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的风带着刺,刮得窗玻璃呜呜响。祈丞缩在美术室的角落,对着画架上的空白画布发呆——老师布置的静物写生作业,他对着那盆枯萎的向日葵看了一上午,连条像样的轮廓都没勾出来。
膝盖上的绷带拆了没多久,留下片浅褐色的疤,像块没擦干净的颜料。他伸手摸了摸,想起运动会那天沈清书蹲下来给缠绷带的样子,指尖绕着红绳打了个结,又慢慢解开。
“在发呆?”
沈清书的声音裹着寒气进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粒,把怀里的保温杯放在画案上。今天降温,早上竟飘了点碎雪,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白,像落了片小羽毛。
“画不出来。”祈丞戳了戳画布,“这向日葵蔫得像块抹布,怎么画都丑。”
沈清书走到画架前,盯着那盆枯花看了会儿。花瓣卷得像被揉过的纸,花盘耷拉着,确实没什么生气。“换个角度看,”他忽然说,“从下面往上,看花茎的弧度。”
祈丞蹲下来,视线从花茎底部往上抬。枯黄的茎秆歪歪扭扭地撑着花盘,像个倔强的老人,明明已经耗尽力气,却还不肯彻底倒下。他忽然觉得,这枯萎里藏着种说不出的韧劲儿。
“好像……有点意思了。”他摸出铅笔,在画布上轻轻勾了道弧线。
沈清书打开保温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茶,姜味混着红糖的甜,漫得满室都是。“王阿姨给的,”他倒了杯递过来,“说天冷喝这个暖。”
祈丞捧着杯子,暖意顺着指尖爬到心口。他知道沈清书的妈妈不常在家,平时都是隔壁的王阿姨照应他,就像自己总被美术老师格外照顾一样——两个缺了点什么的人,好像总能被生活悄悄补全。
“竞赛结果出来了吗?”他吸了口姜茶,辣得舌尖发麻。
“嗯,一等奖。”沈清书说得很轻,像在说件平常事,“下个月去省里参加决赛。”
“厉害啊!”祈丞眼睛亮了,“那是不是要请客?”
“请你吃橘子糖。”沈清书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他,指尖沾着点姜茶的热气。
祈丞含着糖画画,甜味混着姜茶的辣,在嘴里酿成种奇怪的暖。沈清书就坐在旁边看竞赛题,偶尔抬头看他画两笔,在他把花茎画得太直时,会轻声说“再弯点,像你上次投篮时的手腕”。
画到一半,祈丞的铅笔芯断了。他低头找削笔刀时,发现沈清书的鞋带松了——还是运动会那天他系的那个蝴蝶结,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
“鞋带散了。”他提醒道。
沈清书低头看了看,没动:“等你画完帮我系。”
祈丞的心跳漏了一拍,假装没听见,手里的铅笔却在画布上多画了道弯。等他把向日葵的阴影铺满,沈清书果然把脚伸了过来,黑色的运动鞋在他眼前晃,像在撒娇。
他放下画笔,蹲下去帮他系鞋带。手指碰到对方的脚踝时,两人都顿了一下。沈清书的袜子是浅灰色的,脚踝骨很明显,皮肤微凉,像块温凉的玉。祈丞的动作很慢,故意把蝴蝶结系得特别大,像只展翅的蝴蝶。
“好了。”他刚站起来,就被沈清书拽住了手腕。红绳勒得有点紧,却不疼,反而有种踏实的束缚感。
“画得很好。”沈清书看着画布,眼神认真,“比盛开的时候好看。”
祈丞的脸有点热,刚想谦虚两句,就听见对方说:“枯萎的时候,才最像自己。”
他愣住了。想起沈清书很少提起的家庭,想起他总在深夜亮起的台灯,想起他解不出题时会偷偷捏自己的手指——原来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怕的学神,也有自己的枯萎时刻。
“那你呢?”祈丞轻声问,“你最像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沈清书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往画布上按了按。铅笔灰在他手心里蹭出片浅黑,像朵小小的云。“现在。”他说。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给画室镀了层金。祈丞看着画布上的向日葵,忽然觉得那些枯黄的花瓣里,藏着两个影子——一个倔强地撑着,一个安静地陪着,像极了此刻的他们。
沈清书收拾东西时,把那盆枯向日葵抱了起来:“带回教室吧,给你当模特。”
“都蔫成这样了。”
“等它彻底干了,”沈清书的指尖划过花盘,“可以做颜料,黄色的,很亮。”
祈丞忽然想起美术老师说过,枯黄的植物碾碎了能做天然颜料,比买的更有韧劲。他看着沈清书抱着枯花走在前面,白衬衫的后领沾了点铅笔灰,像只停在上面的灰蝶,忽然觉得这个霜降,好像没那么冷了。
回到教室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橘色。沈清书把向日葵放在窗台上,正好在祈丞的座位旁边。枯黄的花盘对着太阳,像在最后一次拥抱光。
“等它变成颜料,”祈丞摸着花茎,“我们一起画幅画吧。”
“画什么?”沈清书问。
“画我们。”祈丞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画在冬天里,也能开花的样子。”
沈清书的耳尖红了,却用力点了点头。窗台上的枯向日葵在风里轻轻晃,像在为这个约定鼓掌。祈丞低头看手腕上的红绳,忽然觉得,有些枯萎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像这向日葵会变成颜料,像他们会在彼此的目光里,慢慢长出对抗寒冬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