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王府朱漆大门在夕照下泛着肃穆的光泽。李昭抢前一步,在秦蓁蓁拉着云旎踏上台阶前,硬着头皮挡在两人身前,动作是护卫的姿态,语气带着恭敬与为难:“秦小姐!容卑职先进去禀报殿下一二!”
秦蓁蓁那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带着了然的笑意:“知道啦!你家殿下的规矩嘛!快去快回,别让我和云姑娘干等着喝风!”她拉着云旎的手紧握了一下,低声对云旎促狭道:“瞧见没?这傻大个就是轴得很!回头我让他请你吃翠香楼招牌!”
云旎看着李昭窘迫中带着一丝感激(至少秦姑娘这次没硬闯给他难堪)的复杂表情匆忙入府,也忍俊不禁。这位秦小姐,豪爽不羁却又通晓人情世故。
少顷,侧门开启。这次出现的不是李昭,而是总管福安,他姿态恭谨不失体面:“老奴福安,见过秦小姐,见过云姑娘。殿下已知两位贵客登门,正在‘澄心榭’稍坐,特命老奴引路,二位请。”
穿行在王府深院,雕梁画栋间弥漫着无形的庄重与距离感。秦蓁蓁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一路指点着花草景致,随口说些京都趣闻,那份轻松自在与王府的沉静格格不入,却奇妙地驱散了云旎心中的些许紧张。
刚至一处碧波环绕、紫藤垂挂的雅榭附近,一个玄色身影立于水畔花荫下。谢临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无波,远远望来,便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仪。
福安行礼退至一旁。秦蓁蓁笑容灿烂,脚步轻快地迎上几步:“九殿下!许久不见,精神头不错嘛!”态度亲近但称谓分明是“殿下”。
谢临渊的目光掠过秦蓁蓁手臂上那刺目的破损袖口和浅浅血痕,剑眉微蹙:“路上出事了?”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被秦蓁蓁半护着的云旎身上,上下扫过,确认其并无伤痕后,才看向秦蓁蓁,“何事?”
秦蓁蓁立刻像倒豆子般,将云旎如何在济安堂神乎其技救回被枣核噎住孩童、自己如何慧眼识珠、再到遭遇险恶刺杀、她如何仗义出手格开毒匕的过程,说得绘声绘色,情绪激昂处还比划着那“冲击腹背”的动作。她着重强调了云旎医术的神奇(“九殿下您是没瞧见那娃娃吐枣核的样子!太神了!”)和自己格挡的英姿(“嘿嘿,幸好我反应快!”),对李昭护卫的尽职也顺带提了一句。
“刺杀?光天化日之下?”谢临渊脸色瞬间冰寒,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他锐利的目光射向福安,福安微不可查地颔首,悄声退离,显然是去查办此事。
“可不就是!”秦蓁蓁收起嬉笑,语气带着后怕与不快,更有将军之女的凛然正气,“就在济安堂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京畿之地的治安,我看有些人是白吃饭了!”她顿了顿,眼珠一转,语气又带了点亲近的“问责”,“九殿下,您府上这位云姑娘,可是个奇宝!您说说,这招风引蝶的,可得多派些人手护着才行啊!今天幸亏有我!”
谢临渊并未直接回应秦蓁蓁的“问责”,目光再次转向云旎,探究之意浓重:“济安堂急救之事,确是云姑娘之功?”那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微末小技,略知一二。”云旎心头发紧,面上维持镇定,微微屈膝回礼。她明显感到谢临渊的注意力比任何时候都更集中在她身上。
“岂止是略知一二!”秦蓁蓁立刻反驳,亲昵地拍了拍云旎的肩膀,“云姑娘那手法,叫‘海什么克’来着?回头你得教我!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海姆立克急救法。”云旎不得不重复。
“对!就是这个!”秦蓁蓁猛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对谢临渊补充道,“对了九殿下,云姑娘说她师门来自一个叫‘蓬莱’的地方?哎呀,蓬莱啊!这名字一听就仙气飘飘!难怪能教出云姑娘这样的妙手!”她语气夸张,充满了向往。
蓬莱!
云旎心头猛地一跳!这秦小姐的嘴也太快了!她顿感头皮发麻,飞快地瞥了一眼谢临渊。
果然,谢临渊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他没有追问,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更是定定地凝视着云旎,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那表情像是在说:哦?蓬莱?有意思。本王……记下了。
这无声的压力让云旎手心微微沁汗。他莫非看穿她胡诌了?不可能!就算是!反正我抵死不认!!此刻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众人已行至澄心榭内,清茶氤氲着热气。秦蓁蓁率先拉着云旎在客位坐下,谢临渊在主位落座。
“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了,败胃口!”秦蓁蓁仿佛没看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暗流,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云姑娘你快帮我瞧瞧这个,被那刀划了道口子,还沾了点毒,感觉麻麻的。”她满不在乎地将伤处亮出来。
听到“毒”字,云旎医者的本能立时占了上风,暂时压下了对“蓬莱”的忧虑和面对谢临渊的局促。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我看看。”
三指搭脉,凝神探查脉象细微变化。又仔细审视伤口色泽、肿胀程度、轻触边缘感知硬结感。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流畅。谢临渊不动声色地看着,将云旎从心虚到专注的瞬间转变尽收眼底。少女垂眸时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冷静与自信,与先前判若两人。
“伤口局部轻微肿胀发硬,触之麻木感存留,毒素还算轻。”云旎迅速判断,抬头看向谢临渊,语速清晰干练,“殿下,烦请备以下物品:纸笔、烧酒、干净白布条,另需一小碟未熬煮过的生蜜。”
谢临渊眼神微动,对她此刻展现的条理与决断力有所评估。略一颔首。侍立一旁的桃蕊立刻去找纸笔,福安也再次现身,低声吩咐下人准备所需。
很快,东西齐备。
云旎提笔,雪白的宣纸上落下数味药名:“金银花三钱、蒲公英(鲜品一两捣汁更佳,若无则干品三两煎浓汁)、生甘草一钱半、绿豆(去皮)二两。”她将药方递给福安,“劳烦速按此方抓药,取汁清洗伤口后湿敷半个时辰。其中蒲公英与绿豆务必求鲜。”
福安恭敬接过,快步离去。
云旎拿起酒壶,对秦蓁蓁道:“秦姑娘,清洗会有些疼。”说着,清澈的酒液稳稳淋在伤处。
“嘶!”刺痛让秦蓁蓁皱了皱眉,却没缩手。云旎用白布沾酒仔细擦拭,洗去污迹。净毕,她用小指勾起一勺浓稠的琥珀色生蜜,均匀涂抹在伤口及其周围微红的边缘。
“用蜜?”秦蓁蓁惊讶地瞪大眼睛,感受着丝丝凉意缓解了刺痛和灼麻,“这也能治伤?”不仅秦蓁蓁,连侍立一旁的桃蕊、望月,乃至主位上的谢临渊,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探究与诧异。
“此乃生蜜,未经熬煮,”云旎一边仔细涂抹一边解释,声音清朗,“蕴含多种天然成分,可减缓火毒,吸湿敛创,促伤口愈合。对你这等沾染毒物的浅创尤为适合,能中和余毒,预防热症。但仅为权宜之计,待药汁配好,还需遵方湿敷。”
她的解释简洁、精准、自成逻辑,完全不同于任何古籍记载或郎中之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实用智慧。
秦蓁蓁感受着手臂上的清凉,啧啧称奇:“云姑娘,你懂的可真多!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师门看看!”云旎手中动作顿住,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执着!!
谢临渊把云旎停顿的动作尽收眼底。
“九殿下?九殿下?”
“嗯?”
“我说,你赶紧派几个得力手下帮云姑娘找到回师门的路,到时候我们好一起去拜访!你这么看着云姑娘做什么?”秦蓁蓁不明所以,总觉得今天的谢临渊和以往的那个九殿下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本王自有打算,拜访是自然会去的。”谢临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旎,自顾自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云旎感觉自己的后背起了一阵凉意,但是很快又被自己的自我肯定安慰道:自然会去?你还是先找到地方吧!
“云姑娘,以后我就叫你阿旎吧!姑娘长姑娘短的多生分?你这也可以直接叫我蓁蓁,你这个朋友我秦蓁蓁交定了!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是跟我秦家过不去!”她这番话掷地有声。
秦蓁蓁这突如其来又无比郑重的“结拜”宣告,让云旎心头一暖,一股酸涩与感动交织的情绪涌了上来。在这个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陌生世界,能得这样一位仗义直爽的权贵之女真心相交,实属不易。
一旁的谢临渊,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秦蓁蓁的热忱许诺与她看向云旎时那份全然的信任,都被他清晰地看在眼里。
澄心榭中,清风徐来,带着荷香。秦蓁蓁兴致勃勃的说话声打破了片刻沉寂:“云旎,那个救命的法子!趁现在,快教我那个海什么克!”
小轩临水,气氛在秦蓁蓁对“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急切追问下显得活络起来。然而,云旎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主位上的渊王殿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正凝望着杯中袅袅升腾的茶雾,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是审视,是计量,是盘桓在“蓬莱”二字上的深沉疑虑,以及秦家这颗突然落在她这颗“烫手山芋”上的砝码,会如何搅动这盘愈显复杂的棋局。
风暴,或许已在无声中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