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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举一个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引擎声在门外熄灭,紧接着是车门“砰”地关上,踩雪的嘎吱声格外清晰。钥匙在锁孔里粗暴地转了两圈,橡木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裹挟着风雪和一声洪亮的抱怨冲进来。


    “这破天气!冻死老子了!”


    师父齐承韫像个雪人似的杵在门口,深蓝色羽绒服帽檐和肩头堆着厚厚的雪,鼻尖通红,手里却宝贝似的护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陶坛——那坛桂花酿。他跺着脚,雪沫子扑簌簌往下掉。


    “老齐,你这嗓门,雪崩都给你喊下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壁炉方向飘过来。周斯衍不知何时已经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双手插在灰色运动裤口袋里,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促狭的笑意。炉火的光跳跃在他脸上,那份惯常的淡漠疏离被这随意的姿态冲淡了不少,竟透出几分少年气。


    “少废话!快搭把手!这坛子冻手!”师父没好气地把酒坛往周斯衍那边一递,动作自然得像使唤自家小子。


    周斯衍嗤笑一声,长腿一迈,两步就跨到门口,轻松接过那冰冷的坛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掂量了一下,挑眉看向还在费力脱羽绒服的师父:“就为这?雪大成这样还跑,老胳膊老腿不怕散架?”话是损的,眼神却扫过师父冻红的脸颊和微湿的裤脚。


    “滚蛋!老子身体倍儿棒!”师父终于挣脱羽绒服,挂好,搓着手就往壁炉冲,舒服地喟叹,“还是家里得劲!舒坦!”他一屁股在双人沙发主位上坐下,对着江恬咧嘴笑,“恬恬到了?路上遭罪了吧?快坐快坐,暖和暖和!”


    江恬在师父的大嗓门和周斯衍那声懒洋洋的“老齐”里,先前那点微妙的安静早已荡然无存。她起身,想帮忙接点什么,周斯衍已经抱着酒坛转身走向玄关柜,随手放在一堆师父带回来的东西旁边,动作随意得像放个快递盒。


    “师父,雪这么大,打个电话让我跟周斯衍在市区买了带上来就行。”江恬无奈道,坐回单人沙发。


    “那不行!”师父大手一挥,眼睛瞪圆,“镇尾老张头那桂花酿,就得现打!瓶装的那叫一个味儿!再说了,”他下巴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声音故意扬高,“让这小子去?他个闷油瓶,去了能把人噎死,还砍价?不被人当冤大头宰就阿弥陀佛了!”


    厨房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切”。周斯衍不知何时溜达了过去,正打开冰箱门,半个身子探进去翻找。闻言,他头也不回地怼了一句:“老张头见了我,白送的心都有,信不信?”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嚣张。


    “信你个鬼。少吹牛。”师父笑骂,转头对江恬挤挤眼,“这小子现在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江恬看着师父耍宝,再看看厨房里那个高大身影毫无形象地翻冰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空气里那点无形的紧绷感,似乎被这粗粝又生动的烟火气冲散了。周斯衍在师父面前,确实像换了个人,那份人前的清冷矜持荡然无存,露出了骨子里恣意甚至有点欠揍的少年心性。


    周斯衍从冰箱里捞出几块老姜,也不洗,直接“哐当”一声丢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水花四溅。他挽起羊绒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拿起菜刀,对着姜块就是一顿毫无章法但力道十足的猛剁。


    “啧,周斯衍,轻点!案板都要被你劈穿了!”师父扬声抗议。


    “知道了。”周斯衍头也不抬,手上力道倒是收敛了点,但剁姜的速度依旧飞快,厚薄不一的姜片在刀下飞溅。他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利落劲儿,完全不同于他在商场上或人前的精准克制。


    很快,锅里加了水,姜片被粗暴地丢进去,蓝色的火苗“呼”地窜起老高。他又从冰箱里抓出几颗红枣,在水龙头下胡乱冲了冲,连核都懒得去,直接扔进锅里。最后翻出一包红糖,撕开,也不用量,哗啦倒进去大半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差不多就行”的随性和对自己手艺的盲目自信。


    江恬看着,有点想扶额。这姜汤……能喝吗?师父倒是老神在在地烤着火,一副“随他折腾”的纵容样儿。


    辛辣微甜的气味很快弥漫开来。周斯衍关了火,也不找碗,直接拎着锅耳朵,把滚烫的姜汤倒进三个马克杯里。他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杯子走过来,先递给师父一杯,再随意地把另一杯往江恬面前的矮几上一墩,深棕色的液体在杯口晃荡了一下,差点溅出来。


    “趁热。”他语气随意,自己则端着剩下那杯,直接盘腿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重新坐下,背靠着沙发底座,长腿大大咧咧地伸着。他吹了吹杯口的热气,也不怕烫,仰头就是一大口,喉结滚动。


    师父也捧着杯子,小口吸溜着,满足地眯起眼:“嗯,暖和。”


    江恬看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液体,再看看地毯上那个毫无形象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尝了一口。辛辣感直冲鼻腔,带着浓郁的红枣甜味和没去核的枣皮涩感……味道竟然意外地还不错?一股暖流迅速从喉咙蔓延开。


    她捧着温热的马克杯,靠在沙发里。师父开始兴致勃勃地讲他如何在风雪中“智斗”老张头,成功砍下五块钱的“丰功伟绩”。周斯衍坐在地毯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伸直。他听着师父的吹嘘,嘴角勾起,偶尔懒洋洋地拆一句台:“得了吧老齐,老张头那是看你一把年纪还冒雪去买,可怜你。”


    “放屁!老子凭的是口才!”师父气得胡子翘。


    炉火噼啪,暖意融融。辛辣的姜汤,师父中气十足的声音,周斯衍偶尔带着痞气的回怼,还有窗外愈发狂躁的风雪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喧闹又温暖的氛围。江恬安静地听着,喝着姜汤,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这种毫无顾忌的、带着点粗粝感的相处模式,是独属于师父和周斯衍之间的,也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家”的味道的一部分。周斯衍身上那种人前的疏离感,在这里被彻底剥落,露出了里面那个更真实、也更…生动的内核。


    窗外的风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卷着大片的雪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嚯!这风!”师父被惊动,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已是混沌一片,路灯的光晕在狂舞的雪幕中显得微弱不堪,能见度极低,只能看到地面迅速堆积起的厚厚雪层。“坏了坏了,”师父眉头紧锁,“看这架势,今晚铁定封山了!盘山路肯定走不了了!”


    封山?


    江恬和周斯衍同时看向窗外。风雪狰狞的景象透过缝隙映入眼帘。江恬下意识看向自己放在玄关的小背包。周斯衍……他在这里住了一周,东西肯定都在客房。


    “啧,麻烦。”周斯衍啧了一声,放下喝空的马克杯,也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动作带着点慵懒的劲儿。他几步走到窗边,就站在师父旁边,几乎是肩并肩地一起看向外面。他个子高,微微俯身,手撑在窗台上,眉头也拧了起来,但语气里没有慌乱,只有点被打扰的不爽。“老齐,这雪能封几天?”


    “鬼知道。老天爷发脾气,少则一两天,多则……看它心情。”师父放下窗帘,转身,脸上倒是没有担忧,反而有点……兴奋?“封就封吧!正好!你们俩都走不了,安心住下!客房现成的,斯衍那屋够大,恬恬住他对面那间!”他大手一挥,拍板定案,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周斯衍撑着窗台的手收了回来,插回裤兜。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师父,直接落在江恬身上。那眼神很直接,带着点审视,又有点“这下好了吧”的意味,嘴角似乎还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说:看,老天爷留客。


    江恬也站了起来。风雪封山,天意如此。她迎向周斯衍的目光,神色平静坦然,没有丝毫扭捏或不满。“看来只能打扰师父了。”她对师父说,语气轻松。


    “打扰什么!高兴!”师父乐呵呵地,一拍周斯衍的肩膀,“斯衍,别杵着了。冰箱里还有排骨、鸡,哦对,恬恬爱吃的笋干。晚上看你的了。咱们仨好好吃一顿,就当…就当过个早年!”


    周斯衍被拍得晃了一下,他抬手揉揉被拍疼的肩膀,没好气地白了师父一眼:“知道了,催命呢?” 他嘴上抱怨,人却已经转身,趿拉着拖鞋就往厨房走,路过江恬时,头也没偏向她:“江助教,搭把手。”


    江恬看着他那副“大爷要下厨了快来伺候”的理所当然模样,以及眼神里那点熟悉的、少年式的挑衅光芒,忽然觉得有点手痒。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跟了上去。


    厨房里,周斯衍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出了那条属于师父的、印着碎花的围裙,胡乱往身上一套,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后。他开始处理冰箱里拿出来的排骨,手法依旧大开大合,剁骨头的声音砰砰作响,气势十足。


    江恬自觉地挽起袖子,开始清洗蔬菜。水流哗哗,周斯衍剁排骨的砰砰声,瞬间充满了不算大的厨房。


    “蒜。”周斯衍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手里剁骨头的动作没停。


    江恬刚洗好蒜头,闻言,直接拿起一整头,看也没看就朝他那边扔了过去,动作又快又准。


    周斯衍眼疾手快,空着的手凌空一抓,稳稳接住,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他没说话,低头继续剁他的排骨,只是把接住的蒜头往旁边案板上一丢,力道不小。


    江恬低头继续洗菜。没有言语的交流,带着一种熟稔的、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节奏感。


    师父抱着保温杯,斜倚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里面“乒乒乓乓”的战场。周斯衍剁排骨的架势像在拆房子,江恬洗菜切菜的动作却利落安静。两人各忙各的,偶尔一个扔东西一个接,配合得居然还挺默契。暖黄的灯光下,油锅里滋啦作响,食物的香气开始升腾,混合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竟有种奇异的热闹和生机。


    “斯衍。右边吊柜里,我那瓶花雕。拿出来。烧排骨必须得加点。去腥。”师父忽然高声指挥。


    “知道了。”周斯衍应得很大声,带着点不耐烦。他放下剁骨刀,手上还沾着点肉末,就径直去开右边吊柜。


    江恬正在他旁边的水槽冲洗青菜,水流开得有点大。水花溅起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随着周斯衍开柜门的手看去。


    吊柜里东西不多。周斯衍直接掠过几个罐子,精准地抓住一个深棕色陶瓷酒瓶的瓶颈,粗暴地拎了出来,看也没看里面一眼,“砰”地一声把柜门甩上。


    他随手把酒瓶往灶台边一墩,转身又去对付他的排骨了。


    江恬的目光却在那瞬间关上的柜门缝隙里,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短暂、几乎被忽略的白色。好像是一个……硬纸盒的边角?位置很深,很不起眼。她甚至没看清是什么,柜门就关严了。那个白色……有点眼熟?是错觉吗?


    她微微蹙眉,水流冲在青菜叶子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周斯衍剁骨头的声音再次砰砰响起,震得台面都在微颤。师父在门口满足地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窗外的风雪声似乎更猛烈了,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厨房里,油锅爆香,排骨下锅,滋啦一声巨响,升腾起浓郁的香气和白色的油烟。这烟火气十足的热闹,却让江恬心头那点因那抹白色而起的、模糊的疑虑,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难以捕捉的痕迹。


    她甩甩头,把洗好的青菜放进沥水篮。算了,大概是看错了。现在,填饱肚子,应付眼前这个风雪围炉的夜晚,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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