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粒飞溅的光盾碎片都清晰可见。那墨绿陨星上翻滚的、如同亿万只怨毒眼睛的火焰,倒映在她因剧痛和神力透支而微微涣散的金色瞳孔中。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绝对毁灭吞没的刹那,一个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如同被这灭世之焰点燃,猛地在她神魂核心炸开!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缕气息,一种韵律,一丝亘古不变的、属于混沌源初的悸动。
—是阿兄!是他在玉简中留下的最后馈赠!那并非具体的修炼法门,而是他以身试法、触摸本源时留下的……一道纯粹的本源烙印!
那烙印,曾被她无数次参详,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无法真正触及。它太过浩瀚,太过原始,与她自身修炼的、相对“温和”的神力格格不入,强行触碰只会引火烧身。阿兄明烛,正是为了驾驭这过于狂暴的力量,才最终……
但此刻,死亡的冰冷触感,下方亿万生灵绝望的哀鸣,那年轻妖族战士最后嘶吼着的“走啊”……这一切,如同无数把重锤,狠狠敲碎了横亘在她与那道烙印之间的无形壁垒!
不是理解,而是共鸣!
她那濒临破碎、如同风中残烛的神魂,在极致的毁灭压力下,竟不可思议地与那本源烙印产生了最原始的共振!仿佛两块同源的星辰碎片,在宇宙湮灭的边缘,终于找到了彼此。
“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明悟如同惊雷,在她濒临混沌的意识中炸响。阿兄留下的,从来不是“法”,而是“引”!是点燃她体内沉睡的、属于她自身那份混沌源初之力的火种!
那火种,一直深埋在她血脉的最深处,被层层神则与秩序包裹、温养,如同未曾开锋的绝世神兵。阿兄以自身为代价,为她铺就了这条直达力量核心的“捷径”,只待一个契机,一个足以粉碎一切外在桎梏、让她直面自身本源的绝境!
“原来阿兄早就想到了后退之法”
“炼!”
没有复杂的印诀,没有冗长的咒文。在这思维都近乎凝固的死亡间隙,羲曜口中只迸发出一个短促、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威的音节!
体内,那残存的、本已枯竭的金色神力,如同投入熔炉的最后薪柴,被瞬间点燃!但这火焰燃烧的方向,并非向外抵御,而是向内!
向着那道被彻底激活的本源烙印!进行着一种近乎自我献祭的终极炼化!“啊——!!!”
一声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解脱的长啸,从羲曜口中迸发!那不是凡俗的声音,而是神之意志在法则熔炉中煅烧的悲鸣!她的满头青丝,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根根倒竖,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然后由发根开始,燃起了纯净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苍白色火焰!那火焰无声地蔓延,所过之处,发丝化为虚无的飞灰,只留下燃烧的白焰,在她头顶形成一道凄绝的光冕。
两行滚烫的金色神泪,刚刚溢出眼眶,甚至来不及滑落,便被周身沸腾的能量瞬间蒸发!泪珠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星芒,环绕着她燃烧的身躯飞舞、盘旋,如同亿万颗为她送行的微缩星辰。
皮肤上,细密的金色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纹之下,不再是血肉,而是纯粹到刺目的、仿佛由亿万颗恒星核心熔铸而成的本源神光!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烈,穿透了她素白的神袍,将她整个身躯映照得如同琉璃般透明,又如同即将爆裂的烈日!
整个破碎的、被血月与绿焰笼罩的天地,骤然失声。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下方沸腾的杀戮战场,那无数嘶吼的畸变怪物,奋力挣扎的战士,喷溅的鲜血,碎裂的残肢……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幅巨大而血腥的浮世绘。唯有她,羲曜,这世间最后的神明,在云端之上,燃烧着自己的一切,进行着这最终、也是最初的炼化!
她自身,成为了那枚被炼化的“丹”!炼化这方天地间,最后残存的一缕“精气”——她自己的神命本源!
所有的光,所有的热,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痛苦与不舍,都在那苍白的发焰与金色的裂纹中,向着她的心脏、向着那枚染血的玉简、向着她抬起的、正缓缓并拢的双手指尖,疯狂地汇聚、压缩!
一个极致的点。一个蕴含着创生与寂灭、希望与终结的点。
当那光芒压缩到极致,当她的身影几乎被自身迸发的光芒彻底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燃烧的轮廓时……
嗡——!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清越嗡鸣,响彻寰宇!
那道燃烧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枪!一柄纯粹由最本源、最炽烈、最决绝的神力与意志凝聚而成的金色长枪!
它并不巨大,甚至显得有些纤细。枪身流淌着实质般的金色神辉,无数细小的、玄奥莫测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发出细微而宏大的道音。枪尖,则凝聚着一点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锐利的白芒,那光芒纯粹到了极致,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刺破一切虚妄与绝望!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这柄以神明为薪柴点燃、以万民绝望为熔炉锻造的贯日金枪,在形成的刹那,便化作了一道贯穿过去、现在、未来的永恒之光!
咻——!它撕裂了凝固的时间,撕裂了污浊的空间,撕裂了那轮悬挂于天的巨大血月投下的不祥光晕!目标,直指那近在咫尺、燃烧着墨绿邪焰的灭世陨星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波。只有一声轻微到极致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啵”声。金枪的枪尖,那一点纯粹的白芒,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陨星最核心处那翻滚的、粘稠的墨绿火焰之中。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了一瞬。下一刹那——嗡!!!
以那一点白芒为中心,无法形容的、纯粹而浩瀚的金色神辉,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道光,猛地、温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荡漾开来!如同一个金色的、绝对纯净的球体,以超越一切的速度,无声地膨胀!
那狰狞的、燃烧着灭世邪焰的巨大陨星,在这金色神辉的“拂过”下,如同烈日下的薄雪,连一丝烟尘都未曾扬起,便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彻底化为最原始的虚无粒子。那弥漫天地、侵蚀万灵的粘稠绿雾,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寒冰,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淡化、消散。
金色的光球持续扩张,温柔地拂过下方凝固的战场。那些正在疯狂撕咬、扑击的畸变怪物,动作瞬间僵住。它们体内翻腾的绿色邪光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挣扎、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然后迅速黯淡、熄灭。一具具扭曲的躯体失去了那邪恶的支撑,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轰然倒塌在地,重新变回冰冷、破碎、却不再带有污染性的尸体。
金色神辉扫过血月。那轮悬挂在破碎天穹中央的巨大不祥之眼,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迹,边缘开始模糊、淡化,最终彻底隐没在重新开始翻涌的、正常的灰暗云层之后。
光,终于开始缓缓消散。不是熄灭,而是如同完成了使命,悄然隐退,回归于这片被它净化过的天地之间。天空的裂痕依旧狰狞,但那股灭顶的、污秽的绝望感,消失了。笼罩大地的、令人窒息的粘稠黑暗与血月邪光,也一同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灰败天光,吝啬地洒落下来。
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焦黑的尘土,扬起破碎的布片,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血气,拂过堆积如山的尸骸。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哭泣。只有死寂。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所有希望的、沉重的、冰冷的死寂。尸骸堆叠着尸骸,断裂的兵刃斜插在血肉泥泞之中,凝固的血液将焦黑的土地染成了暗沉的紫褐色,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断肢残躯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挣扎里,空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
羲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云端。或者说,是一个近乎透明的、由黯淡金光勉强勾勒出的虚影。她悬浮在那里,摇摇欲坠,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她吹散。那身素白的神袍早已不复存在,连同她的形体一起,变得虚幻不定,边缘不断逸散出细微的金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着那近乎透明的颈项,目光投向下方。视线所及,只有铺满大地的死亡。仙族飘逸的羽衣浸透了黑红的血污,妖族强横的躯体支离破碎,人族精巧的甲胄扭曲变形……层层叠叠,无边无际,构成一幅用血肉描绘的、名为“终局”的绝望画卷。那声嘶力竭的“神尊!走啊!”,仿佛还在死寂的风中回荡,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即将消散的神魂。她再也无法维持悬浮的姿态。那点维系形体的黯淡金光彻底熄灭。
她从云端,坠落。没有声息地,落入了那片由她守护、却也未能拯救的尸山血海之中。
噗通。
微弱的落水声。身下是粘稠冰冷的血泊,浸透了她虚幻的躯体。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死亡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艰难地屈起膝盖,试图支撑起身体,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血污里。虚幻的膝盖没入粘稠的血浆,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的身体,正以一种无法逆转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每一次呼吸(如果这虚幻的形体还能呼吸的话),都伴随着更多金色光点的逸散。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着,如同亿万亡魂在她耳边低徊、恸哭。那哭声里,有仙族的清冷,有妖族的粗犷,有人族的悲切,最终都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海。
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的前一刻,在自身消亡的无声倒计时中,一点微弱却清晰的明悟,如同最后划破黑暗的流星,照亮了她濒临寂灭的神魂。
她沾满血污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丝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了悟、悲凉、释然、以及深不见底的悔与痛——在她那双即将彻底黯淡的金色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以我神陨,换众生渡。"
她维持着跪在尸山血海中的姿态,指尖轻抬,拨动星辰。
——刹那间,星河倒悬,光阴逆流。
天道沉默地注视着她,而她以神格为祭,向命运讨要一个微小的可能。
微不可闻的呢喃,如同叹息,飘散在呜咽的风里。
“如果我早点参悟就好了......如果我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梦呓,彻底消散。
而她的身影消散在灰败的天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