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之上。
解琅跟着老者一同跳入江眼。风暴之中,周围缓缓升起根十多根透明玉柱。
玉柱之上符文尽数亮起,光芒如同流动的液体,在表面极速蜿蜒前行。下一刻,化作闪电形状,耀眼的光芒与呼啸风暴交相呼应。
解琅警惕问道:“吕叔,这是什么?”
吕观:“禹王是当时天下举世无双的阵师。最擅长以符文列阵。这必然是他为了锁龙塔所设下的阵法,防止有人误闯进入。”
解琅环顾四周,只有十余人:“咱们其他弟子呢?”
“这些玉柱应该是将江面割裂成一个个的小空间。我们被分散开了,每个人跳入的空间不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阵眼,破解此阵。”
黑袍下,吕观佝偻着身体,眼神犀利如鹰,仔细而耐心地观察玉柱上的符文,试图从中找到破阵的关键。
“阵法,阵法。”解琅心烦意燥,“要是姐姐在这就好了。”
世人皆知,幽州家主解白苓,阵圣亲传弟子。解家父母骤然离世,内忧外患,解白苓以一己之力挑起幽州重担,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清除家族异己,传言她以“永劫大阵”将试图夺权抢政的叔父永远困于沉渊,心够狠,实力够强。
对解琅,她是长姐如母,也是世间最强大的依靠。
眼下他必须步步跟紧吕观,这阵法太诡异,他们往前走几步,就很有可能进入到另一空间,身边的弟子换了又换,皆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直到解琅的空间里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是一个壮汉。足有丈二之躯,上身未着寸缕,肌肉如盘踞的蛇蟒。脸上脖子上都画满了玄奥的紫色纹路,野性,蛮荒而凶煞。
“九黎巫人。”解琅认出来,这就是刚才抢先他们进江眼的人,一时间所有的怒气烦躁有了发泄口,想也没想,挥手令道,“给我上。弄死他。”
解家弟子们二话不说,齐刷刷御风而起,捏诀冲向壮汉,法诀瞬间如丝线横空,漫天交织。
壮汉浓眉如帚,眼神犹如野豹般犀利。他不闪不避,单凭双手凝聚起一层坚韧的灵力护盾,再一出拳,轻描淡写地就穿透两名弟子的肩膀。
鲜血喷溅。
解琅怒极:“上,再上!都给我上!”
剩余的弟子们蜂拥而上,一时间汹涌灵气碰撞,杀气逼人。但壮汉的灵力操控显然更凶更快,他脚下步伐稳健,拳拳运炁,招式既诡异又狠辣。
鲜血溅到他身上的纹路,那些纹路越发深刻,像是在贪婪地舔舐鲜血。
不过半刻,解家弟子们如同崩溃的堤坝般,半死半伤躺了一地。
壮汉轻蔑地哼了一声。再要出手,却蹙起眉头。——两道透明水柱自两侧江面飞袭而来,快如雷电,避无可避,紧紧在壮汉的两手臂之上。
无形威压随之瞬间笼罩全身,壮汉挣脱无果,纹路褪色,额头青筋暴起。
解家弟子们心有余悸,围着他不敢上前。
人群之后,吕观缓缓抬起头,身上灵力与水柱源源相接。
*
最高处的观景台上。
裳降香长衣拂地,把玩着一支发簪。
以“文人体弱,不便下水,先回去休息”为理由婉拒解琅的朱赫,此刻正坐在她对面,几分担心地问:“圣女有把握哑奴能撑得住?据在下打探,吕观是解白苓最信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快了,那条龙。”裳降香闭眸,耳畔波涛滚滚,仿佛听见恶龙嘶吼,“就要脱困了。”
哑奴只要再纠缠住解琅半刻钟,江内解家弟子注入的灵力就足够恶龙脱塔。
“圣女看来很有信心。但恐从此,九黎与幽州解家的仇怨就要结下了。”
“朱公子既然为九洲游士,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哪有什么永远的仇怨。”裳降香笑道,“何况那条龙依然留给解琅。我相信等它脱塔而出,无论飞到天涯海角,解家都有能力将它带回去,扒了它的皮给解白苓作件新披肩,龙首砍下来作解琅入千机学院的敲门砖。”
天下所有的修真宗门都知道,幽州解家的小少爷要亲拿钱潮江下的龙。
而她要的,只是塔下的人。
她不会抢解家的战利品,拂解家的面子,这梁子就结不下来。
“圣女所言甚是有理。”
朱赫“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主上的这盘棋才刚开始下,可不能没有解家。”
江面上,哑奴挣扎了几下,澄澈如水的水柱竟愈发收紧,从手腕慢慢蔓延至小臂、肩膀,带着刺骨寒意缠绕而上。于是他抬头,不再试图挣脱,定定地看向吕观。
不好。吕观心想,刚要加力,眼前壮汉竟已凭空消失不见。
“人呢,人呢?”解琅志得意满的表情骤变,不可置信道:“人去哪里了。”
“是幻术。巫族的金蝉脱壳。”吕观试图以他的搜神术追踪壮汉的气息。
若是其他地方,他有把握这壮汉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但可惜此处阵法空间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壮汉的最后一缕气息也消失不见了。
胸中一口郁气难出,解小少爷气极,掷地有声、重于千钧:“传下去,只要看到这群巫人,都不必手下留情。一个巫人尸体,我解琅重赏一百零石!”
听到一百两零石,解家弟子们久困于阵中的精神不由得抖擞起来,双目发亮。
“妈的,巫族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兴风作浪。”
解琅啐了一口,越说越激奋,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这条恶龙是本少爷的囊中之物。这天底下谁有意见,有意见去问我姐姐。”
“有意见去问阵圣他老人家。”
提到家主小姐,弟子们更是群情激昂、有与荣焉,肩上的伤也顾不得了:
“对!”
“巫族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咱们解家做对!”
“斩巫族,猎恶龙!”
“斩巫族,猎恶龙!”
给家主小姐带回荣耀!
声浪滔天,势要盖过浪涛声。
天下谁敢不给阵圣面子,天下谁能与他解家争锋?!
忽然众人脚下一阵摇晃。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在动?”
解琅摇晃了几步,低头。
吕观也低头。
解家所有的弟子也低头。
就连观景台上的朱赫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捏紧折扇,站在窗边低头望去——
地动山摇般的轰鸣自钱潮江江底传来,一道黑影破水而出!
巨大的黑色龙鳞擦过水面带起千丈巨浪,龙尾在空中摆动。惊呼声中,修士们连法诀都忘了掐,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江中。
十多根玉柱齐齐炸裂,碎玉如流星迸射,在江面上溅起万千银芒。
被禹王以神皇之力才镇压住的恶龙冲破江面阵法,呼啸着直冲天而去。
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腥甜的龙息遮天蔽日,弥漫在空气中。
修士们在水里扑腾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个个面色惨白。
这黑龙比他们往日见到的所有妖兽都要庞大凶猛。
甚至有人双腿筛糠,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被翻涌的江水冲散。
唯有吕观目光似电,黑袍身影如离弦之箭疾掠而出。随着龙形,他身形腾跃间带起残影万千,放佛比龙还快。
老者掌间迸发的赤金色光华如火电雷霆,长长划破黑沉沉的天际,汹涌的天地异象都化作身后翻涌的背景。
朱赫摇扇感叹道:“五境化神下,不愧是解白苓最信任的人。”
还好吕观没发现他与圣女的联系,不然这么一下,他可承受不住。
这一下,可得吓跑钱潮江边多少相机而动的散修,有多少人该庆幸自己没有出手去抢猎龙?
“不对。”裳降香却道,“那龙不对劲。”
吕观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的掌心雷还没来得及劈上恶龙,就见它庞大的身躯骤然如陨星坠落。
雷霆哑火。
墨绿色的龙血从高空如雨洒落,洒在好不容易爬上岸的修士们的脸上身上,哗啦啦。
“轰——”地一声。
恶龙轰然砸在江边的礁石之上,溅起的浪涛足有数十丈高。
它分明是已经受了重伤,冲出海面是它最后的挣扎,眼下终于力竭而亡。
解家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龙身上有个小孩……”
有人率先喊道,还想再想说些什么,却惊讶地再也发不出声音。
龙身上趴着个小少年。这小少年双手死命地紧紧握着一根筷子。
——这根筷子不偏不倚,狠狠插进恶龙的脑袋。
杀死这恶龙的是……一根莫名其妙的筷子?
一张青玉卷轴乍然凭空出现,轻飘飘落到程四方的身上。
有人认出来:“那是千机学院的入院卷轴!”
斩恶龙,一举成名,进千机学院。
这剧本为何如此熟悉?
……
不远处的吕观脸色难看至极。
“对了,”解家弟子们这才想起,大喊道,“少爷呢?”
“不好!少爷没上岸,还在江里。”
人群瞬间炸开:
“传下去,少爷还没上岸。”
“少爷没上岸。”
“赶紧打捞少爷。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