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台影视基地的雪,下得又急又厚,将白日喧嚣的取景地覆上一层沉寂的棉絮。
最后一场戏的威亚绳勒得边叙肋骨生疼,威亚师傅收工心切,在他踉跄落地时猛地一拽。边叙脑中嗡鸣,失重的眩晕混合着胀痛席卷而来,脚下虚浮,重重跌在冰冷的雪泥里。
“啧,快点起来!”威亚师傅不耐烦的声音刺入耳膜。
边叙沉默地爬起,麻木地解开腰间的装备递过去。对方伸手来接时,一声压低的嗤笑伴随着恶语清晰传来,“靠女人的软饭玩意儿,真他妈没出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扎进他因头疼而混沌的神经,也扎进心底那处早已麻木却始终作痛的旧伤。他习惯了,连反驳的力气都吝啬,只沉默地挪开几步,将自己更深地缩进片场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粘稠的恶意。
没有助理的糊咖,只能靠自己。
头疼欲裂,视野发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蹭回剧组安排的简陋宿舍。
手机在兜里震动,屏幕亮起“经纪人”三个字。
他刚要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整个过程短促得像一声嘲讽。
通话记录里,一整列导演的名字无声陈列。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想:有时候,发条信息确实比打电话强,至少对方能“看”见,而不是像这样,被轻易的“挂断”。
他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剧组——
听说那位顶流男主在隔壁组拍戏时手指擦破了点油皮,而他恰好接了这位导演的另一个本子。
为了示好,也为了自己在这部戏的前程,他主动提出过来帮忙客串。
如今忙帮完了,他识趣地离开,没打扰任何人。
现在躺在床上,头疼得像要炸开,连思考“要不要给导演报个平安”都显得可笑。
二十四岁的人了,人情世故还是磕磕绊绊。
有时候,他还挺怀念在拳场的日子——
拳台上带血的汗水,看台下疯狂的叫嚣,还有妹妹那句模糊了后半句的恳求——“哥,我公司刚起步,希望你能来帮我……”
就为了这半句话,他签下了那份近乎卖身的合同,彻底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拳场,代价是洗不掉的“软饭男”标签。
他有委屈,也试图向妹妹倾诉。
妹妹却蹙着眉,“哥,忍忍。这里是**律的社会,不是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你惹事,会给我添麻烦的。”
于是,他学会了把拳头藏进口袋,把血性咽进喉咙,在那些编排和轻蔑里,活成了一尊沉默的泥塑。
当年走上拳台,不就是为了让弟弟妹妹过得好一点吗?
他是长子,是哥哥,是那个在父亲生意伙伴砸烂客厅时,被父亲紧紧抱住、赋予“保护者”使命的五岁孩童……拳场的血腥味,成了他守护童年那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的代价。
值得吗?那个五岁男孩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现在……边叙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弟弟妹妹小时候依恋的模样,早已在岁月的风沙里模糊不清。
拳场里那位老教练的话却异常清晰,“小子,别让别人的舌头磨平了你的棱角。”
棱角?他还有吗?
或许吧。
如果有人现在再问,他大概还是会从喉咙里挤出那句“会保护弟弟妹妹”。
只是这答案背后,是连他自己也看不清的空洞迷茫——他们,还需要吗?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刺得他闭了闭眼。是经纪人的消息:
【电话没接。后天13:30《砚台》剧本围读,准时到。】
边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缓缓敲下:【好的。】
《砚台》……这是他命运的转机。
仅仅在走廊与那位爱豆转演员的同事擦肩而过时,瞥见剧本扉页上的一句【那满地的银杏,是他来过的证明】,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费尽心思争取,最终竟奇迹般拿下了男一号。
仿佛否极泰来,他视若珍宝,一遍遍研读揣摩,直到疲惫和头痛终于将他拖入昏沉的黑暗。
……
午夜时分,边叙是被体内灼烧般的燥热惊醒的。
喉咙干涩,头疼稍缓,但昏沉感依旧。
他猛地坐起,“不行,词还没背熟!”
窗外隐约传来汽车喇叭和喧嚣的人声,是其他演员在犒劳夜班的工作人员。他望向窗外被积雪映亮的夜色,一个近乎自虐的念头冒了出来——得清醒,必须清醒。
小桥台的雪下得铺天盖地,清淮机场的跑道几乎被淹没。
航班延误了许久,姜且才踏出舱门。
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咖色呢子外套和同色系工装裤。
她似乎并不畏寒,内搭仅是一件薄薄的咖色背心。
她拉着白色行李箱,箱子上放着一个容量颇大的白色托特包。
手机屏幕显示着剧组发来的定位信息。
姜且抬眼扫视空旷的接机口,叹了口气。
大雪封路,她婉拒了剧组的接机,一公里的距离,拖着箱子在深雪里跋涉简直是灾难。
她果断走到角落,打开行李箱,迅速将洗漱包和几件换洗衣物塞进托特包,拉链一合,毫不犹豫地将行李箱推向玻璃幕墙边寄存。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雪地靴踩进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的声响。姜且顶着寒风,朝着小桥台的方向坚定前行。
及腰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发梢挑染的红绿色彩在雪夜里显得格外醒目,与她清冷温婉的眉眼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雅痞感的和谐。
“姜且老师!这边!”一个裹得像粽子似的工作人员在基地门口用力挥手。
姜且快步走近,冻得微红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辛苦了,航班延误太久。”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低哑,却奇异地透出几分慵懒的妩媚。工作人员被这笑容和声音感染,也咧嘴笑起来:“没事没事,快进去暖和暖和。”
寒暄几句,安顿下来已是深夜。
胃里空空如也,姜且找了个借口溜出剧组驻地。
手机导航显示,附近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走到便利店门口,明亮的灯光透过结霜的玻璃照射出来。
姜且一眼就瞥见店侧面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几乎被新落的雪半掩埋。
第一印象让她微微蹙眉——像是被人丢弃的杂物堆。
这种环境让她瞬间对便利店的卫生状况打了问号。
方圆几里仅此一家……她抿紧唇,正欲“眼不看心不烦”地推门进去,那“杂物堆”却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垃圾?是人?
饥饿感不容忽视。
姜且推开门,关东煮浓郁的、带着点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不太喜欢这味道,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鼻子,快速扫过货架,目标明确地拿了几盒泡面和矿泉水。
走向收银台的路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玻璃窗外那个蜷缩的身影。
这次距离近了些,借着便利店内透出的光,她看清了——是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人,帽子拉得很低,几乎盖住整张脸,身体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在极力抵御严寒,一动不动,几乎与雪夜融为一体。那人脚边放着一个……剧本?
封面上隐约有字。
姜且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收银台旁的暖宝宝货架上停留了一瞬。她迅速拿了一整包,结账。
推开便利店的门,寒风裹挟着雪花立刻将她包围,吹得长发狂舞。她抬手拢了拢发丝,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风情。她撕开暖宝宝的包装,抽出了三片,剩下的放回托特包。然后,她踩着积雪,径直走向那个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影。
在他面前蹲下,姜且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好。”
她没有等对方回应,也没有试图看清帽檐下的脸,只是快速地将那三片暖宝宝轻轻放在那人脚边干净的雪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身,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欲打扰、点到即止的善意。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地上的人似乎被声音惊动,缓缓抬起了头。
厚厚的羽绒服帽子随着抬头的动作向后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庞。
寒风卷起他羽绒服宽大的毛领,在灯光下翻飞,之前正是这厚实的毛领,从背后和侧面看,极易被误认成长发或围巾。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天生的张扬感,即使此刻被冻得脸色发白,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俊朗。
最特别的是左眼眼角下方,颧骨上那颗小小的痣,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醒目。
坊间戏言,这可是颗“旺妻痣”。
他显然还处在半冻僵的迷茫状态,眼神有些失焦,手里还下意识地紧握着那本摊开的剧本。
封面上,《砚台》两个大字,以及下面一行小字“角色:男主角 - 边叙”,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脚边那三片小小的暖宝宝上,仿佛在理解这从天而降的暖意是什么。
随即,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暖意和感激,如同初融的雪水,艰难地在他冻僵的脸上化开一个笑容。
虽然虚弱,却像穿透乌云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疲惫的面容。
几乎是本能地,他顺着暖意投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正好撞上姜且因听到动静而回望的目光。
四目相对。
便利店的灯光从姜且身后打来,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身影轮廓,发丝在逆光中飞舞,仿佛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清冷的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脸上带着一丝未及褪去的讶然。风雪在她身后呼啸,而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幅突然定格的电影画面。
小姑娘?不,是青年仰着头,视线在半空中胶着。
他看清了她的脸,看清了她眼中那抹清晰的错愕。
喉咙动了动,一个清澈干净、带着点少年气却因寒冷而微哑的声音响起:
“谢谢……您。”
那个“您”字,带着一种本能的尊重。
姜且的讶异只在眼底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一种了然和温和取代。
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在风雪中依然清晰:
“不客气。”
寒风更猛烈地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角,便利店的招牌灯光在她头顶明灭闪烁,光晕笼罩着她优越的眉眼,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边叙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衣着,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您穿太少了……”
但话未出口,姜且已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风雪,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深处。
边叙的目光追随着那抹消失的咖色,久久停留在风雪呼啸的半空中。
他缓缓低下头,捡起脚边那三片带着陌生人余温的暖宝宝,紧紧攥在手心。
刺骨的寒冷中,这一点点暖意,微不足道,却固执地穿透皮肉,熨帖着某些更深、更冷的地方。
我应该怎么样勾引你们看下去[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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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