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逢回到宅子时,日头已经偏西。他推开小院的门,脚步轻快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温招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听见动静抬起头。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了层浅金,连发丝都带着柔光。
阮时逢三两步凑到她跟前,也不说话,只从袖中掏出那个玉盒,献宝似的往她面前一递。
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温招放下书卷,目光落在那只质地温润却透着一丝不祥阴气的玉盒上。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眸静静看了阮时逢一眼。
阮时逢也不催,依旧维持着递出的姿势,嘴角噙着笑。
她终于伸手接过。玉盒触手微凉,带着他袖中的温度。她指尖在盒盖上停留一瞬,然后轻轻打开。
里面衬着玄色丝绒,一对眼珠静静躺在其中,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惧形状,周围凝固着深色的血丝。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温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惊骇,也没有喜悦。她只是垂眸看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片刻,她合上盒盖,抬眼看阮时逢。
“你倒是言出必行。”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
阮时逢笑嘻嘻地凑近些,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问:“不喜欢吗?我特意挑了个好看的盒子装。”
温招将玉盒放在石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劳你费心。”
见她反应如此平淡,阮时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忙活半天,连口茶都没有?某些人可真没良心。”
温招没理他的抱怨,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仿佛刚才那血腥的礼物不过是件寻常物事。却暗自思索起来,常青竟然真的动了赵灵汐……因为她温招的死吗……也罢,如今再思量这些也没了用途。
阮时逢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放下茶杯,看着对面安静看书的女子,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青石地上。
心意,送出去便算了。她收下,就好。
至于她心里怎么想,阮时逢看着温招沉静的侧脸,觉得就这样猜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温招突然抬眸望向他:“答应你的窥天命法在大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阮时逢正准备再倒一杯凉茶的手顿在半空。他缓缓放下茶壶,抬眼看向温招,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惯常的戏谑覆盖。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石桌上,托着腮,歪头瞧她,唇角勾起一个痞痞的弧度:“大漠啊……听着就沙子硌牙,风沙刮脸的。”他拖长了调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求求我呀~求求我,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吃沙子。”
那语气轻佻又无赖,带着点撒娇似的黏糊劲儿。
温招合上手中的书卷,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了他片刻,直看得阮时逢嘴角那点痞笑都快挂不住了,才淡淡开口:
“不去算了。”
说完,她作势便要起身。
“哎别别别!”阮时逢立刻伸手虚虚一拦,刚才那点拿乔的姿态瞬间消失无踪,换上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去去去!谁说我不去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眉眼舒展开,又是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不就是大漠嘛,本座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正好去瞧瞧塞外风光。”
他凑近温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什么时候动身?我得准备准备,多带几壶好酒,不然这一路得多无趣。”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更长,纠缠在青石地上,仿佛再也分不开。
温招看着他瞬间转变的态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三日后。”她说完,重新拿起书卷,不再看他。
阮时逢得了准信,心满意足,也不再纠缠,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晃悠着往自己屋子走去,开始盘算该带哪些行李。
至于刚才那点小小的“屈尊”,他压根没往心里去。反正对着她,他早就没什么底线可言。
成交。
温招起身,没有惊动仍在哼着小曲盘算行装的阮时逢,独自走向西北角那间屋子。
推开门,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柳含烟半透明的身影蜷在角落,听见动静微微一动,却没有抬头。那枚拨浪鼓静静躺在她身边,鲜红的漆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温招在门口驻足片刻,反手合上门。她从袖中取出那几张土火纸,纸张粗糙的纹理在指尖摩挲。没有迟疑,她低头咬破食指,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
疼痛很轻微,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一瞬。她以指代笔,就着鲜血在土火纸上勾勒起来。每一笔都极稳,复杂的符文渐次成型,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血珠沿着纸纹晕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七星神契。这失传的秘术在她记忆中苏醒,每一个转折都清晰如昨。
柳含烟似乎感知到什么,缓缓抬起头。她空洞的目光落在温招流血的手指上,又移到那泛着暗红光泽的符纸上,透明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最后一笔落下,七张符纸无风自动,悬浮在半空,排列成北斗之形。
温招指尖轻弹,符纸依次飞向柳含烟,触到魂体的瞬间化作七点温润星光,没入她透明的身躯。
柳含烟轻轻战栗了一下,原本飘忽不定的轮廓似乎凝实了些许。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总是不受控制逸散的指尖,此刻竟能清晰地维持形状。
“此去大漠,前路未卜。”温招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平静无波,“这七星契能护你神魂七日不散。七日后若我未归,它自会引你去该去之处。”
柳含烟怔怔望着她,许久,极轻地点了下头。那双空洞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微微闪动,像深潭里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很轻,却真实存在。
温招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关门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错觉的叹息。
同行之人本就不多,但至少此刻,她为同行者多点了盏灯。
至于这灯能亮多久,要看造化,也要看天命。
她低头看了看指尖,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留下一道淡红的痕。
永夜太长,能照亮一程是一程。
温招刚出屋,阮时逢便坐不住了,他一阵风似的卷到温招面前,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走走走,买几身像样的行头去。大漠风沙大,你这身衣裳不够看。”
温招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蹙眉想挣开,奈何他手劲不小。她顺手从袖中取出那副银面具扣在脸上,遮住了大半神情。
街上人来人往,阮时逢浑然不觉自己惹眼,依旧攥着她的手腕,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他今日换了身雨过天青的常服,玉带束发,少了些国师的矜贵,倒像哪家偷跑出来游玩的纨绔公子。
他拽着温招径直进了钰城最有名的云锦阁。掌柜的眼尖,立刻堆着笑迎上来。
“挑几身利落保暖的,适合赶远路。”阮时逢松开温招,指尖在光滑的缎面上划过,语气随意得像在点菜,“颜色要素净,料子要透气。”
掌柜的连声应下,忙命伙计去取货。阮时逢回头,见温招安静站在门边,银面具在店内明烛下泛着冷光,与周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他拿起一匹月白色的软罗在她身上比了比,摇头:“太素。”又换了一匹浅青的织金缎,还是不满意,“晃眼。”
伙计抱来一叠成衣,阮时逢一件件拎起来看,不是嫌绣花繁琐就是嫌裁剪不便。温招由着他折腾,只在掌柜推荐一件胭脂红的骑装时,淡淡说了句:“太艳。”
阮时逢闻言挑眉,丢开那件红衣,忽然眼睛一亮,从最底下抽出一件檀紫色的窄袖衣裙。料子是寻常的棉麻,颜色沉静,只在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了疏落的缠枝纹。
“试试这个。”他把衣服塞进温招手里,语气不容拒绝。
温招看了看那衣服,又抬眼看他。面具遮挡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眸子清凌凌的。
她没说什么,拿着衣服转身进了里间。
再出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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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时逢正倚在柜台边把玩一柄玉骨扇。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身檀紫果然极衬她。褪去了宫装的繁复,简单的剪裁反而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银线暗纹在走动间流转,像月下细碎的涟漪。脸上银面具清冷,与这身衣服奇异地融洽。
“就这件。”阮时逢合上扇子,敲了敲柜台,对掌柜道,“同样的款式,再要几身颜色不同的。”
他付钱爽快,扔下一锭金子,看也不看。拎起包好的衣物,他重新抓住温招的手腕往外走。
“勉强能入眼。”他偏头对她笑,眼底有细碎的光,“总不能让你跟着我,穿得太寒碜。”
温招由他拉着,目光掠过他神采飞扬的侧脸,又落回熙攘的街市。
面具下的唇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平复。
两人沿着街市往回走,阮时逢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要带多少酒,温招的目光却无意间掠过路边一个小摊。
那是个卖杂货的摊子,铺着蓝布,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木梳、铜镜、胭脂水粉,角落里堆着十几只玉镯子。玉质寻常,做工也算不上精细,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温吞的光。
温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目光在那堆玉镯上停留的时间,比掠过其他物件长了那么一丁点。
只是很短的一瞥,快得像是错觉。她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银面具遮住所有表情。
阮时逢还在说着他的酒,声音却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他侧头看了温招一眼,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向那个小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忽然停下话头,松开一直攥着温招手腕的手,转身朝那小摊走去。
温招停下脚步,看着他背影,面具下的眉头微蹙。
阮时逢在摊前蹲下,修长的手指在那堆玉镯里拨弄了几下,动作随意得像在挑拣石子。他拿起一只,对着光看了看,又放下,再拿起另一只。
摊主是个老妇人,见来了客人,忙笑着招呼。阮时逢也不问价,最后拈起一只素面无纹的青玉镯,玉质不算顶好,颜色却清透,像一汪凝固的溪水。
“这个。”他将镯子递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报了价,阮时逢从钱袋里摸出碎银放下,拿起镯子转身走回温招身边。
他拉过温招的左手,不由分说地将那玉镯套进她手腕。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弄疼她。
温招的手腕很细,玉镯套上去还有些空荡。青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凑合戴着玩吧。”阮时逢松开手,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手买了件不值钱的小玩意,“摊上就这个还能看。”
他继续往前走去,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低头看着腕上的玉镯,青莹莹的一圈,朴素简单,却意外地贴合手腕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光滑的玉面,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细微的温润。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前世在宫中,常青赏赐的珠宝首饰数不胜数,每一件都精美绝伦,嵌宝点翠,流光溢彩。
她也曾那样珍视,小心翼翼地收入匣中,仿佛收藏的不是物件,而是那点微薄的、被关注的证明。
可那些华贵的东西,戴在手上总觉得沉,像是无形的枷锁。
如今腕上这只,质地寻常,样式简单,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反而让她觉得自在。
阮时逢已经走出几步,回头见她没跟上,也不催促,就那么抱着新买的衣物站在街边,嘴角噙着一点懒散的笑,看着她。
阳光透过街边梧桐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站在那里,不像位高权重的国师,倒像个等着同伴的寻常少年郎。
温招收回目光,指尖最后蹭了一下玉镯,抬步跟了上去。
时过境迁,早已不同。就像这玉镯,看似相似,戴的人,送的人,心境都已天差地别。
她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继续前行。
他没有再拉住她的手腕,她也没有刻意落后。
街市喧闹,人声嘈杂,腕间那点微凉的触感却异常清晰。
轻简的,才是能长久戴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