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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第 98 章

作者:一朵两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新年钟声敲响的前一个时辰,陆正混身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以往金陵的每个年夜,他都会收到郑鸢苒亲手缝制的平安符,他与陆凛一人一个,挂在胸口前。只有这时他才会感觉自己与十六弟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被母亲爱着的。


    可是后来,他没有了母亲,也没在金陵过过年。偏远的林州,每逢这种除夕佳节家人团聚时分,他都会逼着自己去校场练武,他在逼着自己变得更强大。


    没了郑鸢苒,却有了郑悦音。母亲没了的日子里,郑悦音的角色弥补了陆正成长中的空缺。


    她之于他来说,是表姐也是同盟,是郑鸢苒死后他每每梦回,宛若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渐渐的陆正从少年成长为男人,宽阔的臂膀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士兵为他俯首称臣,他才发觉自己拥有了征服一切的力量。


    郑鸢苒却告诉他,要避人锋芒,缩骨术的疼痛让他在练习时眼里只有郑悦音。他有时会故作脆弱让她给自己安慰,郑悦音却说:“你是郑氏后人,你有学习缩骨术的天资。”


    她铁面无私强迫他练习,却又在深夜为他揉搓药膏贴在他受伤的位置。手掌心的温度让陆正想起郑鸢苒,却在看见郑悦音的脸时跌入更加疯狂的梦境。


    时隔两年,他再次回到金陵,再次听着那熟悉的钟声敲响,眼泪才止不住地滑落,此时此刻他必须承认,他在想念郑鸢苒。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在地。记忆不受控制地奔涌,将他拖拽回那个最血腥、最黑暗的童年阴影,更是他多年之后才真正读懂的母爱祭坛——


    “活下去!陆进!……活下去!因为——你是陆秉的儿子!……更因为——你也是郑鸢苒的儿子!……”


    表姐郑悦音那日在椒房殿角落的低吼,是她点燃仇恨火种的开端。然而,让这份恨意得以生根发芽、扭曲疯长,直到如今能支撑着他回到这炼狱之地复仇的根基,却是他在流亡的岁月里,在远离金陵的林州,一点一滴、痛彻心扉地领悟到的母亲的良苦用心。


    起初,他真的怨恨过母亲。


    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冷漠?为什么看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有疼爱,却总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种仿佛会灼伤她的痛楚,最终又化为强硬的疏离?


    为什么在十六皇子甚至其他不那么受宠的其他妃子的皇子都能依偎在母亲膝下承欢时,他却只能远远地、带着渴望与怯懦地看一眼她,连一句亲昵的“娘亲”都不敢喊出口?


    为什么她从不主动抱他?为什么她甚至会让乳母、嬷嬷刻意地忽略他、管束他比其他皇子更严格?小小的陆正一度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因为母亲讨厌他,因为他是那个“多余”的、不讨喜的儿子。


    这种被“厌弃”的感觉,比直接的打骂更伤一个孩子的心。他变得敏感、沉默、阴郁。直到椒房殿地狱般的那个下午。


    当目睹母亲被拖出绞杀,看到十六弟被强行灌下毒药惨死……脆弱的心灵在极度的恐惧下,那点对母亲的怨怼,瞬间化作了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眷恋与绝望。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无论母亲对他如何“疏离”,她依然是他整个世界最温暖的源头。失去她,就是天塌了。这比害怕被仇人杀掉更甚。他那一刻的失禁,不仅是极致的恐惧,更是精神支柱崩塌时彻底的溃堤。


    是郑悦音的嘶吼点醒了他生路的方向。活下去!


    “流放”林州的漫长岁月,远离了权力中心的目光,他才有了喘息的空间去思考。他开始梳理那些被忽视的细节:


    是谁在他每一次生病高烧不退时,虽然从不出现,但他床头的安神药汤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连太医都调配不出的、属于母亲的馨香?


    是谁在他因练箭姿势不对被严厉的武师责打得掌心红肿时,在他当晚就寝后发现枕头下压着一盒最上等的活血化瘀药膏?


    他偷偷豢养、视若珍宝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雪团儿”,在他因为照顾不周被嬷嬷发现准备杖毙时,为何会奇迹般地被路过的郑贵妃一句漫不经心的“猫儿可怜,放了吧”而救下?那只猫,是他从冷宫角落里捡来的,或许只有母亲知道,他曾在那个角落迷路哭过……


    他五岁那年贪玩落水,醒来后听闻的是母亲因冲撞先帝被罚俸禁足一月。后来贴身的老太监悄悄告诉他,是娘娘不顾一切冲入水中将他托起,却在被宫人救上后,立刻收起了所有的关切与失态,甚至不惜顶撞赶来的皇帝,只为了将此事定性为自己的“过错”而非意外,避免任何人对年幼的他起疑调查。


    他只知道母亲不喜欢他,可直到她已经死去,他才明白,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是因为陆秉不喜,郑鸢苒也没办法去与他亲昵。


    这些曾被解读为冷漠和“不在乎”的碎片,在他绝望的追忆和痛苦的思考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


    他的母亲郑鸢苒,并非不爱他。恰恰相反,她爱他入骨。


    这份爱,因为宫廷的波谲云诡,因为前朝苏氏的恩怨,因为她与皇帝陆秉畸形扭曲的爱恨纠葛,她或许也爱过陆秉,却又深知其冷酷无情,更因为她自己深陷风暴中心,让她不得不将这份深沉浓烈的母爱,扭曲成刻意疏离的保护伞。


    郑鸢苒太清楚后宫斗争的残酷。


    一个得宠的皇子,是利刃也是靶心。她自身难保,如何能护住稚子周全?


    她故意忽视他、冷落他、甚至在其他妃嫔和皇子面前表露出对他的“不喜”,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地降低他的存在感。


    将他从权力的靶场上挪开。让那些恨她、忌惮她的人,忽视这个她亲生的儿子,认为他毫无价值,不值得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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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去害。


    这是一种何其惨烈而伟大的牺牲。她宁愿让他误解自己,在疏离中痛苦,也要为他争取那渺茫的、活下去的机会。保护他不必参与储位之争,甚至希望他能凭借皇子身份,即使封王出府,也能平安富足,度过一生。这是他母亲在倾轧的旋涡中,能为他这个亲儿子谋求的、最好的“安稳人生”了。


    “娘……”空寂的宫室里,魏王陆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破碎的低吼。这个被他压抑了十几年的称呼,此刻带着满腔的血泪,沉重地砸向冰冷的地面。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母亲眼神里的疼爱、忧虑和强行收敛时的痛苦。那不是厌恶,而是在被权力这把刀硬生生劈开的爱,是用自身的冷漠与痛苦,为他编织一件可能起效的隐形衣。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终究是陆秉的儿子,更是郑鸢苒的儿子。这份血脉中的印记和政治的漩涡,注定了他的“安稳人生”不过是他母亲绝望中抓住的一根脆弱稻草。那惨烈的椒房殿一幕,彻底斩断了一切平静的可能。


    “因为你是郑鸢苒的儿子!”郑悦音的嘶吼成了谶语。


    母亲。陆正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恨意和扭曲的思念。


    您为我算计了一生,疏远了我一生,就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可我这样活着……在认贼作父、在仇恨噬心、在不见天日中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如今我回来了,带着林州隐忍积蓄的力量,带着这些年因您之死而酝酿的毒液!您用命为我换来的生路,今日,您的儿子要把它,走成一条复仇的血路!我要让这大周的龙椅下,燃起为您献祭的业火!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那双酷似郑鸢苒的眸子里,再没有了丝毫的温顺与怯懦。此刻熊熊燃烧的,是焚尽一切的毁灭火焰。那是他母亲隐忍的爱所点亮的唯一一盏灯,一盏名为“同归于尽”的长明灯。


    整理好仪容,拉开房门,脸上的表情只剩下对“母妃”魏皇贵妃的担忧和对“父皇”病情的哀伤。他迈步走向那充斥着虚伪的亲情的的皇宫,每一步都踏在母亲用血泪为他铺设的复仇之路上,无比坚定。


    当正德三十一年元月初一的丧钟响彻金陵,宣告着皇帝陆秉的驾崩,当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惊惶与恸哭之时。


    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无人注意到,那个新归来的、看似悲伤怯懦的魏王殿下,他的嘴角,在巨大的丧钟声掩盖下,缓缓勾起。


    那是一个混合了无边剧痛与扭曲快慰、带着泪与血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真切地感知到,那个用一生疏离来爱他的母亲郑鸢苒,终于等来了她的儿子,向这肮脏不堪的世界挥出的第一刀。这迟来的复仇,便是他献给她,唯一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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