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崇阳宗被一夜灭了门,山头那大火连烧了三天!夜里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今日也只余荒山一座。”
“昔日一大宗门竟被一夜灭门!哪家有如此实力?”
“禁卫军!圣上口谕,崇阳宗一个不留!天子之命,何人敢违!”
“为何?前些日子也未曾听闻崇阳宗有何滔天罪行?”
“没有,小太子被何闫一剑了命当日,夜里就灭门了!何闫尸首被找到时,他早已自行了却了性命,如今,那城墙外正挂着他的头呢!”
“是啊,昔日的一大宗门今日只留得如今的局面,何人不叹息,何闫怎的想不开杀了小太子呢?”
小二在那二人面前放下茶水,抹去桌面残留水渍。
“但也不能说宗门内一人未留,那大弟子不是逃了吗?满街布满告示,叫什么…”
“晏费。”
“不过这大弟子本事不小,传言道,晏费那易容之术已然出神入化。寻他,可不容易。”
“说到底,崇阳宗的弟子也是平白受无妄之灾,宗主一人罪过,却害得许多人背上莫须有罪名,遗臭万年。”
“宗门百年荣光日后却只得一句——佳名百载,过往云烟,莫道曾犹在。”
茶馆角落,听者悄然离去,只余下一盏温茶,几枚铜钱。
……
凤华二十三年,开春,天气渐暖,远山渐翠。
按日子算,今年春历快要到了。
春历,是由四大宗门一齐提出,各门各派相继应允的游历会。每年春季,各门顺门内情况,派弟子于坊间,平生乱,除邪祟,超度亡魂。这便是春历所行之事,也利于各门派相互扶持。
今年各门约定于茶庄碰面,三大宗的弟子早已抵达了。
连绵细雨,春意盎然,倒是为小镇添了几分景色,不过有人觉着难受。
“什么破天气,人都快被这潮气给淹了。”广清宗的大弟子拍打去衣袖上落下的雨水。
“呵,这点雨就叫上了?受不了回山上去,瞧给你矫情的。”圭贤宗的大弟子鄙夷道。
“千三,说谁矫情!”
“谁答应说谁。”
两人你追我赶,没个消停,其他人虽不语,但也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对此情形见怪不怪了。
有人往位紫衣少年身旁走去,学着少年的样子抱胸,“又吵起来了。”
紫衣少年应道:“嗯。”
雨比先前小了些,似乎要停了,紫衣少年抬脚出了客栈,手顺势搭在佩刀上,回头对自己师弟说:“走了,今年换条线路走。”
那人听着顺势就跟了上来,千三瞧见那紫衣少年要走,也不继续拌嘴,跑过去凑到少年身边,“贺然兄,尹山今年就来了我一人,可以与你们一同吗?”
封贺然应下,尹山以往一直是跟着崇阳宗晏费,如今崇阳宗不复存在,晏费也不知所踪,尹山宗宗主向来不喜这类活动,又宝贝宗内大弟子,无奈是四大宗门之一,千三就担了这担子,样子总归是要做的。可怜千三在一群人之中年龄最小,胆子也是最小,却偏偏生了一张胆大又硬的嘴。
齐南袁站在师哥身边,眼神不断瞧着其他人,那些人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怎了?”封贺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还没等齐南袁开口,突然窜出一个人头,挡住二人的视线,“多带我一个无妨?”
被吓的二人倒是没什么反应,站在一旁的千三“哇”一声,连退几步,手不断抚摸胸口顺气。
“夏蔼昀,你有病啊!”
夏蔼昀睨了他一眼,又看向封贺然。
“无妨。”
得到回应,夏蔼昀道了声谢,转头就与千三拌嘴。
雨停了,行人纷纷收起伞,空气潮湿,混杂着草香,桥下船家撑着竹竿,船客走上船头,竟开始吟唱起歌谣来。
“雨落风拂花枝轻
垂枝忆往昔
久不见道不明
寄情明月清风抵
断肠思道泪成河
君知不知我情意
山河安在君不在
……”
封贺然止步听之,声音长调悠扬,空灵清透,好生悲凉。
“师兄,今年走哪道?”
“先行茶庄,再禾稻村,孟城,象牙岭,最后崖山。”
封贺然咬下一口刚买的肉饼,“今日先去罗华桁那。”
“罗华桁?”齐南袁疑惑,在客栈的这几日,师兄除了去茶馆,买饼,也没瞧见有百姓寻他帮忙啊。
“嗯,昨日买饼听到的,应是被亡魂所扰。”说罢,又咬下一口饼。
齐南袁干笑两声,瞧着师兄手里的饼,想着:师兄虽然看起来冷冰冰、凶巴巴的,但是酷爱这肉饼,辣还上火,容易起嘴泡,起泡了还吃!搞不懂搞不懂。
罗华桁一位茶商,家里算不上多富贵,好在日子过得不错,与邻里关系也是不错。三年前,与妻子卢小姐得一子,夫妻二人满心欢喜,日日捧在手心,夫妻感情更胜从前,何人不夸赞罗华桁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可好景不长,美满生活持续了两年,卢小姐与其子造人杀害,见血却不见尸首,诡异至极。卢小姐头七夜里,罗华桁见有鬼魂在庭院徘徊,还伴有孩童哭声。自从那夜过后,他常常被噩梦所侵扰,生意也不胜从前。扰得周围人心惶惶。
“就寻附近门派将亡魂超度?”千三道。
“寻了,怎奈怨气太重,来人都束手无策。”封贺然吃得有些辣,嘴唇如同抿了红纸一般,轻声道:“我们到了。”
四人齐齐抬头,只瞧那正红漆门顶上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头刻着“罗府”,行笔张扬,两侧挂黑漆木雕八角灯笼,门外两侧摆有大理石狮,好不气派。
千三手指微颤,指着那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不可置信道:“这便是‘算不上多富贵’?可以说是显贵人家了罢。”
夏蔼昀搭腔,齐南袁哑口无言。
封贺然先行走到门前,“把嘴收收,让人瞧见,有失风范,让人了说去。”说罢,便抬手敲响大门。
门被拉开条缝,门生探出头,瞧见来人衣着,拱手作揖,道:“各位仙人,请问何事?”
封贺然也抬手作揖,“在下阐琅宗弟子封贺然,听闻罗先生的事,前来超度亡魂,烦请通报一声。”
门生答应,便关门通报去了。没过多久,门生便开门让他们进去。
见封贺然还站在门口不动,齐南袁过去叫他,一瞧,刚才没吃完的饼又吃上了,还摆手让他们先进去,“稍后就到,你们先行。”还能说什么?让他吃呗,还能怎么办。
石板路渐干,各式小贩叫卖声,衬得这条街好生热闹,不少孩童拿着风车,唱着乡音童谣,瞧见封贺然蹲在门口,吃着肉饼,凑上前问道:“仙人也爱吃这肉饼?”
“你觉着呢?”封贺然笑道。
“我觉着仙人应不爱这普通肉饼。”
“那应食何物?”
“应食那仙丹灵草,集天地灵气生长之物。”
“仙人亦是人,理应食肉饼。”
封贺然说着,便瞧见除了几位孩童围在这里,还有一位少年,面容憔悴,脸颊凹陷,一副饿了许久的模样。孩童见他不再言语,便哄笑跑开,又唱起那乡音童谣。
封贺然见少年瞧的紧,从怀里掏出余下的最后一块肉饼,问:“吃吗?”
少年接过,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确实饿了许久。
那面容憔悴的少年正是晏费,不过是易容后的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