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漫进美术室时,祈丞正在给新画的向日葵上色。颜料盘里挤了大捧明黄,混着点橘红,像把盛夏的阳光揉碎了铺在瓷盘里。窗台上的玻璃瓶换了位置,挪到了画案边,里面插着今年第一支抽穗的向日葵,嫩绿色的花盘还没绽开,却已透着股要追着光长的劲儿。
“颜料快溢出来了。”沈清书端着两杯冰镇酸梅汤走进来,额角沁着层薄汗。他把杯子放在画案一角,视线落在画布上——画里是片向日葵花田,田埂上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手里牵着的红绳在风里飘,一头缠在向日葵茎上,一头系着颗小小的糖纸星星。
“王阿姨说这周末花就能全开了。”祈丞放下画笔,指尖沾着点黄色颜料,在酸梅汤杯沿轻轻点了下,“去年这时,我们还在数花盘里的籽。”
沈清书拿起画笔,蘸了点淡蓝,在画布角落添了朵小云。“那时你说,向日葵的花盘是圆的,像个没画完的句号。”他忽然笑了,“现在看来,更像个要转起来的轮盘。”
祈丞顺着他的笔触看去,果然见那朵云的边缘被画得微微倾斜,像被风推着要融进花田里。他想起开春时埋在土里的种子,想起雨后抽出的嫩芽,忽然明白沈清书说的“轮盘”是什么——是季节在转,是他们的脚印在花田里叠了又叠,是红绳上的结松了又紧,却总也不会散。
晚自习的风带着热气,吹得教室后窗的绿萝叶子沙沙响。沈清书在演算纸上写满公式,忽然停笔,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糖纸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拆开时,糖粒碰到牙齿的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给。”他把糖递过去,指尖擦过祈丞握着画笔的手,带起一阵微痒的热。
祈丞含着糖,舌尖漫开甜意,抬头时正看见沈清书低头刷题的侧影。夕阳从窗外斜切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把去年冬天的雪化成了光。他忽然拿起铅笔,在速写本上画了个小小的对话框,里面写着:“今年的向日葵,要画进《我们》的夏天里吗?”
沈清书瞥见时,笔尖在函数图像上顿了顿,然后在对话框旁边画了个点头的小人,小人手里还举着支画笔。
周末去王阿姨家的花圃时,向日葵果然全开了。金色的花盘挤挤挨挨,把整个院子铺成片阳光的海。王阿姨坐在藤椅上摘菜,看见他们扛着画板进来,笑着朝花田努嘴:“最中间那两株,茎秆上还缠着红绳呢,是你们去年系的吧?”
祈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花丛深处有两株特别高的向日葵,红绳在绿叶间若隐若现,风一吹就轻轻碰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他和沈清书找了块树荫坐下,铺开画板时,忽然发现彼此选的角度一模一样——都瞄准了那两株缠红绳的向日葵。
“要比赛谁画得像吗?”祈丞调着颜料,故意把橘色调深了点。
沈清书却蘸了点白色,在花盘边缘点了几颗亮斑:“不,要画得不一样。”他转头看过来,眼里落着碎光,“你的画里要有我的糖纸,我的画里要有你的红绳。”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副画渐渐成形。祈丞的画里,向日葵的花盘里嵌着颗糖纸星星,红绳从花茎缠到画框角落,系着个小小的姜茶碗;沈清书的画里,红绳上挂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去年留着的那支上掉的),花田边的石头上,摆着个画夹,夹着张冬天的雪景速写。
“这叫‘你中有我’。”王阿姨端来切好的西瓜,咬了口说,“就像我这院子,去年的种子发了今年的芽,今年的花还要结明年的籽,哪分得清哪年是头,哪年是尾?”
祈丞啃着西瓜,看沈清书把两副画并在一起。风穿过花田,带着向日葵的香气,吹得画纸轻轻颤,两副画里的红绳像是真的缠在了一起,在风里晃出相同的弧度。他忽然想起冬天雪地里的约定,想起春天泥土里的嫩芽,原来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早就像向日葵的根,在时光里悄悄盘成了团,分不清哪条连着去年,哪条通向明年。
离开时,他们摘了两朵开得最盛的向日葵,插进美术室的玻璃瓶里。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花盘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去年枯葵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场未完的接力。
“《我们》的夏天,还差最后一笔。”祈丞看着画布上的空白处。
沈清书从口袋里摸出张橘子糖纸,展开铺平,贴在空白的角落。“这样就齐了。”他说,“冬天的姜茶,春天的芽,夏天的花,秋天的糖——下一个循环,该画新的了。”
蝉鸣又响起来,比来时更热闹,像在为这未完的画伴奏。祈丞看着玻璃瓶里的向日葵,忽然觉得,他们的故事就像这花盘,永远朝着光的方向转,每个季节都添上新的颜色,却总也画不到终点。
因为最好的部分,永远在接下来的循环里——在明年的雪地里,在再明年的花盘里,在彼此牵着红绳、走着走着就长出新刻度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