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北戎人要打进来了。”
“都别抢了,都别抢了。”
大难临头,宫人还顾着争抢宫内的珍贵宝物,没了往日的尊卑规距。
大周皇宫乱成了一团,贺兰毓冷眼旁观着宫人搜刮着宫内的贵重宝物,毫无所动。
“别挤啊,我先抢到的。”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说着狠狠将那人推倒在地。
宫人们你争我抢,丑恶嘴脸在生死关头全部暴露无疑。
殿内被一扫而空,宫人怀揣着珍宝纷纷逃窜,留下一片狼藉。
徒留贺兰毓一人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殿宇发呆。
想必此时北戎大军已经抵达建宁,甚至可能已经在攻城门了。
城门的守卫又能坚持多久呢?半个时辰?亦或一刻?更甚直接投降?
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贺兰毓的身边,“公主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贺兰毓嗤笑道,“走去哪儿?”
又平静下来讽刺道,“像父皇一样弃国逃跑,苟且偷生吗?”
“呵。”贺兰毓自嘲一笑,“你们走吧。”
暗卫讶然抬头,“公主殿下!”
贺兰毓厉声命令,“走。”
一瞬间,殿内隐藏的暗卫尽数消失。
贺兰毓从轮椅上起身,强撑住双腿传来的痛意走过一座座殿宇。
宫殿从外看依旧金碧辉煌,似乎在等待着新主的到来,再现昔年荣光。
金銮殿,御书房,紫宸殿,凤栖殿……
每走过一处,便燃烧一处,贺兰毓亲手点燃了皇宫内的每一处。
每一处都带着少时的身影记忆,温暖的,痛苦的,悲伤的,欢乐的……
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脸颊已泪流满面。
建宁在此时罕见的刮起大风,短短时间内,火光冲天,大火连绵,贺兰毓坦然登上城楼。
建宁长街上,百姓如潮水般向城外涌出,却被北戎大军拦截逼退回城。
贺兰毓站在城楼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组织不了。
偌大的皇宫,只余下她一人还站在这此,看北戎攻陷建宁,覆灭大周。
她无能,守不住国,也保护不了百姓,贺兰毓这般想着,双手紧攥,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血液滴落也无所感。
北戎军队终于冲到皇宫门口,却被熊熊烈火阻隔,不得再前进分毫。
为首的将领勒马止步,眯着眼睛望着冲天火光中的那抹身影。
身后大军亦随其后止步。
高楼之上,素衣猎猎,墨发飞扬。
火舌舔舐上贺兰毓的衣角,她面容平静,唇角勾勒出一抹微笑,似释然,又似不甘,可都于事无补。
大周后期皇室贪生怕死,昏庸无道是常态,可贺兰毓异于他人,她不愿折傲骨,不愿苟且偷生。
贺兰毓回望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无数欢乐与痛苦的地方,今日便要与她一同葬身火海了。
火势蔓延至城楼,热浪扭曲了空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贺兰毓笑得明亮,一如当年,慢慢闭上了眼,泪水没过瞬间蒸发,只留下一道道泪痕。
贺兰毓想: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她,怎会让北戎铁骑踏破建宁……
可惜…她就要死了……
宫墙外好像传来熟悉的声音,“皎皎,出来啊。”
谢暄总算认出来火海中那人是贺兰毓,万分焦急,放声大喊,“出来啊…”
谢暄?贺兰毓听到他的呼喊,原来他还活着,那也很好。
她再也无法思考早已战死沙场的谢暄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因为火焰已经吞噬了贺兰毓,烈焰灼得生疼,可她竟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透进身体里。
自中了寒毒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的滋味。
谢暄心急欲闯入火海,却被身侧的男人强硬的拽住胳膊,“诶,你注意点,火那么大,你进去也是死。”
“放手,”谢暄剧烈的挣扎起来。
话音未落,皇宫尽数轰塌,席卷而来的热浪逼所有人后退数步,只谢暄除外,一步未退。
谢暄眼角划过泪水,下意识向前伸手,却只抓到一把飞灰,“皎皎。”
又要往里冲,被男人直接抱住了腰往回拽,“喂,你理智一点,这么大的火,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谢暄腰间被死死的钳制,挣扎徒劳无功。
谢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里,那里已经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肆虐,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皎皎…”
无法挽救他的皎皎,谢暄早该料到贺兰毓不愿意逃跑,只是他没想到贺兰毓竟如此决绝的选择赴死,让他毫无准备。
早知,早知,他绝不会……
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整座皇宫坍塌成灰,付之一炬。
然而当最后一丝火焰熄灭时,天空却飘起了雪,欠下一月余的初雪,于此刻降临。
先是零星几点,后愈下愈大。
大雪洋洋,掩埋了断垣残壁。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尽被埋葬。
大周落幕了,这个持续了一百余年的王朝伴随着大雪的覆盖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北戎为首的几位将领沉默的观看着眼前的一幕。
谢暄早早冲入废墟中搜寻,大雪几乎要覆盖住他的身体,他无心清理身上雪,只顾在城楼废墟里找寻贺兰毓,却始终寻不到贺兰毓的尸骨。
谢暄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男人站着感叹道,“原来大周皇宫是这么烧毁的啊,想不到这大周皇室还有这等有骨气的人物呢。”
随即又向意识里的系统发问,“诶,小八,你知道她是谁吗?”
小八头疼,“宿主,你的关注点偏了。”
“宿主,此人并非知名人物,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大周元隆帝贺兰穆第九女。”
“哦?真可惜。”嘴上说着可惜,那人的神情却是冰冷无情的很。
“啧,”男人观看着谢暄称奇,“看谢暄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头一遭呢。”
男人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看谢暄那样,真可怜,没想到谢暄还有这么一段呢。”
谢暄跪倒在地痛哭,已经红肿的双手捂住眼睛,泪水混着血水从指缝里溢出滴落在地,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尸骨。
眼前的灰烬兴许混着贺兰毓的灰。
谢暄麻木地跪在地上想,恨和她的死比起来,熟重?
可斯人已去,大周已亡,他再回不了头 ,这是他亲手选择的路,悔吗?
也许吧……
盯着谢暄在废墟中的身影,男人好奇至极,“倒是愈发好奇有关她的事了。”
小八无语,“宿主,注意你的任务。”
“知道了,知道了。”用吊儿郎当的声音随意搪塞了两句,心底却愈发好奇她。
画面定格在此,时光回转,眼前的画面碎成无数片,又重新拼凑成新的光景。
时间重新拨转到大周元隆十五年春,建宁。
贺兰毓挣脱昏沉的脑袋,猛得从床上惊坐起,一把掀开了床帷,身上满是冷汗。
守着的宫女云酌吓了一跳,慌忙走过来,“公主殿下,您感觉好些了吗?”
“云酌?你…”贺兰毓意识到不对,又环顾四周,亮丽的宫殿和陈列的各式珍宝。
贺兰毓再见尚还活着的贴身宫女云酌,一阵恍惚,彼时的云酌还未因救她而被父皇下令处死。
贺兰毓迟疑的问出,“今夕…何年?”
云酌一头雾水的答道,“回公主殿下,元隆十五年。”
贺兰毓僵在原地,瞳孔骤缩,她重新回到了元隆十五年?她重生了?还是死前的幻觉?
贺兰毓狠狠捏了大腿一下,“嘶。”痛的,这感觉好真,不像假的。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云酌看着贺兰毓的一系列操作略有不解的问道。
贺兰毓摆手示意云酌先行退下,她要平复一下,接受了暂时重生回十年前的设定,坐在床上沉思。
元隆十五年,她的舅舅镇南将军谢永因决策失误致十万军队全军覆灭,谢永亦战死沙场,元隆帝贺兰穆令其刚刚弱冠的独子谢暄上战场应敌。
谢暄会战死,谢氏嫡系尽灭,外戚势力尽除,谢永之死亦有贺兰穆手笔,甚至十万军队覆灭也是贺兰穆伙同北戎故意为之。
而现在他们都不知道皇帝夺权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等他们查清事情真相,已成定局,再无力更改。
谢氏灭,满朝文武再无人可拦北戎。
偏生此时北戎又得一员大将,大周无法与之抗衡,城一座接一座失守。
她的好父皇可真是只顾排除异己,一点也不顾之后大周的死活,引狼入室。
思到此,贺兰毓眼底杀意渐起,恨意难掩,勉强压下这些负面情绪。
她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好像,她死前好像听到了谢暄的声音。
贺兰毓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谢暄没死?正巧北戎得将,难道那人是谢暄?
贺兰毓的大脑飞速运转,都快冒出火星了。
谢暄当年遭遇暗算坠入月鸣山,山高千丈,也确无人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可谢暄为何要向北戎效力,他难道早就知道了真相?就算如此他也不会……
线索乱成一团乱麻,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时,一切尚早,大周覆灭结局还可以改变。
现在正处于她落水染上风寒,病了两月的时候。
期间她错过了所有暗流涌动,等她知晓时已尘埃落定,母后已殒。
就在不久后,四月初六,子时,皇后谢令仪将于摘星阁失足跌落,殒。
贺兰毓想及此,心脏骤然发痛,她用手攥紧心口,面色隐隐发白。
之后,皇帝下诏,念及谢家多年功劳,其独子谢暄尚幼,北戎一战,另作人选。
太子贺兰钺通敌叛国一案实乃子虚乌有,从天牢中放回。
然谢暄却于金銮殿上自请前往北戎,代罪立功,僵持之下,帝允其去。
母后用一命换皇帝念及旧情,放谢家生路,放太子生路,或许其中,也包含了她的生路。
换了这么多,真值啊,贺兰毓讽刺地想,眼圈通红。
她蓦得发现眼下竟是死局。
而死局,何解?
全凭帝王一念。
她无法放任母后自杀,亦不能弃皇兄于不顾,弃谢家不顾。
但十五岁这年的贺兰毓,无权无势,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决定。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唯有静静等待着这场结局的来临,再搏一线生机。
可无论如何,她不能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母后。
眼下却顾不了太多,先救母后再说,大不了她去劫天牢。
决定已下,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神情出奇的坚定。
就这么先办。
也巧,自打她回到这具身体之后,风寒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
贺兰毓迫不及待的前往凤栖殿,直奔凤栖宫而跑,云酌在她身后跟着跑,跟不上贺兰毓的速度,“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慢点…”
沿途的宫人皆诧异地看来,但贺兰毓顾不上身为公主的礼仪端庄,她心里迫切的想再见到母后。
贺兰毓冲进凤栖宫,皇后谢令仪在椅上惊吓道,“小九,你怎么…”话音未落,贺兰毓便紧紧地抱住谢令仪的身体。
是温暖的,不是冰冷的,贺兰毓控制不住流下泪。
谢令议满眼诧异,摸摸贺兰毓的后背,轻声哄着,“小九,怎么啦?”
贺兰毓哽咽着唤,“母后,母后…”双手抱得越来越紧,泪水浸透了谢令仪的衣棠。
谢令仪轻轻摸着贺兰毓的发顶,由着贺兰毓发泄。
良久,贺兰毓才抬起头,谢令仪温柔笑道,“小九怎么还哭鼻子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手帕拭去贺兰毓脸上残留的泪痕,“跟母后说说怎么了?”
贺兰毓红着眼圈,摇了摇头,“做了一场噩梦,真可怕。”
“不怕,天塌下来还有母后顶着呢。”谢令仪安抚着。
贺兰毓闻言连连摇头,立刻反驳,“不,不要,小九大了,可以自己顶着。”
“好,”谢令仪拍拍贺兰毓的后背,“我们小九大了,知道体谅母后了。”
谢令仪抽空看向贴身宫女暗香,用手示意暗香去准备膳食。
下面的人很快的就备好的膳食呈了上来。
“着急忙慌地来,没用午膳吧。”谢令仪牵起贺兰毓的手,“先用些午膳。”带着贺兰毓走至刚摆上膳食的桌边。
“风寒刚好,暂且先用些清淡的食物。”谢令仪刻意用严厉的语气,防止贺兰毓挑食不肯吃。
但贺兰毓压根没想着反驳不吃,乖巧应声,“好。”贺兰毓还带着鼻音点头,无比顺从的吃着她从前不爱吃的清粥淡饭。
其实后面经历过那么多苦日子,贺兰毓早就不挑食了,再讨厌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谢令仪心里不由有些感慨,小九真是懂事了,先前哄着吃都不肯吃一口,如今这么乖巧。
谢令仪这么想着又替贺兰毓又盛了碗粥,“多吃点,都瘦了不少。”
贺兰毓用汤匙喝粥,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谢令仪。
真好,母后还在,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心里逸出甜丝丝的喜悦。
之后贺兰毓便日日赖在凤栖宫不肯走。
谢令仪无奈,“小九,成日都待在凤栖宫里,像什么话。”
“母后。”拉着长长的尾音,贺兰毓扯着谢令仪的袖子撒娇道。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谢令仪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贺兰毓的眉心。
一切美好的像一场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