃窗蒙成片毛玻璃,却挡不住里面的光——台灯的光、暖气片的光,还有两人说话时,眼里映着的彼此的影子。
晚自习前的课间,教室里总飘着姜茶的热气。沈清书在整理竞赛笔记,忽然停下笔,往祈丞的保温杯里丢了块红糖。“刚才冲的姜茶太辣了。”他说,视线扫过祈丞摊开的画纸——上面是片雪地,雪地里埋着个玻璃瓶,瓶口露出半截红绳,像条在雪里冬眠的小蛇。
“在等春天咬它一口。”祈丞用铅笔在红绳末端画了个小小的芽,“王阿姨说,种子埋在雪里才长得壮。”
沈清书笔尖在芽旁边点了个点:“这里该有颗糖,融化了渗进土里,明年的向日葵会带着甜味发芽。”
考试周结束那天,雪停了。两人抱着画具往王阿姨家走,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和去年此时几乎一模一样。院子里的雪被扫成了堆,花圃上盖着层薄雪,王阿姨正蹲在雪地里插木牌,牌上写着“向日葵区”,字迹被冻得有点歪。
“明年开春就在这儿种。”王阿姨拍掉手上的雪,往他们手里塞了杯热姜茶,“去年的种子长得出今年的花,今年的糖能甜到明年的芽,这就叫日子连着日子。”
祈丞捧着姜茶,看沈清书蹲在木牌边,用手指在雪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落在雪地上的太阳影子上,像给那幅小画镀了层金边。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和去年太像了,又太不一样——去年的局促变成了今年的默契,去年的陌生变成了今年的自然,就像红绳上的结,每多绕一圈,就多藏进些日子的暖。
回美术室时,沈清书把那幅“交叠的手”贴在了《我们》的冬天页面旁。两张画里的红绳刚好连在一起,像时光在画框上走了个完整的圆。祈丞看着画,忽然发现《我们》的四季已经填满了:春天的芽缠着红绳,夏天的花藏着糖纸,秋天的种子裹着桂香,冬天的雪埋着姜茶。
“明年该换本新画夹了。”沈清书忽然说,指尖划过画夹边缘磨出的毛边。
祈丞点头时,窗外又飘起了雪,细细的,像撒了把碎糖。他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面的糖纸星星还在亮,温水里的花茎影子轻轻晃,和去年冬天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原来循环不是重复,是把每个季节的暖都攒起来,变成下一个季节的光。就像此刻,姜茶还热着,红绳还缠着,他们站在又一个冬天里,已经开始期待明年春天——期待种子破土时,会带着今年的糖味;期待新画夹翻开时,第一页会画着两个并肩的人,在雪地里数着春天的脚印,手里牵着的红绳上,结着永远不会凉的暖。
放学的铃声穿过雪幕传来时,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红绳在手腕上轻轻碰,像在说未完的话。祈丞看着地上并排的脚印被新雪慢慢盖住,忽然想起王阿姨的话:“日子是串起来的珠子,每颗都裹着前一颗的光。”
他们的珠子,正一颗接一颗地长下去,在每个循环的季节里,闪着只有彼此能看懂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