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后,电机厂给出的解释是电流高温引发的爆炸,幸好隔离门关闭的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而本该两人都该逃出来的,谈学政为了救邵康年,迟了一步。
祁丽被人扶着走出急救室,看到邵康年的瞬间,眼神中才有了几分气力,一拳一拳砸到邵康年身上,似是要把内心的悲伤全部发泄出去,“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邵康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受着,可谈宥看到他的脸上满是泪痕,谈宥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死死的抱住祁丽的腰,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还是医生发现了邵康年的状况,才把祁丽拉开,将邵康年抬到了病床上,他的意识已经模糊,衣服下面的伤口一片接着一片,血肉模糊。
之后几天,谈宥都没有再见过他。
谈学政是孤儿,亲人不多,葬礼也办得简单,祁丽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旁人的劝告。
毕竟,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厂里派人来送抚慰金那一日,他才一同带着礼物露了面,却被祁丽拿着扫把打了出去。
她说,她不想看到他。
谈宥躲在窗户后,悄悄看他把礼物放在门口,落寞离去的身影。
之后,他又来了几次,每一次都被赶走,后来索性不进门,把礼物放在门口就走。
谈宥理解妈妈的痛苦,也理解邵叔叔的痛苦,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的当做什么都不懂。
突然有一天,谈宥在学校门口见到了邵叔叔,她回头确保妈妈已经离去,才朝他走了过去。
他沧桑了许多,也疲惫了许多,谈宥依稀瞧见他的发间多了几根白头发,他也才24岁啊。
邵康年看着谈宥似水如波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双手颤抖着把谈宥抱进怀里。
邵康年的外套冰凉,谈宥的脸被挤压得有些难受,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有一瞬间,她的心与他一齐跳动。
谈宥抬起瘦小的胳膊,在邵康年弯曲的脊背上,缓缓的轻拍着。
一下一下……
最开始,爸爸说他就像是一颗冷硬的石头,看似没有棱角,却异常坚硬。
在谈宥心里,他是强大的,无论发生什么,他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
如今,她同样如此认为。
邵康年松开了她,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我要走了。”
谈宥愣了一瞬,“去哪?”
“尚海。”
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那是一个发展飞速的地方。
“可以不去吗?”
邵康年没有回答,递给一个袋子,“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东西,里面放了我的号码,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谈宥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有些倔强的继续问道:“可以不去吗?”
邵康年闷不吭声的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谈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见他躲避的神情,忽然猛的甩手将袋子扔了出去,“谁稀罕你的东西,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里面放的是给她买的书,裙子,玩偶,以及一摞钱。
才下过雨的地面上还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泥泞,邵康年一点一点把东西捡回来,将袋子放到了她的脚边。
膝盖半跪在地上,用袖子擦拭掉谈宥鞋子上沾染的泥土,动作是那样轻柔细致,一如他第一次抱起她那样。
泪水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邵康年的肩头,他恍若未觉,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谈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力踹了一脚脚边的袋子,大吼道:“你再也不是我的邵叔叔了!”
回到家,她把袋子放在了祁丽的手边,她把菜端上桌,扒开瞧了一眼,沉默了许久后,神色如常的叫她洗手吃饭。
菜的味道跟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在悄然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过年时,邵康年回来了。
带着工人来的,不仅修了屋顶,还帮忙接个根新电视机线。
祁丽没有赶他,也没正眼瞧他,全当他不存在。
邵康年也不多留,干完活就走。
这种情况下,谈宥与他的交流,也就是他问生活的情况,她简单叙述一下。
而且她待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每次邵康年来,她也见不到他几次。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即熟悉又陌生。
好像在遵守着某种约定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
谈宥按下车窗,让风吹进来,手中碎裂的蝉蜕已握得有些温度,她将手伸出窗外,让风将它带到空中,四散在草地上。
手心里越来越空,谈宥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汽车一路向东,所过之处,肉眼可见得越来越繁华,高楼林立,皆是以前在家乡从未见过的景色。
她知道邵叔叔离开电机厂以后,去尚海创业了,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只是从他开的车来判断,生意做的应该是蛮成功的。
或许是从她眼神中瞧出了迷茫,司机十分适时的开始沿路给她介绍,这栋楼里是干什么的,那栋楼里是干什么的。
这些只从电视上听到的东西,一一在她的眼前展开,惊奇的同时,不由得开口打断司机的长篇大论,问道:“邵叔叔是做什么的?”
司机讶异于她的问题,用一种“你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她,大声回答道:“老板是干房地产的啊!”
说着,司机朝东边伸手一指,“瞧,那栋楼就是老板的公司承建的。”
谈宥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栋庞大的楼宇映入眼帘,她数不清有几层楼,只知道很高很高,眯着眼睛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在来回走动的小人。
谈宥的心愈发慌张。
汽车穿过繁荣的街道走到一条郁郁葱葱的小道上,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变成了眼前一排排低矮的独栋别墅,汽车最终选择了在种有樱桃树的院子门前停下。
没看见来开门的人,大门却自动打开了。
司机把车停在草坪上,从后备箱拿出了谈宥的箱子,小小的一个,提着毫不费力。
谈宥一下车就看见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阿姨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束花,她笑着走近谈宥,“欢迎你,谈小姐。”
这声“谈小姐”听得谈宥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可以叫我秀姨。”秀姨适时开口,没让她继续难受下去。
谈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捧花,是紫色的洋桔梗,谈宥之前只在书上见过。
脸上挂上了甜甜的笑容,“谢谢秀姨。”
谈宥的房间在二楼,一楼是会客厅,三楼是邵康年的区域。
在未发现邵康年的身影后,谈宥的心依旧忐忑。
秀姨告诉她,邵康年中午从不回来,她要是想见他,得等到晚上了。
这里的一个房间比她家都大,秀姨带着她转了一圈,稍微介绍了一下每个房间的用途,就把独立的空间留给了她。走时还提醒了一句,一会儿午饭做好会来叫她。
午饭?也是,她还没吃午饭。看看表,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她在车上坐了将近四个小时,没想起来时不觉得饿,秀姨这么一说,肚子立马咕咕叫了起来。
谈宥的房间被装成了温柔的法式风格,衣柜里都是带着吊牌的漂亮小裙子,谈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素净的T恤牛仔裤,默默关上了柜门。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曾经她最喜欢的风格,可曾经的她,就如同她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娃娃一般,消失在了过去的岁月中。
吃过饭,谈宥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打开了行李箱,却没有把自己的生活用品摆放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而是任由它们待在行李箱里。
谈宥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奶白色的纱帐,百无聊赖的扣着自己小拇指的指甲。
她小拇指的指甲已经很短了,扣无可扣,可她却仍然麻木机械的维持着她的习惯。
直到刺痛感从指尖传来,谈宥才如回过神来一般停了下来,把流着血的拇指放进嘴里允吸着,任由血腥气在她的舌尖弥漫。
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谈宥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她六岁时的那个冬夜。
香甜的生日蛋糕,毛绒绒的漂亮蓬蓬裙,还有看起来丑丑的小老鼠玩偶。
紧接着,视线里变成了祁丽愤怒的神情,“这些玩偶是用我的钱买的,我有权处置它们,由不得你不愿意!”
谈宥表情呆滞的看着那些玩偶被装进三个大箱子里,运上货车被拉走了,她的双腿就跟被扎了一样麻木,不得动弹。
眼前的视线再度变换,从门口变到了厨房,祁丽指着灶台上的脏碗,表情不耐烦的骂道:“谈宥你几岁了,能不能懂点事,不知道主动把碗刷了吗?”
“我那么辛苦赚钱养活你们姐弟俩,回到家还要面对你们的脏碗,你们怎么不干脆气死我!”
祁丽的叫喊声混合着谈杰的哭声,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朝谈宥涌来,将谈宥彻底淹没。
下一秒,祁丽满脸泪水的把昏昏欲睡的谈宥抱进怀里,泪水打湿了谈宥的眼皮,“妈妈只有你了,小优,妈妈真的很爱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别怪妈妈……”
这一觉,睡得很不稳当,但也很难醒来,最后还是被秀姨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会儿刘师傅会来接你,把你送去邵先生的公司,由邵先生带着你外出用餐。”
秀姨说话一板一眼的,应该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家政阿姨。
谈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四点半了,她不知道刘师傅什么时候过来,只能快速洗了把脸,就匆匆出了门。
刘师傅刚好在门口停下车,不等刘师傅下来替她开车门,谈宥自己打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刘师傅就是上午去接她的那位司机,这已经是一天内的第二次见面了,刘师傅笑着跟她问好。
谈宥此时无心理会他,随口应了声,又安静了下来。
刘师傅跟着邵康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他已经给领导当司机当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心里门清。
热情得不到回应,也不会产生丝毫的不满,反而刻意将车速慢了下来,保持匀速稳定的行驶,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直到车停下来,谈宥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