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宥强打着精神,装作自己听得很认真,非常积极的给出回应,直到最后一道大题讲完,谈宥笑着做出很崇拜,很感激的眼神,“谢谢你,邵叔叔,听你讲完,我脑子里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邵康年说:“太好了,既然如此,你就再给我讲一遍吧。”
“什么?”在这些字毫无预兆的进入谈宥的耳朵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听到了什么。
邵康年微笑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不难吧!不难吗?
谈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原本这些题的答案就是她抄出来的,她根本就不会做,刚刚邵康年讲的时候,她又心不在焉的没有听。
让她讲,她如何讲得出来嘛!
之前,祁丽看到她满分的卷子就很开心了,至于那些题谈宥是真会做还是假会做,她根本不在意。
那么谈宥也很会给自己省事,会的就自己写,不会就抄,反正要确保每一道题她都可以得到分。
显然,邵康年没有祁丽那么好糊弄。
危机感瞬间支棱起来,刺激得她头皮发麻。
还是要暴露了吗?
恰好,邵康年出门接水,给了谈宥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机会。
在门关上的瞬间,谈宥手指颤抖着把邵康年写字的那张草稿纸拉到自己跟前,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刻进脑子里。
她对照着图纸,努力的回想着方才邵康年讲的每一步,快速推演一遍,找出正确的步骤,然后在脑子里根据基础公式为它做出解释。
谈宥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转得没有这么快过,在邵康年回来之前,她又顺着推了一遍,总算是把思路理清了。
邵康年将一杯鲜榨橙汁放在她面前,“先喝点东西吧。”
谈宥接过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口感弥漫在舌尖,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橙子的清香。
谈宥悦耳的嗓音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轻轻扩散。
邵康年莫名觉得,她的嗓音跟橙子格外的搭。
二十分钟过去,谈宥很顺利的讲完了,过程中针对邵康年时不时发出的疑问,也很顺利的解答了出来。
邵康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优真棒。”
邵康年的人粗糙有力,带着炙热的温度,一股满足感在谈宥心底油然而生。
刚才她完全忘记了伪装,忘记了其他所有人,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她专注的沉浸在解题的过程中,最后她也得到了夸奖。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棒。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哪样?
谈宥一愣,眼看着邵康年拿出了一张纸,递给谈宥。
谈宥打开一看,是一张菜单——空白的菜单。
谈宥盯住菜单安静的看了有半分钟,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那张纸都轻晃了起来。
可谈宥的心里却是一种尘埃落地的平静。
捏住菜单的指腹用了力气,纸张被迫平静下来,谈宥抬起了头。
邵康年脸色未变,嘴角含笑,眼神如同广阔包容的蓝色汪洋,“你想怎么填就怎么填,随你自己的心意。”
谈宥呆呆的看着他,神情如同稚童般懵懂,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为什么?”
邵康年说:“不为什么。”
谈宥不解,“你不讨厌我吗?”
没有人会喜欢真实的她的,他该讨厌她才对啊。
邵康年微微低头靠近她,用眼睛盯住她的眼睛,使她不得逃脱,认真道:“小优,邵叔叔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而且你忘了吗?邵叔叔曾回答过你,会最爱小优,永远爱小优,无论小优变成什么样子。”
谈宥嘴唇紧抿,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两行清泪淌出眼眶,不死心的问道:“依然认为我是好孩子?”
“当然!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还不够勇敢。”
“想要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大声说不,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那样坚定,笑起来深邃的眉眼看起来有了些圆润的弧度,温柔的语气似乎充满了蛊惑,勾着她的心。
薄薄的一张纸压在手上,沉甸甸的。
“叮铃铃……”
声铃响了,这个点秀姨买菜还没回来。
邵康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意识带了回来,“去吧,你的花到了。”
紫色的花朵捧在手里炸了个满怀,谈宥看着看着就又走了神。
以邵康年的样子来看,似乎在第一天她在他面前就已无所遁形,是她的演技退步了吗?还是说是他过于敏锐?
可如果他第一天就发现了,他在这一周里就看着她在演吗?就如同看一场已经漏了馅的魔术,而她是那个一无所知的魔术师,傻乎乎的认为观众出现笑容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很好。
谈宥觉得自己很可笑,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脸骤然阴冷下来。
骗子!
大骗子!!!
一抬眼发现跑腿小哥还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扭曲得奇形怪状的,似乎……在忍笑。
看见谈宥看自己,小哥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臂内侧的软肉,呲牙咧嘴了一瞬,表情里面镇静了下来,用十分专业的态度说话,“如果物品没有问题,请签收。”
谈宥飞速在面单上签下的自己的名字,送走了跑腿小哥。
就在她关上门转过身的刹那,往玄关镜那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头顶的头发被揉成了一团,像个懵懵的炸毛小猫,尤其是头顶的两边还有几根竖起的杂毛。
她刚刚就是以这样的仪表面对了一个陌生人?
谈宥用手用力扒拉了几下,杂毛是下去了,可乱糟糟的头发却没有变得服帖。
正巧,这个时候邵康年正从楼梯上下来,谈宥走过去,把捧花猛的往他手里一塞,头也不回的顶着炸毛小猫头,走到了三楼后进了房间,当着邵康年的面把门关了起来。
谈宥后背抵着法师奶油边的木门,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好快……
这算是她对他的一次小小的反击吧,虽然看起来是有点幼稚了,但对谈宥来说是一次很大的进步,上一次对他人面前表露情绪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在父亲死后,她的人生就进入了另一条转折线。
她无法评价好坏或对错,但她的心告诉她,她不喜欢。
之后的几天,谈宥就像那个想要踩水玩,又怕家长凶,所以不停在作死边缘试探的熊孩子。
时不时给邵康年找出一些事情来,让他处理。
“邵叔叔,衣柜的颜色我不太喜欢,可以换掉吗?”谈宥喝了一口乌漆嘛黑的豆浆,除了豆子的醇香,还有一股甜甜的红枣味,她砸吧着舌尖的甜味,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
听见她说这话,邵康年未置一词,只是看完早间新闻,又把眼睛放在经济时报上,点了点头。
“好啊,我一会儿我让人把衣柜的样板照都拿给你看,你自己挑。”
谈宥垂着眼,睫毛长而浓密,像一把小扇子,喝着豆浆的时候,一抖一抖的,可爱死了。
谈宥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豆浆喝完,又对邵康年说:“那你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可以去跟我打成招呼吗?”
邵康年这时才把眼睛从电脑上移开,口中也停止了咀嚼,看着谈宥点了点头,“可以倒是可以,我可以问一下原因是什么吗?”
他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害怕吵到谈宥睡觉,会刻意把声音放到很低,更别说再去跟她打个招呼了。
“我想睡觉前听听你的声音。”谈宥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邵康年听完,却沉默了,像是一记振鼓雷敲在了他的心上,低落的情绪从他的眼神中透露了出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当天晚上,他确实如他答应的那样,敲响了谈宥的房门,问问她吃的好不好,穿得好不好,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窗外月牙高高挂,屋内月光亮堂堂。邵康年就坐在她的床边,轻拍着她的脊背,讲着故事哄她入睡,如谈学政还在时所一样。
邵康年把自己代入到了父亲的角色当中,试图弥补谈宥这些年所缺失的父爱。
可他忘记了,他终究不是她的父亲。
之后的几天,邵康年从儿童绘本,讲到了成人童话,谈宥每晚都伴着他的嗓音闭目,又在他离开之后,进入梦乡与他相见。
谈宥有点不满足于听那些短小的故事,她跑去书店去找一些很长的故事书来看,不要那种很快就可以讲完的。
于是,她买回来了全套的四大名著,打算让邵康年给她从《西游记》讲起。
邵康年摸着那一本本跟砖头一样重的书,轻笑了一声,给谈宥掖了掖被角,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翻开了《西游记》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邵康年声音磁性悦耳,如水击石,在这安静的夜里,与在耳边厮磨无异。
“樵夫道:你这汉子,甚不通变……”
“猴王听说,只得相辞。”
邵康年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沉,直到他的声音在谈宥的耳边断掉。
谈宥眼睛偷偷迷了个缝,悄悄去看邵康年,只见他的脑袋一栽一栽的,要落不落的半撑着,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话语已经连不成句了,偶而还会夹杂一句文件怎么怎么样。
平日里,无论邵康年有多忙,睡觉有多晚,她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的都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样子,处理起事情来永远清醒理性,干脆果决,像一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她完全没有料想到他居然也会这么累。
谈宥的心里涌出一股酸涩感。
邵康年趴在她的床边睡了一整晚,她就盯了一整晚,直到清晨时,她才听着窗外的鸟叫声睡了过去。
谈宥醒来时,邵康年已经离开了。
她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大摞的四大名著扔进了杂物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