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陆瑾年被镇北侯府里的人送回陆府,他一打开内寝的房门,一抬眼就见到一张鲜艳、俏丽的容颜。
正是他去年年底新娶的妻,平乐郡主。
陆瑾年面色不虞,神情更是冰冷。
一直坐在塌上年轻的女子神情阴郁,她冷眼瞥见了陆瑾年右边手臂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郡主冷笑问:“郡马爷,昨儿夜里去哪了?”
陆瑾年心中颇为惊奇,因平乐郡主今年才十五岁,十分年轻,城府心机样样狠毒。
他先前以为她只是当久了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女,直到去年十一月,她‘不甚’掉入水中,。
当时因四顾无人,陆瑾年不忍见到一条年轻的性命凋零,于是只能义无反顾跳进湖里,没想到,人一救上来,适才怎么都找不见人,此刻湖岸边上竟然已经挤满了人群。
没过几天,离王爷就来找媒婆上陆家推敲婚期。
陆瑾年推拒,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离王爷冷哼一声,袖子一甩:“陆翰林好大官威,你固然救下本王女儿,但你同时也瞧见了她的身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整件事情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若不娶,她将来怎样嫁人?”
陆瑾年不应,道:“我跳湖是为了救人,郡主是尊贵人,何愁贵婿?”
离王爷冷笑,“你不必自卑,本王掌中珠早就看中你,你既然仁心宅厚救人,这不正好,你娶了她,佳人才子,岂不成全一段佳话?”
陆瑾年不愿屈从权贵,生生把离王爷呛了红脸,留下一句:“你等着。”
还能等什么?
等来等去,不出半月,天子就降下赐婚旨意来。
陆瑾年作为臣子,听闻娘子受贼人所害,为保贞洁已上吊自杀。
皇帝乐见自家侄女与满腹书墨、少年成名的探花郎结亲。
只是他并不心悦于她,但既娶她,也只能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不想昨日他听见嫁到武安侯府大公子的陆芙,回到家中与郡主说话。
女儿家之间私密的话题,他本不愿偷听,只是听见陆芙竟与郡主说起莲娘之事。
说到进京途中,莲娘被马匪侮辱,竟贪生怕死,不肯自杀,又不知如何遇见镇北侯,期间凭借床上狐媚功夫竟迷惑了镇北侯,一跃成了勋贵之妻。
此时,陆瑾年已推门而入,冷声道:“陆芙,你住嘴,你既然出嫁,便是武安侯府之人,怎可口出恶言,随意往人身上泼脏水?”
陆芙冷笑说:“是那贱妇做下丑事,我作为陆家女,竟说她不得了?”
陆瑾年被陆芙狠毒的模样吓到,惊退一步。
郡主拍拍手掌,有两个小厮强押着一个身形单薄、身体上全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生疮流脓。
陆瑾年蹙眉,打量着面前被毒打成这般的女子。
郡主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小厮会意,伸手将那被强跪在地上的女子挡住脸庞的鬓发拨开。
女子那张性状姣好的脸庞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鞭痕,足可见下手之人心肠之歹毒。
陆瑾年蹙眉,试探问道:“杨柳?”
听闻有人交换自己名字,被鞭打得不成人形的女子眼眸流露一丝亮光。
她连忙蠕动,“夫君,夫君,救我。”
只是地上这个名叫杨柳的女子尚未爬到男人身旁,便被一只就精美异常绣着云纹、鞋头缀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的鞋子,踩住向上的一张侧脸。
郡主犹觉得不够解恨,脚下更加用力碾,女子疼得面容憋红,面色尤其恐怖。
“你这小贱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草芥蝼蚁一样的性命,你也配热如此称呼我的夫君。”
陆瑾年看见郡主脚下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痛苦的模样,他心中抽痛。
郡主见他面色痛苦,更加快意。
旁边陆芙一瞧杨柳的女子,惊声说:“呀,嫂嫂,这个女子生得跟那个小贱蹄子一模一样。”
郡主恨得不行,还要下死手,陆瑾年连忙拉住郡主,“她只是一个歌姬,你纵然天潢贵胄,怎能草菅人命?”
“哼,我家的江山,我想怎样处置都可。郡马爷好猖狂,放着家中我这个美娇娘不理会,竟然去教坊司偏宠这个和长得跟你前头那个一样的小贱人?来人,把这个小贱人打发人牙子买到烟花柳巷去。”
郡主怒不可遏,放言道:“如此贼妇,我定不饶她性命!”
陆瑾年阻拦不得,只得暂时按捺情绪,哄着郡主。
他看向陆芙:“妹妹日后若无事,便少来家中吧,你是陆家女不假,但咱们逢年过节拜的已经不是一个祖宗了。你性子骄纵,要尊敬丈夫,孝顺公婆。”
陆芙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哥哥怎能说这个,爹去得早,长兄如父,我家那个日日留恋秦楼楚馆,不肯回家,武安侯府的三姑六婆,一见我就催我生孩子,可我日日都见不到丈夫的身影,我一个人,怎么生的出孩子?”
陆瑾年知道妹妹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她哭起来只让他烦躁。
至于郡主原本就是离王府的掌上明珠,她是家中老幺,从来是娇养惯了,她也不喜欢面前这个小家子气的小姑子,衣着谈吐样样不入流。
何况几月前,她如愿嫁给武安侯府的六公子,郡主却知道她是先与六公子无媒苟合,而后借肚逼那多情的六公子娶她。
陆瑾年是本朝新贵,又是本朝宗亲的夫婿,武安侯府就捏着鼻子叫六公子娶她。
至于陆家那热爱念佛的婆母,则是听到了陆芙成婚时,有一个在自称是陆芙情哥哥的男子去侯府大闹一场,中风了,瘫在床上起不来身。
床榻边时时刻刻离不得人,否则随时就会拉撒一身。
郡主闻见那股恶臭就恨不得床上老虔婆速死,只是身为人媳,岂能露在表面,她暗地里令十分的丫鬟给这个婆母喂慢毒的药物,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瘫在床上像块死肉。
陆芙也不乐意去见她娘,每次来家中,都是来讨好郡主。
郡主虽嫌她出身差,但看在她是陆瑾年妹妹的分量上,帮她料理了那个自称‘三郎’的江洲男子。
没想到,那男子家人来了,状告陆芙婚前通奸,如今他嫁,见到昔日旧情人心生歹意,残忍杀害。
陆芙此来告诉郡主莲娘的事情,就是为了讨好这个嫂嫂,希望她能帮她摆脱这事。
她哥哥尚且不知她这些污遭事,她也不敢说。
“妹妹回去吧,你的事,我记在心上了。”郡主如此道。
陆芙见事成,福身说了几句话,高高兴兴走了。
没想到郡主暗中蛰伏,陆瑾年按插在郡主身边的丫鬟汇来说,郡主命心腹丫鬟混入镇北侯府,趁机杀死镇北侯府的莲娘。
陆瑾年没想到郡主丧心病狂致死,一得知消息,立即赶往镇北侯府,幸好赶上了。
婚姻不足一年,陆瑾年看着衣饰华丽,年轻美貌的郡主,忽然觉得那衣裳下裹着一具淬毒的白骨骷髅,身上散发恶臭。
就连这庄婚姻,也穷途末路了。
他蹙眉,走到书案前写下一个字,拿起那张纸扔到郡主身上。
郡主捡起来,上面白纸黑字,偌大一个“妒”字。
她失声痛哭,死死抱住陆瑾年:“我是太爱你了呀,夫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陆瑾年声音冰冷:“所以,你就要杀死我身边一切女子吗?”
郡主脸色一沉,“自然,普天之下除了我,谁配做你夫人?”
陆瑾年声音冰凉:“我要休妻。”
他不顾手臂上的疼痛,失魂落魄走出房门,呢喃道:“我要休妻......”
背后传出凄厉的叫声,“夫君,你休想,休想摆脱我!我绝不会把你让给别的贱人!”
又至七月初七。
莲娘抱了一会儿小孩子,发现胸前竟然涨乳,赶紧去换衣裳。
期间,另一个丫鬟说:“夫人不知,京城最近有一位特倒霉的陆大人呢?”
莲娘没太在意:“怎么个倒霉法?”
丫鬟道:“据说陆大人的妹妹,加入武安侯府,被从前在闺中做女儿时的情哥哥家人找上门来,官府查明是她花钱卖人行凶,杀死情哥哥,最后官府判她浸猪笼呢。”
莲娘点点头,“真可怜。”
小丫鬟又说:“这位陆大人母亲本就中风在床,惊闻女儿噩耗,直接就七窍出血,大夫来时,人早就没了。”
莲娘“唉”了一声。
“你这小蹄子,说什么不高兴的事,惹夫人难过。再说,叫嬷嬷揭你的皮。”槐序说道。
那丫鬟笑嘻嘻,说:“夫人宽容,这一个多月夫人坐月子都没出门,心中苦闷,我给夫人说这些解闷呢。不过这陆大人最倒霉的事情还没说。”
莲娘奇道:“是什么?”
丫鬟道:“是这位陆大人一月前要休妻,状告到当今圣上面前。只是这陆夫人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古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陆夫人以死相逼,圣上只好劝和,时间长了,只装作不见他。夫妻两个斗法,都厉害得很呢。”
“只是半月前,圣上不知为何,将离王及郡主申饬一顿,收走了郡主名下封地呢。”
莲娘后知后觉,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陆大人的‘陆’,可是耳击‘陆’?”
侯府侍奉的丫鬟自然识字博学,笑道,“夫人怎知,就是这个陆呢。”
莲娘闻言,沉默了许久。
丫鬟们见她情绪低沉,都噤声不言语了。
夜里令狐漠回家,脑袋在她怀中拱来拱去,沉溺道:“莲娘,我带你,还有咱儿子去凉州吧,那里虽然没有京都繁华,但胜在自然辽阔,我教你骑马,天气晴朗时,我带你去踏青。”
莲娘疑惑,“怎么忽然要去凉州?”
令狐漠问:“你可喜欢京都?”
莲娘点点头,又摇头,“京都太繁华了,有心人太多,待着累。”
将军笑了。
他说:“你忘了,我出征时,圣上封我为凉州大都护,自古以来,都护都要去到属地镇守。正好,咱们五日后就出发,带上霁儿。”
霁儿,正是他们长子之名。
莲娘被折腾得迷迷糊糊,说了声好。
临行那日,莲娘抱着孩子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孩子在她怀中安眠,她坐在窗边,回望身后高大、气派的京城,心中满是惆怅。
忽然瞥见一人影站在墙角站立,远望。
车马越来越远,那人越来越小。
那人站立许久,终至车马队伍不见,他手中一只青绿柳枝飘落在地,吹入风里。
令狐漠骑马过来,他瞥见安睡的幼儿,道:“娘子怎如此偏爱这小子?”
莲娘:“?”
他轻轻仰头道:“娘子怎抱他这样久?孩子不可如此溺爱,把他交给乳娘就是。”
莲娘不理他。
他又是哄,又是激,莲娘又开颜轻笑。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娘子不如与我共乘一骑?”
莲娘忧虑,“恐人见了,说我不端庄。”
将军轻笑:“我就不喜欢端庄端庄是用来约束旁人的,我就喜欢娘子不端庄……”
莲娘羞红脸,怕这厮再说什么惊天骇俗的话来。
她将孩子递给乳娘,队伍停下。
将军将羞红脸的小娘子抱上马来,略略催马,风声呼啸,很快将众人甩在身后。
“娘子,你快活吗?”
莲娘扭捏,反问,:“夫君呢?快活吗?”
将军大声笑了笑:“快活,与你在一处,我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