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冰冷的石室被熹微的晨光穿透高处的通风孔,切割成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却洁净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云旎在石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肩后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般反复冲刷着她的意识。抗生素和布洛芬似乎起了作用,体温降到了38度以下,但伤口的闷胀感和毒素残余的麻痹感依旧让她痛苦不堪。
她几乎一夜未眠。谢临渊昨夜那番充满压迫感的质问、那个陌生的名字“宋云霓”、以及薛老关于胎记与卷宗“完全吻合”的密报……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失忆梗虽然想好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漩涡,显然比她预想的更加凶险复杂。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弄清楚那个“宋云霓”到底是谁,以及这该死的胎记背后隐藏着什么!
“吱呀——”
沉重的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泄入的光线中,薛老那清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那名气息沉稳的侍女(影卫),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盅。
“云姑娘,该换药了。”薛老的声音平和沉稳,带着医者的严谨。他走到床榻边,仔细查看云旎的脸色和呼吸,“嗯,高热已退,脉象虽虚浮,但邪毒炽盛之势已遏,是好兆头。姑娘感觉如何?”
云旎强撑着精神,声音依旧嘶哑:“多谢薛老……比昨夜……好些了。”她看着薛老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药粉和银针,心中警铃微动。她必须表现得像个普通的、重伤虚弱的医者,不能流露出任何对昨夜之事的过度反应。
薛老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她解开肩头的绷带。当那狰狞肿胀、边缘泛着深紫色的创口暴露在晨光下时,云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伤口比她想象的要深,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深入肌理的不祥黑紫色,显然余毒未清,感染风险极高。
“伤口仍需仔细清理,余毒盘踞,需以银针引毒,辅以拔毒膏。”薛老一边说着,一边用滚烫的开水烫过的布巾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然后用银针精准地刺入发黑的皮肉边缘,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污血渗出。他的手法极其老道,动作快而稳,将云旎的痛苦降到了最低。
云旎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看着薛老专注的神情,心中念头急转。这是个机会!她可以借机试探!
“薛老……”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感激,“昨夜……真是多亏了您和殿下。若非殿下及时……呃……找来您救治,民女这条命,怕是……”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薛老的反应。
薛老手上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平静道:“姑娘言重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殿下……自有决断。”他的语气滴水不漏,既不居功,也不透露任何关于谢临渊的信息。
云旎心中暗叹,这老狐狸!她继续试探,语气带着一丝茫然:“只是……昨夜殿下似乎……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什么玉佩啊……还有……宋云旎?薛老可知……这宋云旎是何人?殿下为何……会将民女错认成她?”她将问题抛给薛老,眼神中充满了无辜的困惑。
薛老捻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平静地看了云旎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却又深不见底。
“宋云霓?”薛老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老朽年迈,记不得了,至于殿下为何有此一问……”他微微摇头,“天家心思,岂是我等臣下可以妄加揣测的?姑娘只需安心养伤便是。”他巧妙地避开了关键信息,将问题推给了“天家心思”,同时再次强调让她“安心养伤”,暗示她不要多问。
云旎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加确定这“宋云旎”背后必有重大隐情!薛老的讳莫如深,让她更加确信!她只能暂时压下疑惑,配合着薛老的治疗。
换药的过程漫长而痛苦。薛老用特制的拔毒膏敷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刺骨的凉意和辛辣感,刺激得伤口周围的神经阵阵抽搐。云旎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却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她的坚韧让薛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妥当,薛老又仔细诊了脉,调整了药方。侍女将温好的汤药端来,云旎忍着苦涩一饮而尽,该如何查探这“宋云旎”的隐情呢?这个侍女像个机器人一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薛老的嘴更是难以打探到什么,不行!得想办法出去转转!
而且现代医学常识告诉她:重伤后长期卧床、密闭空间空气污浊,极不利于恢复,反而会增加肺部感染、血栓形成的风险!她必须争取活动空间!云旎在心中盘算着。
“姑娘意志坚韧,恢复比老朽预想的要快。”薛老收拾好药箱,站起身,“但切记,余毒未清,元气大损,仍需静心调养,切勿劳神动气,更不可……思虑过重。”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深沉地看了云旎一眼,见他转身离欲走,她连忙道,声音嘶哑虚弱:“薛老……我……感觉……透不过气……”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表现出适度的不适,“这密室……太闷了……药气也重……咳咳……我想……出去透口气……晒晒太阳……也好……利于伤处愈合……”她的理由合情合理,眼神带着恳求,符合一个病弱者对康复环境的诉求。
薛老沉吟片刻:“伤口余毒尚存,经络不畅,轻微活动、透透气……对疏散郁滞之气确有益处。但姑娘切记,不可久立,不可见风,只能在暖阁附近廊下略走片刻,且需有人时刻看护。”
“是……多谢薛老!”云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不易察觉的喜色。成了!第一步!
“午后阳光尚暖,可请侍女扶姑娘出去略走几步。”薛老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石门再次合拢,密室内重归寂静。云旎疲惫地靠在石枕上,心中疑云更重。薛老的警告言犹在耳,谢临渊的审视如同芒刺在背,那个“宋云旎”的身份之谜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获取更多信息!
午后暖阳洒在西暖阁回廊上,带来稀薄的暖意。在侍女的搀扶下,云旎踏出石门,贪婪地呼吸着清冷又洁净的空气,“侍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年方几何?”
那侍女闻言疑惑的看着云旎,云旎忙解释:“我、我这总不能一直叫你侍女姐姐吧?怪别扭的不是?”
“望月,十九!”侍女沉默了半晌才道。
“才十九啊?啊哈哈哈哈......果然不适合叫姐姐......”云旎尴尬的笑笑,古代人都看着这么老成的吗?“嗨,我叫云旎,二十三岁,比你大哦!”
望月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云旎只觉自己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讪讪的笑着以缓解尴尬。然而,她刚站稳,敏锐的感官便瞬间绷紧——庭院中,护卫巡逻的密度与专注度太过异常!五人一组,十步一哨,目光如鹰隼隼般交叉扫视,空气凝滞肃杀!这根本不是日常守卫,而是一种如临大敌的临战状态!
就在此时,回廊转角处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右臂被重新包扎的李昭正疾步而来,面色沉凝如水。
“李昭?”云旎适时驻足,露出一丝虚弱惊诧,“这…府中怎地如此戒备森严?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昭闻声止步,看见云旎,面上有瞬间的欣喜,但很快转变成程式化的恭敬,:“云大夫?薛老允您出来透气了?当心身子。”他语气关切,目光却飞快扫视四周环境。
“薛老说……透透气好……”云旎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如同绷紧弓弦的护卫,忧心忡忡,“这阵仗……怎么好像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一样……”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关切和不解。
李昭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将云旎护在中间相对安全的区域。他面色凝重,压低声音:“有人暗中窥视王府,不过云大夫不用担心,王府亦非什么宵小之辈可以轻易觊觎的所在。您只需安心在此养伤,其他事,自有殿下定夺。”
这意思是昨夜有人偷袭?黑狼吗?
李昭见云旎皱眉陷入沉思,以为她还是不放心,再次开口:“寒泉密室乃王爷禁地所在,固若金汤,绝无惊扰之虞。时辰不早,您元气未复,当以静养为重。”他的话既是安抚,也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啊?哦,好的,好的......”李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任由望月扶着她缓缓走回密室,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重新隔绝了微凉的空气与阳光,只留下密室内沉滞的药味与灯烛不定的光影。云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急促的心跳尚未完全平复。
李昭那看似安抚实则不容置疑的话语,庭院中那如同铁桶般滴水不漏的森严戒备,尤其是那句“寒泉密室乃王爷禁地所在,固若金汤”的强调,像冰冷的枷锁重重套在她心上。
“固若金汤?呵……”她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肩后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毒素残留的麻痹感未消,但这些生理上的痛楚,远不及精神上被困囿于未知中的焦灼。“坐以待毙?那不是我云旎会做的事!”
玉佩、印记、耳后胎记、还有那个什么宋云旎的!”,王府突然升级的守卫,昨夜的“刺探”……无数疑团在她脑中纠缠翻滚。如果说守卫是谢临渊布下疑阵在钓鱼,而她,似乎也成了这局中至关重要的鱼饵,或是……目标?这种一切被蒙在鼓里、生死前途尽系于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云旎坐立难安。现代的医者习惯掌握病情主导权,她更不能容忍自己在这场无形的角逐中被动挨打!
“必须主动掌握先机!”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同燎原之火。薛老守口如瓶,望月像个精密的哑巴机器,李昭铁板一块,突破口只有她自己去找。
机会在傍晚时分悄然降临。望月照例出去为云旎取药膳。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石门关闭的轻微“咔哒”声清晰可闻。密室陷入短暂死寂,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云旎深吸一口气,忍着肩膀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迅速从石床上爬起。她不是莽撞之人,早在白天被望月扶着进出时,她就用余光扫过石门的构造——那巨大的石门下方并非直接与地面严丝合缝,而是有一个不甚显眼的滑槽凸起!位置就在内侧石门柱下端一个不起眼的雕花纹理处!这显然是内部简易开启的开关(薛老或者望月进来时几乎没见他们手动开启,多半是机关控制),为的就是在紧急时刻能从里面开启。
她拖着还有些发沉的腿脚,迅速移到门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略低于周围石面的凸起处。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侧猛地扳动!
“嗡……”一阵沉重的闷响,石门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足够一人侧身通过!
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云旎毫不犹豫地挤了出去。走廊昏暗,空无一人。她迅速扫视四周,凭着白天被搀扶进出的短暂记忆,大致判断了方向——望月去取药膳应该是向左走向膳房方向。她立刻转身,悄无声息地向右,潜入了更加幽暗曲折的回廊深处。
王府内部布局复杂如迷宫,回廊曲折,假山掩映。云旎完全是凭着直觉和对“重要场所”位置的模糊认知摸索前行。府中守卫森严,外围巡逻密度极高,但内部核心区域反而因“寒泉密室”的警戒,调走了部分人手,加之并非换防时刻,竟让她凭借对光线、声音的敏锐以及对阴影的巧妙利用,一路有惊无险。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寻找着一种“权势中心”的感觉——雕梁画栋更显精美、守卫虽不明显但暗处气息更凝练、廊下悬挂的宫灯形制也更为古朴大气。
穿过几道垂花门,绕过一小片疏朗的竹林,前方豁然出现一座临水而建的独立轩馆。飞檐斗拱,青瓦白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威严。轩馆门上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只有两个苍劲有力的墨字:【渊渟】。
渊渟——渊深而静!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深不可测、静水流深的力量感。难道是谢临渊的房间吗?
云旎心中一凛,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激动!就是这里了!重要的信息、核心的机密、最有可能藏匿于此!
她伏在一处假山阴影后仔细倾听观察。轩馆四周异常安静,廊下没有守卫站岗,门窗紧闭,透出昏黄稳定的光线——显然主人此刻不在。她小心翼翼靠近正门,尝试着轻轻一推。
“吱呀……”厚重的雕花木门竟然应手而开了一道小缝!没有上锁!她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是书房!谢临渊的书房!
简直是天助我也!云旎闪身钻了进去,迅速将门在身后掩好。
书房内部比她想象中更为轩敞典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墨清香、上好宣纸的味道以及一种沉淀的书卷气。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而设,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青玉笔架、一方古砚、一个造型别致的玉貔貅镇纸。书案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塞满了线装古籍和卷轴,透着一股无声的威严与厚重。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角落的紫铜香炉里袅袅散着清冽却无法放松神经的冷香。
云旎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书案。案头整整齐齐,唯有一本线装的册子摊开着,旁边还压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麒麟镇纸。
她心跳如擂鼓,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目光落在册子摊开的那页上——
【京兆府十五年九月朔丙子存档…永昌伯宋璟府邸嫡长女宋氏云霓(音霓)走失案卷详录…】
“宋云霓??”云旎心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她难以置信地凑近细看,“霓”字在黄昏的光线下,那个表示“霓虹”的“雨字头”清晰无比!
“是霓!不是‘旎’!”她低声惊呼,随即一股憋屈又荒谬的情绪涌了上来,“搞了半天同音不同字啊!谢临渊你个大耳朵!听岔了吧!!”她差点喊出来,“宋!云!霓!就说了不是我!不是我嘛!还不信我!”
心头一块大石似乎落了地,仿佛终于抓住了证明自己清白的铁证。然而,当她的目光继续下移,扫过卷宗上关于宋云霓体貌特征的描述时,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时年八岁,身量初长…耳后隐秘处生有粉色形似桃花胎记一枚,状若小指大小,边缘清晰如描…”
云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后那块被头发掩盖的的地方,粉色形似桃花胎记?!还“状若小指大小,边缘清晰如描”?虽然卷宗里只画了简单的轮廓示意,但描述与她耳后的那块……高度吻合!
“至于这胎记……”云旎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眼神变得复杂而迷茫,“鬼知道呢?!又没有个系统大人给我指路,也没有NPC跳出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谁去?”她烦躁地低声咒骂,“巧合?遗传?还是他喵的穿越大礼包?这破地方连我想做个DNA比对都没可能!”
身份不是宋云霓的庆幸刚刚升起,就被这该死的胎记“巧合”砸得七荤八素。卷宗上只记载了宋云霓失踪前的信息以及当年官府排查的线索(如怀疑有人贩子流窜,曾发现可疑马车出城),并无后续任何关于找到她的记录。这似乎是个彻底的无头悬案。“好家伙,还是个失踪人口!更无处说理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乱麻,目光转向那排仿佛藏着无尽秘密的书架。宋府的案子牵扯到了陈铭的门生京兆尹,卷宗出现在谢临渊书房,他又对“宋云霓”这个名字如此敏感……书架里或许能找到关联,比如永昌伯府后续的动向?陈铭和此案更深层的关联?
就在她靠近书架,犹豫着是抽出关于《朝中勋贵谱录》还是《京畿旧案纪要》之类的书卷时——
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闻,却带着绝对掌控力和沉稳意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接向着【渊渟】轩的大门而来!
脚步声很轻,但目标明确!有人回来了!是谢临渊!
云旎瞬间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升!她想也不想,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视线飞速扫过书架顶层——那里堆叠着一些尚未分类的旧书和卷轴,堆得比较高,刚好形成一个昏暗的视觉死角!
她咬紧牙关,忍着肩后撕扯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借着书架的格挡作为掩护,像一只惊慌的狸猫般,狼狈又迅速地攀爬上去,缩进了最顶层书册堆叠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她尽可能蜷缩起身体,屏住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几乎是同一时刻,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那袭玄色深衣的身影踏入室内,仿佛带着室外的暮霭寒气一起涌了进来。
谢临渊反手关上房门,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案。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书案上——那本摊开的卷宗册子。麒麟镇纸的位置似乎有些偏移,不是他习惯放置的那一丝不苟的角度。
他脚步未停,走到书案前,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摊开的卷宗书页,目光在记载着“胎记”二字的那一行顿了顿。动作没有丝毫异常,但眼底深处,冰冷的锐芒一闪而过。
有人动过!
他没有立刻发难,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目光移开,在宽敞的书房里极其自然地巡视了一圈,最终,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墙角那排书架顶层——那个最不起眼、最便于藏匿、而此刻正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紊乱气息的方向。
猎物在那里!
谢临渊眸色深沉似海。他缓步走向书架,仿佛只是要寻找某本参考书籍。他越走越近,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在书房内蔓延开来。
云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甚至能看清他深衣下摆的暗金云纹,能感受到那迫近的强大气场!她拼命地缩起身体,祈祷着自己能融入书架的木纹里。
谢临渊在那排书架前停下脚步,抬手,目标明确地伸向书架顶格偏左、靠近角落的一卷用蓝色布套包裹、看起来尘封许久的图轴。那个位置……就在云旎藏身处的正前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图轴的那一刻!
变故陡生!
谢临渊那只伸向图轴的手,快如闪电般,看似无意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向下拽住了云旎藏身的那一堆旧书最上方的绳结捆扎处!同时,另一只手臂闪电般格挡在书架顶端边缘,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陷阱!
“哗啦啦——!”
那堆本就码放得不太稳固的旧书图卷,被谢临渊瞬间施加的精准力道猛地一带!如同山崩倾颓一般,呼啦啦地朝下塌陷!更恐怖的是,在书堆塌陷的巨大惯性之下,猝不及防的云旎被硬生生地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直接推挤、拖拽了出来!
“啊——!”云旎失声惊呼,天旋地转!她像个从高处滚落的包袱,直直地朝着书架下方的谢临渊摔落下去!
谢临渊早有准备!在她摔落的瞬间,他并未闪避,而是极其精确地转身、沉腰,张开手臂,以一种看似阻挡坠落,实则完全掌控的姿态,稳稳地接住了她!
“嘭!”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谢临渊抱着她向后踉跄一步,狠狠撞在了厚实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成排的书籍被震得哗哗作响!
混乱瞬间静止。
云旎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剧痛从肩膀和后背炸开,特别是刚被清理上药的伤口,像是被一只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意识恍惚了好一会儿,剧烈的疼痛才迫使她认清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正以一个极其狼狈且暧昧的姿势被谢临渊牢牢“抱”在怀里!他的双臂如同铁铸的锁链,紧紧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身,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而她为了抵消落地的冲击,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攀附在他胸前坚硬的衣料上,指尖甚至能隔着布料感受到其下肌肉的轮廓和温热的体温。她的发髻在跌落时彻底散开,如瀑般的乌黑长发凌乱地铺散下来,有几缕不听话地缠绕在了他深衣前襟精致的盘扣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扯。
更要命的是,两人身体被迫紧贴!毫无间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递过来的沉稳心跳,那有力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物撞击着她的后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他手臂的力道禁锢着她的腰身,让她无法挣脱,也加剧了肩后撕裂般的痛苦。而他,正微微低着头,那张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俊美得极具冲击力的脸庞,近在咫尺!冷冽而锐利的眼神几乎实质化地刺入她的瞳孔。鼻尖几乎要相触!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幽冷的墨色瞳孔,正牢牢地锁定着她慌乱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的倒影!
空气中,旧书陈纸的尘埃气味、紫铜香炉里清冽的松墨香、以及她伤口处因剧烈运动而重新弥漫开来的淡淡药味和血腥气,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气息。然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一种更加强烈的、因呼吸交融而陡然升温的、极其危险又无比暧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包裹住两人!时光仿佛在他们无声的对峙与身体紧贴的温度中凝滞了一瞬,心跳声鼓噪得震耳欲聋。
“嘶——”肩后的剧痛终于让云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衣。
“云、大夫?”谢临渊低沉得近乎醇厚的嗓音在咫尺间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淬着冰渣却又暗含某种危险磁性的玩味。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深夜擅闯本王书房……还……”他略作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攀在自己胸前的手和散落的、缠绕盘扣的长发,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以如此……不轨之态……躲在书架顶格?嗯?”
那声尾音带着刻意的上扬,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云旎心上,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吞噬人心的危险张力。仿佛一只盘踞的猛兽,用锋利的爪钩戏谑地按住了无处可逃的猎物,准备着随时拆吃入腹。他那禁锢着她腰身的手臂,似乎随着质问的尾音又收紧了半分,勒得她肺叶都在抽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旎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被剧痛和恐惧搅成一团浆糊。那“不轨之态”的指控更是让她脸上血色尽褪又瞬间涌上被误会的羞愤潮红。完了!被抓现行!还是以如此“人赃并获”的姿态!
“放……放手!”云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一半是被勒的,一半是被气的。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尊严被**裸踩在脚下的屈辱感让她暂时压下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羞愤,“谁……谁不轨了!我就是……就是迷路了!摔下来……而已!”她挣扎着想推开他,但肩膀的剧痛让她使不上劲,反而像条离水的鱼在他怀里徒劳地扭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瞬间疼得闷哼一声,身体都抖了一下。那散落的长发随着她的挣扎,在盘扣上缠得更紧了一分,细微的拉扯感清晰传递到两人身上。
谢临渊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颤抖和那份极力挣扎却又因伤痛无能为力的脆弱感。他眼底的冰寒并未融化,但那锐利如刀的审视却增添了一丝探究。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顺着她挣扎的力道,身体微微前倾,将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拉得近无可近!
鼻尖几乎就要碰在一起!她甚至能数清他鸦羽般的长睫。
“迷路?”他低沉的声音压得更近,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目光扫过她苍白渗汗的额头和被咬出血痕的下唇,最终落回她因羞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眸,“迷到需要爬上本王书房书架顶格?迷到顺便看了一眼本王案几上的卷宗?”他的话语如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云旎蹩脚的谎言。“云大夫这‘迷路’的癖好,当真……惊世骇俗。”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几乎是贴着她耳垂吐出,滚烫的呼吸裹挟着冰冷的字句,让她从头皮麻到脚趾。
卷宗!他果然发现了!
云旎心脏骤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他竟然连自己看过那册卷宗都知道?!她就是怕被发现所以尽量没去触碰那卷宗,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是人是鬼?!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原来自以为是的隐蔽行动,在他眼中根本无所遁形!他早就发现了!或许......书房就是一个他布置好的陷阱!他是在欣赏她的挣扎,等着她自投罗网!
“我没有!”云旎嘶声道,声音因疼痛和惊惧而颤抖不稳,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绝不能认!“我就是碰巧看到那本册子……名字!对!名字!”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行压下恐惧,语气夹杂着委屈和一种“你冤枉好人”的愤怒,“那个什么霓!宋云霓!殿下!您听清楚了是‘霓’!霓虹的霓!不是‘旎’!民女姓云名旎!风光旖旎的旎!完全不一样啊!您自个儿听听岔了,凭什么把气撒我头上?至于那个桃花胎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点怎么了?犯法吗?”
她一口气吼完,甚至因为激动扯动了肩上的伤处,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顾不上会不会“大不敬”了。她豁出去了!她受够了这种被当犯人一样审问、被当成别人替身的感觉!更要命的是身体被一个名义上的“绑架者”紧紧禁锢,被迫贴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放开我!我的伤口……裂开了!好痛!” 强烈的羞愤和生理上的剧痛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云旎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唔!”一声压抑的痛呼同时从两人口中溢出。
她这一下用了猛力,挣脱了些许,但瞬间扯动肩后伤口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双腿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瘫软!
而谢临渊,在她猛力挣扎的瞬间,也被她散乱的、缠绕在自己衣襟盘扣上的长发狠狠一扯!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饶是他定力惊人,脖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带得微微一偏,连带着身体也有些不稳!
眼看云旎就要彻底软倒在地,谢临渊眼神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伸出手臂——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暧昧不清的怀抱,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只手臂迅疾地横亘在她腰后,稳稳地将她下坠的身体托住,阻止了她直接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但他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颈侧——那是刚才被长发拉扯到的地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个小动作极其细微,带着一丝微妙的、被冒犯的不快和被算计的愠怒。
云旎被他半搂半托地揽住腰,避免了摔个结实,但肩后伤口火辣辣的剧痛和被反复擒拿的狼狈让她几乎虚脱,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她无力地靠在他支撑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又充满了不甘和屈辱的泪水,再没力气争辩或挣扎。
两人再次以一种别扭而紧密的姿态僵持在原地。
松墨冷香萦绕,尘埃缓缓落定。书架上滑落的一本书“啪”地掉在地上,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血腥味和失控感的寂静。
谢临渊俯视着怀中虚弱不堪、痛到发抖却又倔强含泪的女子,那张惨白的脸和肩膀处迅速洇出殷红的纱布,终于让那覆满寒冰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幽光。
是纯粹的棋子?是巧合的冒牌货?还是……披着伪装、胆大包天的探子?
这一抹红,究竟是苦肉计,还是……
他没松手,但禁锢的力道微不可查地松缓了一线。冷冽的声音,却依旧不含任何温度地压了下来:
“看来,薛老的药……也止不住你这份‘不安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