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美术老师搬来几盆郁金香,粉的、黄的、紫的,挤在画室的窗台上,把冬天的冷清挤得只剩个尾巴。祈丞对着郁金香写生时,总忍不住往旁边瞟——沈清书正趴在画案上,对着一本素描本涂涂画画,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像在跟春天说悄悄话。
“画什么呢?”祈丞放下画笔凑过去,看见本子上画着株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花盘里却嵌着颗橘子糖,糖纸的褶皱被描得格外认真。
沈清书把本子往回拢了拢,耳尖有点红:“练笔。”
“明明是想橘子糖了。”祈丞伸手去抢,被他按住手腕。两人的红绳缠在一起,在阳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像谁撒了把金粉。
美术社招新那天,沈清书真的填了报名表。负责登记的学姐看着他的名字,眼睛亮了:“你就是那个数学竞赛拿奖的沈清书?居然也喜欢画画?”
“嗯,”他说得很轻,目光却往祈丞那边飘,“跟朋友学。”
祈丞正在旁边整理画具,听见这话,手里的调色盘差点没拿稳。颜料溅在白衬衫上,像开出朵小小的黄雏菊——和上次那抹向日葵颜料的位置,正好对称。
入社后的第一次活动,是去郊外写生。春风把柳丝吹得软软的,田埂上冒出丛丛紫云英,紫莹莹的一片,像铺了块花毯。祈丞选了片有蒲公英的草地,沈清书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支铅笔,却半天没下笔。
“不会画?”祈丞戳了戳他的画纸,“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那朵蒲公英的绒毛。”
沈清书的笔尖落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祈丞忍不住笑:“像被你捏扁的橘子糖。”
他拿过沈清书的笔,在圆周围添了圈细细的绒毛:“要轻一点,像你解数学题时画辅助线那样,找对角度就好。”
沈清书看着他的手,忽然说:“你的手指比我的灵活。”
“因为总握画笔啊。”祈丞把笔还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像被春天的静电触了下,都缩回了手,却忍不住笑了。
那天的写生,祈丞画了片随风摇晃的紫云英,沈清书的画纸上,蒲公英旁边多了个小小的人影,正蹲在花丛里,手里举着支向日葵——是上次画展里那幅《枯葵》的缩小版。
“画得不像。”沈清书皱着眉。
“像的。”祈丞看着画里的人影,“像那个在画室里,帮我补光的人。”
回学校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的。祈丞靠在窗边打盹,头发被风吹得乱翘。沈清书从包里摸出根皮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帮他扎起来,只是轻轻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指尖碰到祈丞的皮肤时,对方睫毛颤了颤,像只刚睡醒的蝴蝶。
“到了?”祈丞迷迷糊糊地睁眼。
“快了。”沈清书把窗户关小了点,“风大。”
车窗外,路边的油菜花正开得热烈,黄澄澄的一片,像把阳光揉碎了撒在田里。祈丞忽然想起那碗没吃完的姜茶,想起画室里碾出的黄色颜料,想起沈清书画里的光——原来春天早就藏在那些冬天的细节里,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风一吹,就冒了芽。
美术社的作品展在四月中旬开展,这次两人画的是同一片郊外风景。祈丞的紫云英里藏着只蒲公英,绒毛被风吹得飘向沈清书的画纸;沈清书的蒲公英旁边,那朵小小的向日葵,花盘正对着祈丞画里的方向。
“你们俩的画,像在对话。”美术老师站在画前,笑得意味深长。
祈丞和沈清书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却同时想起了那个约定——画一幅《我们》。
画展结束后,他们把那盆枯向日葵剩下的花盘拆了,籽粒被王阿姨拿去种在了院子里。“明年就能长出新的向日葵了。”王阿姨擦着汗,“到时候叫你们来看花。”
祈丞蹲在花圃边,看着沈清书把最后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对方的手指沾着泥土,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土黄色,像刚画完一幅大地的画。
“我们的画,什么时候开始画?”祈丞问。
沈清书拍了拍手上的土,指着天边的晚霞:“现在。”
他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画了道弧线,像条弯弯的地平线。祈丞跟着画了株向日葵,花盘朝着弧线以上的方向。沈清书又画了个小人,站在向日葵旁边,手里拿着支画笔。祈丞画了另一个小人,手里捏着颗橘子糖,悄悄往画笔那边靠了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和画里的小人重叠在一起。远处的油菜花田还在发光,风里飘着青草的香。祈丞看着地上那幅简陋的画,忽然觉得,不用等春天,也不用等明年的向日葵——他们的画,早就随着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慢慢铺展开了。
就像此刻,泥土里的种子在悄悄发芽,他们脚下的影子在慢慢靠近,而那些关于冬天的记忆,关于枯萎与重生的秘密,都成了画里最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