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室。
卸妆棉狠狠擦过眼角,带下一片亮晶晶的闪粉。姜池对着镜子里那张被舞台浓妆荼毒了大半宿的脸,长长地怨气冲天地叹了口气。
汗湿的刘海黏在额角,演出服亮片硌的他锁骨生疼,但最让他心梗的还是此刻手里那块发烫的平板。
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他漂亮却写满暴躁的眼睛。
微博热搜榜,赫然挂着两个刺眼的词条:
#祁斯程 教科书式演技#(爆)
#姜池舞台划水?#(热)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第一个。
九宫格高清剧照,祁斯程穿着民国长衫站在雨巷里,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眼神沉郁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热评第一吹得天花乱坠:
【什么叫演技天花板!祁影帝一个眼神就够某些人学一辈子!@姜池进来挨打!】
“呵。”姜池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屏幕戳穿,“天花板?我看是棺材板!整天端着张死人脸,演什么都像AI诈尸!”
他骂得毫不客气,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想法,往下滑了滑。
网上铺天盖地是昨晚新剧杀青的红毯图。
祁斯程一身剪裁完美的纯黑高定,独自走过长长的红毯,镁光灯在他周身炸开,他却连眼睫都没多颤动一下,仿佛天生就该被众星捧月。那副游刃有余、睥睨众生的摸样,精准地戳中姜池喉咙最疼的地方。
凭什么啊?他姜池拼死拼活唱跳全场,累得嗓子冒烟腿打颤,热搜第二还是个黑他的!
祁斯程呢?往那儿一站,念两句台词,就能轻轻松松挂在榜首,还顺带踩他一脚?
“姜池!动作快点!庆功宴那边催了!”经纪人周晴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嗡嗡作响的手机。
她三十出头,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散下几缕碎发,显然忙得脚不沾地。看见姜池还穿着那身汗津津的演出服,对着平板咬牙切齿,她眉头瞬间拧成麻花。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没收拾?这都几点了!还有空看热搜呢?”
“晴姐!”姜池猛地抬头,把平板屏幕怼到她眼前,漂亮的桃花眼气得发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看看!又是祁斯程!他是不是跟我八字犯冲?我开个演唱会他都能上热搜第一压我一头!还‘教科书式演技’?我呸!他粉丝是不是二十四小时住热搜上了?这绝对是买的热搜!通稿踩我!他故意的!”
周晴被他吵得脑仁疼,劈手夺过平板扫了一眼,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买热搜踩你?姜池,你脑子被舞台灯光烤糊了?人家祁影帝需要踩你上位?人三金影帝的奖杯能砸死你!”
她手指毫不客气地戳着那个黑热搜,“看看这个,#姜池舞台划水#,这才是你该关心的!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跳《Firewalking》最后那段高音转音,气息飘得跟风筝似的,耳麦都飞出去了!要不是你那张脸撑着,粉丝滤镜厚得能防弹,这会儿骂你的通稿能堆满太平洋!”
姜池被戳中痛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那…那是个意外!耳麦挂绳松了!而且我后面不是救回来了吗?粉丝都说我临场反应绝了!”
“绝个屁!那是你运气好!”周晴把平板拍在化妆台上,发出“砰”的一声,“祁斯程说得一点都没错,偶像也好,演员也好,基本功才是硬道理!你但凡把打游戏的时间分一半去练声乐,也不至于……”
“别提他!”姜池瞬间炸毛,“祁斯程祁斯程!你是我经纪人还是他经纪人?他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懂什么叫唱跳吗?他懂什么叫舞台魅力吗?他就会板着张脸装深沉!我看他才是最大的花瓶!演技?我看是“眼技”吧!专门用眼神嘲讽我!”
他越说越气,想起三年前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夜晚。
那时他还是个刚拿了最佳新人奖,意气风发的小偶像,第一次受邀参加星光大赏这样重量级的颁奖礼。压轴大奖揭晓前,主持人cue他上台表演新歌。
升降台缓缓升起,聚光灯打在身上,他热血沸腾,一个利落的后滑步开场——
结果乐极生悲。
崭新的皮鞋鞋跟卡在了舞台接缝处,整个人重心不稳,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惊呼声中,他看到坐在第一排贵宾席的祁斯程,就在他即将摔倒的路径旁。那人似乎被惊动,抬起了头,深邃的目光穿透晃眼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姜池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要摔在死对头面前了!太丢人了!
也许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也许是少年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在身体失衡的最后一瞬,祁斯程似乎下意识地朝他伸出了手,想扶他一把。可姜池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在祁斯程面前出丑!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手,狠狠地把祁斯程伸过来的胳膊给打开了!
“啪”的一声轻响,在嘈杂的现场并不明显,却清晰地烙在姜池的记忆里。
祁斯程的手被打开,悬在半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极快地掠过一丝姜池至今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错愕,又像是……了然?随即,他收回手,恢复了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而姜池,则重重地摔在了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四面八方涌来的闪光灯和低低的哄笑声。那份狼狈和羞耻,在祁斯程那无声的注视下被无限放大,成了他演艺生涯最大的黑历史之一,也成了他单方面认定祁斯程“眼神嘲讽”的铁证。
“三年前星光大赏!就在我眼前!他明明能扶我一把!结果呢?他就那么冷眼看着我摔了个狗吃屎!”姜池指着空气,控诉得声情并茂,仿佛祁斯程就站在他面前,“那眼神,绝对是在心里笑我!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只会出洋相的花瓶!从那天起他就盯上我了!处处跟我作对!”
周晴听着他翻旧账,一脸“又来了”的无语表情:“祖宗,那事儿都过去八百年了!监控录像后来不是放出来了吗?明明是你自己把人家的手给打开了!人祁影帝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没当场给你个白眼都算涵养好了!”
“涵养?他那叫虚伪!装模作样!”姜池根本听不进去,气呼呼地在堆满化妆品和演出服的化妆台上扒拉。
卸妆棉、粉底液、亮片被扫开,终于让他找到了目标——一本最新期的《风尚》杂志。
封面人物,正是祁斯程。
男人穿着深灰色高领羊绒衫,侧身坐在光影交织处,下颌线凌厉,眼神沉静地望向镜头,气质疏离矜贵,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高级感”。
“呵,装得挺像个人。”姜池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抄起旁边用来固定发型的黑色小发夹,对着杂志封面就开始下手。
噗嗤。
发夹尖锐的末端,精准地扎进了封面祁斯程的眉心。
“让你压我热搜!”
噗嗤!左眼。
“让你内涵我不专业!”
噗嗤!右眼。
“让你装高冷!让你眼神嘲讽!”
噗嗤!噗嗤!噗嗤!鼻子、脸颊、下巴……杂志封面上的祁影帝,瞬间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刺猬。
周晴看着他这小学生泄愤般的幼稚举动,血压噌噌往上飙:“姜池!你几岁了?!这是赞助商送的最新杂志!上面还有你内页呢!被拍到怎么办!”
“拍到就拍到!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知道,我姜池跟他祁斯程,势不两立!”姜池把扎满发夹的杂志“啪”地拍在桌上,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胸膛起伏着喘气。
化妆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不远处,时代广场那块号称亚洲最大的巨幕广告屏,此刻正循环播放着祁斯程代言的高奢腕表广告。
画面里的男人微微垂眸,凝视着手腕上的表,侧颜完美得无可挑剔。巨大的影像如同神祇俯瞰众生,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霸道地侵占了半片夜空。
这画面此刻看进姜池眼里,简直是对他最大的挑衅。
“哼!”他抓起桌上仅剩的一枚发夹,手臂一转,隔着玻璃窗,对着远处巨幕上祁斯程那张放大的俊脸,做了个狠狠投掷的动作。
发夹当然飞不过去,只在空中划了个无力的弧线,掉在地毯上。
“行了行了,消停点!”周晴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弯腰捡起那枚发夹,塞回他手里,“赶紧换衣服!庆功宴那边的人都等着呢,别耍小孩子脾气!”
姜池气鼓鼓地转身去换衣服,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等着就等着……反正我去了也是被比较,被说不如祁斯程稳重,不如祁斯程有深度……切,深度?我看是城府深吧!老狐狸!”
周晴看着他孩子气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化妆台上那本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杂志,封面祁斯程眉心那个最深的洞,显得格外滑稽。她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再叮嘱几句,手机又催命似的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快步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起:“喂?陈总……是,刚结束……那个事?嗯……姜池他……”
她回头,瞥了一眼正在跟演出服拉链较劲的姜池,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和……看好戏的玩味。
“他……暂时还不知道……行,我明白了,我会通知他。放心,反应……一定很精彩。”
周晴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职业经纪人的标准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姜池啊,”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姜池不满的嘟囔,“庆功宴之前,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
姜池正烦躁地扯着卡住的拉链,头也不回:“又怎么了?晴姐,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天塌了也等我睡醒再说!”
周晴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桌上那份被扎得面目全非的杂志,指尖轻轻拂过祁斯程眉心那个洞,语气轻快得像在宣布今天天气不错:
“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那边帮你接了档新综艺,《极限搭档》,下个月初开录,常驻。”
姜池动作顿住,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极限搭档?搭档谁啊?小雅姐吗?还是刚出道那个挺有意思的喜剧新人?”
周晴微微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字正腔圆地投下炸弹:
“你的搭档是——祁斯程。”
“节目组说了,为了培养默契,第一期录制,你们俩要——同、居、三、天。”
空气,瞬间凝固了。
姜池保持着弓腰拉拉链的姿势,石化在原地。
脑子里只剩下周晴最后那句魔音穿脑的回响:
同!居!三!天!
和祁斯程?!
姜池眼前一黑。
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