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青崖就知道樊济平不是吹牛。他双手运气往下一撑,身体登时腾空而起,竟腾飞三丈远。
程四方又害怕又忍不住震惊地盯着他,牙齿吱吱作响。樊济平双脚生风,转眼间已近龙身,他狠狠一咬,竟真生撕下一块龙肉。
恶龙吃痛,龙吼混杂着狂怒与痛楚,几乎要掀翻整座巨塔。墨绿色的龙血自头顶滴落,眼看着要滴到窈安洁净的脸上,程四方忙伸出手盖在师妹的面上。
片刻之后,程四方看着手背上黏糊糊的龙血,陷入了无尽的呕吐之中。
铁链声响,周青崖聚精会神,瞅准樊济平翻身回头的一瞬间,自袖口飞出一根短筷,直击他头顶的百会穴。
百会为诸阳之会,所谓三花聚顶。击中百会穴会扰乱修士灵气循环,导致神魂短暂受困、灵台清明失守,轻则眼前发黑、四肢发软,重则直接昏厥。
简单来说,周青崖的计划是把樊济平打晕了,她再带着程四方和窈安找通道、爬回去。
可惜,樊济平的反应能力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得多。他微微侧过脸,短筷带风,堪堪从他鼻尖划过。
当一个人二十多年被困在不见天日的水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甚至是空气的波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靠,烂手。生疏成这样。准头这么差。”
周青崖气得直骂手。
“小丫头,”樊济平道,“你要杀我。”
“怎么会。大叔你人这么帅,生咬多不雅观,我给你送筷子呢。”
周青崖喊道。她自认为解释的不错,显得她很贴心。可惜恶大叔显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的铁链已置跟前,极快,直取周青崖面门。
“师祖奶奶保佑!”
程四方吓得双手合十。往日他采药遇到危险总这么念,念完才想到师祖奶奶现在活了,不仅不能保佑了,而且师祖奶奶很可能马上脑浆就要被砸出来了。
但闻得“叮”的一声脆响。
周青崖腰身轻转,单手持筷,在铁链及面瞬间划出一道银弧。而后筷子如游龙戏水般,精准点在链环交扣处,竟将缠绕的锁链挑成螺旋状,反甩向樊济平咽喉。
樊济平后退几步,将缠绕的锁链扯直。
他站稳,沾了龙血的喉结更具危险性,上下轻滚:“小丫头,小瞧你了。”
周青崖的手微微捏拳,刚才运用灵脉的手腕上青筋暴起。
体脉灵力的运用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受限。
但她脸上全无变化,无奈劝解道:“大叔,旁边有两孩子在呢。打打杀杀的,多血腥,影响不好。”
樊济平不语,戾气兀地生发,铁链化作千重影幕,四周无处可逃。
周青崖不得不继续迎敌,手中竹筷忽左忽右,点、刺、挑、拨,如利剑一般,破风而出,躲避锁链的同时,又攻樊济平穴位与关节。
两人发丝飞舞,侧身擦过,彼此可见对方眼底杀机。
锁链摇晃,咣铛爆响。
虽然她全神贯注,但高手之间,稍有缓滞就会被对手发现破绽:“小丫头,你的修为不弱。但耐力似乎不强。”
周青崖咽下舌尖一口血:“话别说得太早。”
血腥味在喉咙里蔓延,正如毒素在十一道经脉内快速游走。
当年中毒之后,她自知时日无多,索性带上双剑“折风”、“断金”,上神堂峪找天道干架。
曾有医师告诉她:此毒虽然无药可医,只要你不动用灵力,少喝酒,等它蔓延到心脉,至少还有两三年可活。
周青崖生觉无趣:酒也不能喝,架也不能打,窝窝囊囊地活三年,不如死了算球。死之前先去问天证道。
五年了,神堂峪的雪将她体内的毒素冰冻了五年,保住了她五年性命。
如今她苏醒。毒素也随之再次活跃。
中毒之后,不能长时间催动灵力。否则毒素蔓延得就越快。身体就会遭到反噬。
但此刻情况已容不得她多想。
因为樊济平下一杀招已到,只能硬挡。
他招招戾气十足,越来越强,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兴奋。在塔底呆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机会舒展。
周青崖有把握挡下这一招,但身体必到极限。
除非有转机出现。
能有什么转机。
她咬牙思索。
下一刻,樊济平被铁链垂直拉升到半空。
……
这算什么转机?周青崖停手:“大叔你这是什么趣味?打架打得好好的,你飞上去荡秋千?”
樊济平身体吊在半空中,已无暇顾及小丫头的打趣。他狠狠发力,也对抗不住铁链的另一端传来的巨劲。
而另一端——系在龙身上。
“龙动了。”他反应过来。
是龙在动。
“这龙.......会.......会动?”程四方将师妹抱的更紧。心想还好窈安晕过去了,他现在也好想晕。不对,不要晕,要醒过来,快点醒过来,这一定是梦吧。
是梦吧,是梦吧。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周青崖闻言抬头,果见塔顶在剧烈震颤,被禁锢千年的恶龙周身正迸发着刺目亮光。原本黯淡的龙鳞骤然泛起琉璃光泽,深可见骨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好。”
"铮——"
锁链崩断的脆响撕裂长空!
龙尾率先挣脱束缚,以开山断岳的气势凭空横扫而出。周青崖闪身躲过。龙尾重重击中被吊在半空中的樊济平后,又撞上塔壁,所撞之处砖石寸寸崩解,如暴雨倾泻。
恶龙怒吼,从上而下阵阵传来。程四方觉得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樊济平吐出一大口鲜血,目眦欲裂:“畜生。”
恶龙仿佛听到他的咒骂,又是一尾扫来。
他怒睁着眼,准备迎接死亡,却在龙尾将要劈断他的脖颈时,吊在手上的铁链被人猛踢一脚,精准无比地错开龙袭。
耳边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大叔,这是怎么回事?”
樊济平“它体内的灵力在暴涨”话刚说完,龙尾再度来袭。
周青崖只好再踹一脚:“哪里来的灵力?”
铁链被踹来踹去,樊济平在空中荡来荡去:“看起来像是钱潮江上有人在注入灵力,都被这恶龙吸纳了。”
我靠。谁没事闲得发慌,往大江里注入灵力啊?还这么多,连绵不绝,不要钱啊。你他妈当扔石子呢!
踹的多了,周青崖呼吸也有点急促:“我怎么感觉这龙要置你于死地啊,大叔。”
“废话,我吃了它二十多年。”
周青崖:“……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你两的内部恩怨自己解决吧。我得带着两个娃先走了。”
“你们还走得掉吗?”樊济平面色肃冷,“这恶龙马上要自由了。”
捆锁龙身的十八根铁链已断了一半多,剩余锁链也在龙爪撕扯下扭曲变形。锁龙塔摇摇欲坠,无数砖石化为齑粉。
混乱中,周青崖扫视着塔壁。可恶,完全记不得那条通道在哪里。
“可我又没吃过它。”
“你觉得这畜生它认人吗?”
“.......我说,大叔,你就不能少吃点。”
周青崖想,要是她的“断金”还在手,早一剑斩断铁链。
“现在只剩下唯一的方法了。”
铁链正以霸道的力道绷紧,樊济平手臂几乎要被扯断,腕部露出森白的骨茬来。他愣是一声不哼,青色血管暴起如蛛网,“趁这条龙还没完全挣脱出来,你去杀了它。”
周青崖一脚差点踹歪:“你说谁?我,我去杀了龙。”
“小丫头别谦虚,”樊济平狠吐了一口血,咯咯笑道,“以你刚才的身法看,能跟我打得有来有回,你起码是个四境中期。”
“实话跟你说,我从前确实马马虎虎。”情况危急,周青崖不得不实话实说,“后来受了点伤,十一脉皆损,大不如前了。”
“十二脉竟有十一脉受损,世所罕见。唯余哪一脉?”
“废话。当然是心脉了,大叔。不然现在应该是一具尸体在跟你讲话吧。”
十二,十三,十四……周青崖一边回答樊济平的问题,一边在心中默数恶龙挣脱枷锁的数目。
就剩锁住龙头的四根铁链了。
龙爪在塔壁上抓挠的声音狂躁不已,抓挠声混着它喉咙里的低吼,像是要把百年前被镇压在塔的怨愤全发泄出来。
“喂,大叔你还有没有别的招?你在这困了二十多年,真的没偷偷挖个地道什么的?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啊。”周青崖心想,再不说我真就不管你了。从前一个人死就死了烂命一条,现在我有两个娃,不能陪你死在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为“奶”则刚吧。
程四方背着师妹到处乱窜,躲避落石。
樊济平盯着她好半天,忽然道:“巧了,哈哈哈。”
周青崖大喜过望:“真有地道?”
樊济平:“我这有一道心诀。运转此诀,需封住其余十一脉,将全身修为尽数聚涌于心脉。短时间内,四境以下可上升一大境;四境以上可升一小境 。凭此,越境杀人,绝境觅生都不在话下。”
“你有这么个心决,这二十年来,你怎么自己不用?”
“这铁链是禹王以陨铁制成,连恶龙都挣脱不开。我虽是五境化神,即使越及六境,也无可奈何。”
“如今你四境,可跃至五境。虽然胜算不大,但这条龙被压制在塔上百年,内伤不轻,或许有机会杀龙。”
它被你咬的外伤也不轻。周青崖默默吐槽。
樊济平像下定某种决心,沉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啊?”
“我这心决不传给无名之辈。”
“青山绿水,断壁绝崖。周青崖。”
“好一个断壁绝崖。小丫头,你听着:十一为缺,归一为极。与天同度,与地合纪。百川入海,固守灵台。”
周青崖循他所言,依次封闭各条经脉。灵力倒流奔汇,一时间灵台燥热无比,心脉狂跳暴乱,犹似以琉璃盏盛万钧熔金,稍有不慎,脉断人亡。
修士破镜,乃是与天道争锋,非有万全把握不可强行突破。否则一旦承受不住,轻者道心破碎,痴狂癫傻;重者元神崩解,化作天地间一缕虚妄残魂。
不知过了多久,毒素带来的痛楚反噬尽数消失,周青崖只觉浑身威压再也抑制不住。
恰在此时,只闻得一声震天龙吟。铁锁寸断,樊济平被狠狠甩到地上,连摔了三五下,鲜血流了一地。
游龙入江,龙首急转直下,直冲塔中人而来。
龙息喷吐的刹那,程四方吓得再也挪动不了半步,直闭双眼。半晌后一片寂静,怀中师妹却脆生生惊叹道:“好大的龙头。”
窈安醒了?!
程四方睁开眼。
恶龙琥珀色的竖瞳足有三丈高,龙鼻翕动间喷出灼热气息,龙鳞上鲜血淋漓。
师祖奶奶立于龙前,微抬下巴,目光冷漠,风满袖袍。
她双手擒住龙角,寸步不动。
樊济平躺在血泊中,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马马虎虎”。
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这分明是镜玄,七境。
圣人之下无敌手。
……
“程四方。”周青崖淡淡道,“拿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