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积雪反射着惨白的光,将别墅笼罩在一片寂静的冷色调里。来电带来的短暂喧闹过后,别墅恢复了安静。暖气重新工作,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烘得人有些懒洋洋的。
周斯衍湿掉的外套丢在洗衣房,换了件干净的深色毛衣。他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着一份电子财报,指尖在屏幕上缓慢滑动,神情专注,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淡漠,仿佛早上厨房里那个暴躁笨拙、甚至幼稚偷袭的男人只是江恬的幻觉。
江恬在厨房慢条斯理地擦着最后一个盘子。手腕上那点冰凉的触感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点微妙的、挥之不去的存在感。她将盘子放回沥水架,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那个右边吊柜。
那抹惊鸿一瞥的白色硬纸盒边角,像一根细小的刺,时不时地在她思绪里冒一下头。为什么会被塞在那么深的角落?她甩甩头,试图将这点无谓的好奇甩开。大概是师父随手塞进去的旧物。
她擦干手,走出厨房。客厅里,师父戴着老花镜,在窗边的躺椅上翻看一本厚厚的棋谱。周斯衍依旧沉浸在他的财报里。壁炉重新添了柴,火苗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的暖香。
江恬在周斯衍对面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昨天从书房拿的《瓦尔登湖》,翻到自己折角的那一页。文字沉静,试图抚平她心里那点莫名的涟漪。
“老齐,”周斯衍忽然开口,眼睛没离开屏幕,声音低沉平静,“你右边吊柜最里面,塞了个白盒子,什么东西?占地方。”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清理杂物。
江恬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抬头,但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白盒子?”师父从棋谱里抬起头,茫然地推了推老花镜,努力回忆,“右边吊柜……最里面?哦!”他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恍然和无奈的笑意,“嗨!你说那个啊。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放下棋谱,起身走向厨房:“等着,我给你拿下来看看。不是什么宝贝,是你们俩小时候的。”
江恬的心跳漏了一拍,终于抬起了头。周斯衍也放下了手机,目光投向厨房方向,眉头微蹙,似乎也在努力回忆什么。
师父很快从厨房出来,手里果然拿着那个眼熟的白色硬纸盒。盒子不大,四四方方,边角有些磨损,系着一条早已褪色的深绿色丝带。他将盒子放在客厅中间的矮几上,拍了拍盒盖上的浮灰。
“喏,就这个。”师父乐呵呵地坐下,示意他们自己看,“当年你们俩第一次参加市里的青少年书法展,主办方给每个小选手发的纪念品盒子。你们俩拿回来,互相嫌弃对方盒子里的东西丑,非要跟我换。结果换完没两天,又都反悔了,闹着要换回来。折腾得我头大。最后我一生气,把你们俩的盒子都收走了,说谁再闹就没收谁下次比赛资格。哈哈,你们俩当时那蔫头耷脑的样儿,我还记得呢。”
尘封的记忆随着师父的话语,像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江恬想起来了。那是她大概十二三岁,她和周斯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参加正式比赛。主办方确实给每个参与者发了一个纪念品盒子,里面装着什么来着……好像是一支刻着比赛logo的廉价钢笔,一个印着赞助商广告的笔记本,还有一块造型奇特的……镇纸?
她记得周斯衍当时拿到的是深蓝色的盒子,里面钢笔是金色的。她的是浅粉色盒子,钢笔是银色的。两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闹着要换师父抽到的那个墨绿色的盒子。师父被闹得没办法,同意他们互换盒子里的东西。结果她拿了周斯衍的金色钢笔,周斯衍拿了她的镇纸,没两天,她又觉得金色钢笔太俗气,周斯衍也觉得“石头”镇纸压不住宣纸……于是又闹着换回来……
真是……幼稚得可以。江恬的耳根微微发热。那段鸡飞狗跳的往事,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又尴尬。
周斯衍显然也想起来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江恬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像在努力压制某种情绪。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住那条褪色的绿丝带,轻轻一拉,丝带散开。他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支笔帽上刻着褪色比赛logo的银色钢笔,一块灰黑色、造型古朴甚至有点笨拙的石质镇纸。
正是当年他们互相嫌弃、换来换去的那两样东西。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痕迹,钢笔的镀层有些氧化,镇纸的边缘更加圆润。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壁炉火苗的噼啪声。
周斯衍拿起那块灰扑扑的镇纸,在掌心掂量了一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石头表面。他忽然抬眼,看向江恬,又落回手里,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复杂情绪,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原来在这儿。当年死活看不上,确实丑的要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磁性,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那目光,像穿过十年的光阴,落在那段幼稚的往事上,也落在她身上。
江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盒子里那支同样饱经岁月的钢笔。她也伸手拿了起来。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记得当年自己拿到这支笔时,还偷偷嫌弃过它没有金色的好看。
“确实……比金色那支耐看些。”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声音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
师父看着他们俩,一个拿着镇纸若有所思,一个拿着钢笔轻轻转动,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瞬又各自移开。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慈祥,却没再打趣,只是重新拿起他的棋谱,慢悠悠地说:“都是老物件了,你们要喜欢,就各自拿回去吧。省得占我吊柜地方。”
周斯衍没说话,只是将那块灰扑扑的镇纸握在掌心,指腹缓缓摩挲着石面粗糙的纹理。他没有放回盒子,也没有递给江恬,只是那么握着,像是在感受那沉淀了十年的冰冷与重量。
江恬也默默地将那支银色钢笔放在了身侧的沙发扶手上,没有放回盒子。它像个小小的锚点,连接着那段早已模糊的、鸡飞狗跳却又鲜活的少年时光。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带着点回忆的潮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早上的带来的那点幼稚的悸动,似乎被这尘封的回忆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咳,”师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闲着也是闲着,斯衍,来杀两盘?”他拍了拍身边的棋盘。
周斯衍像是被从某种思绪里拉回,他松开握着镇纸的手,将那石头轻轻放在了矮几上自己面前,应道:“行。老规矩,输了的人负责午饭。” 他站起身,走向棋盘,姿态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
江恬也合上了手里的《瓦尔登湖》,起身:“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她走向书房。推开门,里面整洁安静。书桌上,那本深灰色的硬皮笔记本依旧摊开着,静静地躺在那里。江恬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她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书脊,最终停留在几本旧相册上。师父的话在耳边回响:“你们俩小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本看起来最旧、封面都有些磨损的相册。走回书桌旁坐下,轻轻翻开。
泛黄的相纸,带着岁月的痕迹。大多是师父和一些她不认识的师友的合影。她慢慢地翻着,直到某一页——
一张略微褪色的彩色照片映入眼帘。背景是熟悉的师父家小院。照片中央是穿着宽大练字服的、稚气未脱的齐承韫师父,他笑容灿烂,两只手分别按在两个别扭小孩的肩膀上。
左边是十三四岁的周斯衍。个子已经拔高,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深色长裤,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眼神看向镜头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疏离,身体微微向远离师父的方向倾斜,显然很不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
右边……是同样年纪的江恬。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却有些倔强和清冷。她也微微侧着身子,不是靠向师父,而是……更偏向远离周斯衍的方向?照片捕捉到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似乎还向下撇着,像在生闷气。
照片下方,一行师父潇洒的字迹:“癸未年夏,收徒留念。左:周斯衍,右:江恬。”
江恬看着照片上的小丫头,再看看旁边那个傻小子,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原来他们俩,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这副“爱搭不理”、互相嫌弃的模样了?师父的形容还真是精准。
过了二十分钟,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周斯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杯子。“老齐泡了茶。”他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江恬手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面前摊开的相册,正好落在他们俩那张唯一的“合影”上。
他的脚步顿住了。视线定格在照片上那个一脸别扭、身体僵硬的少年,以及旁边那个气鼓鼓、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女孩身上。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接着眉头紧紧皱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深重的、混合着嫌弃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江恬抬起头,正好看到他这副“被自己黑历史雷到”的表情。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掩去了她眼底再次浮现的笑意。她轻轻吹了吹茶面,抿了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周总,”她指了指照片上那个别扭的少年,“你小时候……还挺有范儿的。”
周斯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想把那张照片从记忆里删除。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桌另一边,拿起自己那杯茶,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江恬,眼神里带着点“你也好不到哪去”的控诉,语气硬邦邦地回敬:
“彼此彼此,江助教。”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气鼓鼓丫头”身上,“‘气鼓鼓’这个形容,很贴切。”
江恬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互相揭短、互相嫌弃的感觉,竟然……并不讨厌。她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又翻了一页相册,嘴角却悄悄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周斯衍也没离开,就在书桌对面坐下,也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两人各自占据桌子一端,中间隔着那本摊开的、记录着他们“黑历史”的相册。窗外风雪依旧,书房里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尴尬又莫名和谐的安静。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混合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雪松冷香。
那支被遗忘的银色钢笔,静静地躺在沙发扶手上,笔帽上的logo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旧光。而那块灰扑扑的镇纸,此刻正压在周斯衍刚刚翻开的那本书的扉页上,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印记。
前面几章其实两人互动不算太多。没啥意思。。。有点无聊也正常,大家当个慢热文看吧。
预告一下,从第八章开始,周总正式声明:“我要开始追江恬了。”
今天有点疯,更三章[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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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