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临渊那句冰冷质问“不安分的心思”如冰锥刺落的瞬间!
“砰!”
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门扇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的声响!以李昭和邓显为首的数名精锐侍卫手按刀柄,如临大敌地冲了进来!
“殿下!可安——”邓显那带着警惕焦灼的询问戛然而止。
所有人,如同被瞬间点中了穴道,僵立在门口。
映入眼帘的景象极具冲击力——
灯火昏黄摇曳的书房中,尘埃尚未落定。一地散乱的书籍图卷狼藉不堪。书架旁,他们那位素来威仪深重、如山岳般难以撼动的主子殿下,正以一种极其少见、甚至堪称怪异的姿势站立着。玄色深衣略显凌乱,颈侧衣襟处一缕墨色长发缠绕在精致的盘扣上。而他的一只手臂,正紧紧揽在怀中一个女子纤细的腰后,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女子正是云大夫!
她此刻的模样更是惊心动魄:面色惨白如金纸,满头冷汗,大口喘息着,身体如风中残柳般颤抖得厉害。更刺目的是她右肩后那厚厚的纱布上,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洇染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的深红色!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压过了松墨冷香。
两人身体紧贴的姿态、散落的长发、云旎肩上绽开的血花,还有那空气中翻腾着的恐慌、疼痛、愤怒、屈辱以及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极端暧昧……所有元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令人瞠目结舌、无法理解的诡异画面。
李昭瞳孔紧缩,目光死死锁定在云旎肩上那片刺目的血红上,下意识地就要拔步上前查看。邓显微张着嘴,那精于世故的圆滑表情彻底碎裂,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茫然。紧随其后的几名侍卫更是呆若木鸡,如同被雷劈傻的石雕,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闯入了什么不该看的、足以致命的修罗场幻境!
整个书房内外,落针可闻!所有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冻结!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空气里凝固、延展,几乎要把每个人的神经都绷断。
然而,就在这冰封死寂的顶峰——
“谁不安分了?!!”一个嘶哑尖锐、带着破音的哭腔,如同崩断的琴弦,猛地撕裂了粘稠的空气!
一直被谢临渊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死死堵在心口、又突然被侍卫闯入围观而无地自容的羞愤屈辱,再加上肩上撕裂般的剧痛和被反复钳制如同犯人的憋屈感……种种屈辱和绝望的情绪终于冲垮了云旎脑中那根名为“理智”和“恐惧”的弦!
肾上腺素如岩浆般炸开!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猛地推开谢临渊揽在腰间的手臂,踉跄着向后一步站稳,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出眼眶!她仰起那张被冷汗、泪水、惨白和激愤扭曲的小脸,不管不顾地用那根未受伤的手臂,直直地指向面前俊脸沉凝如水的谢临渊!
“谁不安分了?啊?!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才叫安分?!!”她的声音嘶吼着,带着哭腔,如同受伤小兽最后的咆哮,在寂静的书房里惊雷般炸开,“任由你们像犯人一样关在不见天日的石头笼子里!任由你们呼来喝去、疑神疑鬼、爱搭不理才叫安分吗?!!”
她一边哭吼,一边脚步不稳地向谢临渊逼近半步,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那冷硬的下颌!
“我是做错了什么?!是触犯了天条吗?!凭什么把我关起来!!你是皇子殿下!你尊贵!你了不起啊?!我还是我爸妈放在心尖尖上的心肝宝贝呢!!”她用尽全力嘶喊出这句深埋心底、从未在他人面前袒露过的现代心声,眼泪汹涌得更凶,“你们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又不欠你!我还救了你一条命呢!!怎么不见你对我感激涕零?!怎么不见你对我感恩戴德?!啊?!!”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因失血和激动而眼前发黑,但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却支撑着她站得笔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最后的控诉:“我进你书房怎么了?!我就进了!我就进啦!!咋滴?!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啊!!”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豁出去,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瞪着谢临渊,里面充满了愤怒、委屈和不甘的火焰,毫不退缩!
死寂!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都石化了!包括刚回过神来、脸上混合着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愕然的谢临渊。
李昭的嘴巴彻底张成了圆形,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邓显眼珠子瞪得像要脱眶而出,下巴几乎掉到胸口。后面的侍卫们更是魂飞魄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们听到了什么?!云大夫真是虎啊!居然敢指着大胤朝的九皇子破口大骂?字字诛心?!句句控诉?!还……还敢说“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有没有可能他真的会杀了你啊?
疯了吗?!不!是整个大胤疯了吧?!侍卫们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气势汹汹、泪如雨下却倔强地挺直背脊的女子。
云旎这惊天动地的、几乎用生命在呐喊的连珠炮式控诉,如同一场狂暴的冰雹,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头上。现场只剩下她因为过分激动和疼痛而剧烈起伏的喘息声,以及那一片片凝固在侍卫们脸上、堪称经典的表情包——惊悚、茫然、难以置信、以及“吾命休矣”的绝望。
云旎吼完最后一句,胸腔剧烈起伏,全身脱力般一晃。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妄勇气如潮水般退去。眼前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如神祇却布满阴云、眸光寒冽得能结冰的脸,终于如同噩梦般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视野!
老天奶!她刚刚做了什么?!
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理智如同碎片般重新拼接,席卷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寒和灭顶的恐惧!眼前这个人……是那个当初看她一眼就不分青红皂白、就毫不犹豫说要杀了她的煞神!他是皇子啊!权势滔天!在这里碾死她比碾死蚂蚁还简单!而她刚刚,居然……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那么多……还要他去杀她?
一股尿意差点不受控制!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后背。恐惧如同深海巨兽,再次咆哮着将她彻底吞噬!
怎么办?!怎么办?!!装晕?不行!这人察言观色、探知气息的本事根本就是BOSS级别的!别说装晕,估计她眼皮多眨一下他都能发现不对!
极度的恐惧带来极致的疯狂。一个念头瞬间成型:豁出去了!既然已经“触犯天条”,索性就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临渊脸上的冰冷怒意仿佛凝固了。他深邃的眸中翻涌着错愕、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搅乱节奏的愕然。他从未想过,有人敢如此……
然而,不等他开口,也没等他压下那翻腾的怒火——
“呜哇——!!!师父——!!”一声石破天惊、撕心裂肺到足以掀翻屋顶的哭嚎猛地炸响!
只见云旎脸上的愤怒瞬间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崩溃到极致、绝望到彻底的悲怆!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噗通”一声双膝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一下绝对是故意的,声音响到令人牙酸),不管不顾地抱起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蜷缩起来,像个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凄厉、悲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控诉,瞬间取代了她所有的语言!
“我好命苦啊——!我怎么这么惨呐——!!!”
“我不过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见人受伤!于心不忍!救个人而已!呜呜呜呜……谁曾想……救出这天大的罪过来了呀——!!!” 她扯着嗓子哭嚎,字字带血,句句泣泪,完全不顾什么形象矜持,活脱脱一个村头哭丧的泼妇升级版。
“徒儿天天被关起来!暗无天日!不准走!不准动!连问句话都不行……呜呜呜……师父啊!您在哪里啊!徒儿想回家!徒儿想回山上啊——!!”她一边哭,一边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砰砰砰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每一下都震得整个身子跟着晃动,顺带牵动肩膀的伤口,纱布上的血色洇染得更快了,凄惨无比,又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滑稽。
涕泗横流,全无形象。配合着肩膀洇开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真真假假,效果拔群。
所有人,再次——石化了,从没见过如此操作!
李昭脸上的震惊变成了茫然无措,邓显的脸都抽搐起来,眼神复杂地瞟了瞟云旎,又迅速垂下。侍卫们更是集体失语,世界观再次遭受毁灭性冲击!
唯有谢临渊。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脚边哭得惊天动地、形象全无、简直像个疯婆子的云旎。脸上那凝固的冰冷怒意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眸中,汹涌的情绪如漩涡般翻腾——先是错愕、烦躁、荒谬,随即看着那哭得不断耸动、鲜血染红肩头的单薄身影,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波澜在他眼底深处闪过。
是疼痛引发的崩溃?是真性情的暴露?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荒唐至极的表演?
他看着地上被泪水、血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人,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疲惫感,直冲脑门!
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他终于动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冰冷目光,扫过门口那一圈呆若木鸡、表情精彩纷呈的下属。
“还——看——??”低沉如寒冰地狱刮过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之威和无尽的愠怒,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滚——出——去——!”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李昭浑身一个激灵!邓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侍卫们如梦初醒,脸色瞬间煞白!
“属下遵命!”
“卑职告退!”
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更不敢再多看一眼屋内的混乱景象,一群人如同见了鬼般,以比冲进来快十倍的速度,低着头、猫着腰、恨不得缩进地里,连滚带爬地争先恐后冲出了书房!
书房的木门被侍卫们慌乱撞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喧嚣,也掐断了云旎那惊天动地的哭嚎。一片狼藉的室内,只剩下她压抑而急促的抽气声、肩后伤口洇出的刺鼻血腥,以及那如山岳般沉重、散发着令人窒息寒意的玄色身影。
谢临渊维持着那个垂首俯视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是被一个弱女子当着一众属下面、近乎歇斯底里地冒犯尊威后,澎湃的怒火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强行压抑的结果!那份羞恼与凛冽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将她碾成齑粉!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河。云旎死死埋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抽搐都牵扯得伤口剧痛,但这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底翻涌的灭顶恐惧——她骂了当朝皇子!她死定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微、却饱含了无尽复杂情绪的吐息,仿佛冰封的山峦裂开一道细小的罅隙。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竟转身,走向书案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乌木立柜。
云旎的恐惧瞬间飙升到顶点!他要去拿什么刑具?!还是……赐死的白绫?!
心跳疯狂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炸开。她死死盯着那高大的背影,只见他打开柜门,从深处取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红木医药箱。箱盖开启,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精致锋锐的银制器具:镊子、探针、小巧的柳叶刀……甚至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剪刀!
谢临渊的目光在那排冰冷的器具上一扫,毫不犹豫地捻起了那把剪刀!
锋锐的尖刃在昏黄烛火下掠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冷芒!
云旎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瞬间脑补出无数可怕的景象——剪断她的手筋?还是直接……
“呃!”她惊骇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背直接撞上了冰冷的书架边缘,伤口剧痛让她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中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
她此刻像只受惊过度、炸了毛的小兽,瑟缩在角落,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你要干什么”的绝望。
谢临渊拎着剪刀,转过身。将她那瞬间惨白、惊惧欲绝的神情尽收眼底。他脚步顿在原地,静默了两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的暴怒似乎被某种更为复杂的东西冲淡了一瞬,随即,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唇角微扬的弧度极其短暂,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抽动,伴随着一句压低了的、听不出具体情绪的冷嘲:“呵…现在知道怕了?”
他迈步走近,银剪的尖端在他指间微微晃动着危险的冷光。
“方才指着本王破口大骂‘有种就杀了我’的时候,”他语调缓慢,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空气,“怎地不见你这般……胆怯?”
他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云旎因恐惧而混乱的心上,让她羞愤得几乎窒息,却又无地自容。是啊,骂都骂了,怂什么?
谢临渊已走到她面前,并未给她过多反应的时间。他俯身,动作算不得轻柔,却异常精准地捏住了她肩侧未染血的布料一角。
“嗤啦——!”
一声脆响!云旎只觉得肩后一凉!那把锋利的银剪刀轻而易举地剪开了她伤口周围那一圈已经被血污和冷汗浸透的衣料!动作快、准、狠,不带一丝犹豫。
破碎的布料被扯开,狰狞外翻、再次渗血、边缘皮肉肿胀甚至带着点脓性的伤口,以及因挣扎而更加明显的粉色桃花胎记,都彻底暴露在空气和谢临渊冰冷的视线之下。
整个过程,云旎的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甚至连疼痛都迟钝了半分。
他……他在给我……清理伤口?!
这个刚才我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的面瘫殿下?!
他居然没直接捏死我?反而……给我处理伤口??
而且……刚刚那个……是笑了吗?虽然很短暂,很冷,像嘲讽……但他是不是真的……嘴角动了一下?
……完了,这面瘫殿下是不是被我骂傻了?被我骂了居然还笑……
云旎内心疯狂刷屏,一片混乱。惊吓、茫然、不敢置信、还有一点点诡异的……茫然感?她偷偷掀起一点眼皮,觑向近在咫尺处理伤口的男人。
烛光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紧绷着,显得尤其冷硬。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墨眸,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薄唇?!
云旎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了那双唇上。那唇色偏淡,线条清晰而有些锋利,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但是……刚刚那短暂牵动的弧度……她脑子里像着了魔似的,反复回放着那个几乎忽略不计的“笑”(如果算的话)。然后一个离谱的念头冒出来:其实……他这样绷着脸挺浪费这副好皮相的……要是真笑起来的话……
“……唔…”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是谢临渊用浸了烈酒的药棉在擦拭伤口边缘的污血和**组织。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云旎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龇牙咧嘴,也瞬间把她从那个不合时宜的花痴边缘拉回地狱般的现实!
云旎!你给我清醒一点!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啊!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眼前这个主儿情绪变幻莫测,前一秒给你剪衣服处理伤口,后一秒说不定就能翻脸把你砍了!谁知道他现在发什么神经?!
不行不行!必须保持清醒!装孙子!装虚弱!找机会溜!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迅速切换表情,努力压住痛呼,但眉头还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她又疼又怕、内心天人交战、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板缝里的时候,耳边传来谢临渊清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冰渣子的声音:
“再忍忍。”他的动作依旧利落,用干净的纱布蘸取清凉的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过了今晚,余毒排清,高热不再反复,明日起,准你在别院东侧暖阁外小范围内走动。”
“……嗯?”云旎愣了一下,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
准我走动?自由活动?!
等等!我没听错吧?他说“过了今晚”,“明日起”……可以出去了?!
刚刚还满心绝望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赦免”砸得有点懵。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庆幸如同岩浆般猛地冲破恐惧的束缚,直冲头顶!成了!这一哭二闹三……呃,算没上吊,但好歹嚎得惊天动地!值了!太值了!虽然过程惨烈(伤口又裂开了),但结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
巨大的情绪反差让她一时没管住嘴。脸上还带着泪水干涸的痕迹,眼底却因为那句“可以走动”而亮起了希望的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由衷的感叹:
“是…是!多谢殿下!我……呃,民女一定谨遵吩咐!”她顿了顿,像是被那点喜悦冲昏了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临渊近在咫尺的侧脸,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作死之语:
“不过……说真的,殿下……”她声音小了点,带点试探,又仿佛真觉得发现了什么值得分享的“秘密”,“您刚刚那样……”她伸出那根完好的、一直蜷缩着的左臂食指,隔着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朝着谢临渊的嘴角位置虚虚点了点,模仿着他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就那么动了一下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她比划着,像是在复刻一个稀有的笑容标本。
“……真的!比您一直这样绷着脸好看多了!”她像是找到了什么真理,还怕他不信,很认真地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要我说,这人啊,不管是谁,都是得多笑……”
比划着“笑容”的手指,在距离谢临渊嘴角不到两寸的地方,极其自然地、鬼使神差地……
轻轻拂了上去?!
指尖微凉的、带着一点汗湿(紧张的)触感,落在了谢临渊紧抿的、偏凉的唇角皮肤上!甚至还极其顺手地、极其大胆地,顺着那点皮肤的纹理,向旁边极快地、无比熟稔地……捋了一下?!
像是要把他那传说中的“微笑”的弧度,用手给他固定下来!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音了。
连烛芯噼啪爆开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凝固成了永恒。
谢临渊手中捻药的镊子“啪”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开去。他所有的动作骤然停顿!整个人如同瞬间被石化!
那双原本低垂着、专注伤情的墨色瞳孔骤然抬起,精准地、难以置信地、带着一种被九天玄雷当场劈中天灵盖的极度错愕,死死锁定了那只胆大包天、此刻正搁在自己唇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和……捋动余韵的……指尖!
云旎:“……”
云旎的手:“……”
云旎的大脑:“!!!!!!!!!!!!!!!!”
卧!槽!了!个!鬼!啊!我干了什么?!
我的手!!!它对这位面摊皇子的脸!!!做了什么???!!!摸了??捋了???
恐惧的寒冰瞬间覆盖了狂喜的岩浆!那捋过他嘴角的指尖,此刻感觉像摸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剧毒毒蛇咬了一口,触电般猛地弹开缩回,速度快到带起一道残影!
云旎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还惨白!刚刚的什么喜悦、什么庆幸,全都化为比之前强烈一万倍的、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的惊恐!
谢临渊还保持着那个微微侧头、被她指尖“冒犯”的姿势,没有动。只有眼珠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向了她,那目光里的温度,已经不能用冰来形容,是足以冻裂魂魄的绝对零度,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震怒和……荒谬感?
云旎被那眼神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寒彻骨髓!哪里还顾得上包扎?!她猛地向后一蹭!也顾不上会不会再次撕裂伤口了!强忍着眼前发黑和肩膀炸裂般的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狼狈不堪地滚爬起来!
“呃……殿……殿下!那个……我……”她语无伦次,浑身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死亡现场!“多、多谢殿下包扎之恩!民……民女告退!天、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安……安歇!”
她看也不敢再看谢临渊一眼,捂着剧痛又再次裂开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大门,那动作慌乱得仿佛身后有十万恶鬼在追,中途还因为腿软差点摔回地上,连滚带爬地拉开房门,一头冲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像只屁股中箭的兔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砰!”
沉重的书房木门,被一股逃亡的蛮力撞得狠狠弹回门框,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书房内,重归死寂。
唯有那盏跳跃的孤灯,映照着地上散落的书籍、银镊、药粉,以及那个……
僵立在地心、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思维能力的冰冷雕像。
谢临渊依旧维持着刚才那个侧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根冰凉、微汗、带着惊吓的指尖,极其突兀地划过、带着点笨拙模仿他嘴角弧度的、那极其短暂又荒谬至极的触感。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
他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古怪姿态,迟疑地、无比精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方才被“捋”过的嘴角位置。
指尖微凉,抚过自己同样偏凉的皮肤。
下一秒——
谢临渊像是被火焰灼伤般,他猛地将那只碰触过嘴角的手狠狠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抹前所未有的、无法理解的、混合着巨大羞恼和荒谬的狂躁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腔!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剑,死死钉在云旎消失的门口方向!深如寒潭的眸中,怒火和另一种更为陌生的燥意如沸水般翻腾!
“……她、跑、什、么?!”
低沉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暴怒!
“刚才那副样子……”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云旎冲过来“捋”他嘴角的瞬间,那张脸上还带着眼泪鼻涕痕迹的、极其认真和……真诚的神情……和后来惊恐万状、视他如洪水猛兽般拉开距离、恨不得当场洗手的模样形成了鲜明且刺目的对比!
“啧!” 一声极其不耐且憋闷的冷哼从喉咙深处滚出,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她那副像碰到什么脏东西躲开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想不通!上一息还说什么他好看!还敢伸手!!!下一息立刻就避如蛇蝎?!他堂堂九皇子,在这女人眼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那份难以言喻的被轻视(甚至是被嫌弃?!)的感觉,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素来掌控一切、唯我独尊的自尊心里!比他被指着鼻子痛骂时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善变的女人!”这句低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郁气和咬牙切齿,猛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轰!”
气闷无处发泄,他抬腿,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张翻倒的小杌子上!那可怜的小杌子瞬间被狂暴的力道掀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发出一声可怜的巨响!几本摇摇欲坠的书册被震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
然而这动静丝毫没能缓解他心头那股无名邪火。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玄色的衣袍似乎都在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极度危险的寒潮,那双幽深的眼眸盯着云旎逃离的方向,锐利得如同暗夜里出鞘的鬼头刀!
夜……更深了。
逃出生天的云旎或许以为风波暂时平息,却不知自己那最后一番“虎口捋须”外加“弃如敝履”的混合操作,已在不自知间,于某人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远比此前所有的怀疑、审度、乃至愤怒……都更难以预测、更暗流汹涌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