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巍峨的宫门前,一辆装饰着鸾凤纹饰、由八匹神骏拉着的华盖朱轮马车,在众多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缓缓停稳。车帘掀起,一位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疲惫却依旧不失威仪的美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正是携太子前往五台山祈福、离京一月有余的皇后沈静冰。
她刚站稳,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装、面容沉静的贴身大宫女便悄然上前,借着替皇后整理披风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低语:“娘娘,宫里……有件大事。林贵妃……诊出喜脉了,已一月有余。是永昌伯府那位刚寻回的嫡长女宋云霓诊出来的,太后娘娘的头风眩晕也是她治好的,如今还在万寿宫住着呢。”
沈静冰搭在宫女腕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寻常天气变化。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跪迎的宫人,最终落在自己身侧。
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杏黄色四爪蟒袍的少年正被内侍小心地扶下车。他脸色带着几分长途颠簸后的苍白,嘴唇颜色偏淡,呼吸略有些急促,正是太子谢珺逸。他一下车,便忍不住掩唇低咳了两声,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病弱之气,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暖玉,没有丝毫身为储君的凌厉锋芒,反而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逸儿,可还好?”沈静冰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切,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背。
“母后放心,儿臣无碍,只是有些累。”谢珺逸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温和,仿佛能驱散冬日的寒意。他抬眼看向宏伟的宫门,眼中没有归家的兴奋,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倦鸟归林般的复杂情绪。
“皇兄!”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的青年快步迎了上来。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如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恭敬,对着皇后和太子深深一揖:“儿臣恭迎母后、皇兄回宫!母后一路辛苦!皇兄身体可还安好?”他语气真挚,眼神关切,姿态谦逊有礼,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温良恭俭”。
沈静冰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泽儿有心了。本宫与太子都好。”她目光在谢承泽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的意味。
谢珺逸也温和地回礼:“劳四弟挂念,孤没事。”他看着这位被母后收养、一直表现得温顺谦和的弟弟,眼神清澈,并无太多防备。
谢承泽起身,脸上笑容不变,亲自上前虚扶住谢珺逸的手臂,动作自然体贴:“皇兄脸色不太好,定是路上累着了。快些回东宫歇息吧,太医已在候着了。”他言语间满是兄友弟恭,只是那低垂的眼帘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精光飞快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沈静冰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走吧,先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入宫门,宫墙内的暗流,随着皇后的归来,悄然涌动。
与此同时,太医院药库内。
云旎正被院首张济民热情地拉着参观。巨大的库房里,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无数小抽屉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药材标签。
一个年轻的医侍正满头大汗地趴在一张巨大的长案前,案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旁边堆着小山般的药材包。他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另一本陈旧的目录,嘴里念念有词:“川贝母……三斤七两……归肺经……嗯……记在……止咳化痰类……第……第几页来着?哦!找到了!在这儿!等等……这页写满了!得另起一页……天冬……天冬放哪儿了……”
他手忙脚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被这繁琐的登记造册工作折磨得不轻。
云旎看得直咂嘴,忍不住小声嘀咕:“啧……这么记录……也太不科学了吧?效率低下,还容易出错……”
“嗯?”一旁的张济民耳朵尖得很,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新大陆,“宋大姑娘!您说什么?‘不科学’?可是对这药材登记之法……有何高见?”他语气充满期待,仿佛求知若渴的学生。
云旎被他那热切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高见谈不上……就是觉得吧……这法子太原始了。要是有电脑……呃,我是说,要是有更便捷的工具就好了……”她差点把“电脑”秃噜出来,赶紧咽了回去。
“电脑?那是何物?”张济民一脸茫然。
“啊……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师门一种记录的工具而已,啊哈哈哈哈……”云旎赶紧摆手,看着那医侍焦头烂额的样子,再看看那堆得乱七八糟的药材和翻得乱七八糟的册子,职业病犯了。她走过去,对那医侍道:“小哥,借你纸笔册子用用?”
医侍一愣,见是院首大人带来的贵客,连忙恭敬地让开位置。
云旎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刷刷刷几笔,画出一个横平竖直的表格!最上面一行分别写上:药材名称、数量、种类(性味归经)、存放位置(柜号-屉号)、入库日期、备注。
然后,她指着表格解释道:“张院首您看,咱们可以这样:把所有的药材信息,都分门别类地填进这种格子里。比如这川贝母,”她指着医侍刚登记的那条,“名称:川贝母;数量:三斤七两;种类:止咳化痰,性微寒,归肺经;存放位置:比如甲字三号柜,第七屉;入库日期:某年某月某日;备注:无。这样一条信息,就占一行格子。”
她又指着旁边那堆天冬:“天冬,名称:天冬;数量:二斤;种类:养阴润燥,性寒,归肺肾经;存放位置:乙字五号柜,第三屉……以此类推。”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表格里填了几行示例,字迹清晰工整。
“以后所有新入库的药材,都按这个格式填进去。要找什么药材,只需要顺着‘药材名称’或者‘种类’这一列往下看,一目了然!想统计某种药材的总量?只需要把这一列的数字加起来就行!想找所有止咳化痰的药?直接看‘种类’这一列带‘止咳化痰’标签的就行!想看看哪个柜子快空了?看‘数量’这一列数字小的!这比你们现在这样翻来覆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找,是不是快多了?也清楚多了?还大大减少了写重复信息和找地方写的麻烦!”
云旎说得眉飞色舞,讲解着古代版Excel表格。
张济民和其他几个闻声围过来的太医,起初是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格子,但随着云旎的讲解,他们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
云旎指着表格中“存放位置(柜号-屉号)”那一栏,继续说道:“比如这个川贝母,存放在‘甲字三号柜,第七屉’,我们就记作‘甲三-七’。”她一边说,一边在表格的示例行里写下“甲三-七”。
她顿了顿,看着那密密麻麻标注着“甲字一号”、“乙字五号”、“丙字九号”……的药柜,以及旁边医侍登记册上那些需要写好几个字的柜屉编号,眉头微蹙,觉得还是不够简便。
“其实吧,”云旎拿起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串符号:“1, 2, 3, 4, 5, 6, 7, 8, 9, 10……”
她写得飞快,张济民和围观的太医们看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宋大姑娘,您……您写的这是……?”一个年轻太医忍不住指着那串“1,2,3”问道,“这……是某种符文?还是……什么代号吗?”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简洁奇特的符号。
云旎笔尖一顿,猛地一拍脑门儿:“哎呀!瞧我这记性!”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古代!没有阿拉伯数字!她大意了,大意了!
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云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赶紧在另一张空白大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汉字: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然后,在每一个汉字下面,对应着写上:
1 2 3 4 5 6 7 8 9 10
她指着这张对照表,清了清嗓子,开始现场教学:“诸位请看!这些符号,”她点点下面的“1,2,3”,“是我偶然从一本海外奇书上看到的计数符号,我叫它们……嗯……‘简数’!它们对应的就是我们常用的‘一、二、三’
她拿起笔,在“甲三-七”旁边,飞快地写了个“3-7”,然后解释道:“你们看,如果用这个‘3’代替‘三’,‘7’代替‘七’,是不是就简单多了?‘甲三-七’就写成‘甲3-7’,或者干脆用数字代表柜子顺序,比如‘甲字柜’是第一个大柜,就叫‘1号柜’,‘乙字柜’叫‘2号柜’,以此类推。那么‘甲三-七’就可以写成‘1-3-7’!这样写起来是不是快多了?看起来是不是也清爽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示范:
甲字一号柜第一屉:1-1-1
乙字五号柜第三屉:2-5-3
丙字九号柜第十屉:3-9-10
“尤其是遇到那些‘丙字一百零八号柜’!”云旎夸张地比划着,“要是用汉字写‘一百零八’,多费劲啊!用这个‘108’,三个小符号就搞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这种符号学起来特别快,你们看,”她指着对照表,“一就是1,二就是2,三就是3……以此类推,十就是10,一百就是100,是不是一讲就懂?根本不难!”
张济民凑到那张对照表前,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简洁的“1,2,3”和它们对应的汉字。他脑子里飞速运转:写“一百零八”需要写四个字,而“108”只需要画三个小符号!而且,如果柜子、抽屉都用数字编号……那查找起来……
“妙!妙啊!妙绝了!”张济民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胡子都翘上了天!他指着那“1-3-7”和“108”,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宋大姑娘!您……您简直是天降奇才!此‘简数’之法,配合您的‘表格登记法’,简直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这……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化腐朽为神奇的创举啊!这叫什么数来着?简数?”
“呃……是的,叫简数!”云旎差点笑出声,(总不能告诉你叫阿拉伯数字吧?到时候怕是解都解释不清了!)赶紧纠正,“不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用!对吧?大家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用起来方便省事,这才是关键!”
“对对对!名字不重要!好用最重要!”张济民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他看着那简单的符号,又看看云旎画的表格,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激动地搓着手,在药库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此法……此法不仅可用于药材登记!库房管理、账目记录、文书归档……凡涉及数目、序列、位置之处,皆可套用!省时省力,清晰明了!宋大姑娘!您……您真是我太医院的福星!不!是我大胤朝的福星啊!”
旁边的太医们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围到那张对照表前,啧啧称奇:
“原来如此!一对应1,二对应2……果然简单!”
“写‘一百零八’确实麻烦,108多清爽!”
“以后找药,看‘1-3-7’就知道是甲三柜第七屉,再也不用翻目录了!妙!太妙了!”
“宋姑娘大才!我等佩服!”
一时间,太医院药库里充满了对“阿拉伯数字”和“表格登记法”的惊叹和赞美之声。云旎看着这群仿佛发现了新玩具般兴奋的古代医生们,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小得意。
张济民看着云旎那轻松解决难题的样子,再看看库房里堆积如山的药材和繁琐的登记工作,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太医院!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这样心思奇巧、医术通神、还能带来革新方法的宝贝疙瘩,怎么能放走?!
他再也按捺不住,对着云旎匆匆一揖:“宋大姑娘稍待!您且先逛着,老臣……老臣去去就回!” 说完,竟像个小伙子似的,撩起袍角,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药库,直奔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
谢帝正与谢临渊商议北境军务,张济民求见。他激动地将云旎在药库发明“表格登记法”和“简数”的事情添油加醋(主要是强调其划时代意义和治国潜力)地禀报了一番,末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陛下!宋大姑娘实乃百年难遇的奇才!精通医术,心思奇巧,更难得的是有革新除弊之能!老臣斗胆恳请陛下破格擢升宋大姑娘入太医院任职!若能得此良才,实乃太医院之幸,更是宫中贵人之福啊!尤其宫中多为女眷,若有女医官贴身侍奉,于诊病问疾、日常调养,都更为便宜周全!贵妃娘娘之喜脉,若非宋姑娘心细如发,恐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你看,女医官多重要!能发现男太医发现不了的细节。
谢帝听完,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他承认云旎确实是个宝贝,但……“张爱卿所言有理。只是……太医院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医官的先例。这……恐惹非议啊。”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谢临渊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稳:“父皇,张院首所言极是。宫中女眷众多,虽有太医问诊,但终究男女有别,许多隐疾或细微之处,女医官确实更为便宜。宋云霓医术精湛,心思缜密,更难得有此革新之志。破格录用,虽有违旧例,却也是因时制宜,为宫中贵体安康计。儿臣以为,此议可行。”
谢帝闻言,是这个理,宫中妃嫔公主众多,许多病症男太医确实不便深究,若有女医官,岂不方便许多?而且这丫头确实有些本事,谢临渊的话,点醒了他!
“嗯!渊儿言之有理!”谢帝一拍御案,豪气顿生,“祖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宫中女眷安康,破一次例又如何!郭培恩!取笔墨来!”
郭公公连忙奉上笔墨。谢帝提笔,龙飞凤舞,刷刷刷写下一道圣旨,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玺,“啪”地一声,盖上了鲜红醒目的帝王印玺!
“郭培恩!即刻去万寿宫宣旨!擢升永昌伯府嫡长女宋云霓,为正六品太医院院判!专司宫中女眷及皇子公主之疾!此乃大胤开国以来首位女医官!让她……好好当差!”
“老奴遵旨!”郭公公捧着还带着墨香的圣旨,喜气洋洋地退了出去。
谢临渊看着父皇盖印的动作,深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随即恢复平静。
万寿宫西暖阁。
云旎正对着铜镜,研究怎么把那对太后赏的赤金点翠鸾凤步摇戴得好看点,就听见外面传来郭公公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
“圣旨到——!永昌伯府嫡长女宋云霓接旨——!”
云旎一愣,赶紧整理仪容出去跪接。
郭公公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昌伯府嫡长女宋氏云霓,秉性温良,精通医术,屡立奇功。救皇子于危难,愈太后于沉疴,诊贵妃之喜脉,更献良策以新太医院之务。朕心甚慰!特破格擢升宋氏云霓为正六品太医院院判,专司宫中女眷及皇子公主之疾!钦此——!”
“啥?院判?女医官?”云旎跪在地上,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抬头,“郭公公……这……这圣旨……已经盖章了吗?”她伸着脖子想去看那明晃晃的圣旨。
郭公公笑眯眯地将圣旨往下放了放,让云旎能清晰地看到那鲜红夺目、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大印:“哎哟我的宋大姑娘!瞧您说的!陛下的金口玉言,还能有假?您瞧,这印泥都还没干透呢!新鲜出炉!热乎着呢!”
云旎看着那红彤彤的大印,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板上钉钉了!跑不掉了!
郭公公见她发愣,赶紧小声提醒:“宋院判!快领旨谢恩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正六品院判!咱们大胤朝开天辟地头一份的女医官!您可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
云旎被他的比喻逗得差点笑出来,赶紧压下嘴角,恭敬叩首:“臣女……呃,臣……宋云霓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自称改得还有点不习惯。
郭公公将圣旨交到她手里,云旎小声询问:“那个……郭公公……这六品院判一个月多少工资啊?”
“工资?”郭培恩不明所以的看着云旎,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云旎搓了搓手指,郭培恩立马心领神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你懂的”笑容:“宋院判,恭喜恭喜!这正六品的俸禄嘛……”他比了个手势,“一个月这个数!不过嘛……”他眨眨眼,意味深长地拍拍云旎的手背,“您这差事,伺候的都是宫里的贵主儿,娘娘、公主们的赏赐,那可比俸禄……嘿嘿,强多啦!您就瞧好吧!”
云旎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工资 灰色收入?这待遇……好像还不错?
她捧着那卷沉甸甸(主要是心理作用)的圣旨,看着郭公公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那点被迫“升职”的郁闷瞬间被“高薪”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行吧!她耸耸肩,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反正暂时也回不去!在哪儿当医生不是当呢?给皇帝的女人们看病,放在现代,那妥妥就是顶级豪门的私人医疗顾问!VIP中VIP!这波……好像不亏?
就是不知道,这太医院的“白大褂”,穿起来是什么感觉?云旎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给自己设计一套既符合规制又方便行医的“工作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