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津渡》 第1章 重生 “快跑啊,北戎人要打进来了。” “都别抢了,都别抢了。” 大难临头,宫人还顾着争抢宫内的珍贵宝物,没了往日的尊卑规距。 大周皇宫乱成了一团,贺兰毓冷眼旁观着宫人搜刮着宫内的贵重宝物,毫无所动。 “别挤啊,我先抢到的。”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说着狠狠将那人推倒在地。 宫人们你争我抢,丑恶嘴脸在生死关头全部暴露无疑。 殿内被一扫而空,宫人怀揣着珍宝纷纷逃窜,留下一片狼藉。 徒留贺兰毓一人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殿宇发呆。 想必此时北戎大军已经抵达建宁,甚至可能已经在攻城门了。 城门的守卫又能坚持多久呢?半个时辰?亦或一刻?更甚直接投降? 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贺兰毓的身边,“公主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贺兰毓嗤笑道,“走去哪儿?” 又平静下来讽刺道,“像父皇一样弃国逃跑,苟且偷生吗?” “呵。”贺兰毓自嘲一笑,“你们走吧。” 暗卫讶然抬头,“公主殿下!” 贺兰毓厉声命令,“走。” 一瞬间,殿内隐藏的暗卫尽数消失。 贺兰毓从轮椅上起身,强撑住双腿传来的痛意走过一座座殿宇。 宫殿从外看依旧金碧辉煌,似乎在等待着新主的到来,再现昔年荣光。 金銮殿,御书房,紫宸殿,凤栖殿…… 每走过一处,便燃烧一处,贺兰毓亲手点燃了皇宫内的每一处。 每一处都带着少时的身影记忆,温暖的,痛苦的,悲伤的,欢乐的…… 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脸颊已泪流满面。 建宁在此时罕见的刮起大风,短短时间内,火光冲天,大火连绵,贺兰毓坦然登上城楼。 建宁长街上,百姓如潮水般向城外涌出,却被北戎大军拦截逼退回城。 贺兰毓站在城楼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组织不了。 偌大的皇宫,只余下她一人还站在这此,看北戎攻陷建宁,覆灭大周。 她无能,守不住国,也保护不了百姓,贺兰毓这般想着,双手紧攥,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血液滴落也无所感。 北戎军队终于冲到皇宫门口,却被熊熊烈火阻隔,不得再前进分毫。 为首的将领勒马止步,眯着眼睛望着冲天火光中的那抹身影。 身后大军亦随其后止步。 高楼之上,素衣猎猎,墨发飞扬。 火舌舔舐上贺兰毓的衣角,她面容平静,唇角勾勒出一抹微笑,似释然,又似不甘,可都于事无补。 大周后期皇室贪生怕死,昏庸无道是常态,可贺兰毓异于他人,她不愿折傲骨,不愿苟且偷生。 贺兰毓回望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无数欢乐与痛苦的地方,今日便要与她一同葬身火海了。 火势蔓延至城楼,热浪扭曲了空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贺兰毓笑得明亮,一如当年,慢慢闭上了眼,泪水没过瞬间蒸发,只留下一道道泪痕。 贺兰毓想: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她,怎会让北戎铁骑踏破建宁…… 可惜…她就要死了…… 宫墙外好像传来熟悉的声音,“皎皎,出来啊。” 谢暄总算认出来火海中那人是贺兰毓,万分焦急,放声大喊,“出来啊…” 谢暄?贺兰毓听到他的呼喊,原来他还活着,那也很好。 她再也无法思考早已战死沙场的谢暄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因为火焰已经吞噬了贺兰毓,烈焰灼得生疼,可她竟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透进身体里。 自中了寒毒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的滋味。 谢暄心急欲闯入火海,却被身侧的男人强硬的拽住胳膊,“诶,你注意点,火那么大,你进去也是死。” “放手,”谢暄剧烈的挣扎起来。 话音未落,皇宫尽数轰塌,席卷而来的热浪逼所有人后退数步,只谢暄除外,一步未退。 谢暄眼角划过泪水,下意识向前伸手,却只抓到一把飞灰,“皎皎。” 又要往里冲,被男人直接抱住了腰往回拽,“喂,你理智一点,这么大的火,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谢暄腰间被死死的钳制,挣扎徒劳无功。 谢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里,那里已经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肆虐,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皎皎…” 无法挽救他的皎皎,谢暄早该料到贺兰毓不愿意逃跑,只是他没想到贺兰毓竟如此决绝的选择赴死,让他毫无准备。 早知,早知,他绝不会…… 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整座皇宫坍塌成灰,付之一炬。 然而当最后一丝火焰熄灭时,天空却飘起了雪,欠下一月余的初雪,于此刻降临。 先是零星几点,后愈下愈大。 大雪洋洋,掩埋了断垣残壁。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尽被埋葬。 大周落幕了,这个持续了一百余年的王朝伴随着大雪的覆盖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北戎为首的几位将领沉默的观看着眼前的一幕。 谢暄早早冲入废墟中搜寻,大雪几乎要覆盖住他的身体,他无心清理身上雪,只顾在城楼废墟里找寻贺兰毓,却始终寻不到贺兰毓的尸骨。 谢暄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男人站着感叹道,“原来大周皇宫是这么烧毁的啊,想不到这大周皇室还有这等有骨气的人物呢。” 随即又向意识里的系统发问,“诶,小八,你知道她是谁吗?” 小八头疼,“宿主,你的关注点偏了。” “宿主,此人并非知名人物,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大周元隆帝贺兰穆第九女。” “哦?真可惜。”嘴上说着可惜,那人的神情却是冰冷无情的很。 “啧,”男人观看着谢暄称奇,“看谢暄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头一遭呢。” 男人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看谢暄那样,真可怜,没想到谢暄还有这么一段呢。” 谢暄跪倒在地痛哭,已经红肿的双手捂住眼睛,泪水混着血水从指缝里溢出滴落在地,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尸骨。 眼前的灰烬兴许混着贺兰毓的灰。 谢暄麻木地跪在地上想,恨和她的死比起来,熟重? 可斯人已去,大周已亡,他再回不了头 ,这是他亲手选择的路,悔吗? 也许吧…… 盯着谢暄在废墟中的身影,男人好奇至极,“倒是愈发好奇有关她的事了。” 小八无语,“宿主,注意你的任务。” “知道了,知道了。”用吊儿郎当的声音随意搪塞了两句,心底却愈发好奇她。 画面定格在此,时光回转,眼前的画面碎成无数片,又重新拼凑成新的光景。 时间重新拨转到大周元隆十五年春,建宁。 贺兰毓挣脱昏沉的脑袋,猛得从床上惊坐起,一把掀开了床帷,身上满是冷汗。 守着的宫女云酌吓了一跳,慌忙走过来,“公主殿下,您感觉好些了吗?” “云酌?你…”贺兰毓意识到不对,又环顾四周,亮丽的宫殿和陈列的各式珍宝。 贺兰毓再见尚还活着的贴身宫女云酌,一阵恍惚,彼时的云酌还未因救她而被父皇下令处死。 贺兰毓迟疑的问出,“今夕…何年?” 云酌一头雾水的答道,“回公主殿下,元隆十五年。” 贺兰毓僵在原地,瞳孔骤缩,她重新回到了元隆十五年?她重生了?还是死前的幻觉? 贺兰毓狠狠捏了大腿一下,“嘶。”痛的,这感觉好真,不像假的。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云酌看着贺兰毓的一系列操作略有不解的问道。 贺兰毓摆手示意云酌先行退下,她要平复一下,接受了暂时重生回十年前的设定,坐在床上沉思。 元隆十五年,她的舅舅镇南将军谢永因决策失误致十万军队全军覆灭,谢永亦战死沙场,元隆帝贺兰穆令其刚刚弱冠的独子谢暄上战场应敌。 谢暄会战死,谢氏嫡系尽灭,外戚势力尽除,谢永之死亦有贺兰穆手笔,甚至十万军队覆灭也是贺兰穆伙同北戎故意为之。 而现在他们都不知道皇帝夺权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等他们查清事情真相,已成定局,再无力更改。 谢氏灭,满朝文武再无人可拦北戎。 偏生此时北戎又得一员大将,大周无法与之抗衡,城一座接一座失守。 她的好父皇可真是只顾排除异己,一点也不顾之后大周的死活,引狼入室。 思到此,贺兰毓眼底杀意渐起,恨意难掩,勉强压下这些负面情绪。 她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好像,她死前好像听到了谢暄的声音。 贺兰毓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谢暄没死?正巧北戎得将,难道那人是谢暄? 贺兰毓的大脑飞速运转,都快冒出火星了。 谢暄当年遭遇暗算坠入月鸣山,山高千丈,也确无人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可谢暄为何要向北戎效力,他难道早就知道了真相?就算如此他也不会…… 线索乱成一团乱麻,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时,一切尚早,大周覆灭结局还可以改变。 现在正处于她落水染上风寒,病了两月的时候。 期间她错过了所有暗流涌动,等她知晓时已尘埃落定,母后已殒。 就在不久后,四月初六,子时,皇后谢令仪将于摘星阁失足跌落,殒。 贺兰毓想及此,心脏骤然发痛,她用手攥紧心口,面色隐隐发白。 之后,皇帝下诏,念及谢家多年功劳,其独子谢暄尚幼,北戎一战,另作人选。 太子贺兰钺通敌叛国一案实乃子虚乌有,从天牢中放回。 然谢暄却于金銮殿上自请前往北戎,代罪立功,僵持之下,帝允其去。 母后用一命换皇帝念及旧情,放谢家生路,放太子生路,或许其中,也包含了她的生路。 换了这么多,真值啊,贺兰毓讽刺地想,眼圈通红。 她蓦得发现眼下竟是死局。 而死局,何解? 全凭帝王一念。 她无法放任母后自杀,亦不能弃皇兄于不顾,弃谢家不顾。 但十五岁这年的贺兰毓,无权无势,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决定。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唯有静静等待着这场结局的来临,再搏一线生机。 可无论如何,她不能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母后。 眼下却顾不了太多,先救母后再说,大不了她去劫天牢。 决定已下,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神情出奇的坚定。 就这么先办。 也巧,自打她回到这具身体之后,风寒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 贺兰毓迫不及待的前往凤栖殿,直奔凤栖宫而跑,云酌在她身后跟着跑,跟不上贺兰毓的速度,“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慢点…” 沿途的宫人皆诧异地看来,但贺兰毓顾不上身为公主的礼仪端庄,她心里迫切的想再见到母后。 贺兰毓冲进凤栖宫,皇后谢令仪在椅上惊吓道,“小九,你怎么…”话音未落,贺兰毓便紧紧地抱住谢令仪的身体。 是温暖的,不是冰冷的,贺兰毓控制不住流下泪。 谢令议满眼诧异,摸摸贺兰毓的后背,轻声哄着,“小九,怎么啦?” 贺兰毓哽咽着唤,“母后,母后…”双手抱得越来越紧,泪水浸透了谢令仪的衣棠。 谢令仪轻轻摸着贺兰毓的发顶,由着贺兰毓发泄。 良久,贺兰毓才抬起头,谢令仪温柔笑道,“小九怎么还哭鼻子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手帕拭去贺兰毓脸上残留的泪痕,“跟母后说说怎么了?” 贺兰毓红着眼圈,摇了摇头,“做了一场噩梦,真可怕。” “不怕,天塌下来还有母后顶着呢。”谢令仪安抚着。 贺兰毓闻言连连摇头,立刻反驳,“不,不要,小九大了,可以自己顶着。” “好,”谢令仪拍拍贺兰毓的后背,“我们小九大了,知道体谅母后了。” 谢令仪抽空看向贴身宫女暗香,用手示意暗香去准备膳食。 下面的人很快的就备好的膳食呈了上来。 “着急忙慌地来,没用午膳吧。”谢令仪牵起贺兰毓的手,“先用些午膳。”带着贺兰毓走至刚摆上膳食的桌边。 “风寒刚好,暂且先用些清淡的食物。”谢令仪刻意用严厉的语气,防止贺兰毓挑食不肯吃。 但贺兰毓压根没想着反驳不吃,乖巧应声,“好。”贺兰毓还带着鼻音点头,无比顺从的吃着她从前不爱吃的清粥淡饭。 其实后面经历过那么多苦日子,贺兰毓早就不挑食了,再讨厌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谢令仪心里不由有些感慨,小九真是懂事了,先前哄着吃都不肯吃一口,如今这么乖巧。 谢令仪这么想着又替贺兰毓又盛了碗粥,“多吃点,都瘦了不少。” 贺兰毓用汤匙喝粥,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谢令仪。 真好,母后还在,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心里逸出甜丝丝的喜悦。 之后贺兰毓便日日赖在凤栖宫不肯走。 谢令仪无奈,“小九,成日都待在凤栖宫里,像什么话。” “母后。”拉着长长的尾音,贺兰毓扯着谢令仪的袖子撒娇道。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谢令仪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贺兰毓的眉心。 一切美好的像一场镜花水月。 第2章 结局既定,如何能改? 几日的温情就像是一场泡影,就要戛然而止。 时间越发逼近谢令仪死亡的时间节点。 距离四月初六还余一日。 贺兰毓一直紧跟在谢令仪的身边,寸步不离。 贺兰毓上一秒还在讨饶卖乖,下一秒就无预兆的吸入一屡白烟,迷朦间贺兰毓好似看见了谢令仪的脸。 贺兰毓一脸惊讶地昏睡过去。 谢令仪的手轻摸了贺兰毓的脸,轻声呢喃道,“小九,以后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谢令仪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放予桌上,没有丝毫留恋的走上她选择好的路,可惜孩子们的以后她再也看不到了,但别无他法。 这是唯一能保全所有人的路。 摘星阁,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建筑,当年贺兰穆登基后特地为谢令仪所造,在其上,可尽收皇城万象。 物在,可情非当年了。 谢令仪站在顶端,感受着微风阵阵,看街道上热闹非凡。 贺兰毓在混沌中挣脱,迈着无力的步伐赶往摘星阁,焦急的在心中呼喊:母后,千万等我。 谢令仪望向东南方向,紫宸殿灯火通明,贺兰穆还未歇下,她轻哂。 贺兰毓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飞奔,快了,就要赶到了,还差一点。 谢令仪收回目光,真心瞬息万变,帝王无情,她受教了,不再犹豫,她纵身一跃,衣诀在空中翻飞,像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 将将转弯来到摘星阁前的贺兰毓正好赶上这一幕,她大声嘶喊,“不!”短短一里,此生难及。 谢令仪似有所感,头转向声音处,她不想她的女儿见到这一幕,特地下了双倍的迷药,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失败了。 “不,母后,不要……”贺兰韫撕心裂肺的大喊,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却只能亲眼目睹那抹身影在她身前向下坠落。 贺兰毓失重跌倒,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滑落,右手向前伸去。 “轰——” 一刹那,鲜血四溅,如万千萤火飞向夜空。身下血液蔓延,红得刺眼。那一刻,贺兰毓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贺兰韫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具残破的躯体,她颤抖地抱起母亲尚有余温的上体,鲜血不断从谢令仪口中涌出。 “母后,母后……”贺兰毓鸣咽着,徒劳地用手一遍又一遍擦着那些上涌的鲜血,却越擦越多。 谢令仪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为一句,“小九…好好…活下去…”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后,谢令仪瞳孔扩散,失了生息。 贺兰毓跪在血泊中,紧紧抱着怀中母后已经渐渐僵硬冰冷的身躯,泪水流淌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毓轻轻将谢令仪放在地上,合上她的眼睛。 随后跪着后退三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她的额头在石板上磕得血肉模糊,鲜血混着泪水流入眼睛,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色。 提前了一日。 为什么?为什么啊?贺兰毓的内心在呐喊。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那她回来又有何意义? 不能改变过去吗? 天地一片寂寥,无人可以解答她的问题。 自那之后,贺兰毓便成日待在永乐宫中,闭门一月未出。 厚重的帷帐将窗外的光线全部遮挡,殿内只有几盏烛火燃着微弱的光芒,照映出满室狼藉。 地上到处是空了的酒坛,横七竖八的摆放着。 贺兰毓在床边蜷缩成一团,神情恍惚的举起酒壶一饮而尽,随手往地上一扔。 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接住母后了,为什么不醒早一点?为什么不跑快一点?明明就差一点啊。 她真没用,从前守不住大周,如今也救不了母后。 难道重来一次,她也只能再重复上一世的结局吗? 明知结局,却无法改变,对她来说何其残忍。 殿内极闷,贺兰毓用酒麻痹着自己,醉得一塌糊涂。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求见。” “滚,谁来都不见。”贺兰毓的声音嘶哑,将空酒壸掷向殿门,清脆的碎裂声在宫殿中格外刺耳。 门外一时没了声响,随后殿门被从外面打开,刺眼的光线进入,贺兰毓不适的抬手遮住眼。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滚出去。”贺兰毓怒火燃起。 贺兰钺缓步走入殿内,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地上狼藉,落在了贺兰毓的身上, 看着贺兰毓明显消瘦一圈的身形和眼下明显的黛色,贺兰钺轻声开口,“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贺兰毓别过脸,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要你管。” 贺兰钺叹了口气,“小九,别这样。” “你懂什么,你给我出去,我要静静。” 是了,贺兰钺永远也会懂此时贺兰毓的心情,她亲眼看着母后在眼前身殒。 明明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本可以阻止母后自杀,可偏偏没成功,她比谁都内疚自责。 贺兰钺温柔的拂开贺兰毓散落在脸上的发,“好,但酒别喝了,伤身。” 贺兰钺起身出门,“小九,我们都很伤心,但要振作起来,母后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殿门重新合上,光线隔绝在外,贺兰毓将脸埋入膝盖,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就沉醉这段时间,就这一段。 贺兰毓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又被惊醒,梦里是刺眼的鲜红,怎么也摆脱不了。 贺兰毓只能用酒麻醉自己,意识不清醒,夜里踉踉跄跄又往凤栖宫去,却走错方向,误入不知名处,眼看贺兰毓要撞上樯。 “喂,你快要撞墙上了。”含笑的声音乍然响起。 贺兰毓止步,迷迷糊糊看向声音传来处,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墙上,眼睛里带着调笑意味。 “你是何人?”贺兰毓少女的声线没有一点威慑力。 “好心人,”男人笑得灿烂,垂在樯前的腿一晃一晃,“看你样子大抵是皇室公主吧。” 贺兰毓意识昏昏,酒劲上头,男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扫描不到信息。” 听他奇怪不着调的话,贺兰毓无法清醒思考这个奇怪的男人,这些奇怪的话,晕乎乎的,就要软倒在地。 “诶诶。”那人轻松跃下宫墙,一把抱住贺兰毓的腰,让她免得跌倒。 一大股酒气直冲他的鼻间,“喝这么多?还清醒吗?” 说着他用一只手捏住贺兰毓的脸颊,软呼呼的,来回捏得奇形怪状,“真可爱。” 月光下,贺兰毓醉倒的脸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神色憔悴,却依旧美得不像话。 没想到第一次做好事就砸在他手里了,他没招,怀里的人醉倒,他无处可以安放,四周荒凉无比,总不能随便扔这吧。 “唉,”他无奈晃了晃怀中人,企图将她晃醒,“醒醒。” 贺兰毓略感不适,轻蹙眉心,抱紧他嘟囔一声,“母后…” “还真是公主啊,”看着她美得不似凡俗的面容有感而发,“难怪大周皇室昏庸疯狂,后世提起大周皇室第一个词反而是漂亮,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他开始发散着思维,其他皇室成员是不是也都像怀中的人一样漂亮。 他的脑海里响起声音,“宿主,bug已修复完毕。” 系统见他愣神,又提醒一句,“该走了。” 他回神,“嗯。”他将她带离这处,小心翼翼轻放在侍卫巡逻必经之道,“有缘再见咯。”他转身后摆摆手,凭空消失在原地。 贺兰毓微微睁开眼,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迷糊的伸手向前抓去,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又抑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巡逻的侍卫很快发现了半躺在墙边的贺兰毓,找来宫女将其送回宫中。 云酌扶住东倒西歪的贺兰毓回到床上。 “母后,母后……”贺兰毓喊着,泪水氤氲,在床上胡乱的动。 云酌按下贺兰毓的胳膊,固定好位置,替她盖上被子,然后悄声退出殿内。 次日,贺兰毓被后背某处一阵异样胳醒,捂住因宿醉头疼欲裂的头,摸索着,拉岀来一个…… 一个奇怪的东西,记不清从哪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随意打开某个抽屉扔了进去。 又跌跌撞撞的去拿酒壶,酒都空了,烦躁大喊,“酒呢?” 云酌快速赶来,扶住贺兰毓的身体,“公主,您不能再喝下去了。” “哈哈哈哈,”贺兰毓一手撑住头,又向一边倒去,“去拿!” 云酌又扶,又快又急道,“公主殿下,谢小公子闯进金銮殿了。” 贺兰毓猛得转头,“什么?!” 贺兰毓意识清醒大半,晃了晃头,眼神变得清明锐利。 沉声道,“更衣,去金銮殿。” 第3章 请征 金銮殿,朝堂重臣分列两侧,肃穆而立,气氛凝重。 兵部尚书出列,“陛下,北戎又夺一城,现已连破三城,今已至青州。” 元隆帝贺兰穆闻言立即恼怒,重重拍案,龙案上奏折哗啦散落一地,“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连一个北戎都拦不住。” 此刻全然忘记正是他联合北戎杀了谢家军,而北戎野心昭昭,暗中撕毁盟约,继续进攻,他才是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 大殿内霎时噤默,只有贺兰穆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殿内。 朝城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开口,左相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出列,“陛下,军情紧急,还请陛下尽早定夺。” 贺兰穆掀翻案桌起身,“定夺什么,这没了谢永,朝中竟无将可赢北戎了?” “一群废物,”贺兰穆手指扫过诸臣,“要朕怎么做?割地?赔款?求和?还是朕亲自上阵?” 群臣顿时分为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吵作一片。 贺兰穆被吵得心烦,更为暴躁。 帝师高声道,“臣愿出使北戎议和,豁出老命也要…” “不可!”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臣回头,殿门逆光站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谢暄一身玄衣闯入殿中,格外醒目。 “谢暄?”贺兰穆皱眉,“未经宣召,擅闯朝堂,该当何罪?” 谢暄大步上前,跪地作揖,“臣知罪,但臣有话要说,臣愿领兵前去青州。” “北戎狼子野心,议和不过缓兵之计,长此以往,国不将国,我大周颜面何存?”谢暄声音坚定有力。 安远侯赵严冷笑道,“谢公子说得轻巧,如何能赢?” “够了,”贺兰穆喝斥,打断两人的话,疲惫地捏了捏山根。 谢暄扣首,声音清亮,“臣以命作保,定击退北戎,收复失地。” 就于此时,殿内又闯进一道身影,是贺兰毓。 啪嗒一声跪在谢暄身旁,张口就道,“儿臣愿请命出征,请父皇成全。” 朝堂上一片哗然,贺兰穆神色一变,怒斥道,“胡闹!你这是做什么?” “荒谬!”赵严气得胡子直颤。 礼部尚书朱焕也出列反对,“陛下,这成何体统!” 谢暄急得侧目,低声道,“不可。” 贺兰毓重重叩首,“儿臣绝非胡闹,儿臣愿以性命作保,不退北戎,以死谢罪。” 贺兰钺本不欲横生多事,在看清贺兰毓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也跪在地上,“父皇,战场凶险,皇妹毫无经验,怎可冒然前去。” “皇兄此言差矣,我自幼随舅舅习武学兵法,此危难之际,为何不能上阵迎敌。” 贺兰钺内心气恼至极,这还不如天天在宫里酗酒得了,低声警告,“闭嘴。” “父皇,皇妹一时…” “够了,”贺兰穆一掌拍在案桌上,发出巨响,“都给朕安静。” 谢暄焦急叩首,“战场凶险,守国重任,臣一人前去即可。” 谢暄又言,“臣自幼随父南征北战,臣是最好的人选。” 闻言,朝臣议论纷纷,御史刘宁颤颤巍巍地走岀来,三朝老臣,最是刚正不阿,把能得罪的人得了个遍。 “朝堂重事,谢公子和公主万不可当儿戏,你们可知战场情况如何?” 有其一开头,自有人接下去附和。 “是啊,那北戎将领乃是乌耶达亲率的十万大军,战功赫赫,你们岂是他的对手 。” 谢暄反问,“仗还未打,怎能妄下定论。” 贺兰毓只作不闻,伏身,“儿臣并非戏言,不退北戎,以死抵过。” 刘宁俯身作揖,“陛下,谢公子和公主既如此坚定,不如就让他们一试。” 兵部尚书站出,“陛下切不可由着二人胡闹,战场不是可以闹着玩的地方。” 贺兰毓只复道,“不退北戎,以死抵过。” 谢暄侧望着贺兰毓,眼神似说不可,贺兰毓只作没看见。 贺兰穆闭上眼,坐回龙椅,“好,谢暄贺兰毓二人领五万援军前去青州,三日后出发。” “记清楚你们今天说的话,北戎不退,就别回来丢人了。”贺兰穆语罢一挥衣袖,措然发难,“退朝,都给朕滚出去。” 诸臣不敢抗议,齐齐告退,一出殿门,谢暄和贺兰钺便一左一右拉住了贺兰毓的手腕,闪身至隐密处。 “皎皎,你不该这样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谢暄的目光是掩不住的担忧。 “小九,你简直在胡闹。” 贺兰钺气得头上青筋直跳。 贺兰毓沉默,按后来发展,谢暄大败北戎,夺回三城,班师回朝之际,惨遭暗算,坠崖身死。 不论以后谢暄如何,现在的谢暄还是从小就处处爱护她的表哥,她要试试,是不是不能改动前世轨迹。 贺兰毓瞟一眼左边的谢暄,又瞟一眼右边的贺兰钺,一个面色严肃,一个满面怒火,但都牢牢挡在她的身前,此时开溜明显是做不到的。 “呃…”贺兰毓想着编个好点的理由,她其实上过战场,也打过胜仗,但那是后来发生的事了,现在的她在他们眼里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公主,他们担心实属正常。 既然没有好的理由,那就… 贺兰毓零帧起手,一把推开两人扫在面前的身体,先是用眼神狠狠刀了右边的贺兰钺。 又把头转向左边快速留下一句,“表哥,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们俩可都是一起学的,虽然有两年没学了。” 然后刷一下用轻功溜了。 贺兰钺和谢暄两人面面相觑,贺兰钺长叹一声,谢暄摇了摇头。 贺兰钺头疼的对谢暄嘱托道,“阿止,小九劳烦你多废心保护了。” 谢暄郑重行了一礼,“我定当尽全力保护好公主殿下。” 而此时的贺兰毓已经溜出宫了。 贺兰毓年幼时总爱去谢府,爱谢府舅舅挥舞的长剑,耍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带着无尽的奥妙,爱谢府表哥对她的纵容,母后不让做的玩的,表哥总会偷偷带着她去做去玩。 在这,有一段独属于贺兰毓的美好,她不爱学世俗让女子必会的知识,她独爱学武,舅舅就在后院教她和表哥。 她学得比表哥还快,舅舅常夸她是武学奇才,天生当将领的料。 学武很苦,汗水数不清流了多少,身上的淤青,夜里偷偷在宫中点上一盏灯散发出微弱的光,她终于得到回报,学有所成,却无意被母后发现舅舅在教她习武。 那天,母后的神情是生平仅见的生气,母后训斥了舅舅一顿,不许舅舅再带她学。 自那以后将贺兰毓看管得很严,不许她再碰和武相关的一切,幼时的贺兰毓不懂父皇对谢家的忌惮,不停哭闹。 往常在她哭闹时总会顺着她的母后,出乎意料的坚持,双方僵持,谁也不肯低头,母后气得病倒了。 贺兰毓满心愧疚,在母后的病床前,她发誓说她再不练兵法武功,希望母后能早日康复。 母后显得开心,久久不痊愈的病慢慢转好。 贺兰毓只当是誓言起了成效,她把她的剑亲自埋在了谢府幼时居住处的树下,此后无论多艰,从未再拿起。 哪怕后来北戎来犯,边疆无援,她请命出征,用的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 贺兰毓大胜而归,然而在建宁,等待她的也不是庆功宴,是父皇给的一道选择题,要皇兄还是要权,取其一。 这道选择题,贺兰毓选择皇兄,因为那是她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了。 贺兰毓上交兵权,喝下毒药,寒毒浸入骨。 每每毫无征兆发作的疼痛,每个被痛到难以入眠的夜,是起身就会剧疼的双腿,再也用不了的武功,她终于明白,母后为什么不让她习武。 回想前世的一幕幕,贺兰毓不断挖着掩埋的剑。 贺兰毓打开剑盒,里面的剑覆着一层冷白光芒,指尖划过剑刃,凉意顺着指尖向上窜,她的剑还如初。 贺兰毓捧起她的剑,幼时拿着还显大,如今却是正好。 记忆变得鲜活。 她的泪滴落在了剑锋上,此剑乃传世名剑——澄元剑。 舅舅觅良久才得到,舅舅把剑交给她时对她言只有名剑才配得上她。 她亲手放弃,几经波折,又亲手寻回。 十三岁立下的誓言,终归还是食言了。 “母后,儿臣食言了,来日相逢时,儿臣再亲口向您赔罪。” 贺兰毓将澄元剑系在腰间,转身离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此一路,危险重重,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