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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劣茶温玉

作者:夏之流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吝啬地穿透沈府花厅的雕花格窗,在冰冷光滑的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森冷的光栅。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兰芷香气,却压不住昨夜烟火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丝丝缕缕,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鼻端。


    谢珩端坐在客位的紫檀木圈椅上,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杭绸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润得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正拈着一张洒金笺纸,轻飘飘地放在两人之间的黄花梨木小几上。纸面光洁,墨迹簇新,正是那份压价三成的新茶契。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商贾客套,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落在沈知微脸上,“薄礼一份,不成敬意。往后江南茶市,还望与沈家精诚合作。”


    沈知微今日穿了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外罩月白轻纱半臂,乌发松松挽着,斜插一支白玉兰簪,通身透着不谙世事的闺阁气。她似乎被那茶契上的数字惊着了,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尖,水润的杏眸里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委屈水光,像受了天大欺负的小兔。她伸出纤纤玉指,捧起面前丫鬟刚奉上的青瓷茶盏,指尖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谢公子…”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鼻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您昨夜送的那份‘薄礼’,好大一场烟火,熏得人家现在脑仁儿还疼呢。”她说着,委屈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茶汤澄碧,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清香袅袅。然而,就在沈知微捧起茶盏,指尖不经意拂过盏沿的刹那——


    噗!噗!噗!


    三根细如牛毛、通体流转着幽蓝寒芒的银针,毫无征兆地从茶汤底部激射而出!针尖淬着诡异的蓝光,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瞬间刺破水面,直直钉在漂浮的茶叶之上!那幽蓝的光芒,与昨夜粮仓焦尸颈后发现的毒针算珠,如出一辙!


    花厅内死寂一片。侍立一旁的云袖脸色煞白,几乎要惊呼出声,又死死捂住嘴。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珩脸上的温润笑意丝毫未变,甚至更深了几分。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拿起小几上一根备用的素银牙箸。手腕轻抬,动作优雅得如同拈花,银箸尖精准地夹住了其中一根幽蓝毒针的尾部,将其从茶汤中缓缓提起。


    细小的水珠顺着针尖滴落,在青砖地上砸出更幽暗的蓝点。


    “此针名‘佛狸泪’,”谢珩的声音依旧清朗,甚至带着点品鉴珍玩的闲适,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而是一件雅致的古董,“采北地绝崖之巅,一种只在子夜盛开的毒花汁液淬炼而成,遇血则融,顷刻毙命。”他微微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针尖那抹幽蓝,目光却穿透毒针,直刺沈知微依旧带着娇憨泪光的眼眸深处,唇角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恰似夫人当年,在破庙风雪中救我的手段。”他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在沈知微心头。


    十年旧事,血污风雪,裹着金桔甜香的铜炉与撕裂的锦缎,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又精准无比地点破。


    沈知微捧茶盏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她眼底的水光似乎晃了晃,却依旧稳稳地凝在那里,没有溃散。袖中,那冰凉的银算盘无声地贴着她的腕脉,第三颗算珠的缝隙,悄然闭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里,谢珩空闲的左手,状似无意地抚上腰间悬挂的那半块凰纹玉佩。玉佩温润,残缺的凰鸟羽翼在晨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他的指尖,极其隐秘地在玉佩边缘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处,轻轻一拂。


    “咔哒。”


    一声微乎其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轻响,在死寂的花厅里,如同惊雷!


    那半块玉佩的边缘,竟无声地弹开一道极细的缝隙!缝隙之中,一抹沉冷如九幽寒铁的乌光一闪而逝——那绝不是玉佩本身该有的材质!那形状,分明是半枚造型古朴、刻满繁复符文的玄铁令牌的一角!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令牌透出的铁血与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谢珩周身刻意营造的温润茶商假象,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眼!


    沈知微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娇憨的面具依旧完美无瑕,但袖中银算盘冰冷的触感,却瞬间刺入骨髓。


    午后,赵记米行·丰裕仓


    巨大的仓库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谷物的闷香,混合着淡淡的霉味和无处不在的浮尘。几缕浑浊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无数堆积如山的米袋麻包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巨大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狂乱飞舞。


    赵记米行的东家赵德福,一个面团团富态的中年人,正搓着手,脸上堆着为难又带着点隐秘贪婪的笑,看着眼前这位“走投无路”的沈家大小姐。


    沈知微站在一片昏暗中,藕荷色的衣裙被仓库的灰尘染上了几点灰扑扑的印子,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脖颈,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赵伯伯…您行行好…谢家压价,新茶全烂在库里了…眼看就要周转不开…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赊、赊些新米给我沈家周转抵债…”她抬起眼,眼眶红红的,里面盛满了盈盈欲坠的泪光,像受惊的小鹿,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软。“待茶市稍缓…侄女定当加倍奉还…”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用绣着缠枝莲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滴。


    赵德福看着眼前这朵“江南第一闺秀”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那点贪婪瞬间被一种膨胀的得意和怜惜压过。沈家也有今天?向自己低头?他肥胖的脸上笑容更深,几乎要挤出油来:“哎呀,贤侄女莫哭,莫哭!伯伯岂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米嘛,好说,好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旁边的小伙计:“愣着干嘛?给沈大小姐上茶!上好茶!压压惊!”


    小伙计连忙捧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沈知微似乎被赵德福的“仗义”感动了,破涕为笑,娇怯怯地伸出双手去接茶盏。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那架小巧玲珑的银算盘一角。


    就在她双手捧住茶盏的瞬间,左手手腕极其细微地一转,指尖在那银算盘上轻轻一拨——不是拨动算珠,而是第三颗光滑的银珠,如同活物般无声地旋开了半圈!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淡淡甜杏仁气味的细微粉末,借着接茶的动作,如同尘埃般,悄然飘落进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汤之中,瞬间消融无踪。


    “多谢赵伯伯…”沈知微捧着茶,感激地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


    赵德福毫无所觉,乐呵呵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还咂咂嘴:“好茶!贤侄女放心,米的事包在伯伯身上!咱们这就签契,签契!”他只觉得今日这茶格外香醇,脑子也格外活络,仿佛沈家这块肥肉已经咬在了嘴里。


    他放下茶盏,刚要去拿笔,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却猛地袭来!眼前沈知微娇柔的身影瞬间变成了重影,天旋地转!他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像一座肉山般轰然瘫倒在椅子上,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瞬间人事不省。


    小伙计吓得呆立当场。


    沈知微脸上的泪痕和娇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放下那杯只抿了一小口的茶,面无表情地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看都没看昏死过去的赵德福,目光投向仓库深处堆积如山的米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云袖,传我的话给城西所有米铺掌柜——”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令人胆寒的弧度。


    “就说,赵记米行感念沈家困境,慷慨解囊,愿以市价五成,无限量供应沈家新米。今日起,赵记所有米铺,挂牌售米,价同此例。”


    “五…五成?!”云袖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市价五成,那是连本钱都收不回的跳楼价!赵记若是真这么卖,不出三日,必然破产!


    沈知微没有解释,她袖中的银算盘发出几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噼啪”脆响,如同死神的算珠在拨动。她转身,藕荷色的裙裾拂过满是灰尘的地面,头也不回地走向仓库大门,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充斥着霉味和迷药气息的昏暗中:


    “赵伯伯‘深明大义’,想必不会反对。”


    丰裕仓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阳光。仓库内,尘埃在斜射的光柱里狂舞,如同无数被惊扰的、预示着毁灭的幽魂。而整个江南米市的根基,就在这一片昏聩的尘埃中,被那双刚刚还捧茶落泪的纤纤玉手,轻轻推向了崩塌的悬崖边缘。


    傍晚,城郊·玉汤山


    温泉氤氲的雾气如同流动的牛奶,弥漫在依山而建的精致汤池周围。奇石嶙峋,青竹掩映,泉水滑过肌肤,带来令人喟叹的暖意。


    沈知微浸在池水中,只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段优美的脖颈,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水汽蒸腾,熏得她脸颊微红,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只是一只慵懒餍足的猫。


    池水微微晃动,另一道身影无声地滑入水中,带起一阵涟漪。


    谢珩靠坐在她对面的池壁,温热的泉水漫过他紧实的胸膛。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滚落,滑过锁骨,没入水面。他闭着眼,似乎也在享受这难得的松弛,白日里那温润如玉的茶商公子形象被水汽模糊,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


    “夫人今日借仓的手笔,”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汽浸润,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打破了宁静,“倒比这温泉水,更烈三分。”他并未睁眼,唇角却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


    沈知微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水光潋滟的眸子隔着氤氲的雾气望向他,带着点被扰了清梦的慵懒和娇嗔:“谢公子说什么呢?知微不过是个走投无路,求人赊米的可怜人罢了。”


    谢珩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带动水面波纹荡漾。他终于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水汽中亮得惊人,直直锁住她,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一丝危险的玩味:“哦?是么?”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湿润的脸颊。“那赵德福,此刻怕是在梦里,还在感念夫人的‘深明大义’吧?”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温度,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浸在水中的肩颈线条。沈知微下意识地想往后缩,指尖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靠近池壁的后背肌肤。


    触感不对!


    那绝不是健康光滑的皮肤。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凹凸不平的粗糙硬结,边缘甚至有些嶙峋,深深地烙印在紧实的肌理之中。


    沈知微的手指猛地一僵。


    谢珩的身体也在那一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他眼底深处那丝玩味瞬间冻结,被一种更幽暗、更暴戾的情绪取代,如同冰层下涌动的熔岩。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那只触碰他后背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沈知微痛得蹙起了眉。


    他攥着她的手腕,却没有将她推开,反而就着水势,强硬地将她的手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滚烫的泉水滑过两人紧贴的肌肤,心跳在掌下狂野地搏动。


    “怎么?”谢珩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砂纸,带着灼热的气息和压抑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夫人对我这身‘旧货’…验得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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