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不乖》 第1章 Chapter 1 7月7号,这天是小暑,也是谈宥暑假的第五天。 妈妈决定搬离他们住了十三年的家,去运城生活。 窗外的法国梧桐青翠欲滴,栖居的蝉鸣声仿佛拉响了警报,聒噪刺耳。 谈宥呆坐在床沿,目光似有定处又无定处的静静望着,门口放着收拾好的行李。 一只蝉沿着灰褐色的树皮不断向上攀爬,直到她的目光聚焦,停留在它身上。谈宥眨了下眼,就看到它颤抖着挣开褐色的硬壳,头部缓缓露出,紧接着是灰白色的身体。 谈宥站起身靠近窗子,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它就静静的呆在那,尾巴微微向里缩起,尽管微小,谈宥还是看到了它翅膀上发生的变化。 她的脑袋里不由得思考,若是此时它掉在地上会怎样,会死吗? 它稚嫩的充满褶皱的身体砸在石砖上,黑色的汁液从它身体里迸溅出来,落在石砖上,缝隙里。 经过太阳的照耀,躯体逐渐变得干枯,手指轻轻一捏,碎成渣,飘散开来。 不自觉的,她朝它伸出了手,还有半米的距离,谈宥转头望向了书桌上的鸡毛掸子。 这时,起风了。清爽的凉风透过窗子,绣着淡粉色小花的窗帘轻轻浮动着,一下没一下的蹭着谈宥的小腿,酥痒难耐。 谈宥垂眸,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遮住了谈宥乌黑的瞳孔。 敲门声响起,祁丽推门进来,看到窗边的谈宥,微微一愣,随即开口道:“吃早饭了。” 谈宥没言语,回头寻找那只蝉的身影,它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了孤零零的蝉蜕。 饭后,一辆宝马七系停在谈宥家小区门口。说是小区,不过是几栋连在一片的厂区宿舍,后来分给个人作为安家宅。 平日里通行最多的是自行车,偶尔有几辆捷达的身影,更何况如今这里住的都是下岗工人,能开得起车的人不会来这里,来了也准没好事。 附近的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就会有人开着车带着礼物来谈宥家,一开始还有人到处散播谣言,说有富豪在追求祁丽,说的有鼻子有眼,直到有人看到送礼的人是邵康年,谣言就传得更离谱了。 好在,快六年过去了,祁丽依旧是单身,这些谣言才不攻自破。 如今,一辆豪车出现把她的女儿接走,没了丈夫又下岗的祁丽也要搬家,以后传言会变成什么样,祁丽大概也能想到。 从前,祁丽即便生气也不愿与他们起冲突,可谈宥出头护着她,回去还要被她骂。 如今,谈宥就如同没看见那些人一般,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带着行李坐进了车里。 “妈妈打算在运城那边开家店,忙起来没空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邵叔叔家有保姆,你就去待一个多月,到时候你开学了,我这边也就稳定了。”这是祁丽给她的解释。 谈宥神色淡漠的扫过紧贴着祁丽的弟弟,再看向祁丽时,脸上扬起纯真无邪的笑容,十分懂事的点点头,让祁丽尽管放心,她会乖乖听邵叔叔的话,不给邵叔叔惹事的。 谈宥的乖巧让祁丽欣慰,再看向自己的腿边哭闹个不停的小儿子,心里既生气又心疼。 可无论祁丽怎么威逼利诱,谈杰依旧趴在车窗上,拉也拉不走的扯着嗓子大叫道:“姐姐,我要姐姐,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祁丽看着周围看笑话的眼神,觉得脸都要被他丢尽了,气得猛掐他的大腿,“你就不能老实点?就你这么不懂事,我怎么能让你去邵叔叔家,去了也要被人赶出来。” 这场景,让谈宥瞧着实在无趣。 大人总是这么心口不一吗? 嘴上说着喜欢乖巧的,可遇到麻烦时,还是会把乖巧的往外送,把喜欢闹人的留在身边。 那究竟是喜欢乖巧的,还是不喜欢乖巧的呢?又或者说,就是喜欢那个人,无论乖不乖巧。 谈宥敛下神色中所有的厌烦,越过谈杰脏兮兮的脸,伸手摸了摸他也不算干净的头发,用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模样,安慰道:“别哭了,姐姐很快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带你最喜欢玩具卡车好不好?” 说完,谈宥推开谈杰扒着车窗的手,深色的玻璃缓缓上升,屏蔽了周遭一切的声音和画面,紧盯着手中干枯的蝉蜕。 车窗外的景色极速掠过,熟悉的感觉在一点一点消失,谈宥用尽力气将它彻底碾碎在手心。 邵康年对她来说不是陌生人,从她两岁时第一次见他,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前四年,他几乎陪伴着她成长的。 二十岁的邵康年进入电机厂工作,那时大学生本来就少,尤其是985毕业的名牌大学生,厂长几乎拿他当个宝贝,工资自然也是开得高高的,甚至高过了那些在这干了半辈子的老员工。 那些人本来就瞧不上大学生,这下心中不忿,更加不拿正眼看他,背后说些闲话也就算了,见邵康年从不理会他们,甚至琢磨着给他使绊子。 谈学政看不下去了,主动让他跟自己组班,断了那些人的歪念头。 后来,又见他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朋友亲人,就时不时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饭。一开始邵康年不来,谈学政没少动嘴皮子功夫。 直到谈宥过两岁生日时,谈学政又叫他,实在拧不过,便来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谈宥。 说不上多么美好,当然也说不上恶劣。 他刚一进门,就把在客厅里嬉闹的一群小朋友吓哭了,谈学政看着他冷峻僵硬的脸,急忙出来打圆场。 邵康年局促的坐在角落里,谈学政各种关切,努力他融入进来,还给了他一把糖,让他分发给小朋友,但没有一个小孩儿敢去接,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 谈学政都有点怀疑他今日的行为对不对了。 毕竟有些人天生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交往,硬把他拉到人群里,只会让所有人感到不适。 直到谈宥的出现,氛围才松缓一些。 刚学会走路的年纪,步子还不太稳当,就抓着他的裤腿,要往他身上爬。 这已经不是不怕了,是相当自来熟啊。 祁丽看见了,就想上去把谈宥抱开,谈学政伸手拦住了她,她是不太理解谈学政为什么一定要把邵康年带到家里来的,只是觉得不影响什么,就没阻止。 祁丽瞪了谈学政一眼,止住了脚步。 邵康年低头瞧着那个张着圆圆的大眼睛,冒着鼻涕泡的小女孩,看着她把鼻涕蹭到了他的裤腿上,身体僵直,表情难忍。 当然,其他人的角度是没看到谈宥蹭鼻涕的动作的。 谈学政笑道:“小优这是想让你抱她呢。” 话音刚落,一道稚嫩的女声就从下面响起,“抱抱。” 谈学政对自己的女儿非常有自信,看见的人就没有能忍住不抱抱她,亲亲她的。他把谈宥抱了起来,让她与邵康年得以平视。 谈宥笑着对邵康年伸出了手。 她的笑容好似有魔力,邵康年抿了抿唇,神情松动的同时,脸上飘起一层薄薄的红云,在谈学政眼神的鼓励下,他小心翼翼的接住了谈宥的手。 当谈宥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时候,邵康年的心塌下去一片,连她脸上的鼻涕泡瞧着都可爱了不少。 看到这一幕,谈学政自豪的回头冲祁丽抛了个眉眼,祁丽的表情才好一些,也忍不住弯了唇。 自此以后,谈学政是真的把邵康年当自己的亲弟弟对待,遇到朋友,都会炫耀似的跟别人介绍他,“我弟弟,大学生,名牌大学生!” 甚至觉得在电机厂干活,太委屈他了,觉得他应该去大城市发展,才能彻底发挥他的才能。 邵康年听闻,手上不慌不忙的干着活,神情淡淡的,“这里也挺好的。” 为此,谈学政是既开心又痛心。 跟邵康年一起干活的这段时间,谈学政是真的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他都想去考个大学了,可回到家里,看着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又把这个想法放进了肚子里。 谈学政是很懂知足的。 谈宥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即使是弟弟出生以后,爸爸妈妈对她的爱也是丝毫不减。 她想要的都会满足她,她不想要的也没人能强迫她。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屋子不大,甚至拥挤得都坐不下几个人,还是专门给谈宥开辟出了一间房子,用来放她的那些娃娃和漂亮裙子。 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去,都可以让其他小女孩羡慕好久。 不仅如此,邵康年那些年的工资也没少花在谈宥身上。 她六岁的生日,爸爸妈妈从早上就开始做准备,妈妈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爸爸搬着梯子到处在屋子里挂上漂亮的小彩灯,弟弟就坐在地上那一堆彩灯中间嬉闹,电视机墙的上方赫然用彩笔写着“小优生日快乐”六个大字。 谈宥就穿着漂亮的白绒蓬蓬裙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小猪玩偶,面带微笑的瞧着他们忙碌的背影。 谈学政一如往常的把邵康年请到家里来吃饭,听到敲门声,谈宥第一个小跑着去开门,邵康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把一个丑丑的憨憨的小老鼠玩偶递给了她,轻声道:“小优生日快乐!” 谈宥伸手接过,调皮的调笑道:“邵叔叔这是要给我凑齐十二生肖吗?”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邵康年送给她的第几个动物玩偶了。 邵康年问,“不喜欢吗?” 谈宥点点头,“不喜欢。” 后又补充道:“其实邵叔叔送我什么我都喜欢,如果邵叔叔审美再好一些,送的礼物我会更喜欢的。” 谈学政憋不住笑的一把将谈宥揽走,抱紧怀里猛猛亲她柔软的脸蛋,语气里满是宠溺,“你这死丫头。” 谈宥躲了几下没躲开,最后好不容易推开了谈学政的脑袋,十分嫌弃的用手指着谈学政,恶狠狠的道:“爸爸太讨厌了,不知道我的妆是妈妈化了许久才化好的吗,我要罚你三天不许亲我!” 说完,高傲的顶着皇冠,整理了一下裙摆,抱着小羊一扭一扭的就走了。 谈学政瞧着实在是苦笑不得,拉着邵康年进屋开了一瓶他珍藏许久的好酒。 谈宥双手合十,对着蜡烛许愿,在三个大人充满爱意的目光中,吹灭了蜡烛。 妈妈问她许了什么愿,她俏皮的炸了眨眼睛,竖了根食指放在唇中间。 眼神一转,圆溜溜的,泛着光的眼睛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爸爸爱她,妈妈爱她,那邵叔叔呢?她还从来没有听过他说爱她。 谈宥张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期待的看向邵康年。 邵康年唇角勾出弧度,眼神温柔,“邵叔叔也爱小优。” “噢耶!”谈宥高兴地跳了起来。 谈学政趁此机会,啪叽一声亲在了谈宥的脸上。 随着一声尖叫,烟花在空中炸开,焕发出绚烂的光彩。 这天是冬至,也是邵康年与他们相识的第四年。 四年过去,邵康年在外面面对其他人时,态度依旧冷硬,不亲和也不宽厚,只有在谈家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模样。 这样已是难得。谈学政不再逼迫他去跟其他人交往,谈宥听到别人说邵康年可怕要远离他时,也会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顺利,但老天,总是喜欢捉弄人。 谈宥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狼狈的邵康年,浑身破洞,满脸烟灰,失魂落魄的蹲坐在抢救室门口,脑袋始终垂着,不敢抬头看一眼。 谈宥想去安慰他,下一秒,妈妈凄厉的嚎哭声在耳边响起,哭得她心中一颤。 她没有爸爸了。 泪水模糊了眼眶,把邵康年弯下去的身体模糊成了一团。 第2章 Chapter 2 事故发生后,电机厂给出的解释是电流高温引发的爆炸,幸好隔离门关闭的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而本该两人都该逃出来的,谈学政为了救邵康年,迟了一步。 祁丽被人扶着走出急救室,看到邵康年的瞬间,眼神中才有了几分气力,一拳一拳砸到邵康年身上,似是要把内心的悲伤全部发泄出去,“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邵康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受着,可谈宥看到他的脸上满是泪痕,谈宥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死死的抱住祁丽的腰,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还是医生发现了邵康年的状况,才把祁丽拉开,将邵康年抬到了病床上,他的意识已经模糊,衣服下面的伤口一片接着一片,血肉模糊。 之后几天,谈宥都没有再见过他。 谈学政是孤儿,亲人不多,葬礼也办得简单,祁丽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旁人的劝告。 毕竟,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厂里派人来送抚慰金那一日,他才一同带着礼物露了面,却被祁丽拿着扫把打了出去。 她说,她不想看到他。 谈宥躲在窗户后,悄悄看他把礼物放在门口,落寞离去的身影。 之后,他又来了几次,每一次都被赶走,后来索性不进门,把礼物放在门口就走。 谈宥理解妈妈的痛苦,也理解邵叔叔的痛苦,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的当做什么都不懂。 突然有一天,谈宥在学校门口见到了邵叔叔,她回头确保妈妈已经离去,才朝他走了过去。 他沧桑了许多,也疲惫了许多,谈宥依稀瞧见他的发间多了几根白头发,他也才24岁啊。 邵康年看着谈宥似水如波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双手颤抖着把谈宥抱进怀里。 邵康年的外套冰凉,谈宥的脸被挤压得有些难受,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有一瞬间,她的心与他一齐跳动。 谈宥抬起瘦小的胳膊,在邵康年弯曲的脊背上,缓缓的轻拍着。 一下一下…… 最开始,爸爸说他就像是一颗冷硬的石头,看似没有棱角,却异常坚硬。 在谈宥心里,他是强大的,无论发生什么,他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 如今,她同样如此认为。 邵康年松开了她,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我要走了。” 谈宥愣了一瞬,“去哪?” “尚海。” 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那是一个发展飞速的地方。 “可以不去吗?” 邵康年没有回答,递给一个袋子,“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东西,里面放了我的号码,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谈宥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有些倔强的继续问道:“可以不去吗?” 邵康年闷不吭声的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谈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见他躲避的神情,忽然猛的甩手将袋子扔了出去,“谁稀罕你的东西,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里面放的是给她买的书,裙子,玩偶,以及一摞钱。 才下过雨的地面上还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泥泞,邵康年一点一点把东西捡回来,将袋子放到了她的脚边。 膝盖半跪在地上,用袖子擦拭掉谈宥鞋子上沾染的泥土,动作是那样轻柔细致,一如他第一次抱起她那样。 泪水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邵康年的肩头,他恍若未觉,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谈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力踹了一脚脚边的袋子,大吼道:“你再也不是我的邵叔叔了!” 回到家,她把袋子放在了祁丽的手边,她把菜端上桌,扒开瞧了一眼,沉默了许久后,神色如常的叫她洗手吃饭。 菜的味道跟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在悄然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过年时,邵康年回来了。 带着工人来的,不仅修了屋顶,还帮忙接个根新电视机线。 祁丽没有赶他,也没正眼瞧他,全当他不存在。 邵康年也不多留,干完活就走。 这种情况下,谈宥与他的交流,也就是他问生活的情况,她简单叙述一下。 而且她待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每次邵康年来,她也见不到他几次。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即熟悉又陌生。 好像在遵守着某种约定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 谈宥按下车窗,让风吹进来,手中碎裂的蝉蜕已握得有些温度,她将手伸出窗外,让风将它带到空中,四散在草地上。 手心里越来越空,谈宥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汽车一路向东,所过之处,肉眼可见得越来越繁华,高楼林立,皆是以前在家乡从未见过的景色。 她知道邵叔叔离开电机厂以后,去尚海创业了,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只是从他开的车来判断,生意做的应该是蛮成功的。 或许是从她眼神中瞧出了迷茫,司机十分适时的开始沿路给她介绍,这栋楼里是干什么的,那栋楼里是干什么的。 这些只从电视上听到的东西,一一在她的眼前展开,惊奇的同时,不由得开口打断司机的长篇大论,问道:“邵叔叔是做什么的?” 司机讶异于她的问题,用一种“你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她,大声回答道:“老板是干房地产的啊!” 说着,司机朝东边伸手一指,“瞧,那栋楼就是老板的公司承建的。” 谈宥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栋庞大的楼宇映入眼帘,她数不清有几层楼,只知道很高很高,眯着眼睛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在来回走动的小人。 谈宥的心愈发慌张。 汽车穿过繁荣的街道走到一条郁郁葱葱的小道上,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变成了眼前一排排低矮的独栋别墅,汽车最终选择了在种有樱桃树的院子门前停下。 没看见来开门的人,大门却自动打开了。 司机把车停在草坪上,从后备箱拿出了谈宥的箱子,小小的一个,提着毫不费力。 谈宥一下车就看见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阿姨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束花,她笑着走近谈宥,“欢迎你,谈小姐。” 这声“谈小姐”听得谈宥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可以叫我秀姨。”秀姨适时开口,没让她继续难受下去。 谈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捧花,是紫色的洋桔梗,谈宥之前只在书上见过。 脸上挂上了甜甜的笑容,“谢谢秀姨。” 谈宥的房间在二楼,一楼是会客厅,三楼是邵康年的区域。 在未发现邵康年的身影后,谈宥的心依旧忐忑。 秀姨告诉她,邵康年中午从不回来,她要是想见他,得等到晚上了。 这里的一个房间比她家都大,秀姨带着她转了一圈,稍微介绍了一下每个房间的用途,就把独立的空间留给了她。走时还提醒了一句,一会儿午饭做好会来叫她。 午饭?也是,她还没吃午饭。看看表,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她在车上坐了将近四个小时,没想起来时不觉得饿,秀姨这么一说,肚子立马咕咕叫了起来。 谈宥的房间被装成了温柔的法式风格,衣柜里都是带着吊牌的漂亮小裙子,谈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素净的T恤牛仔裤,默默关上了柜门。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曾经她最喜欢的风格,可曾经的她,就如同她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娃娃一般,消失在了过去的岁月中。 吃过饭,谈宥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打开了行李箱,却没有把自己的生活用品摆放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而是任由它们待在行李箱里。 谈宥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奶白色的纱帐,百无聊赖的扣着自己小拇指的指甲。 她小拇指的指甲已经很短了,扣无可扣,可她却仍然麻木机械的维持着她的习惯。 直到刺痛感从指尖传来,谈宥才如回过神来一般停了下来,把流着血的拇指放进嘴里允吸着,任由血腥气在她的舌尖弥漫。 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谈宥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她六岁时的那个冬夜。 香甜的生日蛋糕,毛绒绒的漂亮蓬蓬裙,还有看起来丑丑的小老鼠玩偶。 紧接着,视线里变成了祁丽愤怒的神情,“这些玩偶是用我的钱买的,我有权处置它们,由不得你不愿意!” 谈宥表情呆滞的看着那些玩偶被装进三个大箱子里,运上货车被拉走了,她的双腿就跟被扎了一样麻木,不得动弹。 眼前的视线再度变换,从门口变到了厨房,祁丽指着灶台上的脏碗,表情不耐烦的骂道:“谈宥你几岁了,能不能懂点事,不知道主动把碗刷了吗?” “我那么辛苦赚钱养活你们姐弟俩,回到家还要面对你们的脏碗,你们怎么不干脆气死我!” 祁丽的叫喊声混合着谈杰的哭声,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朝谈宥涌来,将谈宥彻底淹没。 下一秒,祁丽满脸泪水的把昏昏欲睡的谈宥抱进怀里,泪水打湿了谈宥的眼皮,“妈妈只有你了,小优,妈妈真的很爱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别怪妈妈……” 这一觉,睡得很不稳当,但也很难醒来,最后还是被秀姨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会儿刘师傅会来接你,把你送去邵先生的公司,由邵先生带着你外出用餐。” 秀姨说话一板一眼的,应该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家政阿姨。 谈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四点半了,她不知道刘师傅什么时候过来,只能快速洗了把脸,就匆匆出了门。 刘师傅刚好在门口停下车,不等刘师傅下来替她开车门,谈宥自己打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刘师傅就是上午去接她的那位司机,这已经是一天内的第二次见面了,刘师傅笑着跟她问好。 谈宥此时无心理会他,随口应了声,又安静了下来。 刘师傅跟着邵康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他已经给领导当司机当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心里门清。 热情得不到回应,也不会产生丝毫的不满,反而刻意将车速慢了下来,保持匀速稳定的行驶,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直到车停下来,谈宥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到地方了。 第3章 Chapter 3 司机带着谈宥走进了办公大厅,跟前台的姑娘说了一声,给谈宥在一楼大厅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却仍不可控的剧烈跳动着,她的眼睛没有定点的在大厅里四处乱看,试图转换一下注意力。 刚好,谈宥刚坐下没两分钟,出入的闸口处就接二连三的有穿着职业正装的人走出来,女孩们脚上的高跟鞋把地面踩得噔噔响,脸上也都花着精致的妆容,精气神不似刚下班,更像是去参加走秀。 谈宥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观察他们的穿着和表情。 这都是她在家乡那个偏远小城,不曾亲眼看到过的东西。 可是即便如此,她的心依旧如被吹浮在空中的气球,断了线就失去掌控。 她厌恶自己这样,厌恶! 跳动的秒针如同催命剂,一帧一帧敲在她的脑袋上,指尖上的痂什么时候被她扣烂了,正往下淌血,弄脏了她干净的白T。 谈宥几乎暴怒,失控的将手中的水杯砸向地面,在杯子脱手的瞬间,脑子做出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接,可理智又告诉她接不住的,她不可能接住。 所以,在其他人眼里,谈宥是表情淡然且毫无反应的看着水杯从自己手中掉落。 “砰”的一声,玻璃杯在深灰色大理石瓷砖上炸开,短短一瞬,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拨动了她的脑中神经。 幸好,只是短短一瞬,其他人的目光就从谈宥身上移开,落入了其他嘈杂之处。 只是可惜了前台姐姐给她接的温水,她还一口都没喝。 新的嘈杂声来自于大厅中央,谈宥无心看热闹,目光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瞧见的内容有限,只知是有两个人发生了争执而动起手来。 保安就在不远处,用不了一分钟就可以跑过来控制局面。 只是不等谈宥把眼睛移开,就发现大厅里的分贝骤降,围观的人群如此默契又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密密麻麻的蚂蚁从血管里贯穿全身。 脚下的黑皮鞋仿佛威严的权杖,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而闷的声响,一如他凌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面孔。 邵康年锐利的瞳孔扫过被保安按在地上的男人,和站在一旁,脸颊通红的女人。 保安经理搓着手上前,欲开口解释,却被邵康年抬手打断,冷峻的嗓音从薄唇中钻出,“报警了吗?” 不等保安经理回答,地上的男人剧烈的挣扎起来,大吼道:“我打我的女人,关你什么事!” 一旁的女人听见此话,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冲到男人面前,一巴掌用尽全力打在了他的脸上,“你还是个人吗?” 邵康年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给保安经理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去,却又被女人拦住了去路。 邵康年垂下眼,微微侧头看她,似在询问。 女人面露难色,开口求情道:“可以不要报警吗?他……” 邵康年正面朝向她,神情淡漠,语气坚决不容质疑,“你要原谅他,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而我要报警是我的选择,你也不该阻挠。” 在下班时间,人最多的时候在大厅闹事,造成秩序混乱,人员恐慌,只要脑子清醒一些的,都不会认为邵康年此时让报警是不应该的。 男人即便被按在地上不能活动嘴上也是骂骂咧咧的,甚至连要把公司搞垮的话都说出来了,即使他的老婆正在舍弃尊严的为他求情。 邵康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对身旁的保安经理道:“把他的言行全部记录下来,一字不落的报告给警察。” 说完,颇有涵养的对站在她身侧的女人点了一下头,表情依旧淡漠,“我还有事。” 在他的眼神中,女人羞愧的低下了头,没再继续开口,眼前是邵康年高大挺阔的背影,身后是男人毫无体面的不断输出的污言秽语。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闭嘴!” 邵康年走出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乖乖坐在沙发上的谈宥,她的眼睛黝黑明亮,正一眨不眨的直直盯着他,他脚步下意识放缓,本能的,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他身上的冷酷与锐利也在靠近的脚步中逐渐收敛起来,显露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皮鞋在沙发前停了下来,淡红色的嘴唇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好久不见,小优。” 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在人的一生当中,六年不算长,将将不过十二分之一,堪堪把小学上完,可六年也不算短,足以让一个男人从普通厂工成长为拥有上亿元财富的公司总裁。 更何况,这六年来他们匆匆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她对他的印象大部分还停留在六年前。 她既怕她的邵叔叔跟以前一样,又怕邵叔叔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这样期待又恐惧的矛盾心理逼得她分外焦灼。 尤其是方才他处理闹事男人时的状态,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是更加成熟稳重了,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说出口的话也带着极大的威慑力,跟记忆中温和的邵叔叔截然不同。 直到听到他说“好久不见,小优”,这六个字如同一只宽大的手掌将断了线的气球牢牢握在手里,是强大的,不容挣脱的,也是令人安心的。 可低头瞧瞧自己,她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优了,他会失望吗? 刚落了地的石头转眼又被狂风卷到了空中。 谈宥几乎是下意识的套上那层虚假的伪装,表现出乖巧的模样,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安全,因为所有大人都喜欢。 她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的,露出单纯又甜美的笑容,撒娇道:“我好想你,邵叔叔。” 邵康年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而后用更加温柔的语气回应道:“我也想你。” 谈宥的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在发现邵康年的视线转向地面上碎裂的玻璃渣时,不等他开口询问,率先开口道:“今天公司财务的输出中要多加一项了,邵叔叔会要我赔吗?” 说完,谈宥还冲他眨了眨眼,带着少女的俏皮。 邵康年笑着摇了摇头,“赔倒是不用赔,这点损失我还是承受得起的,只是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当然没有啦。”谈宥的手交叠在一起,挡住了T恤下摆上透出的那一滴殷红。 邵康年带着谈宥去吃了西餐,他觉得那里的奶油蘑菇汤她应该会喜欢,谈宥也很给面子的把一整碗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邵康年就带着谈宥去逛商场,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小部分是日用品,大部分是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漂亮小玩意儿。 谈宥全程都是笑着的,邵康年给她什么她都照单全收,不给她什么她也没有一丝的不高兴。 没有好恶,没有脾气,完全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符合所有大人对乖巧懂事的要求。 这样,邵叔叔应该不会不喜欢她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安静,只有车窗外的霓虹时而闪烁。 谈宥表情木木的趴在车窗上,无悲无喜的看着这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以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一个老态龙钟的,步履蹒跚的老人。 又在每一个邵康年望向她的时刻,挂上甜甜的笑容。 谈宥几乎有些疑惑,“邵叔叔为什么没有夸她呢?” 直到汽车开进别墅里,邵康年也没有说出一句夸赞她的话,最后还是谈宥带着东西进屋的最后一刻,邵康年叫住了她。 “小优,今晚开心吗?” 谈宥脱口而出,“开心呀。” 邵康年没说什么,转头上了三楼。 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没有说错什么呀。 她的确很开心,虽然没有那么开心。 谈宥洗了个热水澡,仰躺在床上,双腿耷拉在床沿一晃一晃的,谈宥的皮肤又很白,在灯光下就像是两条反射光源。 在商场买的东西依然待在商品袋中,堆放在地上。 小拇指的指尖还在隐隐作痛,谈宥跟自虐一样,找准痛点用力按了下去,又痛又麻的感觉从小拇指蔓延到半边手掌,呼吸也是一会急促一会儿舒缓。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秀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创可贴,碘伏等一类处理伤口的药品。 秀姨笑容亲和,“你的衣服上有血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谈宥垂着的手下意识半握起来,往身后悄悄移了些。 或许是秀姨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谈宥也没有多想,无所谓道:“没关系,一点小伤口,用不着处理。” 打发走秀姨后,谈宥又躺回了床上,继续对着天花板发呆。 与此同时,三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被人悄悄打开。 邵康年从文件上抬眼,看向来人,“怎么样?” “她说是一点小伤口,用不着处理。”说完,秀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邵康年的表情。 意料之中的平静,她在这个家里待了五年了,他从来不在她面前展露其他情绪,永远理智又强大的下达命令。 只是,平静的面孔之上,眉头为何又微微皱起呢? 第4章 Chapter 4 第二天,谈宥早早就醒了,烦躁感顿时控制了她的头脑,顾不得指尖伤口还没有结痂,握紧拳头用力砸向了床板。 她讨厌早起,尤其讨厌在不用上课的时间里早起,这是祁丽所不允许的。 谈宥克制住内心摧毁的**,翻身起床洗漱,镜子里那双在人前总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很是阴郁颓丧。 但这,才是真实的谈宥。 推开门就看到楼下餐厅里,邵康年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用餐,秀姨也在忙碌着,没有人因她晚起而暴怒,也没有人因她早起而开心。 在这一刻,如此平凡又普通的一刻,谈宥罕见的感觉到一丝不用承接他人情绪的自在。 清晨的阳光好似利剑在谈宥心上戳出了一个洞。 谈学政还在时,她被娇惯着生活了六年,厌恶的事情是一定会被解决的,需要的东西是一定会被满足的,存在她视线里的一切都是合她心意的。 可不过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人再会无条件满足她,就连曾经她问过无数遍的“妈妈,你最爱的人是谁?”,得到的也是“我在忙”的敷衍回应。 她要乖巧,因为那样妈妈就可以少操心;她要好好学习,因为那样妈妈的生活会更有盼头;她要及时关心妈妈的情绪,因为她是妈妈的小棉袄;她要理解妈妈,因为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这样的转变,谈宥一开始是理解不了的,当然她现在也不理解。 可那个时候她会反抗,她会歇斯底里的表达自己的不满,每当这个时候祁丽反而会在她的嘶吼中安静下来,一个人缩在沙发上默默的哭泣。 哭声不大,不足以盖过谈宥的嗓音,哭声不小,足够谈宥把每一声都听清。 后来,谈宥索性拒绝表达,她给自己套上厚厚的伪装,把自己装扮成妈妈满意的样子,但在每一处人眼看不到的地方,任由心底邪恶的枝丫悄悄疯长。 谈宥走下楼,秀姨就把热好的早餐从厨房端了出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一直给你备着呢。” 谈宥笑道:“谢谢秀姨。” 邵康年放下碗筷,拿起餐巾擦拭唇角,动作优雅矜贵,尤其他身上已经穿戴好了定制款西装套装,谈宥瞧着他就是书中描写的法国绅士。 又不如真的法国绅士那样死板,而是随性的敞开胸前的两颗扣子,露出胸膛上的一片肌肤。 邵康年应该是十分注意身体管理的,透过衬衫的料子,可以预想这层布料下是怎样精心练就的躯体。 邵康年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习惯了早睡早起。”谈宥现在说假话已经可以面不红心不跳了,甚至是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 邵康年笑道:“以前你可是非常喜欢赖床的,早一点叫你都会不乐意,要发脾气的。” 谈宥面不改色,“都说是以前了。” 邵康年沉默着点了点头,从秀姨手里接过领带,手指熟练又灵巧的打好,谈宥盯着他修长整洁的手指,一时有些看呆了。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问题,就是,邵叔叔有女朋友吗? 邵康年一回头,就看到了谈宥有些呆滞的神情,对着镜子又自查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失笑道:“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谈宥的脸颊微红,立马把头埋进碗里咕咚咕咚喝豆浆。 味道不算特别差,也没有那么好。豆浆看起来黑咕隆咚的,看不出来都放了什么,喝起来也没什么其他味道,只有一股浓浓的豆酯的醇香。 就当邵康年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谈宥开口道:“在想邵叔叔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邵康年轻轻挑眉,走近揉乱了她柔软的发顶,“你小小年纪,都开始关心起你邵叔叔的感情生活了。” 头上的触感来自于他宽大有力的手掌,那双修长的,骨节鲜明的手正贴紧她的发丝,轻柔,又有力,足够覆盖住她整个脑袋,谈宥不自觉得把脑袋往他的手心里靠,就像是一只痴迷于猫薄荷的小猫,可主人把猫薄荷收起来了。 谈宥忍住心底里的失落,堵了嘟嘴,当他是默认了,“她漂亮吗?”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邵康年哑然失笑,用逗孩子般的语气道:“没你漂亮。” 清晨的阳光耀眼却不浓烈,透过窗子折射进屋里,落在谈宥身上,映进她亮晶晶的瞳孔里,为她干净纯洁的眸子增添了一丝灵性的狡黠。 谈宥揉捻的摩挲着手里圆润的汤匙把,瓷器的温度顺着传进她的指肚,紧接着连入心脏,由心脏将这一阵阵的酥麻感流入四肢百骸。 谈宥有点搞不懂,这不舒适也不难受的感觉是什么? 她静静的感受着,直到邵康年开口,“这是你的假期,以后你可以自己规划时间,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不会干涉。” 这个“过分”邵康年没明说,但是谈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她肯定道:“我一定会给自己留够充足的时间看书和学习。” 邵康年说:“但同时我也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晚睡,二是必须吃早饭。” 他提的这两个要求,合理且坚决,没有容谈宥拒绝的余地。 可她也没有及时答应,只是因为她发现邵叔叔的眼型是尖锐的,像是桃子的尾尖,他的眼睛会如桃子那样甜美多汁吗? 谈宥观察得认真,没发现桃子正在离她越来越近。 一只散发着温度的手掌带着重量的压在谈宥肩头,她被吓得一激灵,抬眼就看到了邵康年近在咫尺的眼睛,肩头的温度愈发滚烫。 邵康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已经是你今晨第二次说着话突然失神了。” “房间里有任何令你不习惯的,不舒适的,都要说出来。你不是在这住个一天两天将就着也能过去,邵叔叔希望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能真正的过得舒适开心。” 邵康年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对谈宥认真的关切,带着强大的,不容质疑的力量感,谈宥无法抗拒也无力抵抗。 “吃完饭,就上楼休息吧。” 谈宥站在窗边,看着载着邵康年的汽车越驶越远,消失在路面的尽头。 院子里的樱桃树梢就在她的手边摇曳,只要打开窗,伸手就可以触到红灿灿的樱桃,看样子稍微有点熟过了,或许是没有人摘的缘故。 谈宥就这样盘腿坐到地上,手指伸过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红樱桃。 果肉很嫩,指尖轻轻划过就破了皮,红色的汁液沿着手指向下流淌,有点像血。 谈宥觉得这个颜色很漂亮,手指沾着汁液抹到了嘴唇上,为少女娇俏的唇色增添了一分成熟的韵味。 风拂动她的发丝,她就这片大落地窗前翩翩起舞,叶子的簌簌声是大自然为她准备的伴奏。 谈宥笑着,跳着,舞姿逐渐凌乱,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舒展的在地板上随意打滚,黑色的长发铺散一地,像是身体下蔓延而出的黑色丝绸。 谈宥想,她是自私的。电话就在楼下,熟悉的号码就在脑子里,但她就是不想拨出。 她知道,邵叔叔会替她给妈妈报平安。 午餐时,邵康年打了电话回来,为他不能陪她吃午饭而道歉。 谈宥试探性的问,“那我会得到什么赔偿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谈宥有些慌张,生怕是自己的冒犯惹得他不开心,她的确是开心得丢失了分寸。 谈宥下意识咧着嘴角,勾出漂亮的笑容,想要用俏皮的语气告诉他,她只是在开玩笑,却忘记了隔着电话邵康年看不到她乖巧的笑容。 可邵康年却在她开口前,问道:“昨天忘了问,我送你的花,你喜欢吗?” 谈宥想起来了,是那束紫色洋桔梗,她把它插.进了自己床头的花瓶里。 “喜欢。” “很难买吧。”在她家乡的花店里,她从来没见过紫色洋桔梗,但这里不是她的家乡。 “没有,只是在跟朋友吃饭的时候,路过了一家花店,看到了,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 “我的确很喜欢,紫色是很浓郁的颜色。” 午饭,秀姨做的都是她以前很喜欢吃的饭菜,大概是邵康年告诉她的。 秀姨满脸期待的站在一边,看着谈宥进食,谈宥随手夹了一筷子离她最近的菜,放进嘴里,“今天的饭菜我很喜欢。” 听她这么说,秀姨开心了,“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待秀姨离开后,谈宥从盘子里挑出一些菜扔进垃圾桶里,就当做自己吃过了。 下午,谈宥正看着书,秀姨来敲门,把一束紫色洋桔梗递到她手里。 看着那鲜艳浓郁的颜色,谈宥笑了,她把花插.进了床头另一边的花瓶里。 这下,无论她早晨醒来时朝向哪一边,她都可以一眼看到了。 只是她没想到,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收到一束紫色洋桔梗。 餐桌上,也同上次一样,几乎顿顿都是照着她以前的口味在做,邵康年只要工作不那么忙了,就在家里陪她用餐。 这也就导致,无论她想不想吃,她都要吃,而且还要开开心心的吃。 虽然她已经装习惯了,演戏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并不难。 只是装久了,心里还是会生出一股抵触的情绪来,导致谈宥根本不想往餐桌上坐。 然而冰箱里还存放着秀姨早上去菜市场买的菜,邵康年早上走的时候说了中午和晚上都不用做他的饭,所以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吃的量。 这样酷暑的天气,即便房间里开着空调,这些菜在冰箱里闷个半晌,也会坏个大半。 谈宥心情松快了一些,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视,放着声音,等待秀姨揭开惊喜。 临到晚饭时间,果然如谈宥所预料的那样,秀姨满带歉意的上楼对谈宥说,冰箱的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里面的菜都闷坏了,现在去商场买,多半都是些被人拣剩下的烂菜叶。 所以,邵康年让秀姨带着她出去吃,让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夏日的夜晚,清风徐徐,不热也不冷,很舒适的温度。 谈宥就跟在秀姨身后,悠悠的走着,吹着晚风,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和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看样子心情还算不错。 走了许久,也不见谈宥说要吃什么,周围餐厅的香气闻得她都受不了,秀姨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你不饿吗?” 谈宥摇了摇头。 想想邵康年叮嘱她的话,秀姨决定闭嘴,继续往前走。 谈宥察觉了秀姨脸上微妙的情绪,她问:“你是想回去了吗?” 秀姨连忙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 谈宥的眼睛黑亮澄澈,十分单纯的微微歪头,看得秀姨心生愧疚,这样单纯乖巧的女孩子,自己还对她撒谎,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谈宥表面不显,心里是有点打鼓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秀姨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她没想到,秀姨居然说是邵康年嘱咐的。 回去的路上,谈宥都心不在焉的,还在思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表现出你自己喜恶,不要很用力的给她推荐,更不要试图做些什么影响她的决定,让她完全的自己做选择,你只需要陪着她,保障她的安全就足够了。” 晚上,邵康年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谈宥就坐在沙发上等他,一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眉头微皱,眉眼间透着鲜少看到的疲惫与戾气。 邵康年的公司是跟他的大学同学一起开的,听说他的那位同学是个富二代,有钱有人脉,能选择跟邵康年做合伙人,他身上一定有别人不可替代的能力和力量。 本来,邵康年待其他人就是极为疏离的,不然也不至于在电机厂待了那么久,只有谈学政一个朋友了。 或许,邵康年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她想象不到的努力。 看到谈宥的瞬间,邵康年整个人就软了起来,仿佛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谈宥自己的想象。 他笑容温和,“怎么还没睡?” 谈宥看着他沉默不语。 邵康年继续道:“是我吵醒你了吗?抱歉。” 门口的落地灯昏黄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邵康年撑着迷蒙的双眼,脚步虚浮的朝谈宥靠近,哄孩子一样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脸上是缱绻的无限温柔。 “去睡吧。” 说完,绕过谈宥往楼上走,宽大有力的脊背被裹在定制的西装外套里,就好像封住了他内心的所有真实,只有在面对谈宥时,他才愿意展露出自己的柔软,让自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就如此时,他的脚步踉跄,只能扶着栏杆小心翼翼的抬脚,他把自己的脊背放心的交给谈宥,任由她察觉到自己的脆弱。 谈宥鼓足勇气在他背后大喊,“邵叔叔。” 等邵康年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小小的人影朝他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 时钟跳动的那一刻,他的心与她一齐共振。 窗外月光皎白,邵康年抬起手掌,在谈宥清瘦的脊背上,轻轻的拍着。 一下一下…… 第5章 Chapter 5 “你再也不是我的邵叔叔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谈宥细白的胳膊上,无意识的卷起翻了个身,伴随着窗外的鸟叫声,谈宥睁开了眼。 梦里是下雨天,现实却是个大晴天。 今天是休息日,原本以为邵康年这个大忙人是不过休息日的,他却留在了家里,还说要检查谈宥的暑假作业。 检查作业?祁丽都已经不检查她的作业了。 不说次次满分,最大的浮动也不会超过五分,有什么可检查的呢? 谈宥满不在乎的拿着写满的书本敲响了邵康年书房的门,邵康年正在跟人通话,看见她的瞬间,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谈宥突然想起,她本该是从来上过三楼的,就连秀姨第一次带她介绍家里的时候,也没带她看三楼,那是邵康年的空间,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平日里秀姨也只会在每天清晨进去打扫一次,之后一天都不会再进去。 邵康年会不会以为她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进他房间,或者在偷偷观察他的行为。 那邵叔叔是不是会认为她是个偷窥狂? 可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意外看到也很正常吧,虽然不在一层楼。 当然也可能是秀姨告诉她的呀,邵康年找秀姨一问,她的谎言不就被拆穿了吗? 不,早就拆穿了吧。他昨晚行为分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她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了,知道她会撒谎,她会愤恨,她还会做坏事。 他会讨厌她,会把她赶走的吧,会如她当初一样,跟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吗?” 可那时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她只是想让他留下来,可他拒绝了她。 那邵叔叔呢,他说的应该是真心的吧。 短短几秒,谈宥的心坐上了过山车,即便是过程中停顿了一会儿,那只能说明她到达了最高点,迎接她的是更剧烈的失重感。 谈宥几乎要晕厥过去,她不想在邵康年面前呈现出那样的样子。 她讨厌自己的冲动,讨厌自己做事不过脑子的愚蠢。 她想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她就不用害怕了。 可她不想走,她的腿也麻木着,牢牢钉在地上,令她无法挪动一分。 电话那边,秘书在跟他汇报项目合同的最新进展,一时半会他还挂不了电话,就想对谈宥使个眼神,让她先在沙发上坐下等他一会儿。 可不知道为什么,谈宥就跟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的愣在原地,给她的眼神也没瞧见。 看着这个不断要人操心的小姑娘,邵康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已经十二岁了,怎么还跟六岁时一样呢。 邵康年径直从书桌前起身,绕到谈宥面前,拉起她的手,一点一点把她带到书桌对面的沙发旁。 一低头,只见小姑娘懵懵的瞪大了眼睛,黝黑澄澈的瞳孔里,装满了诧异。 瞧着她这神情,满心无奈的邵康年忍不住发笑。 谈宥就这样呆滞的看着邵康年对着她勾起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眼神中不仅没有一丝失望与愤怒的情绪,甚至是温柔的。 温柔? 温柔! 那是不是就说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或者察觉了,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紧接着,谈宥就看着邵康年那双宽大有力的手掌覆在她的肩膀上,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而后转身回到书桌后坐下。 电脑那头的秘书跟公司高管,正汇报着,一抬头发现老板不见了,正满脸疑惑着不知是该继续还是暂停等他时,邵康年又重新出现在了镜头里。 秘书迟疑了一瞬,正思索要不要请示他一句,邵康年开口道:“请继续。”说完,扶了下耳机。 秘书看见他的动作,马上意识过来,极有职业涵养的接着她刚刚停顿的位置继续。 谈宥在沙发上坐下了,脊背还是梗得直直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邵康年,虽然是在家里,但是在书房,他没穿家居服,而是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随意的敞开两颗领扣,正经中带着散漫的随性。 黑皮单人沙发上,他身体微微倾斜向后靠着,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倚在一侧的沙发扶手上,神情专注而认真。他话不多,更多时间是在听,时不时的开口点出一些关键问题,语气干脆利落,展现出一个上位者的威严与干练。 成熟男人的魅力在这一刻击中了谈宥的心。 忽然,他福至心灵的抬眼看向谈宥,在对视上的一秒钟,谈宥移开了眼。 直到心跳的速度放缓,她才鼓足勇气再次看向他,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 他睫毛又长又浓密,微微垂着,好像仙人手中的羽扇,沾染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修长的指骨垂在木质书桌的边缘,轻晃着,却没发出任何声响,或许是常年坐办公室,他肤色很白,在灯光下呈现出冷白色,恍若银制的工艺品。 不知是思考到了什么,手指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半握在一起,拇指和食指交错轻轻用力,小臂上的青筋微微鼓动,是独属于成年男人的性感与力量感。 如果…… 谈宥慌忙打断幻想的思绪,她怎么能……她不该…… 谈宥抬手搓了搓微红的脸颊,试图让自己理智些。 她自己都忘记了她初进来时的失控与慌张。 邵叔叔也不是第一天长这个样子了,他从前在电机厂时,就展现出了不同于其他的出色的样貌,虽然那时他经常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工装套装。 谈宥还记得,谈学政的朋友还曾请他帮忙把邵康年说给他女儿。一次,谈学政就在邵康年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跟他提了这事,而且还把人姑娘夸得天花乱坠的,什么什么大学毕业,个子有多高,人长得有多漂亮。 谈宥听了,非追着谈学政问可不可以让她娶。 邵康年却只是笑着一口回绝,无论谈学政再怎么劝说,也仍是说还不考虑结婚。 谈学政只好把话回给了朋友,当然,讲的是将邵康年的话优化以后的版本。 后来谈宥还听说,那个姑娘在得知结果以后,哭了好久,好几天不吃不喝,差点把自己饿进了医院。 有人劝邵康年去瞧瞧她,万一背上一条人命呢,多不应当啊。邵康年硬是没有去。 别人都说他狠心,不是个善茬,他自己也不多解释,只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去了才是害她。” 这事一出,只要说谁家的姑娘看上了他,那家人铁定立马带着姑娘去上香拜佛,即便是还没看上他的,也被家人提前叮嘱不要对他动心思。 原本,谈宥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偏偏这时想了起来。 他说他女朋友没她漂亮一定是逗她的,肯定要比她漂亮,或许漂亮上一万倍不止。 不然,她凭什么能做邵叔叔的女朋友呢? 半个多小时后,邵康年才终于结束了通话,一抬眼就发现谈宥僵直着身体坐在沙发上,与半个小时前他将她按下时的坐姿一模一样。 她这是半个多小时里都没动一下吗? 邵康年有点疑惑,他是不是不小心点了她的穴。 就这样想着,邵康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谈宥转头望向他,他立马止住笑意,手指微微握拳,略有些尴尬的放在唇下轻咳了一声。 看见这一幕,谈宥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玩弄她?嘲笑她? 邵康年站起身,视线下移,道:“我不是让秀姨告诉你,我临时有工作,需要晚一会儿才能检查你的作业吗,你怎么就自己拿着作业上来了?” 谈宥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她没说。” 邵康年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可能是忙忘了吧。” 所以,她初进门时,他眼神无意中流露出的诧异,原因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可他偷笑她呢?原因是什么? 她知道邵叔叔是很好的人,也不愿往最坏的方面想,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头脑。 身体的主导权不归她本人所有。 身旁的沙发明显下陷,邵康年在她身旁坐下,径直拿走她手中的练习册翻看了起来。 不出意料的,没有问题,连字体都没有出现一丝的凌乱。 邵康年点了点头,满意道:“不错。” 谈宥刚松了口气,邵康年就指着数学最后几页的最后几道大题道:“这些需要我再给你讲讲吗?” “嗯?”那些她写的都是正确答案。 邵康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说道:“为了让你记得更清楚,我还是再给你讲一遍吧。” 随后,就抽出了一张草稿纸,用一支笔写着说着,从头将那些题又给她讲了一遍,细致程度要比她的数学老师更甚。 可他离开大学校园都已经十年了,以他的头脑做出这些题不难,但要给一个初中孩子用初中学到的知识讲解清楚的同时,而且还要兼顾细致的基础直视,那就是非常难了。 就好比用导弹炸蚂蚁窝,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炸出一个完整的蚂蚁窝来。 这难道就是985名牌大学出身的学霸的真实实力吗? 有点恐怖。 第6章 Chapter 6 谈宥强打着精神,装作自己听得很认真,非常积极的给出回应,直到最后一道大题讲完,谈宥笑着做出很崇拜,很感激的眼神,“谢谢你,邵叔叔,听你讲完,我脑子里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邵康年说:“太好了,既然如此,你就再给我讲一遍吧。” “什么?”在这些字毫无预兆的进入谈宥的耳朵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听到了什么。 邵康年微笑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不难吧!不难吗? 谈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原本这些题的答案就是她抄出来的,她根本就不会做,刚刚邵康年讲的时候,她又心不在焉的没有听。 让她讲,她如何讲得出来嘛! 之前,祁丽看到她满分的卷子就很开心了,至于那些题谈宥是真会做还是假会做,她根本不在意。 那么谈宥也很会给自己省事,会的就自己写,不会就抄,反正要确保每一道题她都可以得到分。 显然,邵康年没有祁丽那么好糊弄。 危机感瞬间支棱起来,刺激得她头皮发麻。 还是要暴露了吗? 恰好,邵康年出门接水,给了谈宥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机会。 在门关上的瞬间,谈宥手指颤抖着把邵康年写字的那张草稿纸拉到自己跟前,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刻进脑子里。 她对照着图纸,努力的回想着方才邵康年讲的每一步,快速推演一遍,找出正确的步骤,然后在脑子里根据基础公式为它做出解释。 谈宥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转得没有这么快过,在邵康年回来之前,她又顺着推了一遍,总算是把思路理清了。 邵康年将一杯鲜榨橙汁放在她面前,“先喝点东西吧。” 谈宥接过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口感弥漫在舌尖,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橙子的清香。 谈宥悦耳的嗓音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轻轻扩散。 邵康年莫名觉得,她的嗓音跟橙子格外的搭。 二十分钟过去,谈宥很顺利的讲完了,过程中针对邵康年时不时发出的疑问,也很顺利的解答了出来。 邵康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优真棒。” 邵康年的人粗糙有力,带着炙热的温度,一股满足感在谈宥心底油然而生。 刚才她完全忘记了伪装,忘记了其他所有人,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她专注的沉浸在解题的过程中,最后她也得到了夸奖。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棒。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哪样? 谈宥一愣,眼看着邵康年拿出了一张纸,递给谈宥。 谈宥打开一看,是一张菜单——空白的菜单。 谈宥盯住菜单安静的看了有半分钟,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那张纸都轻晃了起来。 可谈宥的心里却是一种尘埃落地的平静。 捏住菜单的指腹用了力气,纸张被迫平静下来,谈宥抬起了头。 邵康年脸色未变,嘴角含笑,眼神如同广阔包容的蓝色汪洋,“你想怎么填就怎么填,随你自己的心意。” 谈宥呆呆的看着他,神情如同稚童般懵懂,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为什么?” 邵康年说:“不为什么。” 谈宥不解,“你不讨厌我吗?” 没有人会喜欢真实的她的,他该讨厌她才对啊。 邵康年微微低头靠近她,用眼睛盯住她的眼睛,使她不得逃脱,认真道:“小优,邵叔叔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而且你忘了吗?邵叔叔曾回答过你,会最爱小优,永远爱小优,无论小优变成什么样子。” 谈宥嘴唇紧抿,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两行清泪淌出眼眶,不死心的问道:“依然认为我是好孩子?” “当然!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还不够勇敢。” “想要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大声说不,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那样坚定,笑起来深邃的眉眼看起来有了些圆润的弧度,温柔的语气似乎充满了蛊惑,勾着她的心。 薄薄的一张纸压在手上,沉甸甸的。 “叮铃铃……” 声铃响了,这个点秀姨买菜还没回来。 邵康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意识带了回来,“去吧,你的花到了。” 紫色的花朵捧在手里炸了个满怀,谈宥看着看着就又走了神。 以邵康年的样子来看,似乎在第一天她在他面前就已无所遁形,是她的演技退步了吗?还是说是他过于敏锐? 可如果他第一天就发现了,他在这一周里就看着她在演吗?就如同看一场已经漏了馅的魔术,而她是那个一无所知的魔术师,傻乎乎的认为观众出现笑容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很好。 谈宥觉得自己很可笑,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脸骤然阴冷下来。 骗子! 大骗子!!! 一抬眼发现跑腿小哥还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扭曲得奇形怪状的,似乎……在忍笑。 看见谈宥看自己,小哥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臂内侧的软肉,呲牙咧嘴了一瞬,表情里面镇静了下来,用十分专业的态度说话,“如果物品没有问题,请签收。” 谈宥飞速在面单上签下的自己的名字,送走了跑腿小哥。 就在她关上门转过身的刹那,往玄关镜那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头顶的头发被揉成了一团,像个懵懵的炸毛小猫,尤其是头顶的两边还有几根竖起的杂毛。 她刚刚就是以这样的仪表面对了一个陌生人? 谈宥用手用力扒拉了几下,杂毛是下去了,可乱糟糟的头发却没有变得服帖。 正巧,这个时候邵康年正从楼梯上下来,谈宥走过去,把捧花猛的往他手里一塞,头也不回的顶着炸毛小猫头,走到了三楼后进了房间,当着邵康年的面把门关了起来。 谈宥后背抵着法师奶油边的木门,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好快…… 这算是她对他的一次小小的反击吧,虽然看起来是有点幼稚了,但对谈宥来说是一次很大的进步,上一次对他人面前表露情绪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在父亲死后,她的人生就进入了另一条转折线。 她无法评价好坏或对错,但她的心告诉她,她不喜欢。 之后的几天,谈宥就像那个想要踩水玩,又怕家长凶,所以不停在作死边缘试探的熊孩子。 时不时给邵康年找出一些事情来,让他处理。 “邵叔叔,衣柜的颜色我不太喜欢,可以换掉吗?”谈宥喝了一口乌漆嘛黑的豆浆,除了豆子的醇香,还有一股甜甜的红枣味,她砸吧着舌尖的甜味,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 听见她说这话,邵康年未置一词,只是看完早间新闻,又把眼睛放在经济时报上,点了点头。 “好啊,我一会儿我让人把衣柜的样板照都拿给你看,你自己挑。” 谈宥垂着眼,睫毛长而浓密,像一把小扇子,喝着豆浆的时候,一抖一抖的,可爱死了。 谈宥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豆浆喝完,又对邵康年说:“那你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可以去跟我打成招呼吗?” 邵康年这时才把眼睛从电脑上移开,口中也停止了咀嚼,看着谈宥点了点头,“可以倒是可以,我可以问一下原因是什么吗?” 他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害怕吵到谈宥睡觉,会刻意把声音放到很低,更别说再去跟她打个招呼了。 “我想睡觉前听听你的声音。”谈宥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邵康年听完,却沉默了,像是一记振鼓雷敲在了他的心上,低落的情绪从他的眼神中透露了出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当天晚上,他确实如他答应的那样,敲响了谈宥的房门,问问她吃的好不好,穿得好不好,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窗外月牙高高挂,屋内月光亮堂堂。邵康年就坐在她的床边,轻拍着她的脊背,讲着故事哄她入睡,如谈学政还在时所一样。 邵康年把自己代入到了父亲的角色当中,试图弥补谈宥这些年所缺失的父爱。 可他忘记了,他终究不是她的父亲。 之后的几天,邵康年从儿童绘本,讲到了成人童话,谈宥每晚都伴着他的嗓音闭目,又在他离开之后,进入梦乡与他相见。 谈宥有点不满足于听那些短小的故事,她跑去书店去找一些很长的故事书来看,不要那种很快就可以讲完的。 于是,她买回来了全套的四大名著,打算让邵康年给她从《西游记》讲起。 邵康年摸着那一本本跟砖头一样重的书,轻笑了一声,给谈宥掖了掖被角,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翻开了《西游记》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邵康年声音磁性悦耳,如水击石,在这安静的夜里,与在耳边厮磨无异。 “樵夫道:你这汉子,甚不通变……” “猴王听说,只得相辞。” 邵康年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沉,直到他的声音在谈宥的耳边断掉。 谈宥眼睛偷偷迷了个缝,悄悄去看邵康年,只见他的脑袋一栽一栽的,要落不落的半撑着,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话语已经连不成句了,偶而还会夹杂一句文件怎么怎么样。 平日里,无论邵康年有多忙,睡觉有多晚,她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的都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样子,处理起事情来永远清醒理性,干脆果决,像一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她完全没有料想到他居然也会这么累。 谈宥的心里涌出一股酸涩感。 邵康年趴在她的床边睡了一整晚,她就盯了一整晚,直到清晨时,她才听着窗外的鸟叫声睡了过去。 谈宥醒来时,邵康年已经离开了。 她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大摞的四大名著扔进了杂物间。 第7章 Chapter 7 由于谈宥挑选了个定制衣柜,因此短时间内,她还要用着之前那个粉白色的衣柜。 谈宥对此没有提出异议,本来她在乎的就不是衣柜。 白日里邵康年不在家,谈宥也没什么事,也就是看看书看看电视。 或许是邵康年察觉到,中午的时候打回来电话说他明天休息,带她去游乐园玩。 谈宥可高兴了,游乐园在她六岁以前常去,一到周末就缠着谈学政带着她去做旋转木马,做完旋转木马吃个香草味的冰淇淋,然后在回去的路上,谈宥坐在谈学政自行车的后座,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抓住谈学政腰侧的衣服,迎着夕阳哼着歌。 祁丽也会在第一时间打开门,亲亲她的脸,然后催她去洗手吃饭,在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跟谈学政拥抱。 一串的冰糖葫芦谈宥永远吃不完,总会剩下两个,谈宥理所应当的交给谈学政打扫,而谈宥也知道,那两个糖葫芦,一个会被谈学政喂给祁丽,另一个才会进到谈学政的肚子里去。 若说那个时候的谈宥有什么烦恼,大概思考“有什么烦恼”会成为她最大的烦恼。 谈学政和祁丽的工资都不算高,只能说还算过得去,可也就是在这样的水平中,给了谈宥全部的爱。 甚至在那些国外的那些名牌进入到国内之初,谈宥就已经穿上了耐克和阿迪达斯的运动鞋。 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名牌,只是觉得她脚上的鞋子好看,就嚷着让爸爸妈妈买,可只是去商场一问,就连忙摆手,用一颗糖哄得孩子晕头转向,直接忘了自己来商场是要买什么的了。 但这件事情还是牵扯出了一些麻烦,就是一天中午午睡后,谈宥的鞋子丢了,老师哄着她先穿小拖鞋,可她拿起拖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自己光着脚满院子找鞋,不哭也不闹,只是任谁说都不听。 把她关到教室里,她居然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就想砸玻璃,这样的架势把老师吓坏了,也不敢再拦。 小孩子脚嫩,万一被划伤了,都是纠纷,老师不敢耽误的就跑去找院长。 等一群老师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谈宥提着从茅厕里找出来的运动鞋,朝地上嘀嗒着褐色的液体,直接朝一个同学的头上砸了过去。 那小孩一下子就懵了,哇哇直哭着要找妈妈,老师抱也不敢抱,只能远距离的安抚着。 其他围观的孩子看到这样的场面,也吓得直哭,一整个下午,幼儿园里都一片狼藉,哀嚎不已。 老师的办公室里,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小男孩的家长,一脸气愤的跟老师喋喋不休,如何如何要幼儿园负责,如何如何严惩谈宥。 听得谈宥直犯困,跟没事人一样的,把妈妈给她在书包里预备的牛奶和水果拿出来吃了个一干二净,光着小脚丫耷拉在椅子腿的半空一晃一晃的,乖乖坐着等谈学政来接她。 如果不出意外,一般都是谈学政来接,祁丽赶回家做饭,可以让谈学政接到谈宥以后,回家第一时间洗手吃饭。 偶尔谈学政有事的话,也会由祁丽来接。这次,不是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邵康年。 他一身深绿色的工装套装,高高瘦瘦的,身板挺直的往老师面前一站,活脱脱一个杂志模特,他声音磁性悦耳,“您好,我是谈宥的家长。” 邵康年一言不发的听老师给他讲完了来龙去脉,话末,他才回头看了谈宥一眼,对视了一瞬,又漫不经心的移开眼,“让您多操心了,真是麻烦您了。” 邵康年人长得帅,话也说得谦逊,跟对面那恨不得撒泼打滚的家长一对比高下立见,原本气势十足老师一肚子气的老师,望向邵康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自然也不好再批评谈宥。 “本来这事呢,也不全是谈宥的错,但毕竟是她动手伤了人,我还是有必要把事情跟你讲清楚的,也麻烦你回去以后,跟她爸妈把话传达一下。” “若万一人家孩子身上出现什么问题,医疗费这方面还需要他们来负责。”话说到这个份上,责任的分配也已经明了,算是园方给对方的一个交待。 可对方听了这话,依旧不饶,非说她儿子的脑袋被打傻了,要给精神损失费。 不过既然园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态度,那这些事情就与谈宥他们无关了,剩下的就是园方和对方要理清的纠纷了。 邵康年走到谈宥面前,谈宥坦然的对着他伸出胳膊,邵康年自觉的背对着她蹲了下来,谈宥利索的趴到他的背上,小手交叠在他颈前。 邵康年背起她往外走,对方家长还想去拦,被保安拉了回去,只能看着邵康年手上提着谈宥的书包,背着谈宥悠悠的往外走。 邵康年的脊背宽大有力,独属于他的体温隔着工装衣料传到谈宥的脸颊上,温温热热的,很有安全感。 黄昏时刻,下班的人很多,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自行车,邵康年在这工作两年多了也没买一个自行车,好在幼儿园离谈家不远。 邵康年背着谈宥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邵康年停住了脚,问道:“想吃吗?” 谈宥在他背上点了点头。 邵康年趁机头微微向后侧,看向背上的谈宥,“那你要答应我,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动手打人了。” 谈宥摇了摇头,“我不吃了。” 邵康年问:“怎么了?” “我不能答应你。”谈宥趴在他的背上,声音闷闷的,“如果他下次还敢动我的东西,我还会打他,而且比这次还要更狠。” 邵康年盯着她沉默了几秒,眼神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谈宥抬起头,眨了眨眼,“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邵康年声音温柔,“你没有说错,是我说错了。” 邵康年重新调整自己的语言,“那你可不可以答应邵叔叔,在报复别人的时候一定以自己的安危为第一位。”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报复,而报复需要让自己付出巨大代价的话,就需要三思而后行,仔细想想值不值得。一定不要让自己成为情绪的奴隶。” 谈宥听得懵懵懂懂,但她觉得他这次的要求是可行的,所以她抱住邵康年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笑呵呵的道:“好,我答应你。” 回去以后,谈学政和祁丽也已经加班结束到家了,祁丽问谈宥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她吃着饭含糊不清的说:“有位同学想要我的鞋,我就给他了。” 已经跟邵康年通过气的谈学政听闻,一下子呛了口饭,瞪了谈宥一眼,戳了戳她快埋进碗里的毛茸茸的脑袋,“你还好意思说。” 谈宥吐了吐舌头,继续低头吃饭。 时光流转,天色渐暗,看着时间邵康年差不多该回来了,谈宥就盘腿坐在沙发上,洗了一篮樱桃吃着,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到最低,耳朵时刻注意着窗外的声响。 在邵康年推开家门的一瞬,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谈宥。 邵康年修长有力的手指,如玩魔术一样的抚摸了下就解开了纽扣,将外套脱下抬手挂在门口衣架上,一行一动间露出精瘦的腰身。 他抬腿在谈宥身旁坐下,沙发下陷的触感明显的传达到谈宥身上,她双腿盘坐着向前倾身,从篮子里拿出来两颗红透的樱桃,笑着递到邵康年嘴边。 谈宥手指白皙,骨节细长,两根绿色的梗被她捏在手里,尖端是两颗红红的圆润的樱桃,灯光一照,更显得她手指白嫩。 邵康年看看她手里的樱桃,又看看谈宥干净澄澈的眼睛,犹豫了一瞬,伸手拿走她手指里的两颗樱桃含进嘴里,牙齿轻碰咬出红色的汁水。 谈宥收回手,“甜吗?” 邵康年点点头,“很甜。” 谈宥笑得眯起了眼,指着桌子上的红樱桃道:“这里还有很多呢。” 邵康年低头瞧了眼时间,“到你睡觉的时间了,回房给你讲故事吧,今天还接着西游记讲?今天我可不会再睡着了。” 谈宥摇了摇头,“今天不听故事。” 邵康年略有些紧张的看向谈宥,“怎么了?生气了?” 谈宥说:“没有。” 邵康年却依旧盯着她,似乎是不信她。 谈宥只好解释道:“这次没撒谎。” 邵康年心中松懈了半分,神情未变,眼神中仍透露出一抹疑色。 谈宥轻声道:“今天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说着,把邵康年后背靠着的沙发拉长了出来,让他可以平躺上去,又拿了一块毛毯盖在他身上,与他隔了些距离坐着,捧着一本《熊猫护竹历险记》,声音轻轻的娓娓道来。 他们好像调换了角色,谈宥成为了他的家长,在哄孩子一般哄他睡觉。 邵康年觉得有点好笑,现在的初中生都喜欢玩这样的游戏吗? 索性他有空,她想玩就陪她玩吧。如果谈学政在,他也不会拒绝她的。 同时,邵康年不觉得自己真的会被谈宥哄睡着,自认为他是清醒的陪她玩这一场游戏,自然也会清醒的在故事讲完以后,回归到大人的身份告诉她,“你该去睡觉了。” “有一天,熊猫胡卡发现有人偷走了他的竹子,他很生气,他发誓一定要抓到那个小偷,然后把他交给猴子国王处置……” 昏黄的客厅里,时针滴答滴答,女孩的声音轻灵悠然,像一场落在草原上的春雨,细细绵绵的催眠着人的大脑神经。 云层遮住圆月,莹莹的月光还是透过云层折射到大地上,笼罩在那一株株浓郁的紫色洋桔梗上。 邵康年蓦地睁开眼,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不过是过去了个眨眼闭眼的工夫。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整时,邵康年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邵康年视线微微向右偏移,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就抵在自己的肩膀处,眼睛紧紧闭着,沉静又舒适,胸腔也随着呼吸自然而然的起伏。 “叮——”的一声,邵康年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时针也一点点向前转动。 第8章 Chapter 8 第二天,谈宥从床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毛毯下的睡衣好好穿在身上,就是下床时没找到自己的拖鞋。 她坐在床上,脑子反应了两秒,房门被敲响,秀姨把她的拖鞋拿了上来,“邵先生说,今天可能会降温,让我嘱咐你穿好外套。” 谈宥揉了揉脑袋,“我知道了。” 今天,邵康年说好了要带她去游乐园玩。 只是谈宥都已经穿戴好了,临出门时,邵康年才告诉她,今天还会有他的朋友,他朋友的老婆和女儿,他女儿年龄跟她差不多大,只比她小了三岁。 邵康年的朋友,大概就是指他那位富二代合伙人了。 说实话,跟这么多陌生人一起出去玩,谈宥是不乐意的,她下意识的想笑着告诉邵康年,“没事的,我喜欢热闹,喜欢交朋友。”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叫她憋了回去,“你昨天可没告诉我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去。” 邵康年道:“昨晚想告诉你来着,这不是忘了嘛。” 谈宥撇了撇嘴,“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把你的女朋友也带上,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呢。” 邵康年伸手拉着谈宥的外套将她裹紧,把拉链给她拉了上去,失笑道:“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呢,我没女朋友,你让我从哪给你拉来一个让你见啊。” 谈宥的唇角不自觉的就弯了起来,她还是出口问道:“真的?” 邵康年笑道:“当然是真的。” 邵康年伸手戳了戳她带笑的脸颊,戳出来一个小坑,“不过你至于笑成这样吗?就那么希望邵叔叔是个单身狗啊。” 谈宥挑了挑眉,避开他的手指,挑衅似的扬着头道:“对啊。” 邵康年万般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赖莱那个小孩挺好玩的,你们就趁此机会试试交个朋友嘛。” 放假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没跟一个朋友有联系过,或许邵康年察觉到了,她跟从前的邵康年一样没有朋友。 谈学政是个人缘很好的人,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不爱生气也不爱计较,所以走到哪朋友都很多,也算是稍稍弥补了,他作为一个孤儿,没有亲人的寂寞感。 人人都说女儿像父亲,谈宥却没继承到谈学政身上这点。 谈宥还是很给邵康年面子的,没让他多费口舌,便顺从的坐上了车。 邵康年应该是特意避开了周末,选择在周五人没那么多的时候来游乐园,但毕竟现在正值暑假,里面的游客也不少。 谈宥坐在车上,老远就看到游乐园门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过去好像一群在平面纸上移动的蚂蚁。 谈宥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她从来都不去人多的地方,校门口有一家葱香大饼,谈宥很喜欢,可每次去买,人都多得要排队,只要看到这样的画面,谈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转身就走,为此这家非常好吃的葱香饼谈宥一年也吃不到几次。 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季,大家都穿得很凉爽,每个人身上又都在出汗,这个时候人的肌肤要是触碰到一起,就会有黏黏的触感。 光想想,谈宥心里已经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抗拒感,“人好多。” 邵康年摸了摸她脖颈处的碎发,以示安抚,“没关系,我们不用排队。” 说着,邵康年就带着她下了车,拉着她的手腕往游乐园的入口去。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谈宥侧头向他看去,她的脑袋还不到他的肩膀,明明她已经不算矮了,看来她以后还是要多吃一点饭了。 谈宥本身不胖也不瘦,属于刚刚好的匀称,她看着她的手腕被邵康年握在手心里,显得她的手十分瘦小,这并不是很健康的搭配。 她知道邵康年住的三楼是有一个很大的健身房的,她不健身,基本没上去过,她知道邵康年每天早上都会空腹有氧,晚上除了几次意外睡着的时候,无论多晚都会做无氧,就不提他白日里工作有多忙,单他对运动的坚持,就可以看出他是有强大自控力的人。 或许,她是不是也该适当上去参与一下运动呢? 谈宥正低着头思考,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跑着扑向邵康年,一个后倾的力量让邵康年下意识松开了谈宥,两只手去接稳面前的人。 “邵叔叔,我好想你啊。”红衣女孩的声音爽朗清亮,她整个人被邵康年抱在怀里,双手紧紧挂在他的脖颈上,她的动作如此熟练,如此大胆,如此亲密。 谈宥呼吸滞涩,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用力掐着手心的嫩肉。 一道女声在谈宥的侧后方响起,略带斥责的语气道:“阿莱,快从你邵叔叔身上下来,你鞋子上的土都要蹭到你邵叔叔的裤子上了,真是不像样子。” “啊?”阿莱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邵康年裤子上的印记,脸上既没有一丝惧怕,也没有一丝歉意,似乎心中已有了肯定答案,只是声音低了些再次验证,“邵叔叔你不会怪我的吧。” 邵康年笑道:“当然不会。” 阿莱立即笑着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高声对女人道:“邵叔叔都说他不介意了,妈妈你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女人冷着脸睨了她一眼,眼神中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笑着转向谈宥,“你就是小优吧,我是阿莱的妈妈简言,你可以叫我简阿姨。” 说着,一个穿着大花衬衫,看着十分吊儿郎当的男人,拿着把遮阳伞朝他们走了过来,简言抬了抬下巴,指着他对谈宥介绍道:“那位是阿莱的爸爸,也是你邵叔叔的好朋友,你可以叫他……” “赖哥。”赖成轩伸出头来打断道。 谈宥被这突如其来靠近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简言颇为无奈的推开赖成轩的头,皱着眉道:“你别吓到小优了。” 赖成轩不死心的对谈宥挤眉弄眼道:“就叫赖哥啊,酷!” 然后抬眼,他就颇为自信的对邵康年怀里的赖莱做了一个很rapper的手势,引得赖莱捂着嘴大笑。 正嘚瑟着,一回头就看到简言在瞪他,立马收敛起来,双腿猛的合在一起站了个军姿,弯着腰恭敬的把手里的遮阳伞双手递上。 赖莱笑着从邵康年怀里下来,跑到谈宥身边,十分自来熟的拉住她的胳膊,踮着脚凑到她耳边说:“我爸是不是很幼稚。” 虽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声音却不算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赖成轩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眯着眼捏了捏她的鼻子,“说谁幼稚呢,小鼻噶,你看看你,只跟你小优姐姐差了三岁,却只够到人家的下巴颏,羞不羞。” 赖莱握拳气恼的去捶赖成轩,却被他一一躲过,不仅没打到他,反而被他扛了起来,给她吓得不轻,赖莱也不跟他客气,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把抓住了他的微分卷发。 赖成轩大叫着,“你给我松开!” 赖莱抿着唇,笑得邪恶,“不松,就不松!” 这个游乐园的所属公司有赖家的股份,所以他们可以直接走SVIP通道,赖莱和赖成轩父女俩就这么笑着闹着进入了园区里面。 邵康年全程盯着谈宥的脸,观察她的表情,谈宥当然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她就是不回头看他。 她气愤,她嫉妒,摧毁的**在心里愈演愈烈,咬紧的牙齿都在轻颤,她几乎无意识的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试图压抑。 她已经不是那个唯一不怕他的小孩了,有其他孩子也可以得到他的温柔关怀,他不是独属于她的邵叔叔。 而且,她有爸爸,有可以陪她玩陪她闹的爸爸,她大胆肆意,不至于像她一样会撒谎,会伪装,会偷拔冰箱插头。 邵叔叔一定更喜欢她。 一定! 邵叔叔刚才拉赖莱的手了,可他没有拉她的手,只是隔着外套握住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 是在嫌弃她吗? 他不能嫌弃她,他绝不能!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赖莱坐在赖成轩的肩头,冲着他们大喊道。 简言见谈宥一直盯着赖莱他们,神情逐渐变得沮丧,沉郁坚执,以为她是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爸爸,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怜爱,温柔亲和的去拉她的手,“走吧,简阿姨牵着你一起进去。” 不等谈宥开口,邵康年出声拒绝道:“我背她吧。” 邵康年笑着在谈宥面前弯下腰,“让邵叔叔来背小优好不好?” 简言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说:“你背她也好。”说完,转头去跟上赖莱他们父女俩了。 谈宥眼神冷硬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邵康年被她的眼神看得思绪不定,不明白谈宥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轻声唤她,“小优。” 谈宥移开眼,趴到他的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勒得紧紧的,邵康年一度呼吸不过来,他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小优,你抱得太紧了,松一些好不好?” 赖莱看邵康年背着谈宥走进来,对着赖成轩道:“现在就剩妈妈是自己在走路了,爸爸你要不把妈妈也抱起来吧。” 赖成轩嬉皮笑脸道:“好哇!” 简言颇有些无语的瞪了他们一眼,“我才不要!小祖宗,你就老实待一会儿吧,别再给你爸出馊主意了。” “嘻嘻。”赖莱满不在乎的吐了吐舌头。 相比于这边的插科打诨,谈宥那边简直是安静得太过了,邵康年一低头就看见了谈宥扣得几乎要流血的指甲,没有一个甲盖是完整平滑的。 邵康年一股难忍的酸涩贯穿心脏,像是坠入了没有一丝光线和氧气的海底,只有背上沉甸甸的重量,才能让他勉强保持理智。 他的小优本该跟赖莱一样,活得幸福恣意…… 他们一路往里面逛,突然一阵巨大的尖叫声响彻在云霄,赖莱兴奋的指着假山上疾驰向上的过山车,大叫道:“我要坐过山车。” 赖成轩抬头瞧了一眼,脸色发白,立马拒绝道:“我可不陪你坐。” 赖莱撇了撇嘴,期待的看向简言,随即自己摇了摇头,“妈妈今天来例假了,也不能陪我坐。” 转而,她把目光投向了邵康年背上的谈宥,语气带着一丝强硬,“那谈宥你陪我坐。” 谈宥趴在邵康年背上没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赖莱有些不开心的说:“你总不能也怕坐过山车吧。” 谈宥还是没吭声,邵康年替她解围道:“她没坐过过山车,我陪你吧。” 赖莱立即开心起来,只是脸上的笑才扬起一半,就被谈宥抬头打断道:“我想去坐旋转木马。” 赖莱爽快道:“让我妈妈陪你。” 谈宥恍若没听见,眼睛始终看向邵康年,赖莱脸色冷了下来,眼神很是不爽的盯着谈宥,觉得她是故意在与自己作对。 赖莱让赖成轩将她放下来,走到邵康年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的仰头看他,微微撅起嘴巴,冲邵康年撒娇,“邵叔叔,你就先陪我去嘛。” 邵康年回头看了一眼谈宥,她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 邵康年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赖莱的头发,“抱歉,阿莱。” 第9章 Chapter 9 “不要嘛,邵叔叔。” 赖莱对邵康年的回答有点受伤,不敢相信邵康年会拒绝她,不死心的请求道。 见邵康年没有改口的意思,面上有些挂不住,气呼呼甩开他的胳膊,拉着赖成轩就往过山车的入口走去。 赖成轩万般不情愿的皱着脸,“放过我吧,姑奶奶。” 简言对这样的画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谈宥还在这里,她冲着邵康年苦笑了一下,“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吧。” 谈宥没说下来,邵康年也就没把她放下来,就这样背着她去往坐旋转木马的地方。 晨间的清凉已经散去,太阳高挂在天空,温度逐渐浓烈,邵康年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脊背上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更是早已汗湿了大半。 走到旋转木马的转盘上,邵康年把谈宥放了下来,让她选一个小马来坐。 谈宥目光游离,丢了魂一样的直勾勾盯着邵康年看。 邵康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你看得这么入迷。” 谈宥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胸前用紫黑色的珍珠穿成了一朵洋桔梗,看着像常年生活在古堡里,孤僻又高傲的公主,眼神里尽是飘零无依的虚无。 谈宥选择了一条红色的,头上戴着皇冠的马驹,邵康年就站在外围的人群中注视着谈宥,看她在自己的目光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从小就喜欢旋转木马,唯爱旋转木马,一坐就可以坐一天,似乎没有坐腻的时候。 直到谈学政去世,祁丽忙于工作,她再没有去过游乐园,也再没有坐过旋转木马,就像被她遗忘在了记忆的长河中,永远成为过去式。 谈宥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坐了第几圈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思绪麻木着,一遍又一遍的沉浸在其中,追寻着什么,似乎重新坐上旋转木马,时间就可以倒回到从前,一切悲剧还未发生的从前。 突然,旋转木马摇晃着停了下来,周围的欢乐声变得嘈杂起来。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走上前,解释道:“非常抱歉,各位游客,由于机器出现故障,旋转木马要在半个小时后才可重新启动,感谢您的配合。” 坐到一半被赶下来,不少人骂骂咧咧的往外走,只有谈宥还愣神坐在原地没有动,工作人员走上前提醒她,“小姑娘,旋转木马要停止工作半小时,请您先出去,如果半小时后还想再来坐,到时候可以再排队。” 谈宥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来了。” 谈宥从出口出来,邵康年就等在外面,她主动上前牵住了邵康年的手。 邵康年怔愣了一瞬,隐隐感觉谈宥身上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心头一软,反手更用力的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赖莱坐在咖啡馆门前的林荫下,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手牵手齐肩往她这边走,她心里的气还没消,不屑的撇着嘴移开了眼。 邵康年和谈宥在她面前坐下,一旁是赖成轩面如菜色的脸,简言不在。 邵康年问:“你妈妈呢?” 赖莱别扭了一会儿,没好气儿的回道:“去厕所了。” 邵康年点点头,伸手轻抚了两下赖成轩的脊背,对着赖莱问道:“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赖莱立马答道:“吃,草莓味的,双球。” 说完,她又意识到什么,冷着脸补充道:“你可别想用这个就让我原谅你,不够!” 邵康年失笑,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当然知道。” 邵康年转向谈宥,又看看赖莱,嘱咐道:“你们乖乖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给我带瓶水。”赖成轩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抬了下头,随后又蔫了下去。 眼看着邵康年的背影远去,赖莱忽然道:“他是不是把你忘了,他都没有问你吃什么味道的冰淇淋?” 谈宥表情冷淡,“他知道。” 赖莱愣了一瞬,“嘁”的一声移开眼,不知道在争什么的,罕见的解释了一句,“他也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只是每次我想吃的都不一样。” 谈宥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赖莱不服气地转过身来,稍带着□□味儿的问道:“你跟邵叔叔认识很久了吗?” 她似乎不急于得知谈宥的回答,又或者知道她不会回答,自顾自的讲述起来,“我三岁时就认识了邵叔叔,到现在可是已经六年了,他不仅是我爸爸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最合拍的合作伙伴,我们就像亲人一样,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他比我爸爸有耐心,也比我爸爸聪明,甚至比我爸爸有力气,所以我很喜欢他。只是在今天看来,我们之间,他更喜欢你,这让我很不爽。” 赖莱挑衅似的看向谈宥,“我说完了,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谈宥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赖莱很像从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她,自信,无知,幸福,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就该得到最好的,也无比自信的认为她就值得最好的。 所以,谈宥很理解她,而且她的话让谈宥很开心,表情轻松,悠悠的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同上。” 赖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谈宥居然就说这么两个字,她觉得谈宥是在戏耍她,更让她一肚子火,赖莱气呼呼的指着谈宥,“你这人怎么这样!” 话音刚落,趴在一旁的赖成轩突然呕了一声,捂着嘴跑了。 这一下的动静直接浇灭了赖莱的气势,思路也略微卡壳,她嫌弃的看向赖成轩狼狈跑走的背影,十分“孝顺”的吐槽了一句“还真是脆弱。”也顾不得谈宥了,连忙跟了上去。 耳边聒噪的声音突然消失,谈宥无所事事的望着远处的人群发呆。 突然,眼前的失业被一个拿着毛绒玩具的人挡住,抬眼,看到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横纹的中年女人,她憨笑着,冲谈宥露出了微微发黄的牙齿。 “小姑娘,毛绒玩具买不买?” 谈宥冷着脸,转开脸,一声不坑的用行动表示拒绝。 女人不死心,绕到了另一边,把脖子里挂的小商品篮往谈宥脸前凑,“我这里有可多了,你看看嘛,多好看,一定有你喜欢的。” “都说了我不要,你是听不懂话吗?”谈宥躲开那快抵到她鼻子上的娃娃,言辞凶恶,就差爆粗口了。 那女人脸上略显委屈,“你这孩子,说话怎么那么冲,我不过是……” 眼看女人就要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谈宥直接站起来打算离开,可猛的起身,腿上却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谈宥心道不好,她这是被下药了。她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离她最近的是坐在咖啡门口的一对小情侣,她张大嘴巴想朝他们呼救。 女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救命”两个字在嘴里断成含糊不清的呜咽。 “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不就是不允许你吃冰淇淋嘛,就大吵大叫的,简直让人气死。走走走,去给你还不行啊,真是拿你没办法。”说着,就要拖着谈宥离开。 谈宥浑身软啪啪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捂着她嘴的那只手好似有千斤重,吵闹的音乐和舞动的人群在她脑海里烀作一团,也有人朝他们递来目光,停留一瞬便又转了回去,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意识到她正在处在危险之中。 谈宥在心底无声的呼喊着,邵叔叔邵叔叔邵叔叔……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了女人龟裂黢黑的手指上。 她没有察觉,一味的用力拉扯着谈宥的身体,往咖啡厅旁的假山后面去,那里没有娱乐设施,游客和工作人员都更少,或许她的同伙就等在那里。 不能过去,绝不能过去,过去才是死定了,这里至少还有很多人,会有人发现她不对劲的,一定会! 谈宥脑子已经迟缓,但她还是努力的分析现状,不断给自己鼓励。 谈宥豁出力气,在脚下狠狠拌了她一脚,临在她身体不稳的时候,借由身体的重力让自己往下倒,直到挣脱开束缚住她身体的手。 谈宥趴在地上,第一时间喊出了救命,声音不大,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但希望上天能真的眷顾她一次。 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丝毫不手软的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我求你了,祖宗,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家说行不行,在外面闹什么,全让人看了笑话。” 刚才那一下,谈宥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她简直有些好奇,这女的是不是给她下的足够迷晕大象的剂量,现在她就是强撑着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你怎么那么慢,一个小孩都弄不住吗?”一道男声突然出现,谈宥一开始还以为是邵康年来了,直到把信息在脑子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别提了,比个大人都难弄。” 话音未落,谈宥就感觉到了另一双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谈宥又抗拒又恶心,更加用力的拼命挣扎起来。 或许是已经躲开了人群,男人抬手一个巴掌就打在了谈宥的脑门上,打得她脑子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老实点。” 邵叔叔,邵叔叔,你快出现,你快出现啊。 老天爷我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我已经失去的够多了。 求求你求求你…… 谈宥不知道求了多少遍,可能是她的虔诚打动了老天爷,在失去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一个身影从一旁冲了出来,气势凶狠可怕,像是来索命的鬼刹。 是邵叔叔吗? 邵康年几乎不可遏制他内心的愤怒,一拳一拳朝朝那个恶心的男人身上砸去,拳拳到肉,拳拳见血,身下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从嘴里蹦出来的碎肉也不能安抚他半分的情绪。 有被吸引来围观的孩子,吓得尖叫着扑进妈妈的怀里。 急匆匆赶来的赖成轩也顾不得难受了,拧着眉试图拉开邵康年,不注意自己鼻子上也挨了一拳,鼻血霎时滋滋往外冒。 赖莱也被他那样子吓得愣了神,怯生生的轻声唤道:“邵叔叔。” 邵康年将自己困在暴烈的怒火中,把周围的一切都排斥在外,只有殷红的血肉和浓烈的血腥气才能成为他的佳肴。 直到身侧的谈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邵康年才猛的回了神,恐惧与心疼的情感一同涌进心里,方才还浑身狠厉,任何人不得靠近一丝的男人,泪水就这么从眼眶溢出,砸在了谈宥的鼻骨上。 滚烫,咸涩。 耳边是嘈杂的,模糊的,夹杂着警笛声的,邵康年将谈宥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微笑。 真的是邵叔叔。 第10章 Chapter 10 天空浮云聚了又散,唯有星辰常挂于九霄。 谈宥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足够把她前十二年的人生再过一遍。 迷蒙中,谈宥听到了简言的声音,“你已经在这守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儿吧,医生说了她没有大碍,等迷药的劲儿过了就会醒的。” 邵康年声音低沉,沙哑中带着浓浓的倦意,语气坚决的拒绝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了。” “那我炖了鸽子汤还有焖烧鸡,你吃点吧,都这么长时候了也没吃一点饭,要是小优醒来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要内疚的。”简言把保温饭盒递到他面前,再次劝道。 邵康年点点头,“好,你放那吧,我等会儿就吃。” 简言无奈,将饭盒放在桌子上,转头出去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谈宥和邵康年。 邵康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谈宥的手,他滚烫的体温从手心一路传到心脏,谈宥回握住他的手指睁开了眼睛。 邵康年惊喜的眼神就这么直直撞进谈宥的眼底。 眼眶里是满满的红血丝,眼下也是乌青一片,嘴唇周围长出了毛刺刺的胡茬,嘴唇紧紧抿着,不带一丝血色。 邵康年见谈宥一直盯着他看,眼神不自觉闪躲起来,又不想移开眼,只得羞涩得像个大小伙一样的迎接住她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邵叔叔变丑了?” 是没有之前穿西装的时候好看,但谈宥不觉得丑。 她摇了摇头,“没有,很帅。” 邵康年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跟帅沾不上一点边,低头轻笑道:“你最好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夸我帅,那个时候我会真的相信。” 谈宥将手从邵康年手里抽出,伸手抚向他的脸颊,用柔嫩的手指肚繁复在他唇角的胡茬上轻揉,感受刺刺的触感,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为什么不信?我是真的觉得邵叔叔很帅。” “为我打人很帅,浑身是血很帅,胡子拉碴很帅,满眼乌青很帅,流泪的样子…也很帅。” 谈宥眼神澄澈认真,邵康年却心下一酸,愧疚感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谢谢小优不怪罪邵叔叔,是邵叔叔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伤,都是邵叔叔的错。” 谈宥翻了个身,再次握住邵康年的手,“那邵叔叔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抛下我,不要再让坏人把我带走了。” 邵康年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他不敢回想当他拿着冰淇淋回去的时候,没看到谈宥的恐惧,更加不敢想象当谈宥真的被那些人带走之后会怎么样。 他自认经历已经足够丰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没受过,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怕过。 十岁时,妈妈闹离婚要抛下他的时候没有怕;他爸带着他去捉奸,当着他妈妈和奸夫的面说要同归于尽他没有怕;后来,爸妈离婚,他爸日日酗酒将他打个半死,他也没有怕,第二天照样拖个半残不死的身体去上学。 他的心麻木了,冷眼瞧着周围的所有人,看着他们披张人皮,干畜生事。 他足够理智,也足够冷酷,无所在乎的将自己置身于暴风雪中,感受世间冰冷的残酷,谈学政是除他爷爷奶奶以外的,带给他了为数不多的温暖。 所以,当谈学政为救自己丧失了生的机会时,他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恐惧,是果然如此。 谈学政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的亲人。论起来,他们是差不多的惨,但他们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冷漠疏离,谈学政乐观热情;他理智冷酷,谈学政感性热心;他沉默寡言,谈学政活跃热络。 他像一个无情无感的摄像机器,冷眼瞧着他对自己的靠近,审视他的好心,批判他的虚伪。 可有的人真的能装一辈子好人,谁还能说他不是一个真的好人呢? 他像是料定了自己的结局一样,坦然的接受了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必然孤独的生活在暴风雪中,去赎罪。 这是他欠谈宥的,也是欠祁丽和谈学政的。 他伸出小拇指,与谈宥勾在一起,两个指纹相合的瞬间,他抛出了自己,也是他的全部。 谈宥又在医院躺了两天,直到把身体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才出院,倒不是她耐不住寂寞了,而是这两天时间里,邵康年都是不眠不休的守在她的病床前,她虽然很开心邵康年这样守着她,但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迟早要出问题,谈宥不希望她的邵叔叔那么早死,只好忍痛早点出院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资本家比她更狠,她刚出院,赖成轩就一个电话打过来把邵康年叫回公司了,气得她没处骂人。 但是,邵康年把他女儿叫到家里来给她解闷了。 谈宥见到赖莱的瞬间直接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赖莱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儿道:“干什么,笑得那么吓人。” “就算是突然长了良心,也不用对我太过热情哈,我不喜欢黏人的。”赖莱迈着大领导来审视工作的步伐,一边到处观察,一边对谈宥解释道。 谈宥在她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吐槽道:你还真是自信。 终于检查完了,大领导做出了结论,“别墅的主人还是审美不错的,就是风格太过冷硬,大概脾气不太好。” 赖莱为自己犀利精准的评价正得意,一回头,看见谈宥见鬼一样的表情,嗤笑一声,“怎么,没人这么评价过你家吗?” “那你要习惯了,我这人的审美与见地一向区别于他人,独到且新颖,可谓是世间难得,你以后会在我身上见识到更多令人诧异的,绚烂的光芒。” 她的思维的确很独特,谈宥很难理解她是如何把装修跟审美见地联系在一起,也不惯着她,径直打断道:“没人告诉你,这不是我家吗?” 赖莱不解,“不是你家?那你干嘛住这里?” 谈宥坦然道:“这是邵叔叔家啊。” 赖莱大惊,“那你干嘛住他家?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谈宥听得这就不乐意了冷硬道:“我乐意,有本事你……”也搬进来啊。 谈宥没把话说完,以赖莱的性格,她这么一激,说不定她还真要搬进来。 赖莱眯着眼,危险的眼神盯着谈宥,“有本事什么,说呀。” 谈宥移开眼,改口道:“没什么。” 而后盯着赖莱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我之所以住进来呢是因为我妈带着我弟弟走了,我无处可去,只能住到这里来了。” 她这话不能说全对,也不能说假,赖莱就如她所料的为她脑补出了后半段,顿时放软了态度,“你这么可怜的呀。” 谈宥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还好吧。” “嘴硬。”赖莱评价了一句,将谈宥手里的水杯一把夺走,往桌子上一磕,刚要恨批她,又怕让人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弱小,声音硬是拐了个弯放轻了些,带着些嗔怪的气息,“客人还没喝上水,你倒是先喝上了。” 瞧她那不情不愿的被压制住的样子,谈宥低头窃笑,用她一贯擅长演绎的单纯和无辜,柔声道:“好阿莱,不要生我的气。” “你……”赖莱拧着眉,拍拍身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没毛病吧你。” 说着,转身自己打开冰箱拿了瓶水,一阵冰凉下肚,赖莱感觉空气才清爽几分。 倒是谈宥,她罕见的意识到伪装并不一定带来压抑,原来也可以如此有趣。在她未察觉到的某个瞬间,她已经在改变,改变从前那个拧巴的,压抑的自己,变得自洽。 在邵康年家的这一整个下午,赖莱就跟被谈宥拿捏住了命脉一般,没有半点脾气。 她跋扈嚣张,谈宥就低眉顺眼,可怜兮兮的,她要是安静乖顺,谈宥就敢蹬鼻子上脸。 不仅没了来时的威风,走的时候还累得半死。 赖莱十分不理解,谈宥为什么非要给她的娃娃拍全家福,气呼呼的把手里端了许久的娃娃扔出去,揉了揉自己已经僵直的手臂。 谈宥急忙把娃娃捡回来抱进怀里,柔声道:“我想把这些娃娃时刻带在身边,出门的话很不方便,而且万一娃娃丢了……所以只能拍下来,时不时就可以打开相机看一看,这样我就不难过了,就不会太思念妈妈了。” 适时的,两滴清泪从谈宥眼眶里溢出,坠落在地板上,可怜又可爱,惹人怜惜。 不过谈宥先是被妈妈抛弃,又差点被人贩子拐跑,这样看来,的确是很可怜,赖莱别别扭扭的拿了纸巾递给谈宥,只恨自己的胳膊没劲,怎么再不多坚持一会儿。 “好了,不要再哭了。”她第一次见谈宥的时候,怎么没看出她是一个这么爱哭的小姑娘啊,明明她还比自己大三岁。 赖莱拿了颗洗好的樱桃扔进嘴里,半躺在沙发上,“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谈宥看了眼时间,“快了,这个时间秀姨应该已经把饭做好了,再有十几分钟邵叔叔就回来了,他回来我们就开饭。” 赖莱深吸了一口从楼下传来的饭香气,不满道:“还有十几分钟啊,我们不可以先吃吗?” 谈宥坚决拒绝道:“当然不可以,要等邵叔叔回来一起吃,你要是饿得厉害,可以先吃面包。” 赖莱撇撇嘴,“规矩还太挺多,不过应该没我爷爷奶奶家规矩多,就连怎么夹菜怎么咀嚼都要限制,本来半个小时都可以吃完的饭,硬是要吃两个小时,虽然他们很疼我,可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我都不爱去。” 时间过得蛮快,说话间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呦,可算回来了,再晚一点,我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赖莱飞奔跑到楼下,谈宥跟在她身后前后脚下楼,在推门声响起的瞬间,赖莱欢快的声音紧跟着起来,“邵叔叔!” “阿莱。” 是邵康年的声音,谈宥心中一喜,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赖莱道:“阿姨好。” 阿姨?还不等谈宥为这声突如其来的一声阿姨做出猜测,眼睛先于她的头脑得出了答案。 谈宥慌神的瞬间,脚步慢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走到祁丽面前,找回自己的嗓音,“妈,你怎么来了?” 邵康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冲谈宥微笑,祁丽的表情带着怒气尚未消散的余韵。 在路上祁丽对邵康年说了怎样的话,谈宥几乎可以预见。 可邵康年呢,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会跟谈学政去世时一样的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吗?即便祁丽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他的脊背始终挺直,眼神依旧坚毅吗? 谈宥不知道,她只能看到他在对她微笑。 在谈宥面前,邵康年是温柔强大的,在员工和合作伙伴面前,他即是冷漠疏离的,也是能力卓越的上市公司总裁,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斟酌,可只有在祁丽面前,他才会有狼狈的一面。 祁丽扫了一眼谈宥,对着她身后的赖莱扯出一个笑容,“你好,你是叫阿莱是吧,真漂亮啊小姑娘。” 祁丽表现得亲和,而且已经生有一儿一女的她也不过才三十六岁,不仅容貌好,当过文艺兵的她从小就身段优越,在谈学政去世之前,虽不是富太太,过的也差不多是富太太的日子。 如今皮肤变黑了一些,皱纹多了一些,仍能看出美人的底子。 所以,赖莱对谈宥妈妈的印象不错,甚至觉得她比谈宥要好相处的多,自然而然对祁丽生出不少好感。 赖莱羞涩的回应道:“阿姨也很漂亮。” 谈宥看向邵康年,邵康年对她露出宽慰的微笑,“我把在游乐园你遭遇的事情跟你妈妈说了,她很担心你。” 谈宥的指尖用力掐向指腹,低头轻声道:“我没事。” “幸好没事。”祁丽瞪了邵康年一眼,控制不住情绪地吼出声,察觉有外人在此,又转过头去,压下心中的怒火,直到呼吸平缓下来,才冷冷的对谈宥道:“去,上楼收拾东西,跟妈妈回家。” “现在吗?”谈宥反问道,朝邵康年递去了求助的眼神。 邵康年适时接话提议,“现在太晚了,路上行车不安全,明天再走吧,我这里有地方住的。” 听到邵康年的话,谈宥低沉的情绪没有丝毫缓解。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吗?不是说好了在这里过完一个暑假吗,明明还有十天的。 不等祁丽出言拒绝,赖莱的肚子率先咕咕叫了起来,赖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赖莱搞不清状况的,理所应该的把祁丽当成了邵康年的好朋友,完全没有意识到三人面色的异样,直接伸手拉住祁丽和谈宥的胳膊将他们往餐桌前拽,“要不先吃饭吧,边吃边说,我实在是太饿了。” 她将祁丽和谈宥两人在餐桌上按下后,一回头看邵康年还在那站着,又去拉邵康年在谈宥对面坐下,她自己则是坐在了邵康年旁边,也是祁丽的对面。 四人坐定,秀姨把菜从厨房端了出来,都是按照谈宥的菜谱做的,其实跟她之前做的差别不大。 或许谈宥根本不是不喜欢这些菜,而是不喜欢别人认定她只喜欢这些菜。 她一样的夹菜吃着,在其他人的眼里她与一月前没什么区别,有也区别不大。 但,这一点点就够了。 第11章 Chapter 11 这一顿饭,只有赖莱吃得最开心。 祁丽和邵康年已经快六年没在一个餐桌上吃过饭了,甚至祁丽还好几次对邵康年大打出手,只是想让他带着他的礼物滚出家门。 这两年或许是祁丽想通一点了,又或许是她懒得动手赶他了,每次都是冷眼看着他把礼物放下,又冷眼看着他离去。 这次,她能愿意将谈宥放在他家里过暑假,一是她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亲戚可以依赖,二是谈宥觉得,或许是祁丽在主动缓和关系的一种方式。 毕竟她心里很清楚,谈学政虽是因他而死,却不是他害死的,在那场事故中,他亦是受害者。 她抗拒他,不过是因为她的情绪无处纾解,需要一个发泄口,而邵康年所处的位置刚刚好。 这六年中的每个日夜,祁丽心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谈宥不知道,但她自己也同样的备受煎熬。 在菜上完的瞬间,祁丽猛的站起身,说了句,“我不饿。” 说完,她垂眸看向谈宥,谈宥就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牢牢坐在位置上,手上拿着筷子未曾理会。 祁丽咬了咬牙,指着谈宥转头问秀姨,“她的房间在哪?” 谈宥背对着她,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她一步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直到房门打开,又关上,声音彻底消失,这短短的几十秒,仿佛过去了好几年。 她该跟妈妈站在一起的,她该理解妈妈,心疼妈妈的,可她只是坐着。 谈宥想,她应该做对了吧?她真的做对了吗? 原本她以为她安然从医院出来,祁丽那时也没出现,这件事情就可以过去了,没想到现在祁丽突然出现了,气愤得要带她回家。 这晚,谈宥和祁丽睡在一起,时隔六年,他们母女俩再次躺在一张床上,谈宥在黑夜中睁着眼,听到她身侧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的,空气变得灼热,烫得谈宥的心塌下去一块。 谈宥翻过身,伸手抱住祁丽的腰,靠在她怀里,脸紧贴着她身上涤纶的衣料,祁丽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祁丽似乎是吐了一口气出来,侧过身来面对着谈宥,手掌放在她的脊背上,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夏日的晚风总是带着点凉气,枝头的知了也总是叫个没完。 祁丽轻声道:“这段时间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好。” “那你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至少告诉我一声好叫我放心啊。” “你不是知道嘛。”谈宥含糊道。 不仅是邵康年会告诉她,更是祁丽也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越过那些远亲和近邻,把她送到他这里了。 “我知道是我知道,你说是归你说,我从什么地方听来都不如从你的嘴里听来更真实。”祁丽说着声量就不自觉高了一些。 谈宥在她怀里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祁丽又跟她唠了两句,说了她的小吃店差不多装好要开业了,又说弟弟整天跟着她在外面跑,暑假作业都还没写完,扯来扯去的把近况讲给谈宥听。 谈宥趴在她怀里,静静的听着,默不作声。 直到空气再次安静下来,祁丽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突然,谈宥的声音闷闷的,从祁丽的心口传出,“妈妈,你会永远爱我吗?” 祁丽一愣,肯定的回道:“当然。” 谈宥从她怀里抬起头,“无论我什么样子,即便我成绩不好,我不乖巧,我不漂亮,你也永远爱我吗?” 谈宥的眼睛在黑夜中是那样的亮,盯着看像是在看天空中的启明星,祁丽笑了一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妈妈都不会放弃你的,永远相信你会变好。” 不,不是不放弃,不是这样的。谈宥在心中大声反驳,可嘴巴跟被粘住了一样,说不出半句话,她早就知道的,她早就知道祁丽会是怎样的回答,她还是问了。 “妈妈只要你幸福。” 谈宥的头又低了下来,“我们对幸福的标准是一样的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幸福的标准,那么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幸福的,都是傲慢的,祁丽就是一种以爱为名的傲慢。 谈宥的性格,已经注定了她无法满足祁丽的期待。 如果在她一出生时就没有得到那么多的爱,或许她会放低对爱的标准。如果在一开始她没有看过祁丽爱她的样子,或许她现在也会坚定不移的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爱。 祁丽对她的爱或许没有变,但对她爱的感知却不似当初了。 谈学政离开以后,她把所有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谈宥和谈杰身上,可谈杰还小,她说的很多话都听不懂,只有谈宥既聪明又懂事。 所以她爱她,要求她,规训她,让她变成一个完美的符合期待的孩子,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坚持没有错,自己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尤其是后来工厂效益不好,频频裁人,又频频加班,所有生活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明明家里不缺钱,电机厂的赔偿款,再加上邵康年每年打进存折里的钱,虽然邵康年给钱她每次都不要,但已经打进存折里的钱,她也没有退回去,加起来都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可能因为经历过一场大的变故,导致祁丽总是很担忧,生怕再出现什么其他的事情,所以再三叮嘱大钱不能动,要留着以防万一。即便不穷,祁丽仍然带着孩子们过着清苦的生活。 有人看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太过辛苦,想给她说媒,让她带着孩子另嫁,好减轻一下生活的重担。 祁丽不愿意,她不愿意另嫁,也不愿意给孩子找后爹。 谈宥知道,是因为她还被困在过去,她忘不了谈学政,忘不了往日的幸福,即便他已经离开好多年了。 祁丽和谈学政是自由恋爱,在纺织机场和电机厂联合举办的年会上一见钟情,他唱歌,她跳舞,爱情就这么萌芽。 那时候追祁丽的人不少,什么公家子弟啊,大学生啊,混社会的啊,都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有一波人在纺织机厂门口因为她而打架斗殴。 只有谈学政个子高高大大,却又怂又可怜,不敢惹那些人,想给自己的女朋友送枝花都要半夜爬窗户,生怕被人看见,要真是被人看见了,问他,他大概也只敢回答擦玻璃。 而且谈学政爱干净,极细致,在那一群臭臭的大老粗爷们儿里,简直像个小姑娘。 衣服永远是崭新的,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他的第一瓶头油还是祁丽送他的,甚至连对祁丽示好的方式都是给她洗衣服,经他手洗过的衣服那叫一个干净,祁丽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哪一天他要是不来了,她还不习惯呢。 更何况,厂里人人都说谈学政长得像刘德华,谁会不喜欢刘德华,那怕是长得一点点像,也足够叫人喜欢了。 那时的祁丽就已经认定了谈学政,谈学政不知是太过憨傻还是怯懦,迟迟没有向众人宣布他们的关系,更别提求婚了。 就因为这,祁丽跟他发了脾气,可没想到谈学政却因此激动得都有点站不住脚,“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 “你以为什么?跟你玩玩吗?蠢货。”这人怎么能那么迟钝,祁丽气得把他的大背头一把捋到前面来。 谈学政一把抱起祁丽,在厂区宿舍里幸福得大叫道:“祁丽是我谈学政的女朋友,我谈学政是祁丽的男人。” 祁丽是我谈学政的女朋友,我谈学政是祁丽的男人! 那天晚上,厂区宿舍的上千名员工每一个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当然,第二天他就被一群混混找上了门,拿着棍子抵在他脑袋上,逼他跟祁丽分手。谈学政第一次那么硬气又无畏的大声回答道:“你想都别想!” 说着,就伸手去抢混混手里的棍子,一群人混战起来。 平日里,谈学政是个老好人形象,大方爽朗,没跟人起过冲突,这一次他直接跟身经百战的混混大打出手,除了谈学政自己,每人知道他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跟他们扭打在一起的。 祁丽带着厂区同事赶到时,每一个站着的人,全部呜呜咽咽的躺在地上哀嚎。 看到祁丽,谈学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血痕一道一道,又残又好笑的微笑着对她说:“你男人没输。” 当天,祁丽就要拖着断了一条腿的谈学政去民政局领证,可去了才发现那天是周日,民政局不开门。 幸好那天是周日,不然谈学政就不能体面的出现在结婚证上了。 他们结婚七年,在第一年就生下了谈宥,他们的爱情不仅没有断送于柴米油盐,反而在一场没逃过的大火中历久弥深。 人没了,爱只能转移。可世间万物皆遵循着物极必反的法则,感情也一样,爱到极致就是挑剔,祁丽不允许谈宥身上出现一丝不完美的瑕疵,也接受不了谈宥长成她期望之外的样子。 否则,她会认为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导致的,更加变本加利的约束谈宥。 第12章 Chapter 12 这一夜,谈宥睡得半梦半醒,一会儿梦到她已经到家了,一会儿又清醒的意识到她还在邵康年家里,几度恍惚。 第二天直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被祁丽叫醒,“快点起来了,我们今天要早点回去。” 祁丽拿出行李箱放在她面前,让她收拾,见谈宥坐在床上呆愣着没有动作,拍了拍她的胳膊,“愣着做什么,收拾东西啊。” 谈宥把衣橱里所有自己衣服都拿出来,一一叠起放进行李箱。 祁丽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衣橱,把邵康年给她买的衣服也都取了下来扔到床上,“把这些也收拾好,动作快一点,还有叠衣服的角要折好,这我都教过你的,才出来几天啊,就开始犯懒,可不能这样。” 大早上的祁丽就把谈宥又说了一通,在她开口的瞬间,谈宥的身体就条件反射般的紧绷起来,手上的动作立即按照她说的进行修改。 祁丽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隔绝了哗哗的水流声,看着祁丽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抵在谈宥脑袋上那把枪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谈宥松了口气跌坐在地板上,地板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才可以保持清醒与理智,自己掌控自己。 谈宥眼神呆滞的看着一床的衣服,里面不乏在她到来之初,邵康年照着她小时候的喜好买的衣服,虽然与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风格相差不大,但她已经不喜欢了,只是因为祁丽喜欢她这样穿,为了迎合她,所以即便不喜欢了也依旧穿在身上。 她有表达喜欢与不喜欢的权利,她有对他人意见同意和拒绝的权利。 谈宥从自己叠好的衣服里,把那些粉嫩的,素净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扔在床上一堆的衣服里,仅留几条黑色的吊带连衣裙,在祁丽从卫生间里出来之前,自顾自的合上了行李箱。 祁丽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的第一眼,就扫向了谈宥收拾好的行李,和床上乱糟糟堆放在一起的衣服,祁丽笑着对谈宥道:“这些衣服怎么还堆放在这里,我不是让你收拾起来吗?行李箱怎么也拉上了?” 谈宥低着头,“不想带走。” 祁丽说:“什么叫不想带走?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你最喜欢的衣服牌子吗?你从小就穿的呀。” 谈宥的指尖狠狠掐住手心,“现在不喜欢了,我早就不喜欢这中类型的衣服了。” 祁丽十分不解,“怎么就不喜欢了呢?这衣服多好啊,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你穿着好看,你忘了你之前每次出去刘奶奶都夸你穿得好看了吗?” 谈宥转过头不去看她,拉着行李箱就要下楼,“我不需要他们夸我好看。” 祁丽一把拽住她的行李箱,让她不得动弹,“你不需要?那你需要什么?谈宥妈妈求你,不要大清早的就没事找事好不好。” 谈宥崩溃的甩开手里的行李箱,大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反问我了?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质疑?” 祁丽指着谈宥,委屈又气愤道:“你吼什么?我不过就问你一句,你居然敢跟你妈大吼大叫。” 祁丽说着都想落泪,她不知道她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了,她从来没见过谈宥这样,她难以接受。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小优?大嫂?” 邵康年敲完门,静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便直接推开了门。 祁丽站在门口,表情生气的看向谈宥,行李箱倒在一旁,谈宥靠墙蹲在地上,手指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不远处的床上凌乱的摊放了一堆衣物。 见两人没有什么危险,邵康年平缓了一下呼吸,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祁丽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 祁丽认为是邵康年教坏了谈宥,遂把对谈宥的火气都撒在他身上,“她来你这之前多乖巧一孩子,怎么才来住了一个月就学会跟我顶嘴了?你怎么教她的!” 谈宥始终低着头,靠墙蹲着沉默不语。 邵康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掰开她的手指,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声音温柔磁性,“小优,你告诉邵叔叔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谈宥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邵康年,“我不喜欢那些衣服,我不想带走。” 谈宥一边说一边观察邵康年的神情,眼睛锐利得好似鹰隼,只要邵康年有一个眼神不对,它尖锐的喙就会在瞬间戳爆他的眼球。 邵康年紧张的神情松懈下来,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略带宠溺的语气道:“只是这样啊,你不喜欢不带走就是了,下次邵叔叔再给你买漂亮的小裙子,一定会先问过你的喜好。” 谈宥开心的笑起来,点点头,“好。” 邵康年将谈宥拉起身,回过头来试图宽慰祁丽,可她只是扫了一眼他跟谈宥交叠的手,就凶恶的一把推开邵康年,一手拉起谈宥,不容她拒绝的带着她往楼下走。 邵康年提着行李箱在后面跟上,早饭已经在餐厅桌上摆好,祁丽却不看一眼的直奔院外。 刘师傅昨晚借到要送谈宥的消息,一大早就来侯着了,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给院子里的樱桃树浇水,一回头就看到祁丽拉着谈宥往外走,邵康年提着箱子跟在后面。 刘师傅放下手中的洒水壶,率先接过邵康年手里的行李箱,又连忙跑着到车子前打开车门,祁丽没有犹豫的带着谈宥坐进车里。 邵康年站在车外透过车窗看向谈宥,张了张嘴想嘱咐些什么,终究还是作罢,仅仅说了四个字,“路上小心。” 这时秀姨拿着打包好的早餐走了出来,邵康年接过亲手放进车里,让她们在路上吃。 祁丽未看一眼,抬手扔到车外,黄白色的豆浆撒在地上,顺着石砖的缝隙流淌,邵康年脸色未变,只是垂了一下眸,抬眼冲谈宥勾了勾唇角。 汽车驶出大门,谈宥忍不住回头望,邵康年穿着他日常穿的白色衬衫,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遥望,背后的那颗樱桃树郁郁葱葱,挂满了一颗颗殷红鲜嫩的樱桃,随风轻晃。 谈宥抬手覆在自己心脏上,扑通扑通…… 运城不大,属于县级市,由于临山面水风景好,最近几年才逐渐开发成旅游度假风景区。 谈宥妈妈的小吃店就开在学校门口,一楼做生意,二楼就用来住,以后谈宥一放学,用不了两分钟就可以到家了。 店铺只有二十平,除掉做饭的必要空间外,大概还能摆下两三张桌子供客人堂食。 二楼比一楼稍大一点点,属于一室一厅,祁丽用可推拉的门在客厅隔开了一个小空间,单独给谈宥住。 站在屋里,外面街上人来车往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也会听见没素质的人的汽车喇叭声。 这里比不得邵康年家,跟她自己家比起来也差一截,或许是住久了已经习惯了,也或许是蝉鸣声比汽车驰行的声音让她更容易接受。 祁丽接到邵康年电话的时候,正在外面跟人吃饭,一听谈宥差点被人贩子拐跑,急得饭也不吃了,打了个车就跑到邵康年家里了。 谈杰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只好拜托邻居照顾他一晚上,那小子淘气,祁丽还担心谈杰闯祸,一下车,就跑到商店买了点礼物,提着去隔壁邻居家把他给接了回来。 一听说姐姐回来了,屁颠屁颠的就跑进来推开了谈宥的房门,谈宥躺在床上扫了他一眼没作声。 谈杰似乎未察觉她的冷漠,直接扑到她身上抱住了她的胳膊,“姐姐姐姐,我的卡车呢?” 谈宥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随口敷衍道:“忘了。” 谈杰眉头耷拉下来,不死心的往床上爬,凑到她脸边追问道:“忘了?忘什么了?是忘带了还是……” 谈宥不耐烦的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下床,语气发狠道:“忘了就是忘了,还能有什么,可不可以不要烦了。” 谈宥推他的力气大了些,没收好劲,谈杰直接倒到了地上,本欲反抗的,可谈宥再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吵了他两句。 姐姐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在他记忆中她无论对谁说话都是笑意盈盈的,简直觉得世界上脾气最好的就是姐姐了,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谈宥,谈杰愣了一下,身上松了劲直接坐在地上,表情有点委屈,“你忘了给我带卡车玩具,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过的,还对我发脾气。” 谈杰今年不到七岁,谈学政去世时,他才五个月,从他记事起,他面对的就是已经强势到极致的祁丽,和逐渐被压抑到丢失了心性的谈宥。 他没一丝犹豫的就接受了他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他的姐姐就是这样的。 因为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一开始最纯粹的爱跟幸福,也因为年纪小,不用承受之后跌落的痛苦。 能说他是幸运的吗?或许只是比谈宥好一点吧。 谈宥转身从自己书夹里找出自己的零花钱,有零有整的,她自己抽了两张最大面值的留下来,剩下的都给了谈杰。 谈杰不敢置信的看着谈宥,他知道她的钱是攒了很久的,她几乎把攒下来的三分之二的钱都给了他。 “去买吧,足够你买一个最大号的回来了。” 第13章 Chapter 13 距开学这一周多的时间里,谈宥几乎每天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有祁丽喊她干活的时候,她才会出门。 以为搬了新家会不适应,但她基本没有,除了在床上躺得久了,人会恍惚,以为会有人来敲门,递给她一束洋桔梗让她签收。 谈宥抬眼看向右上角的角落,应该是放床边柜的位置,可那里用收纳箱摞起来了三四个箱子,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充满死板的工业风的蓝。 楼下小吃店也基本已经准备妥当了,过两天开学的时候就可以试营业了。 谈宥站在窗边,看向对面她未来的校园,看着很新很大,应该是近几年翻新扩建过,周围围绕着学校发展起来一片繁荣的商业街。 即便学生没有开学,日常也很热闹,要是等开学了以后,楼下应该会更吵吧。 谈宥愣神的片刻,谈杰就捧着自己的暑假作业直接推门跑了进来,“姐姐,我写完了。” 谈宥回头面无表情道:“我没告诉过你要敲门吗?出去。” 谈杰站在原地,看了看谈宥,看了看身后的门,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是不是在邵叔叔那受委屈了,你怎么回来以后没以前温柔了呢?” 谈宥道:“如果你把我以前对你的容忍看做是温柔,那你不仅迟钝还愚蠢。” 谈杰顿时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与惊恐,谈宥的话如万箭穿心,让他恨不得猝死在她面前。 他捏着自己的作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己乖乖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噔噔……” 谈宥关上窗户,“进来。” 谈杰走进来把作业交给谈宥,“妈妈说你检查完,我才能出去玩,你快一点看,我朋友还在等我。” “朋友?”他才到运城几天,就已经有朋友了吗。 谈杰说:“对啊,隔壁文具店奶奶家的孙子,我们说好今天去河边捉螃蟹的。” 谈宥以前是有朋友的,后来都消失了,一部分是因为现实原因,一部分是因为谈宥自己。 有一段时间,她极度的厌恶与人相处,似乎跟在一起就意味着复杂、压抑与不适。 在校园里,她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餐厅,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上学放学,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才是安定的,大脑才是安定的。 明天是正式开学日,校服和课本什么的都已经领过了,因为要升旗,所以学校要求也比较严格,谈宥睡前就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和要带的东西放在了床边,方便她随用随取。 当她第二天起床穿好校服以后,发现徽章却不见了,明明她别在了衣服上的,可衣服上却什么都没有。 徽章比较小,谈宥就以为可能是她没别好掉了,于是在她的房间里翻找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祁丽来敲她的门,叫她出去吃饭,谈宥急得不想理会,可她忽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被熨过的痕迹,“妈,你昨天动过我房间里的东西吗?” 祁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没有,我动你东西干什么。” “不是你熨了我的校服吗?” “是啊。” “那你怎么说没有?” 祁丽理直气壮道:“我就给你熨了熨衣服,怎么能算动了你东西呢?” 谈宥几乎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现在也不是跟她吵架的时候,谈宥继续问道:“那你见过我衣服上别着的徽章吗?” 祁丽一边盛饭,一边头也不回的脱口而出,“没见。” 谈宥说:“你再想想呢。” 祁丽不回答了,不耐烦的反催促道:“先吃饭,吃完再找,再不吃饭,上学就要迟到了。” 她越催,谈宥越急,她火急火燎的大声道:“你别管我了,我不吃。” “不吃饭怎么能行,这又是你在邵康年家里养出来的坏毛病吗,我真是后悔把你送到他那去,本来还以为……” 一听祁丽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谈宥一点耐心都没有的径直打断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说完,也不顾祁丽难看的脸色,看向一旁吃饭的谈杰,“你见过我房间里的学校徽章吗?” 谈杰摇了摇头,谈宥无奈只能继续找,自己房间里没有,还能在哪,谈宥又把洗衣篓找了一遍,最后在熨斗机旁的桌子上看到那枚徽章。 谈宥拿着徽章走到祁丽面前,“这是你拿下来的吧,我在熨斗机旁边的桌子上找到的。” 祁丽看了一眼,瞧谈宥的表情不好,径直在餐桌前坐下,侧身对她,语气中带着些微妙的尴尬,“可能我熨衣服的时候拿下来了,我就给忘了。” 谈宥说:“我明明说了让你再仔细想想。” “没想起来嘛,你还要我怎么样。”谈宥的语气让祁丽有点不爽,一丝的歉意也没有了,一边吃饭,一边阴阳怪气道:“怎么,因为一个徽章,你还想要杀了我不成?” 祁丽最擅长在她面前说这种狠话,以往她每一次说类似的话时,谈宥都要瞬间闭嘴,然后乖巧的好言好语的哄她,她才满意。 可谈宥现在不想那么做了,她知道这不过是祁丽拿捏她的手段。 谈宥冷冷道:“你只会说这种话吗?” 祁丽猛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你怎么说话的!我大半夜回到家还要帮你熨衣服,你一句感恩的话也没有,我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真是脾气大了,妈都不认了是不是!” 谈宥一点不想理会她,进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要去上学,谈杰看她要走,也作势站起身,要跟她一起出门。 祁丽却在看见谈宥径直越过她往外走的时候,直接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语气生硬的大声道:“坐下吃饭!” 谈宥用力去挣开她的手,“我说了不吃。” “我起个大早专门给你们做的早饭,你怎么早不说你不吃,不吃我就不做了。”祁丽用的力气很大,让谈宥挣脱不开。 谈宥反问道:“你儿子不是吃了吗?” 祁丽就是不松手,一手指着谈宥道:“你饿着肚子能有力气学习吗?到时候你不要在学校低血糖晕倒,然后被救护车拉走,我可不去医院接你。” 谈宥万般无奈的抬起手腕让她看时间,“我要迟到了。” 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将面包塞进书包里,“我路上吃行了吧。” 看着谈宥逃一般的跑出家门,祁丽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不要跑,伤胃!” 她的小优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祁丽难受得几乎想要当场落泪,这时,对面邻居家的大姐提着垃圾袋出来,刚好跟祁丽打了个照面,她脸上骤然扬起了如沐春风的微笑,“倒垃圾啊,大姐。” “哎呀小孩子,真是让大人操不完的心。” “是嘛?那还真是让人头疼。不过我闺女成绩好,学习什么倒是不让我操什么心,老师还经常夸她呢。” 祁丽站在门口跟邻居唠了两句,关上门,看到谈杰还呆愣着站在原地,祁丽冷着脸,语气凶狠道:“坐回去吃饭!” 祁丽小吃店的名字叫做“小食谈记”,主要卖的就是烤肠,炸串一类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开业前几天会给来买东西的孩子发抵用券,券上也是印的可可爱爱的动画,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夹在笔记本里当书签的那种,所以前几天的生意都很不错,祁丽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关门。 她仍然坚持不懈的坚持早起叫谈宥起来吃饭,为此谈宥特地去告诉她,她自己会订闹钟自己起,早饭也可以花两块钱在附近的摊贩那里买,让祁丽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而且她叫谈宥叫得太早了。 在没搬来运城之前,祁丽每天送她上学骑自行车要二十几分钟,现在她从家里到教室只需要几分钟,她可以不用那么早起了,祁丽却仍然坚持以之前的时间叫她起床。 即便谈宥明确在跟她沟通过以后,祁丽只是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随口道:“自己家做的饭吃着放心,我能我保证我做生意讲良心,我不能保证别人啊,放心,妈妈不累,只要你能吃得好,我睡得再少也乐意。” 虽然谈宥觉得不至于,毕竟别的孩子能吃,她也能吃,谈宥拗不过她,也不能找到更合适的理由反驳她,只好再次请求道:“那你早上可以晚半个小时叫我吗?” “为什么?你八点上课,我六点半叫你,是早了一点,但你之前好几年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不是没有什么问题吗?而且早一点,就不用再担心像上次一样因怕迟到而不能好好吃饭的问题了。” 于是,谈宥的两个请求再次被驳回。 谈宥有时也会思考,祁丽有赞同过她,亦或是尊重她提议的时候吗? 可能有过吧,只是次数太少,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谈宥学校规定,周一是必须要穿校服的,一般是升旗和总结一周情况,周三也要穿校服,老师的大会基本安排在每周三下午,周五也得穿校服,因为周五放假,属于所有家长都要出现跟老师沟通学生情况的时候,要展现学校的教育风貌。 所以,仅剩周二和周四的管理会宽松一些。学生本来就不喜欢学校发的这些肥肥大大的没什么版型的校服,到这个时候学生基本都会穿上自己的衣服。 谈宥就穿了一件从邵康年家里带回来的连衣裙,她以为在上次跟祁丽争执过后,祁丽已经接受了她不再穿以前那些衣服。 早上,祁丽看着谈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我不是说了不要穿这样黑咕隆咚的衣服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你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这好看吗?” 谈宥站在镜子前面,上下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裙摆过了膝盖,没露腰没露背,也没有奇奇怪怪,甚至是个烂大街的黑色。 谈宥攥了攥手指,坚持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是一个学生,一个小女孩,可以可爱亮丽,文静乖巧,你现在穿得有一点符合的吗?” 谈宥道:“我觉得符合就符合。” 祁丽简直要气炸了,“你怎么不上天啊!”伸手就把谈宥往屋子里推,“去,把衣服换了。” 祁丽的语气是如此的不容质疑,按照从前的惯性她有多么想准从,此时她的大脑就有多么的抗拒,“我不换。” “我不过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衣服,我没有犯错。” 祁丽说:“生你养你的妈妈,只是想要你换一件衣服,这是很复杂,很要命的事情吗?” “如此,如此小的一件事情你都不能听我的,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听我说什么呢?” 谈宥问:“那为什么是我一直妥协?” 祁丽道:“我也在妥协啊,我能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我在妥协,我在付出。” “小优,你不爱妈妈吗?” “我爱你,我就是因为太爱你,才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这样爱你会让我失去我自己,我不能这样爱你。” 你生我养我,给予我血肉情感,我无法不爱你。你逼我阻我,施与我焦灼痛苦,我不能不恨你。 你的痛苦不是我造成的,但我的痛苦却与你息息相关。 我爱你,但我不能那样爱你。我恨你,却又不敢恨你。 妈妈,难道这就是母女之间的爱吗? 第14章 Chapter 14 谈宥穿着黑色连衣裙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真正的用言行走出了表达自我的第一步。 她无法评判此刻她行为的对错,但她知道她的心脏在尖叫。 只是她没有想到,祁丽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应她的反抗。 晚上,谈宥放学回家的路上,心中有些忐忑,她的脑海里不断的在回想祁丽愤怒的神情,和她哭泣的样子,她不想看到祁丽这些模样,可回家的路太短,即便她已经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也不得不在天黑之前走进家门。 谈宥特意绕开了一楼的店铺,从后院的小门上了楼。 她放学的时间,也是祁丽最忙碌的时间,她会在谈宥放学之前提前把饭做好,然后再下楼去忙,晚饭也不会陪他们吃。 尤其是今天她还晚回来了一会儿,谈宥认为祁丽此时肯定不在家,她自己拿钥匙开门,可刚把钥匙插进锁芯,就听到了屋里人朝门口走来的脚步声,谈宥还以为是谈杰,下一秒,祁丽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祁丽面色如常,“回来啦。” 谈宥怔了一会儿,点点头。 祁丽说:“今天怎么晚回来了17分钟?” 谈宥在她身后将门关上,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刚好指向了5点55。 学校五点半下课,谈宥基本下了课就回家,虽然大概知道自己到家的时间不会超过五点四十,但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到家的时间具体是几分,祁丽却如此的肯定说她晚了十七分钟。 明明她每次回来,祁丽都在楼下招呼客人,更何况谈宥走路又不是匀速的,总有慢的或快的时候。 谈宥有点奇怪,她没问也没回答,反道:“你不用下楼忙吗?我看楼下有人在买东西。” “要,我招了个小时工,她在楼下帮我看着,不用我一直死守在那。”祁丽转身从屋里拿出来了一个商场的包装袋递给谈宥。 谈宥伸手接过,却没有直接打开,今天即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她跟祁丽也刚吵完架,她有点不太明白祁丽这是什么意思。 祁丽神色太过轻快,失忆了一样笑着道:“打开看看啊,我今天特地去给你买的。” 谈宥打开包装,是一条淡粉色的绣着花边的小礼服,制作之精细,布料之柔软,绝对不是祁丽日常会给她买的衣服。 同谈宥猜测的一样,祁丽满脸笑意,一点不去关注谈宥冷漠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喜不喜欢?我可是足足挑了一个下午,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呢。” “是吗?” 祁丽笑着,谈宥冷脸看着,这条淡粉色的公主裙横亘在她们母女之间,衬得一身黑的谈宥像个女巫。 “当然了,去试试吧,你一定会喜欢的。”祁丽笑着把谈宥推进房间里。 谈宥的身体浑身僵住,血液冰冷的从脚流到头,如汹涌的波涛撞上礁石,将她的神经撞击得四分五裂。 泪水含在眼眶,却又倔强得不让它掉出来一滴,谈宥不可置信的看向祁丽,眼神中的痛苦令她心中一骇,祁丽咬了咬牙,始终坚持把笑容挂在嘴边,整个脸看起来很是诡异。 祁丽退出门去,当推拉门在背后关上的瞬间,一滴完整圆润的泪珠从谈宥的眼眶滑落,在满地的衣服碎片中消失不见。 祁丽把她衣柜里所有从邵康年家带出来的衣服都撕了个粉碎,凌乱得散落在地上,床上,柜子上。 包括去游乐场那天她穿的那件,胸前用紫黑色珍珠穿成洋桔梗的连衣裙。 紫黑色珍珠连结起来的线被剪刀剪断,珍珠在地面上四散开来,其中一颗就安静的待在谈宥的脚边。 谈宥擦掉脸上未干涸的泪水,蹲下身来,将那颗珍珠拾起来,放在手心里。 祁丽在外面等了三分钟,觉得谈宥应该已经穿好了,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看见谈宥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裙子,刚要开口说她,就看到她新买的那件公主裙被剪碎了,扔在地上混在那堆暗色系的碎布料里。 连她从前给谈宥买的那些小裙子也都被她剪碎了扔在地上。 祁丽的眼神中出现了崩溃的,难忍的裂痕,她发疯一样的朝谈宥扑过去,用力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撕心裂肺的哭道:“你就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你就那么想让我死是不是!” “抛下我你就真的幸福了是不是!” 祁丽的声音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那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也是她内心最不能舍弃的**。 谈宥宛如一具无神的皮肉,站在原地任由祁丽撕扯掉她身上的衣服,冷漠的看着祁丽像一只庞大的猛兽,嘶吼着发泄心中所有的情绪。 只有指尖不断滴答到地上的献血,似乎才能令人察觉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手中的碎布撕到碎得不能再碎,撕得祁丽的手指发软无力,她抱着怀里的一堆碎布倒在地板上,背后的床沿抵着她的脊背,一直哭,一直哭…… 祁丽哭了多久,谈宥就在一旁站了多久。 没有主动拥抱她,也没有离开。 直到她安静下来,自己撑着发麻的胳膊离开谈宥的房间。 房间里归于安静,谈宥躺了下来,贴着祁丽在地板上遗留的体温,缓缓闭上了眼。 “噔噔……” 谈宥的眉头轻动。 “姐姐,起来吃早饭了。”谈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谈宥挣扎着从困倦中睁开眼,她躺在地上睡了一夜,半边身子都冰凉得麻木了。 谈宥缓了好久,才走出房门,餐桌上放着做好的两份早餐,一如平日的丰盛,可餐桌前只坐了谈杰一人。 谈杰察觉了谈宥的视线,一边往嘴巴里塞面包,一边解释道:“妈妈在楼下。” 谈宥没有理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洗漱吃饭,背着书包出门。 走到楼下,碰到了隔壁文具店的老板,跟祁丽站在路边说话,似乎是借了祁丽的什么东西用,但是给弄丢了,十分不好意思的拿钱来赔给她。 祁丽浑身散发着温柔随和的气质,笑意盈盈的宽慰道:“不碍事的,一个折叠梯而已,平时我也不怎么用,丢了就丢了,干嘛那么客气呀。” 老板拿着钱推让道:“不是客不客气的事,这钱你不拿着,我心里是真过意不去。” “收了你的钱,我才过意不去呢,本来就是个破物件,本来就要扔的东西,你拿去用就用了,也算是发挥了它最后一点作用,剩得我放在家里占地方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你倒是还给我送钱来了。”祁丽一段话立即把局势颠倒了过来,既解了对方的愧疚,又得了做事妥帖和情商高的贤名。 至于自己是不是还要额外花钱再买一个,祁丽不是特别在乎,用她话说是,“我们孤儿寡母在外,身边也没个帮衬的人,做任何事都要能忍则忍,不要得罪人,自己吃点亏不要紧。” 所以,祁丽遇到任何事都选择软着来解决,即便人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祁丽也会尽量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跟人赔礼磕头。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听祁丽这么说,乐呵呵的把钱收了回去,直夸祁丽这人好,有福。 转眼看到背着书包出来的谈宥,指着她对祁丽夸赞道:“这是你女儿小优吧,都长这么高啦。” 祁丽看了谈宥一眼,“是,再过几个月就十三了,已经快比我高了。” “真好。”文具店老板说着蓦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回店里拿了个文具盒塞进谈宥手里,“拿着用,以后有什么缺的用的直接来店里拿,不用客气。” 祁丽连忙拿过要还给她,“不用给她,她有,你留着卖钱吧。” “你别管,给孩子的。”两人让了一圈,最后东西还是回到了谈宥手里。 祁丽看着谈宥道:“还不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谈宥没什么情绪的说完四个字,把玩具盒放进祁丽手中,直接从她们两个中间穿过,径直朝学校大门走去,留祁丽尴尬的跟文具店奶奶四目相对,笑着替她找补道:“快到上课时间了。” 谈宥所有的衣服几乎都在昨夜撕扯完了,根本让她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夏季衣服穿在身上,秋冬季节穿的衣服还放在之前的家里,搬家的时候由于东西太多就暂时没拿过来。 谈宥无奈只能直接套上蓝白配色的校服,可不巧的是今天是周四,学生没几个穿校服的,谈宥站在人群中有那么一点点的突兀。 由于谈宥的个子在班级里算高的,上体育课的时候也是站在最后面,而且她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保持太近的距离,这样正好方便她悄悄与前面的人拉开半掌的距离,既不影响整体的队形,又可以给她多一点的空间呼吸新鲜空气。 只要是室外活动的课程,谈宥都是这样的站位。 这天的体育课老师晚来了一会儿,他们班就列好对站在操场上等,没人管他们,同学之间就开始互相说笑玩闹,好不热闹。 谈宥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只是安静的站着听着,即便是有些对她好奇的同学跟她搭话,她也不太热络,愿意回答的问题就回答,不愿意回答的就闭口不谈。 这本没有问题,但在习惯了抱团儿的同学眼中,她就是个怪胎。 好在互不招惹,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不能一直相安无事。 太阳照在谈宥身上,照得她十分困倦,前面的几个女生突然说要玩游戏,想让谈宥加入,谈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其中一个女生的手就朝谈宥碰来,试图拉她,“我们就差一个女生,你就跟我们一起玩嘛。” 谈宥下意识的侧身避过,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行为在女孩们眼里就是激烈的抗拒,那女孩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表情平常,虽没展现出难堪的神情,气氛还是变得有一点点的尴尬,尤其是周围一些嘴贱的男生,趁此机会开一些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奚落她。 “许菁纯,你是不是上了厕所没洗手啊,瞧把谈宥给嫌弃的。” “我瞧瞧,我瞧瞧。” “你不如直接把她的手拽过来闻闻,哈哈哈哈。” 一群男生刺耳的笑声在操场上回荡着,班里的所有人都盯着许菁纯的手,试图探究一下她是不是真的上完厕所没洗手。 许菁纯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表情难看的把手背到背后,气得对着那群男生张口就骂,“少在这犯贱了,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整天臭哄哄的,不爱干净?” “要是再敢废话,我就去厕所里抓一把你们爱吃的,塞进你们嘴里。” 看表情和语气,许菁纯是真的生了气,可即便她撂出了狠话,那些男生也不太怕她,嘴上是不再多说了,但几个男生眼神交流着不停的在笑,每一声都精准的传到了许菁纯的耳朵里。 许菁纯看了一圈,眼神转向事件引发的源头,盯着谈宥,发泄情绪一般的恶狠狠道:“原来谈大小姐这么娇贵啊,碰都碰不得。” 许菁纯的朋友也在一旁替她说话,“那我们以后可得小心点,要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碰到谈小姐了,说不定还得被她讹呢。” 不等许菁纯跟她朋友说出更难听的话,体育老师来了,一整个班的人分散开来进行体育活动。 祁丽一直主张包容和忍耐,她把自己放在弱势群体中,极力避免与他人的矛盾与冲突,同时她也把这种观点一直传递给谈宥,嘱咐她一定不要在外面惹麻烦,一定要乖巧温顺。 她没有爸爸,祁丽自己工作又很忙,家里生活的重担都压在祁丽一个人身上,实在抽不出心力来处理她跟同学之间琐碎的矛盾。 所以即便她在口头上告诉谈宥,在学校遇到问题一定要告诉她,谈宥也从来不会跟她讲。 而且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有大人会真正的在意。 从那节体育课之后,谈宥受到的诸如,桌兜里的书被扔在地上,水杯里接满的水被人倒掉,写完的作业莫名其妙出现在垃圾桶里等等事件,就跟一直飞在耳边的苍蝇一样,伤害性不大,只是让人生出无限的厌烦。 第15章 Chapter 15 “这是怎么了?” 祁丽正在擦拭台面,抬眼就看到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谈宥浑身湿漉漉的,发尾上还往下滴答着水,这艳阳高照的天,即便是到了黄昏时刻,温度也依旧不低,滴到地面上的水珠用不了三秒就消失不见。 “小英,你看着点店。”小英就是祁丽找来的小时工。 祁丽跟着谈宥回了家,拿了毛巾给她擦,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冒着血星的擦伤,“怎么弄的?” “还有其他伤没有?”祁丽一把将谈宥拉起来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还是不放心,打算再检查一遍的时候,谈宥不耐的躲开她的手,“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跟妈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受的伤?”祁丽拉住谈宥的手握进手里,用眼神鼓励她。 祁丽也不是个傻子,后脖颈侧面的擦伤怎么也不可能是谈宥自己意外造成的。 “是不是有人故意欺负你?” “是又怎么样?” “什么叫是又怎么样,如果真的有,妈妈自然要去学校说道说道。”祁丽说着,语气中不可遏制的带了点怒气。 “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你们班主任。”看着祁丽着急的翻找电话号码的身影,谈宥颇为无奈的开口道:“你找他也没有用。” 祁丽动作顿住,谈宥继续开口道:“我早就告诉过他了。” “早就”,祁丽捕捉到了谈宥话里的关键词,“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吗?” “是,很多次。”谈宥已经不说真话很多年了,学着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可表达真实的情感对她来说仍像是在牙牙学语。 将这四个看似在示弱的字眼说出口的瞬间,谈宥心里居然是如此的平静,没有她所预料的那样可怖和惊涛骇浪,就像是义无反顾的站在火山口的独行者。她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望向祁丽,想知道祁丽会为她做到什么样。 祁丽走到餐桌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水浸润了一下祁丽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气息不稳道:“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 谈宥垂下了睫毛,昏黄的灯泡悬坠在头顶,避开她散落在四周,谈宥坐在阴影中,在祁丽打通的瞬间背过身去。 谈宥的班主任叫张锵,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整天打着领带,穿着一件条纹格子衬衫,厚厚的镜片挂在鼻梁上,揉着眉心眯眼看人的时候,能明显看到他的鼻骨两侧有镜托压出来的印记。 即便遇到问题,他从来不像别的班主任那样在教室里发火。如果不了解他,看到他时大概率会以为他是一个不太聪明的文弱书呆子。如果你了解他,就会知道不够圆滑的人是没有办法在学生、学生家长、以及学校领导之间来回周旋。毕竟班主任这个位置常常会成为这三者的沟通枢纽。 祁丽这通电话讲了很久,多数是她在讲,电话那头在听。终于停在了一个话口,张锵沉默了一会儿,还算诚恳的说:“好,这个情况我知道了,我到时候跟学生家长沟通一下,谈宥妈妈你不要太紧张”。 之后无论祁丽说出什么,张锵都只有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 在电话的最后,张锵对祁丽说道:“不过谈宥妈妈,你在家里也多劝劝孩子,让她性格不要那么孤僻,对待同学呢也要热情一点,整天冷着张脸也确实是不利于同学之间的相处。”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光景也彻底黯淡了下来,祁丽率先开口,语气不似打电话前的关切了,“你老师说你性格孤僻。” 祁丽在谈宥身侧坐下,弯着腰去找她的眼睛,“我以前可从来没在你老师的嘴里听说过这样的话。” 谈宥以前的老师跟她是邻居,距离也就是隔了几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谈宥学习好,即便偶尔不太爱搭理人,总的来说还是个乖巧有礼貌的孩子,每次跟祁丽见面提起谈宥都是夸夸夸,从来不说一句她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祁丽笑着说。 潜台词就是在说你还乖巧的以前,是没有人欺负你的。 “所以呢,这可以成为他们欺负我的借口吗?所以一切就都是我的错是吗?” 祁丽拧着眉倾身,姿势看起来几乎就是跪在谈宥面前,苦口婆心道:“有错不可怕,小优,可怕的你认识不到自己有错啊。” “妈妈不是一直都告诉你要微笑待人,宽和待人,不能傲慢,不能无礼的吗? 谈宥双眼麻木,神情冷漠的看着她,“你说的对,被泼一身水是我活该,被人用水桶砸也是我活该。” 祁丽痛心于谈宥的反应,“我们比不得那些家里条件好的千金大小姐,你还没有爸爸,妈妈害怕护不住你啊,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妈妈对你的心,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 “为什么去邵康年那里待了一个多月,你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几乎将我多年来对你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你简直让我太寒心了。”祁丽灼热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是嘛。”谈宥神情淡漠,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道。 你宁愿相信我被人改变了,也不相信这就是真实的我,一时竟让我无法判断,我们到底是谁比谁更可悲一点。 祁丽缺乏安全感,以至于她很害怕冲突,所以只能不断的去要求谈宥,期望能从她身上获取安全感。 可对于同等匮乏的两个人,爱在这一刻也变了质。 谈宥脖子上的伤口她自己简单用碘伏清理了一下就回自己房间了,祁丽喊她出来吃饭她也没理,第二天穿着一条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小金库买的裙子,白色的裙摆上缝了一圈褐色的花边,穿在谈宥身上时尚又洋气。 在去学校的路上,一个够佝偻着腰,满头花白的老奶奶跟着学生的人流一起往校园里走。 注意到她的人不止谈宥,其他人跟身边人窃窃私语起来,“胡中亮他奶奶怎么又来了?” “不就是因为她胡中亮跟外校人打架被处分,罚休课一周嘛,她天天跑到老师办公室讲理,说什么休课一周时间太长,怕她孙子回来跟不上课程,非要让胡中亮少休几天,直接回来上学。” “胡中亮自己都不愿来,他奶奶还强求什么。” “上周五停的课,算上周六周日,他奶奶再来两次,他就可以回来上课了,怎么不能算达成目的了呢?”一群学生围在一起哈哈大笑。 谈宥听见,只是紧了紧书包带子,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快步走过。 周二上午的第一堂课是数学,也是班主任张锵带的课,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分钟,张锵领着许菁纯和她的小姐妹才回到教室。 谈宥只瞥了她一眼就移开了,之后两节课她都听得很认真,一点余光都没留给许菁纯。 直到下课铃响起,许菁纯才让别人递给她了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谈宥朝许菁纯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正面带着微笑的看着她,谈宥当着她的面把纸条合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谈宥不稀罕她的道歉,只是希望许菁纯和她的小姐妹不要再来烦她。 谈宥低下头,目光继续落在课本上,没有看到许菁纯阴沉着脸,双目死瞪着她,满眼的怨恨的样子,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张道歉书的角落里,写着不易为人发现的两个字“个屁”。 只是她更没想到许菁纯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下午张锵的课上,谈宥正做着题,突然感觉到一阵雨点朝她身上洒来。 不过瞬间,谈宥看着自己满身的墨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同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齐齐哄笑起来。 张锵不得不出声制止,“安静,我作业还没布置完呢。” 谈宥转头看向手里拿着墨盒的许菁纯,她神情愧疚,满脸歉意,可就在她眼神转向的瞬间,谈宥分明看到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隐秘的兴奋。 谈宥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不好看,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黑色的墨点子,就像是一片片的色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荧光。 “对不起啊谈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打不开盖子,随手一甩,谁知道就这么飞了出去,弄了你一身,真是不好意思,你一定要原谅我。” 许菁纯假言假面的一套说辞,张锵只看了一眼,直接拿着书就想走,和事佬的劝说了一句,“谈宥,去洗洗吧,许菁纯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与她计较。” “好”,谈宥点点头,在张锵转头的瞬间,把自己桌子上的胶水打开,用力挤着朝许菁纯的方向一甩,黏糊糊,湿哒哒的液体就飞了出去,精准的泼了许菁纯一身,从头顶上滴答着往下落,尤其是胶水泼出的上一秒,许菁纯还在笑,不可避免的有部分液体落进了嘴里。 许菁纯崩溃的尖叫起来,可嘴里还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又不敢叫太大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咽进肚子里。 许菁纯长得很好看,平日里也是各种名牌穿在身上,最爱高调的炫耀自己,现在突然变得如此狼狈,配上她怪异扭曲的神情,好像电影里那种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湿黏的怪物。 许菁纯双目狠瞪向谈宥,伸着胳膊张牙舞爪的就要对谈宥动手,谈宥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抬脚将身侧的椅子往她面前一踢,梆硬的椅子腿磕在了许菁纯的腿上,疼得她瞬间飙泪。 周围同学们都看着她,这一刻,许菁纯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这是她从未遭受过的待遇。 反观谈宥,只是平静的看着她,脸上透露出冷漠的情绪,就像是一个老旧的灵魂附着在她的□□上,懵懂的观察着周围。 谈宥从前虽然也不爱说话,但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彻底外放出来,跟人冷脸。而且许菁纯欺负谈宥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从来没还过手,谈宥弱势的形象已经在同学眼中有了雏形,此时此刻仿佛是激发出了她身体里隐藏的某种特质。 眼看事情又要闹起来,本来要走的张锵一不得不转身回来,许菁纯眼含热泪满脸委屈的看着他,张锵扫了她一眼,转向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着冷眼旁观的谈宥,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默默叹了口气,将两人带到了办公室。 他把怀里的教材往桌子上一放,又看了一眼许菁纯头上滴滴答答的胶水,缓缓道:“既然谈宥也不是故意的,那你们就算扯平了。” 许菁纯十分不满张锵的处理,“凭什么!她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她得负责。” 张锵说:“你想让她怎么负责?” 许菁纯恶狠狠道:“开除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锵颇为无奈的指着谈宥身上成片的墨点子给她看。 许菁纯急切的提高了声量,“可我不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同学们都看着呢,我现在腿都青了。” 许菁纯把裤腿掀起来一看,果然被凳子腿磕到的地方青了一块儿。 张锵回头看向谈宥,谈宥道:“是她想要动手打我。” 许菁纯迅速否认,“我没有!” 谈宥说:“同学们都看着呢。” “你!”许菁纯指着谈宥就想要靠近,张强急忙挡在了他们中间。 “行了,都别说了。我是来教书的,整天处理你们这些鸡零狗碎的破事儿。” 然后对着许菁纯骂道:“我上午才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不长一点记性!” “你们俩都出去,不许再闹了,要是再让我看见一次,学都别上了。” 一人打一巴掌,张锵算是把这件事处理完了。 放学回去的路上。谈宥把校服外套罩在了裙子外面,她不想让祁丽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不想听她的教导。 面对许菁纯她学会了反击,可对于祁丽她也只能停留在反抗阶段。 她对自己的心越来越坚定了,任何人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和行为她都不接受。 这件事情之后,许菁纯也老实了几天,没再找谈宥的麻烦,正当谈宥以为她以后可以放心上学的时候,许菁纯又给她招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第16章 Chapter 16 “小红本上的25到36页的所有大题全部写完,明天上课之前我检查,有一个没写的都给我站走廊上听课。”下课前张锵布置了今天的家庭作业。 “下课。” 下课铃声响起,谈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翻找自己的桌兜,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 谈宥几乎把自己位置上的书都翻找了一遍,依旧没见自己的“小红本”,夕阳渐渐落下,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谈宥还在翻找,动作已经有些焦急。 突然,从后门闪现了一个人影,冲着谈宥喊道:“谈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谈宥回头,是班长马凌,他一脑门的汗,说话喘着粗气,“老班正找你呢,他说你的练习册在他那,让你去找他拿。” “在他那?”谈宥有点疑惑。 “他说是上次批改完发下去的时候落了你的。”马凌略一思索,肯定道。 马凌是个学霸,经常位列年级前三的人物,而且183的个子,经常打篮球,看着身强力壮的,做事也很负责任,性格很好,即便是做了班长,需要经常在同学们面前做恶人,马凌在整个班级里依旧是人缘最好的那一个,也是谈宥在班级里交流最多的一个同学,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马凌既是如此说,谈宥也不疑有他。 “本来以为你该在学校门口的,没想到你还在教室里,可让我好找。”马凌催促道:“我们快走吧,老班让你去留衣巷转角那等他,他回家拿你的练习册了,别耽误时间了,这会儿他可能已经拿着你的练习册从家里出来了。” 谈宥背着书包就跟在马凌身后走了,直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马凌也没有自行离开的意思,眼看天色渐暗,依旧放学了,马凌还要因为她的事情耽误这么长时间,谈宥一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知道位置,我自己去就行,你不用跟我一起了。” 留衣巷其实就是学校后门处的一条老旧街道,街道紧邻着家属院,大部分的老师都住在那里,放学的时候也有很多摆摊的小贩,还是比较热闹的。 “没事,天色有些暗了,我陪你一起去吧。”话音刚落,一辆跟邵康年的司机刘师傅开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轿车,缓缓遥下了车窗,谈宥紧盯着,直到一头长卷发的女士伸出头来,对着马凌喊道:“宝宝,这。” “啊,是我妈。”马凌羞涩的喊了一声妈,回头对谈宥解释道。 “阿姨好。”谈宥没什么情绪的礼貌道。 谈宥没冲她笑,她也丝毫不在意,爽朗的笑道:“你好,你是宝宝的同学吧,长得真好看。”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见到自家孩子跟一个异性站在一起,不免会联想到他们早恋的可能,但谈宥从马凌妈妈的目光中没有见到一丝警惕,只有真心的夸赞。 “怎么出来这么晚啊?你忘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啦,快上车。” 马凌说:“哦,谈宥的习题册被老师忘家里了,我正要陪她去拿呢。” “我自己去也可以,你回去吧。”谈宥连忙接话道。 马凌迟疑了一下,看了自己妈妈一眼,点头道:“那好吧,天色晚了,你自己小心点。” 谈宥看着马凌坐进车里,汽车渐渐驶离视线,遗留一地湿热黏腻的空气,谈宥呼出一口气,转身朝留衣巷的方向去。 此时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巷子里的路人不多,地上依稀可见学生经过留下的塑料垃圾,空气里满是各种油炸串串、淀粉肠、糖糕的香气。 她估计祁丽已经在家做好了晚饭,正等她回去,由于这一段时间他们母女俩关系正僵硬,谈宥有时会故意磨磨蹭蹭的晚回家,一开始祁丽还会说她,后来为了避免冲突,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然按照祁丽之前的性子,此时早把老师的电话打爆了,满世界找谈宥呢。 谈宥继续往巷子里面走,她还没有看到张锵的身影,正当她往远处张望着,犹豫要不要往更深处走的时候,背后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巨大的惊恐在谈宥心里的蔓延,那只手的力气很大,她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拖进了黑暗里。 脊背被磕在冰凉的墙壁上,剧痛传来,谈宥的眼前泪盈盈的,直冒星点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谈宥更是难以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她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的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一道手电筒的刺眼灯光直直照向谈宥的眼睛,刺得谈宥不可控制的眯起眼睛。 “别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犯下如此大错,当然要受些惩罚了。” 他开口的瞬间,谈宥几乎就意识到始作俑者是谁了,“是不是许菁纯让你们来的。” “我从来没有惹过她,是她先欺负我的,你们确定要帮助她铸下大错吗?” “你们超过十四岁了吧,虽然可能没有成年,但已经足够你们付法律责任了,我劝你们要想好,趁我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否则……” 那道刺眼的灯光从谈宥的眼前移走,一张陌生的,沧桑又稚嫩的脸庞凑到谈宥面前,“别否则了,我们不会伤你性命,只是想要教训你,即便你之后报警,我们也不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照他这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违法的事情,谈宥的话对他们几乎起不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为首的男人后退几步站在人群后面,立马有两三个人去拉谈宥,谈宥用力挣扎,却被人一脚踹在了肚子上,疼得她半天直不起腰。 踹她那人骂骂咧咧道:“你最好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 为首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冷眼看着谈宥蜷缩在地上打滚,提醒了一句,“别动她的头和肚子。” 说完,打火机咔嚓一声,黑暗中亮起了火星点子,在充满油腻味道的空气中强势的混入了烟草味。 谈宥被人提着按跪在地上,衣领在这个过程中被拉扯下来,露出了她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像玉一样白净柔润。 其中一男的色眯眯的打量起来,“卧槽,身材不错啊。” 站在不远处吞云吐雾的男人察觉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拨开人群走进来,一巴掌拍在那个男人的脑袋上。 被打的男人捂着头不满道:“我就随口一说,没想真的做什么,防哥,你下手也太重了,下次能不能轻一点?” 防哥不屑的睨了他一眼,掐着谈宥的脸逼她抬头看他,“别怪我,我是一个很怜香惜玉的人,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等我们把这桩恩怨销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以后由我们罩着你,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说着,从一旁人手中接过一桶泔水从谈宥的头顶倒了下去。 浓重的难闻气味充斥在谈宥周身,让她忍不住干呕,她浑身颤抖着,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任人摆布着。 她所有的挣扎与痛苦被人当做胜利品拍摄下来,供人欣赏。 她敛起所有的情绪,强压下所有的恨意与愤怒,目光中只剩下苍凉的木然。 谈宥不禁思考,她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受到这些非人的遭遇? 还是说她有罪,她生来就有罪,她这是在赎罪对吗? 不然,为什么是她遭受这些? 爸爸,你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你是否如我一般痛苦,是恨上天的不公,还是对命运如此的无奈。 爸爸,你在天堂是不是?你肯定在天堂。你现在是不是正在看着我。 爸爸不要哭,小优不痛……小优想爸爸了,小优去找爸爸好不好,你在天堂一定很孤单。 你不用担心妈妈,妈妈有小杰,没有了我,妈妈也会少很多痛苦,我希望妈妈幸福。 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漫天粉色的霞光,宛如来自仙界的光,那光在谈宥眼里一点一点消失,直到被全部的黑暗吞没。 “小优是妈妈的宝贝。” “爸爸最爱的人当然是小优啊。” “邵叔叔呢?也最爱小优吗?” “当然,邵叔叔最爱小优了。” “你要答应邵叔叔,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安危放第一位。” “小优没有做错什么,小优可以长成任何样子,这是小优的权利,邵叔叔永远支持你。” “无论小优什么样,邵叔叔都会永远永远爱小优,这是我早就答应过小优的不是吗?” 谈宥不知道从哪里涌进身体里一股力量,奋力推开身前的人,随便手里拿起什么东西,发了疯似的攻击。 那些人只觉谈宥忽然就跟中了邪一样,怔愣的瞬间,谈宥找准机会冲了出去,她不知道方向,只能用尽力气向前跑,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直到她跑到有路灯的街上,跑到家门口,看到站在店门口焦急的踱步的祁丽,手里拿着手机跟人说着什么,时不时望向对面的学校大门。 这一刻,焦虑战胜了恐惧,谈宥站在原地,双腿久久钉在地上,未再靠近一步。 她无处可去,也不敢跑远,她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跟过来,只能一直将自己置在一个人多的位置,既保证祁丽看不到她,又能让那些人不敢轻易再对她动手。 轰隆一声雷响,谈宥就守在家门口不远处,看着祁丽收拾店铺,关掉店铺。 在雨点砸落到身上的瞬间,谈宥毅然决然的朝警察局走去。 “我要报案。” 第17章 Chapter 17 “你家长呢?” “我要报案。” “你要把你的家长找来。” “我要报案。” 无论值班警察说什么,谈宥都只有一句话,执意让警察听她把话说完。 值班警察有点无奈,只好应答,“好,你把经过说一说。” 警察拿来一次性浴巾给谈宥,让她擦干身上的水,浴巾披在谈宥身上,神情僵滞,声音冷硬,一字一句把经过说了出来。 听着她多说一句,对面警察的神情就严肃一分。 等谈宥讲完,另一个值班警察已经找到了祁丽的联系方式,发现她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报过案了,因为失踪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没有被受理。 祁丽的电话只用了两秒钟就打通了,一听到谈宥在警察局,声音立马哽咽起来,焦急地问谈宥有没有事情,警察把电话递到谈宥手里,让她出个声。 “妈。”谈宥声音轻轻的。 “小优啊!”在听到谈宥声音的瞬间,祁丽才强忍住的情绪,又迅速崩盘。 谈宥听着祁丽的哭声,沉默着,也幸好她在电话里只是哭,没有多说什么,谈宥直等到她自己冷静下来,才挂掉电话。 一头短发的女警察给谈宥用一次性杯子倒了热水,谈宥没喝两口,祁丽的身影就出现了,身上同样湿了个透彻,在地板上走过都会留下一片水渍。 她一把将谈宥抱进怀里,埋进她的脖颈中大哭起来,整个警察局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谈宥抬手轻抚她的脊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名值班的男警察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这样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了她,把情况跟她一五一十的说了。 祁丽一手紧紧抓着谈宥,生怕她突然消失一样,另一只手掩面哭泣,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招惹那些坏人,不要得罪他们,吃下一时的亏,是为了避一时的祸。” “他们手里还有你的照片,万一万一……” 短发女警察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积极解决它,一味的容忍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一直沉默的谈宥突然开口道:“我要让他们坐牢。” 警察道:“我们会按照法律相应的保证你的权利。” “能坐得了牢吗?他们都是未成年,万一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再去报复你怎么办。”祁丽提出她自己的担心。 谈宥无所谓道:“报复就报复,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祁丽道:“你还要高考,还要结婚,你跟那些人不一样,难道要把你的后半辈子搭进去吗?” 跟这些混混一直纠缠下去,受伤害最大的只有谈宥。 谈宥反问:“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是这样吗?” “而且?你不觉得你的逻辑很有问题吗?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后半辈子搭进去?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真的爱我吗?” “你怎么能想我呢?”祁丽一噎,她一心为了谈宥,可谈宥居然说出了如此令她痛心的话,她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抬手朝谈宥打了过去。 一旁的警察一看这样的情况,连忙劝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祁丽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可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去弥补呢?她最爱女儿如此误会她,让她如何不心疼,不生气呢?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忍气吞声了,你看得过去就看,看不过去就闭上眼。”谈宥撂下这一句话,就不顾祁丽的阻拦冲进大雨里,祁丽在后面追,可没几秒钟,谈宥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 谈宥迷迷糊糊的走在街上,坐上了城郊的公交车,谈宥将头靠在车窗上,泪水顺着溢出眼眶,与玻璃窗上晶莹剔透的水珠一同掉落。 天泛鱼肚白,雨点渐渐变小,天光大亮时,掩去黑暗中的一切,余留一地的湿润。 这场大雨,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天气变化的结果,对谈宥来说,却是直接落入她的人生中,再难放晴。 凌晨五点,天空微亮,邵康年就已经睡不着了,心脏砰砰直跳,心慌得不行,他差点觉得自己要去吃一粒速效救心丸了。 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好一些,换好衣服,给刘师傅打电话让他今天早点来接他去上班,刘师傅迅速就应答了。 挂掉电话,邵康年的视线瞟到窗外的樱桃树,绿油油的叶子下面,坠着红彤彤的樱桃,之前谈宥在时,她还会经常摘着吃,她一走就没人吃了,许多樱桃在树上长到熟透,结局就是掉在地上,烂进地里。 邵康年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果篮,谈宥喜欢用它来装摘下来的樱桃,邵康年脱掉西装外套,将袖子挽起来到手腕处,提着篮子打开了门。 混着泥土和青草香的空气率先扑面而来,樱桃树下蜷缩着一个蓝白色的身影,好似一团从天空坠落的云朵。 邵康年的大脑被强电流传过,一阵发麻,皮鞋踩在院子里的石砖上,唯恐惊扰斯人的缓缓靠近。 谈宥双目禁闭,眉心皱成一条线,睫毛长长的轻垂着,时不时轻颤,犹如寒风中震动翅膀的蝴蝶。 邵康年心中一阵抽痛,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她头发上沾着泥土的树叶,在触到她的瞬间,谈宥睁开了眼睛。 邵康年的手臂僵在半空,与谈宥四目相对。 她浑身湿漉漉的蜷缩在他家院子里的樱桃树下睡了一夜,身上还有半干在身上的泥土,望着他的眼睛莹亮,目光中隐藏着什么似的平静。 邵康年心里强烈的阻塞感让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邵叔叔。”谈宥艰难的从唇齿间捻出来这三个字。 邵康年忽然情绪难忍的将谈宥抱进怀里,“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敲门?为什么在外面坐一夜?” 邵康年有许多疑问需要谈宥解释给他听,可他揽着谈宥滚烫的身体,肩头一沉,谈宥靠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等谈宥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邵康年守在她的床边,看她睁开眼睛,立马关切道:“感觉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谈宥思绪渐渐回笼,点点头。 邵康年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将谈宥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喝点水。” 谈宥伸手接过,嘴唇轻抿着甘甜的温水,邵康年看着她也不言语,空气中安静下来。 谈宥放下水杯,眼神略微闪躲,似乎在纠结该怎么跟邵康年解释,在她开口之前,邵康年率先道:“早上你刚晕过去,你妈妈的电话就打到给我这里了,她找了你一个晚上。” 谈宥垂下眼眸,闷闷道:“那你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邵康年点点头,“我支持你的决定,你放心,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谈宥抬眼看向他,邵康年靠近,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不是亲人吗?小优,你明明答应过我,有问题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为什么没有打?” “是不相信邵叔叔,还是你在担心什么?” 谈宥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出具体原因,邵康年也没有逼她,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他会跟祁丽一起处理。 “还有,我打算把你转学到我这里吗?你觉得怎么样?” 谈宥说:“妈妈知道吗?” 邵康年说:“我还没跟她说,想要先问问你的想法。” 谈宥说:“她不会同意的。” 邵康年说:“我会尽可能的劝说她。” “这两天你安心在这里住,我让秀姨做点好吃的,好好给你补补。”邵康年拿走了她手里的半杯水,扶着她躺下继续休息。 时隔数年,祁丽再一次跟邵康年好好坐在一起谈话,是因为谈宥。 咖啡店里灯火通明,温暖的氛围灯照在洁白的墙面上,投出一个椭圆形的光影。 一杯果汁被服务员放在祁丽面前,她看着服务员走远,才开口道:“她还好吗?” 邵康年端起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已经退烧了。” 祁丽松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想说,但还是要谢谢你。” 邵康年微微拧眉,明显对她的第一句有所疑惑,不过也就是一瞬,他很快就理解了祁丽的想法。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牵扯到谈宥为好。”邵康年放下杯子,缓缓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祁丽低头道。 “搬家吧。”邵康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道。 祁丽冷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邵康年刚刚去接祁丽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现在母女三人的居住环境,又小又嘈杂,“你带着他们姐弟俩搬到运城来,就是为了可以给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目前看来,很显然起了反作用。” 祁丽语气严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邵康年直接道:“接受我的帮助,到两个孩子长大。” 祁丽固执道:“我不要你的钱,你打给我的所有钱,我都没有用过一分,以后也不会用。” 邵康年无奈道:“祁丽,在金钱面前,那么要强做什么?你能得到什么实在的好处?” 祁丽瞪着他,狠狠道:“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安抚你自己的良心。” “不,我的良心从来没有亏欠过,我欠的是恩情,一个我被迫承受的恩情。”邵康年从来没有提过他对谈学政因救他而丧命的想法。 如果再来一次,他希望谈学政没有去救他,这样,所有的人都需要再承受这些痛苦。 邵康年一点也不想感谢他。 “明明接受我的帮助,你们就可以过得更好,可却因为你的要强,你的别扭,让姐弟俩生活在这样糟糕的环境当中,谈宥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情,你要担一份责任。” “邵康年!”祁丽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祁丽态度强硬,可眼泪却暴露了她,“你不知道我这些年遭受什么的苦楚,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都是为了他们姐弟俩,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因为你赚了几个臭钱,你就可以这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吗?我告诉你,你不配!” 邵康年道:“你恨我,却不愿意花我的钱。” 祁丽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泪水,“别人都说我一定会利用谈学政来朝你要钱,说我们母女一定会爬在你身上吃定你了,我偏不。” “当初他救你的时候,就从未要求过你什么,那是他的善良,是他干净纯洁的灵魂。他死了,我更不能抹黑他的心意。” “不过我也承认,我害怕生活中的意外,恐惧没有依靠的后背,所以你的钱我既没有动,也没有转回给你。” “所以针对这件事,你在心里怎么说我都好,我都接受,你唯独不能质疑我对我孩子的心,谁都不能!”祁丽眼底的坚决与执着让谁看了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邵康年松了口气,“我没有质疑。” 祁丽没有理会,端起果汁一口气喝完,“谈宥既然去找你了,那就让她在你那住两天吧,麻烦你照顾好她。” 第18章 Chapter 18 吃完早饭,谈宥坐在床上看书,她住的还是她之前的房间,房间里还跟她在时一样,东西也都是她熟悉的东西,连床头的洋桔梗也依旧开得鲜艳。 “噔噔……”敲门声响起,秀姨的声音传了进来,“小优,宋医生来了。” 谈宥疑惑了一瞬,从床上站了起来,“进来。” 宋医生是一个很温柔的职业女性,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多岁。谈宥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对着秀姨问道:“换医生了吗?怎么不是陈医生来了?” 不等秀姨给她解答,宋医生自我介绍道:“我叫宋时言,是你的心理医生。” 谈宥皱眉,站起身来,“我不需要心理医生。” 秀姨现在看谈宥跟看自家孩子一样,看她不乐意,劝道:“小优,听话啊,这是邵先生特意给你请的,宋医生很专业的。” “我说了,我不需要心理医生。”谈宥不想把她的遭遇再讲一遍,更不想讲给一个陌生人听。 “秀姨,你先出去吧。”宋时言给了秀姨一个眼神。 当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谈宥两个人,开口道:“你不用那么抗拒我,我的出现并非是证明你的心理是有问题的,而是邵先生害怕你的遭遇会给你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才请我来提早为你干预。” 谈宥重新坐下,“那你看我像是有心理阴影的样子吗?我睡得很好,也吃得好。” “每一个病人对心理阴影的呈现方式是不同的,食欲与睡眠只是其中一种,有的人极会压抑自己,只有在强刺激下才能展露出一丝异样,我现在还不能做出判断你是哪一种,需要我们聊过之后才可以。” “如果你真的无事,那今日既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 谈宥知道邵康年的性格,如果她不过这一关,他估计是不会放弃的。 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脊背放松的向后一靠,冷冷道:“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宋时言顿了一下开口道:“你是如何看待自己被霸凌这件事的?” “我倒霉。” “有恨意吗?” “有,但我不会去实施。”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美好的未来。”谈宥回答的轻松。 之后宋时言又问了一系列相关的问题,谈宥都一一如实回答,实在不想答的就跳过。 一个小时后,谈宥道:“还有要问的吗?如果没有了的话,我要休息了。” “暂时没有了。”宋时言把记录好的文件放进包里。 “所以,你判断的结果是什么?” “你去问邵先生吧,我会跟他沟通。” 宋时言从邵家出来,直接去了邵康年的公司,坐着总裁专用电梯直达邵康年的办公室。 “有问题,但她还小,正是世界观和价值观形成的阶段,有些波动也还属正常,所以我的建议是在日常生活中多对她进行正向引导,适当放松,不要过度压抑她。” “她跟着她妈妈生活,日常引导的话我做起来比较困难。”邵康年拿着签字笔敲了敲桌沿。 宋时言翻着手里的文件道:“那就让她妈妈引导。” 邵康年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邵康年笑道:“这次多谢你了。” 宋时言毫不客气道:“那你就请我吃饭吧。” 这几日,谈宥在邵康年家过的很舒适,什么都不想,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看书写字,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刘师傅送她离开那日,谈宥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问题都没问,乖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坐上了车。 谈宥看着窗外的街景一道道掠在身后,有些疑惑的问道:“刘师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刘师傅看了一眼导航,肯定道:“没有错啊,这就是邵先生给的地址。” 谈宥将信将疑的继续观望,汽车却只开了之前消耗时间的一半,就停在了一个新小区里,直到谈杰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谈宥才确定刘师傅的确没有开错地方。 谈杰看到谈宥下车就兴奋道:“姐姐,我们的新家又大又新,可好了。” 这或许是邵康年的手笔,谈宥没过多纠结搬家的事情,问道:“妈妈呢?” “她去学校了。”谈杰帮谈宥提着她的包裹,里面都是秀姨给她装进去的吃的,“去给你办转学。” 谈宥关门的手一顿,而后不动声色的把门在身后关上。 谈杰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店铺都没有开,她一直在警察局和学校之间来回跑,她让我告诉你,那些伤害你的人已经被拘留了,她没有放弃给你讨回公道。” “姐姐,我以后会把自己吃的壮壮的,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谈杰的声音带了点哭腔,眼睛微红,谈宥也能看出他在强忍哭意。 谈宥对着他伸出了手,谈杰猛的扑进谈宥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谈宥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谈杰已经长得比她的腰高了,这些年谈宥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动,情醒的每一日矛盾的思绪都在她的大脑中撕扯。 她分不清真实的自己什么样,也放弃了感触外界的真实,她用伪装麻痹自己,以为这样她就可以不受到伤害,可不过把伤口掩盖了起来,无法自愈。 她已经决定要找到真实的自己,坚决的做自己,她就不会再轻易妥协。 谈宥认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临到黄昏时刻,祁丽才回来,她看到谈宥十分自然的开口道:“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甜虾,是吃白灼的还是给你做成干锅的?” 一般这种情况下,谈杰都会出来大声喊“我要吃油焖大虾。”,可他此时只是乖乖坐着,一声不坑的等着谈宥的回答。 谈宥道:“白灼。” “好。”祁丽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提着菜进了厨房,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小优,最里面的那间是你的房间,我们搬过来的比较匆忙,就直接用了人家原房东的装修。” 祁丽手湿着,从厨房里探出了个头,“缺的东西,改天我陪你一起去买。” 缺的东西。她现在最缺的是衣服,她自己想穿的衣服。 祁丽的意思是不强迫她了,她在做出退让,她在考虑谈宥的情绪和想法。 她那天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伤到祁丽了。 谈宥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祁丽的爱或许没有那么完美,但已经是她接收到的最确切的爱了。 祁丽在厨房做饭,谈杰就帮着谈宥收拾堆积在一起的行李,才搬到运城三四个月他们就已经搬了两次家了,好在她对上一个住处没什么感情,搬也就搬了。 “妈妈打算把店关掉。”谈杰收拾着东西,突然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搬到这边来上学啊,店离得太远,妈妈打算在我们这边学校门口摆摊,还能剩下来一批房租。” 谈宥东西不多,收拾房间没花多长时间,刚好够祁丽做好晚饭。餐桌上,谈宥主动夹了一块虾到祁丽碗里。 祁丽抬眼看她,谈宥又立马移开了眼,祁丽笑着红了眼,把盘子里的甜虾一个劲的往谈宥碗里夹,“多吃点。” 谈杰看着她们,低头偷笑,忽的看到自己碗里只有白花花的大米饭,认命的塞了一大口饭到嘴里。 再抬眼时,就看到一双夹着虾的筷子朝自己伸来。 看他愣神,谈宥道:“吃啊。” 谈杰看看谈宥,看看祁丽,憨憨的笑了起来,三人的氛围异常和谐。 自这以后,谈宥和祁丽的关系保持着某种微妙的默契。 他们都很清楚双方都没有放弃自己所认定的正确,可又明知对方不会按照自己希望的去做,为了避免争吵,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再无可奈何的妥协。 就这样,大家默契,又缄默的,维持着天平两端的平衡。 谈宥很顺利的进了新学校报道,新学校依然在运城,在处在运城的边缘,远离城市的商业中心,围绕着学校发展起来的商业街也算是应有尽有,要出门买什么东西也很方便。 新学校不大,建筑和配套设施什么的比起上一个学校要老旧一些,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同样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左右。 谈杰就要受罪了,他的新学校离家有点远,走路最少也要半个多小时,祁丽也不能一直接送他,索性给他买了辆自行车,让他自己骑车上下学,谈杰很欣然就接受了,一放学就推着他的新车到空荡的大马路上学车,好几天谈宥几乎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没有了讨厌的同学,谈宥逐渐把自己身上黑暗的遭遇抛在脑后。 一直以来,她都秉持着,此时错不在她,不该由她来反思的想法。那些照片更不会成为自己身上的污点,而是那些人犯罪的证据。 她坦荡,不惧,绝不会被黑暗打败。 但她还是忽略了人厚脸皮的程度,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许菁纯和她妈,哪里来的脸跑来她家寻求她的原谅。 “不要让你妈妈再起诉了好不好,一旦定了罪,我女儿的未来就毁了。”许菁纯的妈妈拉着谈宥的手不放开,一直挤在门口,让谈宥无法迅速关上房门。 “毁了就毁了啊,不是她自己毁的吗?” “你不是没有事情都没有吗?你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你就放过她吧,我求你了,我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比法院可能判下来的多一倍好不好,只要你们撤诉,同意调解。” 许菁纯的妈妈胡海莉一边请求,可说出来的话仍旧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许菁纯受到惩罚都是谈宥的错一样。 胡海莉正一心注意着谈宥的表情,完全忽略了背后,头皮猛的一紧,身体失重般的后仰,不得不松开拉着谈宥的手,脊背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祁丽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骂骂咧咧道:“不可能和解,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女儿的未来是未来,我女儿的未来就不是未来了是吧?你女儿找人伤害我女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放过她。” “滚,滚得越远越好。”祁丽走进屋子里,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胡海莉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不顾危险的死死扒住房门,对着谈宥直接跪了下来,“我求求你们了,我就这一个女儿,我跟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离婚以后她爸没来看过她一次,我每天在外奔波忙生意,才忽视了对她的管教,我可以保证我们菁纯只是一时糊涂,她不是个特别坏的孩子,给她一次,就一次,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菁纯还小,即便最后法院判不下来,但是这样的事情在她身上过一遍,也是很不好的影响。我可以赔偿你们五十万,这个数额已经不少了,就当看在钱的份上,就答应我吧。”胡海莉跪在地上,边哭边说。 她身上穿的看起来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脸上画着淡妆,看着是那种光鲜亮丽的女士,如今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只是害怕一场官司可能会给自己的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一丝丝的可能性她都不愿意接受。 祁丽转头观察谈宥的表情,见她只是沉默的盯着胡海莉,脸上无悲无喜,一片默然,祁丽垂下头一言不发的掰开胡海莉扒着房门的手,毅然决然的将她关在了门外。 之后,胡海莉一直守在他们家门口,甚至找到了谈宥的学校门口,搞得谈宥厌烦不已。 一开始,祁丽还连推带攘的把她赶走,什么狠话都放了,可她的确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行为,即便是警察来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反而是劝着谈宥答应她的要求。 祁丽虽然不劝阻谈宥,但在某些时刻,总是有意无意的试探谈宥。 晚上,祁丽正常做饭,吃饭,本来就很安静的餐桌上只是比平时更安静了一些。 谈宥洗漱好躺到床上,想了想,留下了床头的一盏小灯,过了许久,在谈宥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敲门声响起,祁丽走了进来,问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又说了说她最近忙着摆摊的进度。 祁丽说着,谈宥听着,只是听了许久都没有听到那个最关键的话题,谈宥插话直接道:“答应她吧。” 祁丽怔愣了许久,“你不生气了?” “气。”谈宥毫不犹豫道,祁丽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可从客观上来分析,许菁纯虽是主谋,却也她不是直接动手者,她还不到14周岁,继续告下去,即便告赢了,给她的惩罚也是不足为道的,目前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这样吧,收下那五十万。” 见谈宥提到了钱,祁丽立马解释道:“钱的事情你不用顾及,你只需要……” “我刚刚说的就是我真心的想法。”说完,谈宥拉起被子盖过头顶,表明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第19章 Chapter 19 三年后,谈宥考入运城市一高。 开学的前一天,一整个早上祁丽都在喋喋不休,“东西都收拾好没有,这次你要住校,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一定要把东西都带好。” “这是你第一次住校,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跟妈妈讲,实在不行我去跟老师说,给你申请走读,我天天接送你也不是不行。”祁丽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学校一定要高中生住校呢,明明学生在家里有父母的照顾,才会更好的用心学习啊。 学校那么多人,洗澡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停水?那么多人住在一间宿舍里,空调的温度如何统一呢?万一谈宥半夜被热醒或者被冻醒休息不好该怎么办?听说学校食堂的饭都是要靠抢的,谈宥抢不到自己爱吃的怎么办,她又那么挑食,一个月恐怕都要瘦到皮包骨了。 祁丽越想越慌,顿了一会儿,没听到外面谈宥的动静,关掉吸油烟机,从厨房走了出来,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谈宥道:“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谈宥头也不抬,“没有。” 祁丽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说话?” 谈宥拉开话茬,“我刚刚在忙,你可以再说一遍。” 祁丽瞪着眼睛,用尽了力气道:“什么叫我可以再说一遍,为什么不能是你好好听我说话呢!” 谈宥叹了口气,麻木的保持着沉默。 祁丽一股脑又说了一大堆,“牙刷,毛巾,杯子……”这些日常必需品都不要忘了带。 谈宥点头,“知道了。” 祁丽刚要转身回厨房,听到谈宥略显冷漠的语气,火气又突然涌了上来,“听我说话你就这么不耐烦吗?” “我一心为了你想,你语气好一点的大声回应我就这么难吗?” 谈宥把手里的书用力往箱子里一扔,颇为无奈道:“我一句不回应你都不可以吗?我一句态度不那么良好的回应你都不可以吗?” 祁丽理所当然道:“这也不是什么很高的要求吧。” 谈宥盯着她看了许久,蹙然一笑,“当然不是了,这是我身为儿女最应该做的,最基本的。” 谈宥变脸如此之快,祁丽也知道她这话里没有几分真心,可是无奈这就是她最想听的。她希望谈宥爱她在乎她,最好超过谈宥对自己的爱。她付诸对谈宥全部的爱,就无法接受谈宥对她一丝一毫的松懈。 谈宥的身上流着她的血肉,她们也曾共用一个心脏,她控制她,占有她,世界上再无如此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即便她的爱伤害到了谈宥,即便她的爱让谈宥无法感受到被爱,但这就是祁丽的爱,一个母亲对女儿复杂又矛盾的爱。 祁丽立即把这短暂的矛盾抛在脑后,继续嘱咐谈宥道:“别忘了拿洗衣粉,你们学校有洗衣房,自己要记得勤洗衣服。” 说完又道:“其实不拿也行,学校那么多人共用一个洗衣房,洗衣机也不见得干净,你把脏衣服都拿回来吧,我给你洗,正好给你多留点时间去学习。” 随着祁丽说话的尾音,谈宥默默进屋关上了房门,坐在床上,她的思绪就像游离在世界之外,周围的一切仿佛只存在于一个很大很大的屏幕中,而她是个观众。 不知不觉中,谈宥的视线逐渐凝成一滩猩红色的点,她的手指在她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变得鲜血淋漓。 谈宥躺倒在床上,望着一片茫然的天花板,垂下手臂,静静的感受血液流经全身,汇集在指尖一点点消散,脑袋晕晕的,麻木的抽离全部的思绪,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心才是平和的。 恍惚间,她看到了邵康年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套装,怀里抱着一只小老鼠玩偶,敲响了她家的房门,她兴高采烈地去开门,脸上的笑容跟九年前冬至那晚重叠,眼神亮晶晶的,只有纯真与幸福。 下一瞬,谈宥的神情滞住,眼前的一切像粒子一样消散、崩塌,只有眼前邵康年的身影越来越具体。 “小优。 ”邵康年一手抱着小狗玩偶,一手提起蛋糕,对着谈宥笑得温柔。 谈宥神情呆滞的站在原地,邵康年看着她懵懵的眼神,脸上显出几分俏弄的疑惑,忍俊不禁的用抱着小狗玩偶的手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愣什么呢?” 谈宥回神,脸上带着一丝清浅的微笑,略显迟钝的轻启唇瓣,“邵叔叔。” 今天是邵康年的生日,往年谈宥生日的时候,邵康年每年都会送她一个对应的生肖玩偶。 按理说谈宥今年应该攒够十五个,可原先的玩偶都被祁丽拉走卖了。 邵康年说他把自己的生日让给谈宥过,这样她每年就可以多收一个生肖玩偶,她今年十五,算上十二岁时收到的一个小羊玩偶,等到她二十三岁时,刚好集够二十三个。 邵康年笑道:“你不会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谈宥耷拉了下睫毛,没有说话。 邵康年挑了挑眉道:“那只好罚你陪我吃饭喽。” 邵康年带着谈宥去了一家面馆,铺子看着很小,装潢也很简单,一看就是那种十几二十年的老店,来吃的大部分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或者是年纪很小被家长带着来吃的小孩。 像邵康年和谈宥这样的,一出现便成为了周围人的焦点,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丝毫不避讳他们,直喇喇的盯着他们看,看得谈宥有些许的不自在。 邵康年弯腰,低声对谈宥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邵康年这些事业上的成功,已经足以让他享受到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了,他依然选择在他生日这天带着谈宥走进这个面馆,可以说明这个面馆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谈宥摇了摇头,率先挑了个位置坐下。 虽然在谈宥眼里,邵康年对她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但是她也知道,邵康年一直是很孤僻的,很难与人相处的。 之后与赖成轩合开公司,邵康年一定是承担最多的那一个,就势必要接受一些他从前厌恶的东西。 或许回到这里的片刻,他才可以做回从前的自己。 邵康年说:“这里是我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我妈最常带我来吃的地方,两块钱就可以点一大碗面,让我们母子俩吃饱。” 翻开菜单,最便宜的一碗面也要六块了。 谈宥对邵康年小时候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长大,后来考上大学,大学毕业进入电机厂工作,在这期间他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 邵康年的爸妈虽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认识邵康年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邵康年给自己点了一碗六块的面,给谈宥的面里额外加了一份牛肉。 汤面的热气在两人中间升腾,谈宥问道:“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现在在哪?” 邵康年咽下嘴里的一口面,随意道:“他们啊,一个喝酒喝死了,一个去国外给人当后妈了。” 谈宥沉默了,把自己碗里的一大块牛肉夹给了邵康年。 邵康年用筷子点点了碗里的牛肉,一声轻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可怜。” 谈宥望着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回答他。 看着谈宥明显心疼的眼神,邵康年抿了抿嘴唇,敛去了脸上的几分随性,而后温柔的笑着摸了摸谈宥的头,道:“不用可怜我,小优,我一点都也不可怜。”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一心备战高考。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我看着他一点点没了呼吸。我爸死的时候,无论多少人叫我回去主持葬礼,我都没有回去。” “很多人骂我不孝,我自己也觉得他们骂的对。” “不对,他们错了。”谈宥反驳道:“邵叔叔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邵康年笑的更大声了,“既然如此,邵叔叔为了保护小优,也会继续温柔强大下去的。” 邵康年的语气态度,还是完全把谈宥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谈宥早已过了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比很多大人的体会都要深。 可也正是如此,才使她的体会和认知不在同一层面,迫使她在心底放置着许多解不开的矛盾,只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已经足够成熟,足够有阅历的谈宥来解开。 暑假的最后一天,对许多学生来说都是痛苦的,对于谈宥则完全相反,开学意味着她可以拥有独处的空间,意味着她不必接收任何人的情绪,她只需要完成学习的任务。 自从上次邵康年给她上了课之后,谈宥已经改掉抄答案的习惯了,学习成绩也在一路上涨,稳居年级前三毫无压力。 若说高中住校是谈宥进一步脱离祁丽掌控的转折点,那么祁丽坚决不愿放手的态度,就是谈宥决定彻底逃开她的开始。 谈宥搬进学校住宿楼的第三天,突然被班主任通知,要她搬离宿舍走读。 她不明所以去问缘由,得到的回答是,祁丽告诉老师说她有燥郁症,病症经常在晚上爆发,所以需要家人在晚上进行看护。 本来所有学生都要集中住宿的,祁丽这么一说,学校不得不特批谈宥可以回家住,根本由不得谈宥拒绝。 祁丽来接谈宥的时候,没看到谈宥阴沉的脸色,脸上扬着开心的笑容,绘声绘色的给谈宥复述,她在如何在老师办公室讲谈宥晚上发病有多么多么可怕的。 “一开始你老师还不信,我给好一通说啊,后来都没让我拿确诊病例单,就同意让你搬出宿舍了,说明我口才还是不错的。” “你就这么开心吗?”谈宥望着祁丽,眼神中无悲无喜,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祁丽了。 祁丽反问道:“可以回家里住,你不开心吗? “你从小都没怎么离开过我,虽然不是永远不回家了,但是这是你第一次独立生活,我不放心啊,现在好了,你还跟以前一样,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每天都可以知道你的情况。” 谈宥说:“我已经十五岁了。” 祁丽笑道:“十五还小着呢,不管你多大,始终妈妈的孩子。” 谈宥不明白,祁丽对她的控制欲为什么在压缩之后更甚了,反而用来裹挟她说,妈妈已经为你妥协过了,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妈妈妥协一次呢? 她不止一次告诉谈宥,她有多后悔曾把她送到邵康年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如果再来一次,她坚决坚决不会同意。 谈宥努力控制着情绪,险些失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学校的这套说辞,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谈宥双手握拳,用力锤向身侧的行李箱上,砰的一声发出剧烈的声响,谈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吼出来。 “你的爱真的很自私。”谈宥撂下这么一句话,无视周围聚集过来的路人的目光,任由祁丽脸色难看的在身后叫她,快速跑远了。 “神经病。”无数张人脸扭曲着,对着谈宥嬉笑道。 “谈宥是个神经病,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充斥着谈宥的耳膜。 谈宥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猩红,刺耳的三个字,尖叫着朝谈宥袭来。 谈宥用尽全力狂奔,回到家里,跑到祁丽房间里,把她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碎,砸不碎的就用剪刀剪烂,祁丽珍视什么她就破坏什么。 不是说爱她吗?玻璃瓶子砰的在地上炸开,是祁丽不舍得用的香水。 那就继续爱她吧。一锤子砸得房间里的电视死了机。 最好这样也爱她。 谈宥失力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看着在眼前飘落的棉花,一点一点将她掩盖,满意的笑出了声。 第20章 Chapter 20 谈杰觉得姐姐好像疯了。 具体疯在哪里他说不出来,明明看着像是回到一开始他记忆中的温柔乖巧模样,她又总是会在下一秒说出令人恐惧的话。 祁丽也总是在被她展现出来的表面迷惑以后,又被她笑着说出来的锋利话语刺痛,导致祁丽面对她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两种很极端的情绪中跳转,谈杰都害怕谈宥会把她逼疯。 可当无人理会谈宥时,她又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正常看书,正常做事。 这又会让谈杰误以为他之前察觉到的所有异样,不过是他的幻觉。 对于谈宥来说,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点也不关心,因为她现在的耽误之急是赚到钱。 邵叔叔的生日礼物她还没有补给他呢,本来忘记他的生日就已经很抱歉了,所以她一定要准备一个很好很好的礼物给他才行。 至于怎么赚到钱,当然是要发挥她最大的优势了——讲题。 整个学校比谈宥成绩好的人算上老师也找不出来五个,尤其是一对一补课的价格已经涨到一节课一百了,谈宥决定直击痛点,扩大消费人群,利用琐碎的课余时间,快速的方式积累到第一桶金。 她的方法就是以分值收费,一分一块钱,这道题值几分,谈宥讲这道题就值几块钱。 以数学题为例,一个课间平均可以讲三道小题,或者一道大题和一道小题,那么十分钟她就可以赚到十五块。 即便是每个来找她的同学基础不一样,谈宥也有解决办法,就是每道题她都会用几种不同的方式去解,给基础好的人讲题就用最快速便捷的方法,给基础差的人讲,就用虽然笨拙但好理解的方法讲。 既不影响她自己的学习时间,又能赚钱。对她同学来说,虽然谈宥这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可又不是要跟她交朋友,无所谓了,更何况这可比花钱专门补课划算多了。 不到三天,谈宥的招牌就已经打出去了,整个年级的人都过来凑了热闹,毕竟谈宥的大名经常挂在优秀学生榜上,他们可没少见。 除了讲题以外,还吸引来了不少学霸,拿着那些他们自己纠结很久的难题,花钱来跟谈宥探讨。 只要能赚钱,谈宥很乐意,老师看着班级里火热的学习氛围都懵了圈,虽然觉得谈宥这种赚钱方式不太好,可说了谈宥又不听,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索性随她去了,反正这种氛围老师也乐得见。 最多的时候,谈宥一天讲了六十七道题,一点没有歇着,可给她累够呛,后来她便规定一天只讲五十道,先到先得。 于是,仅仅半个月,谈宥就赚到了六千七百八十块,堪比祁丽一个月的工资。 谈宥乐呵呵的拿着钱去了市中心的商场,或许是她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钱吧,很自信的就走进了一楼的奢侈品专柜,在她看到那些平平无奇的商品打出来的价格时,谈宥心里顿时产生了巨大了落差。 她以为她拿的钱已经足够让她挑到很多好东西了,可在这里她基本没有什么可挑选的余地。 纠结许久,谈宥还是选了一条酒红色印纹的真丝领带。 去见邵康年那天,她心里无比的期待与忐忑。 “邵叔叔。”谈宥坐在屋里,一听到院子里汽车引擎的声音,不等秀姨站起身,她已经跑着推开门出去了。 邵康年坐在车上,看着谈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蹦着跳着朝他跑来,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灿烂,本来还阴着的一张脸,顿时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跑慢点。”邵康年下车,扶住险些刹不住身体的谈宥。 邵康年身上清冽的木质香萦绕在谈宥鼻尖,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谈宥缓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礼物盒双手捧到邵康年面前,“生日礼物。” 邵康年一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现在居然都能收到小优的生日礼物啦。” 谈宥撇了撇嘴,“胡说,明明我小时候也送过的。” 邵康年做出思考的样子,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怎么把小优给我写的贺卡忘了呢。” 邵康年拉着谈宥进了屋,谈宥忍不住催促道:“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好好。”邵康年宠溺的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邵康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再不关心这些奢侈品,在名利场里打转的久了,邵康年一眼就估出来了这个领带的价格,这不是谈宥现在的消费力可以买到的东西。 看邵康年的表情,谈宥本来就紧张的心情更加跌宕起伏,“怎么了?不喜欢吗?” 虽然谈宥问的是不喜欢吗?谈宥也知道,无论她送什么,邵康年都会喜欢的,所以实际上,她以为是她买到了假货。 “不是。”邵康年笑着否认。 说完,他对着在客厅里忙碌的秀姨道:“秀姨,冰箱里是不是还放着樱桃?” “是啊。”秀姨听他这么说,立马擦干净手,往厨房走,“小优想吃了是不是?我去洗一点来。” 秀姨一走,客厅里就只剩邵康年和谈宥两个人了。 谈宥身侧的沙发一坠,邵康年弯腰倾身,靠近她轻声道:“小优,你告诉邵叔叔,你买领带的钱是从哪来的?” 谈宥本来还沉浸在邵康年突然靠近的美貌中,把紧张都忘记了,听邵康年这么一说,谈宥盯着他的表情,突然就冷了脸,“当然是我自己赚的啊,你以为我从哪的。” 邵康年小心翼翼的哄着谈宥,“你怎么赚的?你教教邵叔叔好不好?邵叔叔想跟你学习学习。” 听着邵康年如此幼稚的,跟哄一个两三岁孩子没什么差别的语气,让谈宥心中莫名生出一团火气来。 她把自己赚钱的法子和过程都讲给了邵康年听,“现在知道我怎么赚的了吧。” 谈宥说到一半的时候,邵康年的表情就放松了很多,等她说完,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他误会谈宥了,笑着跟谈宥赔礼道歉,“生邵叔叔的气啦?不要生邵叔叔的气好不好?邵叔叔确实是低估我们小优的聪明才智了,邵叔叔知错。” 邵康年如此低三下四的道歉,让谈宥根本无法再生气,本来她也不会生邵康年的气,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 谈宥努了下嘴,把身侧的抱枕往怀里一抱,身体放松的靠在沙发背上,道:“那你快带上,给我看看好不好看?” 邵康年低头看了一眼这个领带的颜色和花纹,道:“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它搭一件相配的西装。” 谈宥点点头,笑着看邵康年走上了楼梯。 谈宥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她听着从厨房传出来的水声,百无聊赖的站起身在客厅里到处走走。 突然,立柜上方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出现在了视野里,多半是别人送给邵康年的礼物,谈宥只看了一眼就打算移开目光,可盒子上方有一张卡片,卡片上用很秀气漂亮的字体写了“邵康年生日快乐”。 谈宥的目光一下子就无法移开了,她拿起卡片,来来回回翻开了一遍,背面印了玫瑰的图案,没有额外再写什么字。 谈宥拆开盒子,打开一看,一条黑白花纹的领带静静的躺在里面,以及一个暗银色的领带夹,领带夹的下面还压着一个小字条,上面写着“您穿西装的样子真的很帅气,希望这条领带可以匹配得上您的魅力。” 谈宥正看着,秀姨突然端着一盘子樱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没说什么,对着她笑道:“来吃樱桃吧,小优。” 谈宥同样笑着回应,“好。” 谈宥将纸条放进盒子里,连同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秀姨看到她的动作差点惊呼出声,又迅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低声提醒道:“这是别人送给邵先生的生日礼物。” “我知道。”谈宥点点头,接过秀姨手里的樱桃,走到沙发处坐下,悠哉悠哉的。 “邵叔叔的生日都过去好几日了,这礼物还一直放在这柜子上没收起来,说明邵叔叔不想要,你还不直接扔掉,任由它放在那里,秀姨你说,这是不是你的不对。”谈宥风轻云淡的捏着一个樱桃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口感瞬间蔓延在舌尖。 秀姨略显纠结的点了点头,“是,您说的对。” “那你就快处理了吧,放在垃圾桶里也是碍眼。”谈宥表情散漫地移开眼,勾着唇望向正从楼梯上往下走的邵康年。 秀姨收拾起垃圾桶里的垃圾,礼物盒就躺在最上面,就这么敞着口,她慢步的从邵康年面前走过。 谈宥盯着她,表情有一瞬间的阴翳。 邵康年眼神扫到她,出声叫住了秀姨,伸手将垃圾桶上方的盖子挪了一下,把礼物盒的身影彻底掩盖住,“小心,别把垃圾掉出来了。” 秀姨立马恭敬道:“好的好的。”说完,提着垃圾桶疾步往外走。 邵康年收回眼,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对着谈宥伸出手,展示给她看,“如何?” 谈宥笑眯眯的用力点头道:“帅!” 邵康年样貌的好,他自己一直都知道,只是这项被别人认为是优点的特质,一直都没带给他什么好处,甚至在他创业初期,因为这份好样貌收到了不少针对,以至于他不喜欢别人夸他样貌好。 可如今他看着谈宥因他的好样貌而开心,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只是听到她的夸赞,就足以把他过往遭受的那些黑暗与不公通通抛在脑后。 吃完晚饭,谈宥要准备回家了。 邵康年说:“你每次坐公交车来太麻烦了,还要捯车,下次再来的时候,直接给刘师傅打电话,让他去接你,一路上我也可以放心些。” 虽然谈宥很不喜欢,坐上公交车到邵康年家这段很漫长的时间,但若是让祁丽碰上,多半又要闹了,她现在简直是极端的不想让她跟邵康年相处。 谈宥想了想拒绝道:“不用麻烦了,坐在公交车上,慢慢悠悠的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谈宥走的时候突然回头问邵康年,“邵叔叔,你觉得A大怎么样?” A大是邵康年所在的城市里,排名第一的大学。 邵康年笑道:“你想考这个大学吗?” 谈宥说:“你觉得怎么样?” 邵康年说:“好哇,只要是你自己选的,都好。” 谈宥笑着点了点头。 第21章 Chapter 21 谈宥似乎小瞧了她对邵康年的渴望。 在几乎被祁丽完全控制的大脑里,有那么一片空间逐渐在被邵康年占据。 很长一段时间里,谈宥的脑子都充斥着邵康年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 就跟陷入了魔咒一样,洗漱的时候她会想,邵叔叔此刻一定在吃早饭;睡觉的时候她会想,此刻他的书房里一定还亮着一盏小灯;做梦的时候她也会梦到,她被他用力的抱在怀里…… 他的肌肉强劲有力,他的胸膛宽广温暖,他的心跳急促汹涌,他的味道是清冽淡雅的木质调。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想邵叔叔现在在干嘛。 谈宥几乎要把自己给逼疯了。 与此同时,伴随着增长的,是谈宥发了疯学习的**,以及对即将获得自由的渴望。 十八岁的谈宥,也该迎来新的开始了。 “这是什么?!”祁丽拿着A大的录取通知书甩到谈宥面前。 “我们不是一起填报的B大吗?你胆子太大了吧谈宥,居然敢私自把第一志愿换掉!”以谈宥的分数,第一志愿的B大她几乎没有疑问的会被录取。 可她今天居然收到了另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能是谈宥在志愿填报截止前私自背着她改了。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谈宥把录取通知书拿在手上。 祁丽伸手就想再去抢,“给我,我要撕掉它,听话,小优,我们不去。” 谈宥一把甩开她的手,“我当然要去,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谈宥没拿A大比B大好的借口,她在想什么祁丽知道,祁丽的想法她也再清楚不过。 重点从来都不是A大距离祁丽的三百公里,谈宥就是在告诉她,我要离开你,远离你。 祁丽看着谈宥坚决的眼神,淌出两行泪,“不要这样,小优。” 祁丽握住谈宥的手,祈求道:“不要这样对妈妈好不好?妈妈会死的。” 不知什么时候,谈宥已经长得比祁丽高了,能看清她头顶的白发,看到她矮小的身躯,逐渐佝偻的脊背。 泪水逐渐模糊的视野,谈宥低垂着眼睛,任由眼泪顺着脸颊留下,反手更用力的握住祁丽干瘦的手指,“妈妈,你知道吗?两个极度匮乏,不够健全的人是无法相互治愈的。” “远离不是因为不爱,恰恰是因为太爱,爱到灼伤彼此,伤害彼此。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多爱你自己一点。” 祁丽嘴角咧出苦涩的笑容,“你爱我不是一样的吗?你多爱我一点就好了啊。” 谈宥望着她,心里说不上是失望,抑或是其他复杂的情绪,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一样”。 “你都不愿意爱我,却希望我爱自己,你根本就是在找借口。”祁丽的眼神凌厉起来,一把甩开谈宥的手,又本能的回手想要抓住她。 谈宥抬手,与祁丽伸出的手失之交臂,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祁丽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随你怎么想吧。” 谈宥拥有了她第一部手机,在接下来等待开学的时光里,除了每天跟邵康年发信息,就是跟祁丽冷战嗯……其实说来应该是祁丽单方面对她冷战。 祁丽以为这样就可以挽回谈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实际在谈宥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起码是祁丽在逐渐适应没有她的开始。 从前谈宥在学校的时候,积累了太多想说却无人可说的话,以至于她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把自己想要表达的都记录下来。 幻想着给邵康年分享时的喜悦,支撑她度过这漫长的三年。 “下班了吗?邵叔叔。” 对面的邵康年秒回,“还没有,在开会。” “开着会你还回我信息啊。”后面还跟了一个笑眯眯的红着脸的黄豆表情包。 邵康年看了眼面前三三两两的出去接水和上厕所的项目负责人们,嘴角扬起笑容,“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 “好吧。”后面没跟表情包。 邵康年在聊天框下面翻找半天,找出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发给了谈宥。 赖成轩端着两杯咖啡走进会议室,一眼就看到了邵康年甜蜜蜜对着手机微笑的表情,立马把头凑了过去。 邵康年背后跟长了对眼睛一样,在他脑袋凑过来的瞬间就收起了手机。 赖成轩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一杯咖啡递给邵康年,打趣他道:“藏这么严实,暧昧对象啊。” 邵康年接过咖啡,脸上没什么情绪的说:“别胡说。” 赖成轩抿了一口咖啡,呲牙咧嘴的又放下了,“不是吗?那是谁?” 员工们陆续回到会议室,邵康年坐直身体,整理一下面前放着的文件,随口道:“小优。” 赖成轩懒懒散散的靠在椅背上,脚蹭着地板带着滑轮座椅转了一圈,思考了一会儿道:“是你那个漂亮的小侄女吧。” 邵康年没有否认,赖成轩撇了撇嘴,没劲道:“你这个年纪了,也该给自己找了老婆。”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你?”邵康年毫不给面子的质疑道。 赖成轩看了一眼周围逐渐多起来的员工,立马瞪他,让他说话注意一点,他还是要面子的。 邵康年轻笑一声,没理会他。 赖成轩认命的换了说辞,“我说错了,是让我兄弟给你介绍一个。” 邵康年头也不抬道:“不劳烦你兄弟操心了。” 赖成轩坐在椅子玩着滑轮,挑着眉点了点头,迅速又流畅的转了一圈,站起身道:“那我去跟我兄弟说一声。” 说着,给赖莱发去一条信息,“放学了别乱跑,爸爸接上妈妈带你去游乐场玩。” 随后对着会议室的所有人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整个会议室的所有人包括邵康年,对于赖成轩这样会议开到一半就开溜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大家会心一笑准备继续开会。 邵康年趁着最后这段休息时间,打开手机给谈宥发了一条信息,问道:“你几号开学?” “28号。”谈宥也回的很快。 “那那天我让老刘去接你。” “你呢?” 谈宥后面又跟了一句,“为什么不是你来接我?” “我26要去法国出差,大概要30号才能回来。” “那你回来后要立即去学校找我。”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谈宥心里好受许多。 “好。”邵康年毫无犹豫应答。 “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可以都告诉我,我给你带回来。” 礼物?谈宥几乎没收到过几样礼物,问她想要什么,她还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你就好好想想,想好告诉我。” 邵康年关掉手机,恢复往常严肃冷漠的神情,对着会议上的众人道:“继续。” 夜半月色皎洁,为泼墨似的幕色笼上一层细碎银浪。邵康年走出满是雾气的浴室,额前的发丝滴答滴答的凝着水珠,待他擦干头发,翻身上床,亮着一丝光线的窗户隐匿在浓重的夜色中时,他床头的手机细微的亮了一下。 我想要你早点见到你。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二十八号,祁丽最终还是没能拧过谈宥,就在谈宥以为祁丽真的打算对她放手的时候,从谈杰的嘴里听说祁丽在忙活着给他转学的消息。 “为什么?” 谈宥的疑问不用谈杰给她解答,但她还是不可抑制自己的脱口而出。 非户籍所在地的异地转学,没那么容易办到。谈杰说:“她去找了邵叔叔。” 谈宥拿出手机就想给邵康年打电话,谈杰看到她的动作,立马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阻止她。” 谈杰夺过她的手机道:“你疯啦,她已经预备着要搬家了,她要是知道你……” 谈宥果断道:“知道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谈宥的所思所想,就如同谈宥了解她一样,但她不愿意去理解,去改变。 但是,邵康年的电话没有打通,谈宥只好发了一条消息到他的手机上,希望他在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到。 祁丽帮着谈宥把行李放到刘师傅车上,全程平静随意,若不是谈宥早知道了她的打算,或许此刻她是开心的。 “妈。”谈宥站在祁丽的背后,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轻唤了她一声。 即便声音很小,祁丽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立马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谈宥眼神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祁丽笑了,低头清点谈宥要带的东西,“还没走就不舍得妈妈了?别担心,等把你弟弟转学的事情弄完了,我就带着他去找你,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离。” 谈宥坐进车里,目光直视着没有回头,视野的余光里是不断掠在身后的景色,熟悉的感觉一点一点消失,谈宥用尽力气将一段空气碾碎在手心,又任由它在指缝中溜走。 开学第一天,学校的人很多,来报道的学生和来送孩子的家长,在灼热的烈日下,所有人的嘴里都在吐槽着这糟糕的天气,但每一个人的眼里又都是兴奋的,丝毫不能被刺目的阳光消散半分。 刘师傅帮着谈宥拉行李,在门口志愿者的帮助下,谈宥顺利办理了入学。 突然,一只手拍向了她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谈宥吓了一跳,转过来一看是赖莱那张笑得张扬的脸。 “好久不见!” 谈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语气?当然是来看你的啊。”赖莱撇了撇嘴,不屑道。 赖莱撑着遮阳伞,理所应当的说道:“毕竟以后我们就在一个城市了,多交流一下没什么问题吧。” 谈宥没有吭声,赖莱已经替谈宥做了决定,“热死我了,快把你的行李放了,请我去吃饭。” 第22章 Chapter 22 既然来了,不帮谈宥干活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赖莱这个娇娇公主,让她拉着一个行李箱,上楼梯走不了几步都能累得她气喘吁吁。 谈宥站在楼梯上,悠悠的笑出了声,赖莱听到立马抬眼瞪她,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搁,“笑什么!你自己来搬着试试。” 试试就试试,谈宥后退几步走到赖莱身边,伸手将行李箱从她手里接过,用力一提,手里的行李箱就跟万斤重的石头一样,反而坠着她的力纹丝不动,谈宥险些站不稳,身体站在楼梯边缘摇晃了几下。 赖莱看着,吓得表情都保持不住了。 幸好,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在谈宥腰后托了一下,谈宥站稳,回头就要跟人道谢。 眼睛却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间,怔愣住了。 渐渐西斜的太阳,在楼梯口投射出一道光,邵康年就站在这道金光里,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弯起唇角,冲她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赖莱率先高兴的叫了出来,“邵叔叔!” 邵康年转头对她打招呼,然后从谈宥手里将行李箱接过,很轻松的提在手里,走上了楼梯。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以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既然有邵康年在,那晚饭当然就由他请了。 赖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高兴的提议邵康年带他们去吃清爽一些的泰国菜。 谈宥从来没吃过泰国菜,邵康年体贴的问她,“你想尝试一下吗?” 他这话一出,赖莱也回头看向她。谈宥丝毫不怀疑,只要她说不,邵康年就会劝说赖莱换一家。 可今天初来学校的这几个小时,谈宥自己也意识到她虽然想离开祁丽,成长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但显然被祁丽照顾这些年,她独立的能力是不足的。 她要去接触更多人,见识更多的风景,扩展自己的认知。 谈宥静思了几秒,欣然同意,“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赖莱笑着快步跑到开着空调的车里,一接触到凉气,跟回了魂一样,有劲的冲还在慢慢走路的谈宥和邵康年大声道:“你俩走快一点,车里凉快。” 目光从赖莱身上收回,谈宥笑着看向邵康年,邵康年道:“这个礼物怎么样?” “很好。”谈宥声音轻轻的,清脆干净,落在人的耳朵里,如同在这炎热湿热的夏日,涌入一股混着凉薄荷的风。 这一顿饭,谈宥吃的很开心,泰餐出乎意料的符合谈宥的喜好,既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又满足了她的味蕾。 刘师傅率先把赖莱送回家,邵康年就陪着谈宥在这个还陌生的校园里转悠。 操场的跑道上,有许多学生在夜跑,远远看着很是热闹,邵康年和谈宥并肩走着。 “我上大学那会儿,也很喜欢夜跑,夜晚的风很舒适,跑起来感觉可以把全部的烦恼吹散。” 谈宥可以想象到男大时期,那个意气风发的邵叔叔,现在他的气质与样貌依然出众,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只在他身上增添了几分生熟与稳重,只看外在形象的话,邵康年其实是兼具了少年感和熟男两种风格。 谈宥忽然想到什么般的问道:“邵叔叔,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听到这个问题,邵康年有点讶异,“你不知道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吗?” 谈宥摇了摇头,邵康年失笑道:“跟你现在脚下所踩的,是同一片土地。” 原来她迷迷糊糊的跟邵康年上了同一所大学。谈宥又惊又喜,对于这个她即将要生活四年的大学校园,萌生出了亲切的感受。 那她就更要好好守护这份喜悦,只是邵康年似乎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谈宥说:“那你可以帮我吗?” 邵康年顿了一瞬道:“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怎样?” 谈宥猛的停住脚,拧着眉,神情默然的看着邵康年的背影。 她会怎样?她根本没考虑过邵康年会拒绝她请求的可能性。 邵康年发现身侧人落后了几步,转过头来看向谈宥,操场上的路灯昏黄,笼罩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微凉的晚风吹乱他蓬松的发丝,他望着谈宥的视线中沉溺温柔。 谈宥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鬼使神差的,她的双腿朝邵康年一步步靠近。 周围跑步的人从他们身旁掠过,带动一阵阵的风,那股熟悉的木质调的冷香,与谈宥身上淡雅的洗衣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被他无丝无缝的包裹住。 莫名的,谈宥越走越近,四目相对,邵康年的心神竟有一丝的不定,目光欲闪躲,却贪恋什么似的始终没有移开。 粉红色的帆布鞋距离皮鞋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谈宥只是看着他,“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邵康年垂眸盯着她距离自己那一步的空荡,移开眼睛,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当然不。”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在任何在你需要我的时刻。 “我送你回宿舍。” 邵康年跟谈宥并肩走在男男女女的人潮中,身旁不停闪过揽着肩膀亲亲蜜蜜说小话的小情侣,谈宥的目光不可控制的在他们身上停留。 邵康年自然也察觉了她的视线,在将她送到宿舍门口时,像一个苦口婆心提点小辈的大家长一样,说道:“上了大学,就相当于半只脚迈入社会了,可以多认识一些男同学,体会一下学生时代爱情的美好了。” 谈宥通体的温度骤降,她眉心微蹙的看着邵康年。 昏暗的光线下,遮蔽了谈宥直接暴露在明面上的情绪,邵康年并未察觉,继续道:“要是真谈了,一定要带着让邵叔叔见一见,给你把把关。” “你希望我谈恋爱?”谈宥是嗓音在两人中间响起。 邵康年若有所思道:“你不想谈恋爱吗?年轻人不都是会期待大学时期的爱情吗?” 谈宥的语气更凌厉了些,“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自身经验吗?” 邵康年隐隐察觉谈宥此时的情绪不好了,放低声音,小心翼翼笑道:“我说错话了是吗?” 谈宥的心突然被一根银针刺痛一样,态度闷闷的,语气生硬道:“你没说错。” 说完,谈宥跑走了,留邵康年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望着谈宥的背影,思考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谈宥站在宿舍门口,听着房间里面她新舍友们的交谈声,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涌上心头。 她多想指着邵康年,直接告诉他,我想谈恋爱,但不是跟除他以外的其他人。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也是各社团招新的日子。开学典礼平平无奇,就是校领导上台讲话,将将学校情况,说些祝福的话等丝毫让人提不起兴趣的内容。 至于社团招新,谈宥本不打算去围观的,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不想参与这些活动。可是她的舍友很激动,说什么这是在大学里面认识新朋友最好的途径。 仔细想想也是,社团对于她来说是很新奇的,多做尝试没什么不好的。 “我想加入街舞社团,你们都想好加入什么社团了吗?”说话的人叫王筝,跟谈宥差不多高,是个身材很好的美女。 “我觉着滑板不错。”方晴比王筝还高一些,一七三的个子,骨架也比较大,穿着一套运动风的百褶裙。 王和一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没有。” 王和一是她们四人中最矮的一个,大约只有一米六,瘦瘦弱弱的,很文静的一个女生,说话节奏都是慢悠悠的。 三人目光齐齐望向谈宥,谈宥摇了摇头,“我也没有。” 王筝提议道:“你要不也跟着我加入街舞社吧,这样我们4306就有了称霸街舞社的两朵金花。” 谈宥拒绝道:“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可以学啊,以你的身段不成问题。”王筝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十分自信的对谈宥劝说道。 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街舞社的招新摊位前,热火震天的音乐放着,一男一女就穿着短上衣和背心就在前面的空地上热舞着,吸引了一批观众围观,时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看起来酷极了。 “现在谁要是上去battle一下,他就可以在大学里率先获得择偶权了。”方晴道。 “是吗?那我去一下。”王筝听到未停顿半刻,就跑到了舞台中央。 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王和一不得不感叹道:“她好自信大胆啊。” “我看到滑板社了,我去那边了啊,你们继续转。”方晴一走,独留谈宥和王和一站在原地漫无目的的坐看右看。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看了许多场表演,被递了好几张传单,王和一选定了书法社,现在就只剩谈宥还没选好了,但她确实不知道选什么。 突然,一道舒缓内敛的男声,伴随着悠扬的背景音乐传入谈宥的耳朵里。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唱到这一句,他的嗓音情绪浓烈的撕扯着升高,带着厚度轻轻压下,将人面对爱情的挣扎与痛苦,不舍和眷恋体现得淋漓尽致。 谈宥站在他的斜后方,他侧对着她,谈宥只能看到一个高挑优越的背影。 一曲唱闭,热烈的掌声响起,在一众的“好帅”“好棒”的夸赞中,歌手笑着鞠躬道:“谢谢。” 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刚好与谈宥对视上。 周围的围观的同学起哄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他却只是对着众人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便离开了人群中央,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直直朝谈宥走去。 “谈宥,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马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