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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举一个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雪在别墅外呼啸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显露出疲态。虽然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但密集翻卷的雪片变成了稀疏飘落的雪花,风势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带着摧毁一切的戾气。窗外白茫茫的世界依旧,但积雪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些,不再像前两天那样狰狞。


    别墅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骨头都酥软。三人围坐在客厅吃着简单的早餐。气氛比前两天多了几分轻松,却也隐隐浮动着一丝即将离别的气息。


    “看这样子,下午路政应该就能把主路清出来了。”师父看着窗外,喝了口粥,“你们俩,也该准备准备回去了吧?耽误好几天了。”


    周斯衍正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沉静,只“嗯”了一声。


    江恬低头剥着鸡蛋壳,指尖动作平稳。“嗯,等路通了就走。”她声音平静。


    早餐后,师父被一个老棋友的电话叫去了书房,兴致勃勃地约着复盘昨天的棋局。客厅里只剩下江恬和周斯衍。


    江恬起身收拾碗碟。周斯衍也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面前的碗筷叠好,端进厨房。两人再次并肩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午我送你。”周斯衍忽然开口,声音在水流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他拿起一个洗好的盘子,用干布擦拭着水珠,动作慢条斯理,目光落在光洁的盘面上,并未看江恬。


    江恬冲洗着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水流冲在金属筷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不用麻烦,我自己开了车。”她语气如常,将洗好的筷子放进沥水架。


    “雪刚停,路况复杂。你那车……”周斯衍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底盘不够高。盘山路还有积雪和暗冰。”他擦干净盘子,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个,语气平淡,“我开大G,稳一点。”


    他指的是他那辆停在车库里的黑色奔驰G63 AMG,方盒子一样的硬朗造型,在风雪天确实是碾压级的存在。而江恬停在院子里的,是一辆白色的沃尔沃XC90 T8,北欧简约风,舒适安全,但论及极端路况的通过性,确实无法与庞然大物的G级相比。


    江恬没立刻反驳。她关掉水龙头,厨房里只剩下滴水的声音。她拿起干布,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指尖微微用力。“周总,”她侧过头,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U市到这里的盘山路,我开了不下十次。我的车,我了解。”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尤其不需要这种带着“你不行”预设的保护。


    周斯衍擦拭盘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江恬脸上。厨房暖黄的灯光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幽深的寒潭投入了一点暖意,却更显深邃。他看了她几秒,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无奈?


    “江恬,”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磨砂质感的磁性,“不是质疑你的技术。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不想有任何万一。”


    “万一”两个字,被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是命令,不是轻视,更像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担忧,裹在他一贯的冷静外壳之下。


    厨房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水流滴答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江恬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那份无言的、固执的坚持,像一张无形的网,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悄然笼罩下来。


    她指尖捏紧了微湿的布巾。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在对上他那双过于深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的眼眸时,咽了回去。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稀疏飘落的雪花,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你。”她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带着点妥协的意味,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周斯衍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擦拭着手里的盘子,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厨房里那种无声的张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粘稠感。


    下午,路政果然传来消息,主路积雪基本清除,具备通行条件。师父帮他们把行李拿到玄关。江恬的行李很简单,一个中号的Rimowa行李箱和一个托特包。周斯衍的行李……嗯,只有一个小型的皮质登机箱和一个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毕竟他在这里“住”了一周。


    “路上慢点。雪化了容易结冰,千万小心!”师父殷切地叮嘱着,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的笑意,“斯衍,你开稳点!照顾好恬恬!”


    “知道了。”周斯衍拎起自己的小箱子,语气有点不耐烦,但眼神里没什么抵触。他看向江恬,“东西给我。” 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她那个明显更沉的Rimowa行李箱。


    江恬这次没拒绝,松开了手。行李箱的拉杆落入周斯衍宽大的掌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温暖的别墅。


    “想自己开?”


    “嗯。”


    室外的冷空气瞬间包裹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气息。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出一条小路,通向车库和院门。江恬那辆白色的XC90安静地停在院门外的路边,车身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而车库卷帘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那辆线条硬朗、气势迫人的黑色奔驰大G。


    周斯衍没急着去开车。他拎着江恬的行李箱,走到她的XC90旁边,将箱子放在车尾。然后,他转过身,走到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前。


    江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周斯衍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车窗玻璃上厚厚的积雪,接着是车门把手上的冰。他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利落的力道,但目标明确——他在帮她清理驾驶座一侧车门和车窗的积雪和冰霜。


    他个子很高,微微俯身,专注地清理着车门把手缝隙里的冰碴。黑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肩背宽阔,侧脸线条在雪后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呼出的白气在他面前氤氲散开。江恬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沉默而专注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清理干净驾驶座一侧,周斯衍直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雪沫,不知他何时戴上了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他走到车头,又抬手拂去引擎盖和前挡风玻璃上大片的积雪,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执行一项必要的程序。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江恬,下巴朝清理干净的车门方向微扬了一下:“好了。上车吧,暖和点。” 他的声音在冷空气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瞬间的表情。


    江恬看着他。风雪初霁,清冷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黑色的大G如同忠诚的猛兽蛰伏在他身后。他刚刚为她做的,不过是清理积雪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多此一举”的意味。但正是这份沉默的、带着点不容分说意味的举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大。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真皮座椅冰凉,但车内残留的暖气迅速包裹了她。她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空调口开始吹出暖风。


    周斯衍看着她坐好,关上车门,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大G。他动作利落地拉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坐进驾驶座,黑色的车身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引擎发出一声低沉雄浑的咆哮,瞬间盖过了XC90温顺的声响。


    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驶离被积雪包围的半山别墅。师父站在院门口,朝他们挥手,身影在反光镜里越来越小,最终被白色的雪景吞没。


    下山的路果然如周斯衍所料,并不好走。虽然主路积雪被清理,但路面湿滑,背阴处覆盖着厚厚的压实的雪层和暗冰。融化的雪水在低温下迅速结冰,形成危险的“地穿甲”。路边不时能看到滑到沟里等待救援的车辆。


    江恬开得很谨慎,双手紧握方向盘,全神贯注。她的XC90四驱系统工作稳定,但遇到特别湿滑的路段,车身仍能感觉到轻微的摆动和打滑趋势。


    前方是一个长长的下坡弯道。路面被来往车辆压得光滑如镜。江恬提前减速,轻点刹车。轮胎接触冰面,瞬间传来令人心悸的、细微的打滑感。


    就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在她前方几十米处的那辆黑色大G,车尾的刹车灯突然急促地闪了两下。不是急刹,更像是一种警示。


    江恬心领神会,几乎是同时,更轻柔地松开了些刹车,稳住方向盘,让车依靠惯性缓缓滑行过最滑的路段。打滑感消失。


    她轻轻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前方那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黑色大G上。它开得很稳,速度不快,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为她趟平着前路的艰险。每当遇到险要路段,它车尾的刹车灯总会提前亮起,如同无声的提示。


    没有对讲机,没有电话。只有车灯闪烁的默契。


    这感觉……很奇妙。仿佛他们不是各自开车,而是通过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他知晓她的位置,预判她的动作,用最沉默的方式,为她规避着潜在的风险。


    车厢里暖气很足。江恬握着方向盘,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别墅里他端来的那杯茶的余温。车窗外,雪后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前方,那辆黑色的大G沉稳地行驶着,车尾红色的灯光在灰白的雪景中,像两颗跳动的、温暖的心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与悸动的暖流,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这风雪围困后的归途,似乎比来时,多了些不一样的温度。一颗投入湖心的种子,在无声的默契里,悄然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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