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与浮华,如同殿内熏人的暖香,让云旎感到一阵阵窒息的烦闷。步瑶莲那看似完美无瑕实则暗藏冰针的眼神,徐蓉和李思思狼狈退场后残留的怨毒,以及周围宾客或探究或轻蔑的视线,都让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阿旎,”秦蓁蓁凑近她,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这宫宴忒没意思了!歌舞看腻了,点心也尝遍了,闷得慌!咱们溜出去透透气吧?听说御花园西角有片梅林,这会儿虽没开花,但雨后空气肯定清爽!”
云旎正有此意,立刻点头:“好!闷死了,出去走走!”
两人悄然离席,避开人群,沿着回廊向御花园深处走去。夜色中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致,少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幽静。然而,天公不作美。
刚走到梅林附近,天际毫无征兆地滚过一阵闷雷!
“轰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雨势迅猛异常,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哎呀!下雨了!”秦蓁蓁惊呼一声,拉着云旎就跑,“快!前面有个亭子!”
两人狼狈地冲进不远处一座临水的八角亭。亭子不大,里面已有三人避雨——一位身着深紫色云锦宫装、气质雍容典雅的中年美妇(永昌伯夫人顾蓉),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赵嬷嬷),以及一个穿着体面、神色恭谨的丫鬟(翠缕)。
“宋夫人?”秦蓁蓁看清亭中人,微微讶异,随即笑着打招呼,“您也在这儿避雨呢?这雨来得可真急!”
顾蓉看到秦蓁蓁和云旎,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秦姑娘,云姑娘。是啊,这雨来得突然。”她的目光在云旎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长辈的温和。
“宋夫人安好。”云旎也礼貌地屈膝行礼,心中只想着这雨何时能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耳后那块被精心遮盖的胎记,正经历着严峻考验——雨水顺着她被打湿的鬓发滑落,混合着汗水,一点点侵蚀着那层并不防水的古代遮瑕粉膏。
亭内空间有限,四人避雨,略显拥挤。云旎和秦蓁蓁站在亭子入口处,顾蓉主仆则靠近内侧。雨水带来的凉意让亭内温度骤降。
云旎侧身对着顾蓉,正抬手拂去额前沾湿的碎发,目光望向亭外如注的雨帘,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动作恰好将左耳后侧暴露在顾蓉的视线范围内。
就在此时!
一阵穿亭而过的凉风,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猛地掀起了云旎耳际几缕湿透紧贴皮肤的发丝!
顾蓉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却在那一瞬间,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
发丝被风撩开,露出了其下那片被雨水冲刷后、粉膏已然融化剥落、完全暴露出来的肌肤!
清晰无比!
一只栩栩如生、小指指节大小、形状宛如精致蝶翼的绯红色桃花胎记!赫然映入顾蓉的眼帘!
嗡——!
顾蓉只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倒流!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你……”一声短促破碎、带着极致惊骇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逸出!她身体剧烈一晃,脚下踉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瞪得老大,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了极致!她死死地盯着云旎的耳后,如同看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夫人!您怎么了?!”赵嬷嬷和翠缕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顾蓉,声音充满了惊恐。
云旎和秦蓁蓁闻声猛地回头!
只见顾蓉被赵嬷嬷和翠缕搀扶着,身体仍在剧烈颤抖,目光死死钉在云旎身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一般!
“宋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秦蓁蓁也被顾蓉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吓到了,急忙上前一步,“可是着凉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她转头看向云旎,语气急切,“阿旎!你快给宋夫人看看!”
云旎并没有注意顾蓉的眼神,只有作为医者的本能,对顾蓉道:“夫人,让我为您看看。”她示意翠缕将顾蓉扶到亭中的石凳上坐下。
顾蓉如同木偶般被扶着坐下,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云旎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骇、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有深入骨髓的思念,还有一丝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云旎走上前。她先是用手背试了试顾蓉的额头——温度正常。然后三指搭上她的脉搏,凝神细诊。脉象虽因情绪剧烈波动而略显急促紊乱,但底子沉稳有力,并无风寒邪气入侵之象。
她微微蹙眉,收回手,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夫人脉象虽因惊悸而略显浮数,但根基稳固,并无外感风寒之症。只是……”她顿了顿,“夫人似乎忧思过重,心神耗费颇多,方才骤受惊吓,才致一时气血上涌,心脉失和。”
“忧思过重?”赵嬷嬷闻言,紧绷的心弦稍松,但脸上忧色不减,“姑娘,我家夫人她……”
“霓儿!”顾蓉猛地打断嬷嬷的话,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和狂热的期盼,她一把抓住云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霓儿?我的霓儿!是你吗?!你是我的霓儿对不对?!”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云旎如遭电击!手腕被抓得生疼,她心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后——入手一片湿滑粘腻!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细腻的粉膏,而是……**的皮肤!
糟了!粉膏化了!胎记暴露了!千算万算,忘了这古代的遮瑕膏不防水!该死!看这宋夫人的表现……八成是那位“宋云霓”的什么亲人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强压下惊骇,努力维持镇定,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如同被烫到般“噌”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夫人!您认错人了!民女云旎,并非您口中的霓儿!蓁蓁,雨好像小了,我们走吧!”她转身就要冲出亭子!
“霓儿!别走!”顾蓉见她欲走,情绪瞬间崩溃,猛地起身想要追去,然而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刚才的晕眩感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夫人!”
赵嬷嬷和翠缕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不好!”秦蓁蓁也惊呼出声。
“快!宋夫人晕厥了,需要立刻找个能平躺的地方休息!不能在这雨亭里受风!”云旎迅速判断,语气急促。
“去最近的安和偏殿!”秦蓁蓁反应极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在赵嬷嬷和翠缕的协助下,俯身、沉腰、手臂发力——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与精准控制——稳稳地将昏厥的顾蓉背在了自己背上!
赵嬷嬷经验老道,立刻指挥:“快!跟上秦姑娘!翠缕,伞!护住宋夫人头脸!云姑娘,烦请您照看夫人后背!老奴引路!” 她语速快而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
秦蓁蓁背着顾蓉,率先冲入雨幕,步伐沉稳快速。
翠缕尽力撑伞,赵嬷嬷在前带路,云旎护在顾蓉身侧。一行人冒着瓢泼大雨,匆匆奔向供赴宴女眷临时休息的安和偏殿。
安和偏殿内
殿内烛火通明,温暖干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顾蓉安置在铺着锦褥的床榻上。云旎立刻上前诊脉。
殿外急促脚步声响起,宋云雪带着哭腔冲入:“母亲!母亲您怎么样了?!” 永昌伯宋毅紧随其后。
宋云雪扑到榻边,看着昏迷的顾蓉,回头厉声质问赵嬷嬷和翠缕:“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让母亲在外面淋雨?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母亲有事,我定不饶你们!”
赵嬷嬷屈膝行礼,沉着解释:“二姑娘息怒。夫人方才在梅林旁雨亭避雨时,偶遇云姑娘与秦姑娘也来避雨,不知为何夫人突然晕厥了。事发突然,幸得秦姑娘和云姑娘相助,及时将夫人背来此处安歇。老奴让翠缕去禀报老爷与二小姐,云姑娘已为夫人诊过脉,夫人并无大碍,稍歇息便能醒来。”
宋云雪闻言,狐疑又带着敌意的目光立刻射向云旎:“一个来历不明的医女!是不是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故意刺激她?!父亲!快传太医!母亲的身子岂能交给这种人!”她对云旎的厌恶毫不掩饰。
“宋云雪!”秦蓁蓁大怒,一步上前,“你胡说什么!这跟阿旎有什么关系?阿旎看九殿下都看得,怎的看宋夫人就看不得了?”
云旎无心争辩,只想快点离开,拉住秦蓁蓁衣袖:“蓁蓁,宋夫人确无大碍,我们……”(走字未出)
榻上传来微弱的呻吟。
顾蓉缓缓睁眼。眼神初时涣散,却在瞥见云旎转身欲走的背影时骤然聚焦!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支撑她猛地坐起,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撕心裂肺的迫切:
“霓儿!别走!我是阿娘……阿娘在这儿!” 她死死抓住床沿,指节泛白!
这一声“霓儿”和“阿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顾蓉回头,死死抓住身边宋毅的手臂,泪水决堤,声音因激动恐惧而扭曲:“老爷!看!霓儿!是我们的霓儿!她回来了!她没死!” 她的手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云旎因转身而显露的左耳后轮廓——那里,湿发正粘在皮肤上,隐约可见一抹异常的红痕!“胎记……那枚桃花胎记……霓儿的胎记!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
“轰——!” 殿内死寂!空气仿佛被抽干!
就在这时,谢临渊玄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降临,出现在殿门口,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脸色煞白的云旎。
云旎心沉谷底,本能去拢头发。
“胎记?什么胎记?”秦蓁蓁好奇宝宝本性爆发,完全没感知到危险风暴,只觉得云旎动作古怪,“阿旎你有胎记?我看看!” 她手比脑子快,闪电般伸手撩开了云旎左耳后那片湿漉漉的乌发!
“诶!真的有诶!”秦蓁蓁惊讶出声,指着那暴露在明亮烛光下的粉色印记,“一朵小桃花的形状!粉粉嫩嫩的,挺特别啊!之前我怎么都没发现?”她还觉得怪好看的。”
云旎眼前一黑!心中咆哮:秦蓁蓁!你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她猛地后退一步,慌忙用头发盖住耳后,但一切都晚了!
那枚轮廓清晰、状如桃花瓣、色泽明艳的绯红胎记,已然在摇曳的烛火下,清晰地暴露在寝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中——顾蓉的狂喜,宋毅的震惊,宋云雪的难以置信和恐惧,赵嬷嬷和翠缕的倒吸冷气,以及……踏入门内、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谢临渊!
“你……你……你当真是霓儿?!”宋毅浑身巨震,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冲击。
云旎心跳如擂鼓,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窒息。她慌忙摆手,下意识地否认:“不是!我不是!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顾蓉挣扎着想要下榻扑向云旎,泪水决堤:“霓儿!我的孩子!我是你阿娘啊!!你……你是不是受了委屈才不愿认我们?阿娘在这里!不怕!有阿娘在!你告诉阿娘啊!”那声声“阿娘”,饱含着十五年寻而不得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泣血呼唤。
宋毅也情难自禁,急切地向云旎靠近。
“宋大人!”谢临渊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骤然刮过殿内,瞬间冻结了宋毅的动作。
他高大的身躯上前一步,稳稳挡在云旎前方,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玄色衣袍在烛光下散发出迫人的威压,深眸中寒光湛湛:“云姑娘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亦是本王请入府的贵客!在她没有明确意愿之前,任何人——都无权逼迫于她!”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紧绷的空气里。
寝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杀机暗藏!
被谢临渊护在身后的云旎,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恐慌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取代。她迅速权衡利弊:谢临渊的王府是龙潭虎穴,如今这个局势,就算我再否认,好像用处也不大,这该死的胎记怕是坐实了这身份,现在身份暴露后再回去?说不定还会被严加拷问!可是我能说出个啥??而宋府……永昌伯爵府嫡长女的身份……或许……这是一个绝佳的护身符!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一个脱离王府掌控、同时具备相当自由度的契机!虽然有风险(万一真宋云霓哪天出现?)但与眼前的死局相比,赌一把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富贵险中求!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从谢临渊那带着强大庇护意味的身影后走了出来。
脸上不再是惊慌,而是换上了恰到好处的茫然、困惑和一丝被往事折磨的痛苦。她看向泪流满面、满怀期盼的顾蓉和激动难抑的宋毅,声音带着清晰的哽咽和无助:
“宋夫人,宋大人……我……我不是不愿相认……”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盈满水光,“实在是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毫无印象……总之,在师父发现我并把我带回师门之前……的记忆,全都是一片模糊的黑暗……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 她抬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蓉和宋毅,那眼中的脆弱和茫然是如此真实,“所以,你们问我是不是你们的霓儿……我真的无法回答你们。因为这枚胎记……它代表什么?与谁有关?我一无所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失忆”的设定抛出,既解释了“不认”的原因(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也为自己留足了余地(万一露出马脚可推说不记得)。
顾蓉听完,心如刀绞,泪水汹涌更甚!
她看着云旎耳后那枚魂牵梦萦的印记,听着她的失忆经历,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无尽的心疼取代!她不顾一切地挣开身边想要搀扶的手,踉跄着冲到云旎面前,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再次轻轻拨开云旎耳后的发丝,将那枚桃花胎记完全展现给宋毅和谢临渊。
“不会错!绝不会错!”她泣不成声,但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身为母亲的无限笃定,“老爷!霓儿的胎记,生来便是如此!状若桃花,粉瓣玲珑,边缘清晰如妙手轻描!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此一模一样的存在!”
她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渊,泪眼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和力量,抛出了最无可辩驳的王牌:
“九殿下!霓儿出生那晚,我难产血崩,性命垂危!是老爷他……是他跪在宫门外,苦苦哀求陛下和太后娘娘开恩!太后仁德,派了她老人家身边最懂医理、专司宫中接生的春嬷嬷亲临我府!是春嬷嬷……是春嬷嬷用自己的妙手将我们母女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的目光如箭,牢牢锁住谢临渊:
“当时……霓儿甫一出生,春嬷嬷就曾抱着襁褓中的她,亲口对我们夫妻说:‘恭喜夫人伯爷!大姑娘耳后这枚桃花胎记生得极好,乃福泽深厚之兆!老奴接生三十载,未曾见过如此灵气逼人的印记!’”
顾蓉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无尽的勇气,声音拔高,字字如铁:
“九殿下若对我夫妇所言存疑!现在便可移驾慈宁宫!当面询问太后娘娘!请春嬷嬷她老人家亲自前来辨认!她那日所见、所言的‘桃花胎记’!春嬷嬷乃宫中积年的老人儿,心明眼亮,她老人家的话,总该信得过吧?!太后娘娘也定然还记得此事!”
春嬷嬷?!太后身边的接生嬷嬷?!
云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连皇室认证都搬出来了!这buff叠得滴水不漏!这身份……这下是想甩都甩不掉了!也行……正合我意!
她面上维持着被命运捉弄般茫然无措的表情,心中却如释重负,甚至涌起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算计——
这一步险棋,赌对了!宋府嫡长女的身份,我云旎,认了!至少从此以后自己是自由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