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秋和沈辞盈回到正厅时,宴会正将进入尾声。
黎贵妃见女儿回来,笑着招手:“娮娮,去了这么久,是见到什么稀罕物了吗?”
"回母妃,大底是竹府园子里面的绿梅和竹林……"公主规规矩矩地行礼,只是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黎贵妃也并未多说,只细心为她拂去鬓间雪粒。
待到此时,沈辞盈才低声说起刚才的事。黎贵妃不合时宜地问起沈辞盈对竹府嫡子的意见,面前的少女只答挺好。
此时,主位上的女子执起团扇掩唇笑道:"小殿下发间的雪珠子,倒像是撒了一把碎玉,更显得小公主玉雪可爱了。"
黎贵妃牵着公主向前,温声道:"娮娮,给竹夫人见礼。"
沈辞盈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杏色裙裾纹丝不动。竹夫人越看越喜爱,忽然压低声音道:“贵妃,可还记得我家犬子……今年刚好十五……”
黎贵妃参透面前人的想法,只淡笑道:“怎么不记得,他周岁礼那日我还抱过他呢……”
“那都好多年了啊………我家犬子喜静,今日便躲在那后院独奕…我等会差人叫他过来,也好见见面,如何……?”
“……两个孩子刚才啊……已然见着了还一起下了棋……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将玉衡的衣裳啊都浇湿了,还说着要赔他件衣裳呢……”
竹夫人热情得牵起眼前人的手,又抚上面前孩子的脸,言语更显温柔,“哈哈……瞧这闹的,衣服哪用殿下赔……公主殿下……既见着玉衡了,觉着他如何啊……?”
沈辞盈同样也只应好。
两位女子相视一笑。竹夫人差人拿来了半块鸾凤玉佩,系在沈辞盈腰间,:"小殿下若得空,常来府里赏梅可好?我们府上的藏书阁,倒是收集了不少棋谱呢。"
沈辞盈懵懂地点头,答到:“谢谢,竹夫人……”
沈辞盈望着腰间玉佩,总觉着十分眼熟,在哪里见过。
她偷偷往厅外张望,却只看见竹玉衡立在廊下,墨绿衣袍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宴散时雪已停歇。竹府廊下,竹夫人为竹玉衡系上狐裘,忽然道:"今日与小殿下相处可好?"
“殿下很聪慧……母亲……今日……”竹玉衡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今日可是与我和时稔公主定了亲……?”
“嗯……不是我儿子两年前说的属意那位小公主吗……?如今婚事我可为你争取到了啊……!”
少年耳根霎时红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玄玄棋经》的扉页——那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梅瓣。
“那你现在…可得跟娘亲说说…你跟那小公主何时有的交集了啊………你又何时属意的人家……”
"三年前春猎。"少年抬起头,眸中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在御苑梅林,她摔碎了茶盏......"
记忆里的阳光忽然漫过眼帘。那日他随父亲入宫,在梅林深处看见个杏色衣衫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拼碎瓷片,发间落满细碎的梅瓣,鼻尖红得像颗珊瑚珠。
"你别哭。"他为她拂去发间梅瓣
"谁……谁哭了?"小姑娘抬头瞪他,眼里还噙着泪,却倔强地抿着唇。
后来他递了帕子,却再没要回来。那方绣着青竹的帕子,想必早被丢在了哪个角落......如今她同样给了他一个帕子……就当是抵了。
"原来如此。"竹夫人忽然轻笑。
三日后,昭华宫内,贵妃黎珞的指尖掠过鎏金香炉,沉水香的青烟立刻缠绕上她的手腕。她特意选了皇帝最爱的鹅梨帐中香,这种香能让人心神放松——就像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踏入她闺房时,那缕让她魂牵梦萦的气息。
"陛下驾到——"
黎珞将珍珠串往腕上推了推,起身时故意碰歪了发间玉簪。当皇帝大步跨入内殿时,看到的正是贵妃对镜整理云鬓的侧影,一缕青丝垂落在雪白颈间。
"臣妾失仪。"她慌忙转身行礼,玉簪应声落地,碎成两截。
皇帝伸手托住她下拜的胳膊,拇指在她内腕薄茧处轻轻摩挲——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他拾起玉簪,忽然笑了,"朕记得这是大婚时赐你的聘礼。"
"陛下竟还记得。"黎珞眼中泛起真实的湿意,接过断簪时指尖相触,二十年夫妻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皇帝自然地揽着她走向窗边软榻,月光透过纱窗,为二人镀上朦胧银辉。"娮娮……近日可还总来闹你?"他随手拿起榻边绣绷,上面是未完成的并蒂红梅花。
黎珞趁机接过话头:"那丫头前些日子去了竹府宴会啊,回来便非要用金线绣梅花,结果扎得满手针眼。"她取出袖中丝帕递给皇帝,"陛下看,这歪歪扭扭的针脚..."
皇帝接过丝帕的手微微一顿:"竹府老梅……还在?"
"开得极好。"黎珞取出袖中锦囊,"竹夫人还特意让娮娮带回些梅香饼。"取出香饼焚于炉中,清冽梅香顿时盈满内室,"说是能安神。"
皇帝闭目轻嗅,神色渐柔:"竹家这梅香,朕幼时随先帝去尝过。"睁开眼时目光温和许多,"娮娮可还喜欢?"
"可不仅是喜欢呢……那丫头缠着那竹家嫡子问了一下午的养梅诀窍……那竹家嫡子也是不嫌烦……"贵妃黎珞掩唇轻笑,"回宫时,袖子里还藏着截梅枝,被臣妾发现时,小脸涨得比院中红梅还红。"
“竹府嫡子…?…可是那位京中人人称赞的神童……?”
"正是。"黎珞取出绣绷继续刺绣,“那孩子啊今年十四年纪虽尚小但智勇皆有,连太傅夸他经史子集皆通呢”
金线在指尖流转,渐渐绣出梅花轮廓。皇帝忽然按住她的手:"阿沅,黎家和竹家是不是……打算联姻……?"
黎珞针尖错落,一滴血珠便沁入梅纹,染出朱砂般的色泽。她从容收针:"我们两家确实有结亲之意。"将绣绷转向皇帝,"陛下应是不知道,三年前两家孩子……便见过面,那竹府嫡子恰碰上正哭泣的娮娮,还递了条丝帕…如今想来是把心也递过去了…那小公子回去便同竹夫人说属意她……直至前些日子才提出……我觉着那竹府嫡子人端正忠诚……以后待娮娮也是极好…娮娮事后断然不会受委屈………便想为她求这门婚事……"
皇帝凝视良久,突然轻笑:"朕记得,当年你入宫前,也这样给朕递过绣帕。"
黎珞耳尖微红:"陛下..."
"竹玉衡那孩子,确实配得上时稔。"皇帝抚过绣品上的血珠,"但朕觉得此事无需着急,不如待到时稔及笄后,朕再拟旨当众赐婚……现下啊……就先让黎府和竹府私下订订婚事就行了…如何?…"
“也好……”
“那这公主府便定在………”
"朱雀街可好?"黎珞轻声道,"离竹府近,辞盈晨省昏定也方便。"
皇帝目光微动。朱雀街,既不在皇城脚下显得监视,又离宫门不过三里。他忽然明白黎珞的用心——这是要给足忠臣体面。
"准了。"皇帝将染血的绣绷还给她。
当夜,皇帝便留在了昭华宫内,两人细数着少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