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银杏叶飘进美术室时,祈丞正在整理画具。颜料盘里的明黄还没褪尽,却已悄悄掺了点赭石色,像把盛夏的阳光晒成了暖烘烘的秋。窗台上的玻璃瓶换了内容,枯去的向日葵花盘被小心摘下,里面的种子饱满沉实,装在透明的小布袋里,袋口系着那段红绳,和橘子糖纸星星一起悬在瓶中。
“王阿姨说,这袋种子能种满半院子。”沈清书抱着一摞课本走进来,怀里还揣着个纸包,打开时飘出阵桂花糖的甜香。他把糖块摆在画案上,形状是小小的向日葵,“糕点铺新做的,说加了今年的桂花。”
祈丞捏起一块,糖霜在指尖化出点黏意。他转头看向窗外,美术室楼下的银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谁撒了把碎金。“去年这时,我们在画里给向日葵添了橘子糖的影子。”他忽然笑了,从画夹里抽出张纸,纸上是片银杏林,落叶堆里藏着个玻璃瓶,瓶身反射着阳光,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种子和星星。
“藏了个小秘密。”祈丞指尖点在玻璃瓶的位置,“瓶底画了颗糖,被种子盖住了。”
沈清书接过画,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漏下来,在画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给那片银杏林又添了层底色。“我也藏了东西。”他从课本里抽出张便签,上面用钢笔描了串葡萄,每颗果实上都点了个小小的红点,“上周去摘葡萄,发现有串长得特别圆,像你画的向日葵花盘。”
便签背面还有行小字:“葡萄藤缠着架子,像红绳缠着花茎。”
晚自习的教室里,桂花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粉笔灰的味道,成了秋夜里特有的气息。祈丞在画速写,笔锋偶尔顿一下,抬头时总能看见沈清书在刷题的间隙,往他桌角推颗桂花糖。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把白天的阳光折成了小块。
“《我们》的秋天,该添点什么?”祈丞在草稿纸边缘画了个问号。
沈清书笔尖一顿,在问号旁边画了片叶子:“加串葡萄吧,挂在向日葵的枝桠上。”他抬头时,眼里映着台灯的光,“再画两只手,正在摘种子,红绳缠在手腕上,垂下来的线头沾着片银杏叶。”
周末去王阿姨家时,院子里的向日葵秆已经割掉了,空地上晒着一排排花盘,金黄的花瓣褪成了浅褐色,却仍透着股晒透了的暖。王阿姨正在翻晒种子,木耙划过花盘的声音沙沙响,像在数着今年的收成。
“这些能留到明年开春。”王阿姨拿起一把种子,饱满的颗粒在掌心滚动,“你们去年帮忙系的红绳,我收起来了,明年还能再用。”
祈丞蹲在花盘边,看沈清书用镊子把最饱满的种子挑出来,放进那个透明小布袋里。红绳在两人手腕间轻轻晃,偶尔缠在一起,解开时会带起点细碎的种子,落在地上滚两圈,像在找明年的家。
“画张合影吧。”祈丞忽然提议,从画板上取下画纸,“就画我们蹲在这里挑种子,王阿姨在旁边翻晒花盘。”
沈清书点头时,阳光正好越过院墙照进来,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晒着的花盘上,像给今年的秋天盖了个章。王阿姨看见他们在画,笑着往他们手里塞了把炒瓜子:“这是今年的新瓜子,就着桂花茶吃,比糖还甜。”
瓜子壳落在画纸上,祈丞顺手捡了片,蘸着颜料在画角粘成了朵小花。“这叫‘就地取材’。”他说。
沈清书看着那朵瓜子壳花,忽然在旁边画了只蚂蚁,正拖着颗瓜子往画里的花盘底下钻。“给它也留点过冬的粮。”
离开时,布袋里的种子已经装得半满。沈清书把布袋系在玻璃瓶上,和糖纸星星一起挂回美术室的窗台。风从窗外吹进来,布袋轻轻晃,种子碰撞的声音沙沙响,像在说今年的故事。
“冬天快来了。”祈丞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忽然想起去年雪地里的约定。
沈清书往他手里塞了颗桂花糖:“冬天有姜茶,有雪,还有新的画要画。”他顿了顿,眼里的光比桌上的台灯更亮,“还要把今年的种子包好,等着明年春天,和红绳一起埋进土里。”
祈丞含着糖,舌尖漫开桂花的甜。他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瓶,忽然觉得那些种子里藏着整个秋天——藏着银杏叶的黄,藏着桂花糖的香,藏着两人蹲在花盘边时,不小心碰在一起的肩膀,和阳光晒透的暖。
而这些藏起来的暖,会像去年的向日葵种子一样,在接下来的季节里慢慢发芽,长成新的故事。就像王阿姨说的,收成不是结束,是给下一轮生长的礼物。
夜色渐深时,美术室的灯还亮着。画案上,《我们》的秋天已经添好了最后一笔:葡萄串垂在向日葵枝桠上,两只手正在挑种子,红绳的线头沾着片银杏叶,叶尖还粘着颗没化的糖——那是今年藏起来的甜,要跟着冬天的雪,一起等明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