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雪肆虐了一整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清晨,天色依旧晦暗,厚重的雪帘遮蔽了天光,只能从窗户缝隙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混沌,积雪几乎掩埋了窗台。
江恬是被冻醒的。暖气似乎……停了?房间里残留的暖意正在迅速消散,空气冷得刺骨。她裹紧被子坐起身,侧耳倾听。屋外一片寂静,只有风雪持续不断的呜咽咆哮,连师父习惯性的早起活动声都听不到。
停电了?还是暖气故障?
她迅速穿上厚实的毛衣和羽绒外套,推开房门。走廊里更冷,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客厅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师父房间门关着,里面没有动静。斜对面的书房门也紧闭着。
江恬走向客厅的暖气片,伸手一摸,冰凉。果然是暖气停了。她正想去找师父,就听见厨房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明显暴躁情绪的低声咒骂。
“艹……破玩意儿……”
是周斯衍的声音。
江恬循声走向厨房。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厨房里光线昏暗。周斯衍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穿着昨天那件羊绒衫,外面胡乱套了件厚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刚起。他手里拿着一个……平底锅?锅铲正暴躁地戳着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灶台上,电磁炉的指示灯是灭的——显然,停电连累了依靠电力的现代厨房设备。
“怎么回事?”江恬出声问道,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斯衍猛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那点暴躁瞬间收敛,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眉头还拧着,眼神里带着点“真他妈倒霉”的郁卒。“停电了。”他言简意赅,用锅铲指了指那团焦黑,“老齐这破电磁炉,没电就是块废铁。”
江恬的目光落在那团堪称灾难的“煎蛋”上,又扫过旁边碗里打好的另外两个生鸡蛋。她再看向周斯衍——这位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科技新贵,此刻正对着一个没电的电磁炉和一口平底锅束手无策,脸上还残留着被现代科技“背叛”后的挫败感。
这反差……有点过于戏剧化了。
江恬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清了清嗓子:“师父呢?”
“还在睡。老人家觉沉。”周斯衍把平底锅往水槽里一丢,发出哐当一声,放弃了跟“废铁”较劲。他转身打开冰箱,寒气涌出。“只有面包牛奶,凉的。”他拿出一盒牛奶,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放在台子上,“凑合吃吧。”
“有燃气灶吗?”江恬忽然问。
周斯衍动作一顿,转头看她,眼神有点茫然:“燃气灶?老齐这里……好像没有。他一直用电磁炉。”
江恬没说话,径直走向厨房角落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旧橱柜。她蹲下身,费力地把堆在上面的几个空纸箱搬开。周斯衍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杂物搬开,露出橱柜下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江恬拉开小门——里面赫然是一个老式的、蒙着些灰尘的燃气灶。旁边还安静地躺着一罐未开封的液化气罐。
周斯衍:“……”
他脸上的淡漠彻底裂开了一条缝,眼神里充满了“这玩意儿居然存在?”的震惊和“我刚才在干什么?”的自我怀疑。
江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周斯衍那副难得一见的、近乎呆滞的表情,终于没忍住,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师父念旧,舍不得扔老物件。”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看吧,还得靠我”的调侃。
周斯衍看着她唇边那抹罕见的、带着鲜活气息的笑意,愣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找回了点场子,哼了一声,弯腰去搬那罐沉重的液化气:“放着我来。”
两人合力,把笨重的燃气灶搬到台面上接好气管。周斯衍研究着那个老式的旋钮开关,动作笨拙。江恬则去清洗那口被冷落的平底锅。
“我来煎蛋。”江恬接过平底锅,熟练地放到燃气灶上,拧开开关。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欢快地窜起,驱散了些许厨房的寒意和之前的挫败感。
周斯衍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她熟练地倒油、热锅,然后拿起有两个生鸡蛋的碗,手腕灵巧地一转,蛋液滑入锅中,瞬间发出诱人的滋啦声。蛋清迅速凝结变白,边缘泛起漂亮的焦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家常的烟火美感。
他看得有点出神。阳光透过布满冰凌的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抿着唇,眼神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看什么?”江恬头也不抬,用锅铲轻轻推了推蛋的边缘,声音平静。
周斯衍猛地回神,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看你技术还行。” 他语气有点硬邦邦的。
江恬没理他,专注地给蛋翻了个面。金黄的蛋黄颤巍巍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又带着点睡意惺忪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嚯!什么这么香?燃气灶?!哎哟我的老宝贝!恬恬你把它找出来了?”
师父齐承韫顶着一头乱发,裹着厚厚的棉睡衣,像个巨大的毛绒玩具一样挤在门口,眼睛发亮地盯着锅里金灿灿的煎蛋,鼻子使劲嗅着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食物香。
“老齐,你这藏得够深啊。”周斯衍凉凉地开口,语气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嘿嘿,”师父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用电磁炉省事儿嘛!谁知道今年雪这么大,把电给干趴下了!”他凑到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江恬,“恬恬,给我也煎一个呗?要溏心的!”
“好。”江恬应道,顺手又往锅里磕了一个蛋。
周斯衍看着师父那副馋样儿,再看看江恬专注煎蛋的娴静侧影,厨房里弥漫着油烟和食物的香气,窗外是肆虐的风雪。这冰火两重天的景象,竟让他心里生出一丝荒谬又踏实的暖意。他默默地走到冰箱边,拿出面包片和牛奶,准备加热。
早餐就在这兵荒马乱又充满烟火气的氛围中开始了。三人围坐在冰冷的客厅,捧着热乎乎的煎蛋和牛奶,啃着面包,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师父对江恬的手艺赞不绝口,顺便又把周斯衍那团焦黑作为反面教材调侃了一番。周斯衍面无表情地啃着面包,只在师父说得太过分时,冷冷地飞过去一个眼刀。
饭后,江恬主动收拾。周斯衍则被师父指派去检查电路总闸,看看是不是跳闸了。江恬端着碗碟进厨房,刚拧开水龙头准备冲洗,就听见“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头顶的灯管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
来电了?!
几乎同时,客厅传来师父惊喜的叫声:“哎!灯亮了!来电了来电了!”
江恬也松了口气,有电就意味着有暖气,有热水,不用再跟老古董燃气灶较劲了。她心情愉悦地继续洗碗。刚洗了两个盘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斯衍一阵风似的冲进厨房,脸上带着点……狼狈和懊恼?他外套的袖子湿了一大片,额前的碎发也沾着水珠。
“怎么了?”江恬诧异地问。
周斯衍黑着脸,走到水槽另一边,拧开另一个水龙头,粗暴地冲洗着手臂上的湿痕,语气硬邦邦的:“检查总闸盒,在工具间。工具间顶上有个破洞,雪水化了滴下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脸晦气。
江恬看着他难得吃瘪的样子,再看看他那湿漉漉的手臂和额发,她努力抿紧嘴唇,但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周斯衍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动作,猛地抬头,眼神危险地眯起:“江助教,很好笑?”
江恬立刻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周总辛苦了。” 然而,她眼底那点还没来得及完全藏住的笑意,却像细碎的星光,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斯衍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他嘴角也扯起一个带着点恶劣的弧度。他猛地伸手,将沾着冷水的手掌,飞快地在江恬裸露的、温暖的手腕上贴了一下!
“嘶——!” 冰凉的触感激得江恬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差点把盘子摔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偷袭”得逞、正一脸“扯平了”的得意表情的男人!
“周斯衍!”江恬压低声音怒道,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还在,气得她脸颊微红。
“礼尚往来。”周斯衍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手,恢复了那副矜贵淡漠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恶劣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他转身,施施然地走出了厨房,留下江恬对着他挺拔的背影咬牙切齿。
这幼稚鬼!
江恬愤愤地继续洗碗,水流开得哗哗响,仿佛在冲刷某人的恶劣行径。然而,手腕上那点残留的冰凉,却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窗外的风雪依旧,但冰冷的别墅里,因为来电,也因为这点小小的幼稚,似乎重新注入了活力。只是,这活力里,好像掺杂了点别的、让人心跳微微加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