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既入秋,夏知微站在门边,看着夏沉渊与几位将军围在沙盘前商讨军情。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她心尖发疼。
北疆来犯已半月有余,连破三城,气焰嚣张。今晨更是传来战报——北疆皇帝放出话来,要么交出明珠公主和亲,要么铁骑踏平大夏河山。
如此嚣张,如此无奈…
"陛下,北疆此次来势汹汹,我军粮草不足,若硬拼..."
"朕说了,不可能。"夏沉渊声音冷得像冰,"再提和亲者,斩。"
将军们噤若寒蝉。夏知微攥紧了手中的食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知道皇兄为何如此震怒——三日前北疆使者呈上的和亲书中,竟附了一幅她的画像,笔触淫邪,不堪入目。
"皇兄。"她轻声唤道。
夏沉渊抬头,眼中的戾气瞬间消散,化为点点柔情映入夏知微的眼帘:"知微?"
他已三日未眠。
夏知微强撑笑意走进来:"我熬了莲子羹,诸位大人也一起用些吧。"
她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余光扫过沙盘——代表北疆军队的黑旗已逼近大夏腹地。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将军们识趣地退下。夏沉渊拉过她的手,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凉?"
"没事。"夏知微抽回手,为他盛了碗莲子羹,"皇兄趁热喝。"
夏沉渊接过瓷碗,却先捧住她的手呵了口气:"秋日寒凉,多穿些。"
他掌心温暖干燥,像往常一样令人安心。夏知微鼻尖一酸,慌忙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皇兄还不知道,这碗莲子羹里加了能让他昏睡一日的药物。
"知微?"夏沉渊察觉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没事。"她抬头,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想起小时候皇兄教我写字,我总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
夏沉渊轻笑,舀了勺莲子羹送入口中:"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他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铃铛手链上,"昨日教你的诗,背来听听。"
夏知微深吸一口气,轻声背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错了。"夏沉渊纠正,"是''君已知''。"
是啊,君已知。夏知微看着他将整碗莲子羹喝完,喉头发紧。皇兄已知她心意,却不知这将是他们最后的温存。
"困了?"夏沉渊忽然揉了揉额角,"奇怪..."
"皇兄近日太劳累了。"夏知微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我陪您回寝宫歇息。"
夏沉渊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强撑着握住她的手:"北疆之事...朕会解决...你别怕..."
"我知道。"夏知微哽咽道,"皇兄最厉害了。"
当夏沉渊终于昏睡过去,夏知微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跪在榻前,颤抖的手指轻抚过他锋利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微抿的薄唇上。
"对不起..."她俯身,泪水滴落在他唇上,"等我回来。"
这个带着咸涩泪水的吻,成了她最痛的诀别。
当夏沉渊从昏睡中惊醒时,长乐宫已人去楼空。
"知微?"他声音嘶哑,头痛欲裂。
寝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窗边的风铃偶尔发出清脆声响。夏沉渊踉跄起身,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茶盏下压着一封信。
"皇兄亲启″
三个字刺得他眼眶生疼。展开信纸,夏知微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皇兄,我去和亲了。
别找我,别自责。
你教过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是明珠公主,这是我的责任。
铃铛我带了一只,留一只给皇兄。
若听见铃响,就是知微在想你。″
信纸末尾还有一团模糊的墨迹,像是被泪水晕开的痕迹。
夏沉渊站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机械地转头,看向床头的铃铛手链——原本一对的铃铛,果然少了一只。
"陛下!"李德全慌慌张张跑进来,"北疆退兵了!明珠公主她..."
夏沉渊抬手,老太监立刻噤声。帝王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眼睛,黑沉得像无底深渊。
"备马。"他声音很轻,"朕去接她回家。"
"陛下!公主已经过了边境,北疆十万大军..."
"朕说,"夏沉渊一字一顿,"备马!"
李德全扑通跪下:"陛下三思啊!公主舍身为国,若您有个闪失,她的一片苦心就..."
"苦心?"夏沉渊突然笑了,那笑声让李德全毛骨悚然,"朕的知微在敌营受苦,你让朕顾全什么苦心?"
他一把扯下墙上的天子剑,却在迈出殿门的瞬间踉跄了一下——药效还未完全消退。这个认知让夏沉渊眼中暴戾更甚。他的知微,连下药都计算得如此精准,就是怕他追上去。
"传令。"夏沉渊咬牙,"三军整备,三日后出征。"
"陛下!此时出兵师出无名..."
"无名?"夏沉渊冷笑,"北疆掳走朕的明珠,这理由够不够?够不够屠了他们?!"
他转身走向御案,却在路过夏知微常坐的软榻时,捡起上面掉落的一根长发。乌黑的发丝绕在指尖,像极了那个总爱拽着他袖子撒娇的小姑娘。
夏沉渊将发丝贴近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活生生剜走了他的心。
北疆的风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夏知微蜷缩在马车角落,腕间的铃铛早已被收走,只有发间那支白玉簪,因藏在袖中才得以保留。
"下来!"车帘被粗暴地掀开,一个满脸横肉的侍卫拽着她下车。
夏知微踉跄着跌在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顿时擦出血痕。
若是皇兄在身边,肯定会将她抱起,随后大惊小怪的叫来二f位太医为她疗伤,可这不是大夏,也没有她的皇兄……
眼前是一座阴森的府邸,匾额上写着"相府"二字。
"不是要送我去见皇上吗?"她哑声问。
侍卫狞笑:"丞相大人要先''验货''。"
夏知微被拖进一间昏暗的屋子。首座上坐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眼神阴鸷如毒蛇。北疆宰相——张四。
"果然绝色。"张四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难怪夏沉渊舍不得。"
夏知微咬紧牙关不吭声。张四突然甩开她,对侍卫吩咐:"带下去,好好"招待″。别伤脸,皇上喜欢。"
所谓的"招待",是三天三夜的折磨。夏知微被关在地牢里,鞭打、水刑、烙铁...各种酷刑轮番上阵。最痛的不是□□,而是张四每日在她耳边的话:
"夏沉渊已经放弃你了。"
"他正在选新的皇后。"
"你以为你的牺牲很伟大?不过是个笑话。"
第四日,张四亲自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喝了它,你就能见到我们皇上了。"
夏知微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药。她假装顺从地接过碗,却在张四转身的瞬间将药泼了大半,只咽下少许。
即便如此,药效还是很快发作。她感到记忆如沙漏般流失,最珍贵的画面一点点模糊...
"皇兄..."在彻底昏迷前,她摸到一块碎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左臂。
她可是大夏最宠爱的公主,是一根针扎出血大哭一天,是夏沉渊连哄带骗三天,视若珍宝的小公主,也是夏沉渊唯一的未婚妻!
鲜血涌出,疼痛让她保持了片刻清醒。她咬着牙,用瓷片一笔一划地在手臂上刻下三个血字——夏沉渊。
每一笔都深入血肉,每一画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思念。当最后一个"渊"字完成,夏知微终于支撑不住,陷入黑暗。
大夏皇宫内,夏沉渊站在军事沙盘前,眼中血丝密布。不眠不休,他制定了详尽的作战计划,只等粮草齐备便挥师北上。
"陛下,"暗卫首领跪地禀报,"北疆传来消息,公主...并未入宫。"
夏沉渊手中的小旗"啪"地折断:"说清楚。"
"公主被张四扣在相府。据探子报,张四与北疆皇帝有隙,故意阻挠和亲..."
话音未落,夏沉渊已一拳砸在案上,木屑四溅。张四,北疆宰相,以酷刑闻名。他的知微正落在那个畜生手里...
"再加派密探。"夏沉渊声音嘶哑,"不惜一切代价,把公主救出来。"
残暴的背后,眼泪早已无声自流。
暗卫退下后,夏沉渊独自走到窗前。秋风卷着落叶拍打在木窗上,像极了他支离破碎的心跳。他取出贴身收藏的那只铃铛,轻轻一晃。
"知微..."铃音清脆,却无人应答。
北疆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夏知微蜷缩在街角,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刺骨寒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相府的,只记得醒来时躺在乱葬岗,身边是几具冰冷的尸体。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夏沉渊"三个字结了厚厚的血痂,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但这疼痛是好事,至少提醒着她——不能忘记这个名字,不能忘记那个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滚开!臭乞丐!"一个摊主将冷水泼在她身上。
夏知微瑟瑟发抖,却连躲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记忆支离破碎,只记得自己叫知微,要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发间的白玉簪是她唯一的财产,好几次饿极了她都想卖掉,却总在最后关头退缩——仿佛这簪子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日,街上突然喧闹起来。夏知微勉强抬头,看见一队华丽的车马缓缓驶过。路人议论纷纷:
"大夏使团又来谈判了..."
"听说他们的皇帝疯了,非要找到那个公主..."
"早死了吧?张相爷手里谁能活过半月..."
夏知微浑身一颤,不知为何,"大夏"二字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记忆的一角。她踉跄着爬起来,想追上那队车马,却因虚弱再次跌倒。
"小心。"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夏知微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男子身着大夏官服,正弯腰想扶她。
"苏大人别碰!"随从急忙阻拦,"这乞丐身上有疮..."
男子却已经握住夏知微的手腕。就在这一瞬间,夏知微袖中的白玉簪滑落,"叮"地一声掉在地上。
男子瞳孔骤缩:"这簪子是..."
夏知微慌忙去捡,却被他抢先一步。男子颤抖着抚过簪身上的纹路,突然紧紧盯住她的脸——尽管污秽不堪,但那双眼...
"公..."男子刚开口,街那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让开!丞相大人出行!"
人群迅速分开,一队北疆士兵气势汹汹地走来。男子脸色一变,迅速将簪子塞回夏知微手中,低声道:"明日此时,在此等我。"
说完,他便随着使团匆匆离去。夏知微握着簪子,十分迷茫,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仿佛认识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使团队伍最前方的马车里,夏沉渊正掀开车帘,目光扫过街边——却与她蜷缩的身影,擦肩而过。
北疆皇宫内,北疆皇帝正听着使团的陈词,脸色越来越难看。
"陛下,"大夏使臣苏钰不卑不亢,"我国明珠公主前来和亲,却遭贵国宰相私自扣押,至今下落不明。若公主有个闪失..."
"荒谬!"张四厉声打断,"那女人分明是细作,本相只是例行审查!"
北疆皇帝抬手示意安静,转向张四:"人呢?"
张四脸色一变:"臣...臣已将她安置在..."
"报!"一个侍卫慌张跑进来,"相府地牢发现大量刑具,还有...还有这个..."
侍卫呈上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隐约可见"夏沉渊"三个字的轮廓。苏钰见状,立刻上前:"陛下,这分明是我朝明珠公主的字迹!张四胆敢私刑虐待和亲公主,这是要破坏两国和议!"
北疆皇帝脸色阴沉如水。他本就看张四不爽,如今还危害公主,岂会放过?
"张四,"可汗声音冰冷,"你好大的胆子。"
张四跪地辩解:"陛下明鉴!那女子..."
"拖出去,削成人棍!朕要他生不如死!"北疆皇帝一挥手,"丢至城门,以示惩戒。"
"陛下!陛下饶命啊!"张四被侍卫拖出去时还在嘶吼,"那女人根本不配..."
苏钰趁机进言:"陛下,当务之急是找到明珠公主。我国陛下已言明,若公主平安归来,愿以边境三城为聘,永结秦晋之好。"
北疆皇帝起眼:"若找不回来呢?"
"那..."苏钰深吸一口气,"大夏三十万铁骑,必将血洗北疆。"
殿内一片死寂。北疆皇帝着苏钰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好一个夏沉渊!来人,全城搜寻明珠公主,活要见人,死要...不,必须活着找到!"
夜深了,夏知微躲在一处破庙里,借着月光端详那支白玉簪。簪头刻着细小的花纹,像是...一朵海棠?
这个认知让她头痛欲裂。恍惚间,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教一个小女孩写字,那女孩写错了,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皇兄..."这个词突然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破庙的门被猛地踹开。几个北疆士兵举着火把闯进来:"找到她了!相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知微转身就逃,却被一把抓住头发。挣扎间,白玉簪掉落在地,被一个士兵捡起。
"这簪子值不少钱吧?"士兵狞笑。
"还给我!"夏知微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咬在那人手上。
士兵吃痛松手,她趁机抢回簪子,冲出破庙。身后追兵紧追不舍,夏知微拼命跑向城外——那里有座山,进了山就有希望...
冰冷的河水漫过腰际时,夏知微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追兵的喊杀声渐近,她握紧白玉簪,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水流湍急,很快将她冲向下游。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见了铃铛清脆的声响,和一声撕心裂肺的"知微"...
是幻觉吧?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呢...
大夏军营,夏沉渊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重衣。
"陛下?"守夜的将领急忙上前。
夏沉渊摆手示意无事,独自走到帐外。北疆的星空与大夏并无不同,却冰冷得让人窒息。
三日前的擦肩而过,成了他新的梦魇。使团副使苏钰声称在街上见到一个戴白玉簪的乞丐,很像明珠公主。可当他带人赶去时,那里只剩下一滩血迹和...半截被踩碎的白玉铃铛。
"知微..."夏沉渊握紧胸前的铃铛,指节发白。
明日就是最后谈判,若北疆再不交人,他将挥师攻城。什么师出无名,什么生灵涂炭,都抵不上他的知微一根头发。
夜风吹过,铃铛发出细微的声响。夏沉渊恍惚听见少女清脆的笑声:"皇兄,若听见铃响,就是知微在想你。"
一滴泪砸在铃铛上,碎了。
下章来点"甜″的!真的*^_^*
张四这个名字是谐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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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和亲二字难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