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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作者:翕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广播站念出投稿时,全校都听见那句:


    「小鱼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只有我知道,那是他教我哼的调。


    他站在梧桐树下,将我的钢笔递还:


    「物归原主。」


    可笔帽里他刻的「快游」二字,


    像两尾溺毙在我掌心的鱼。


    省城大学物理实验基地的封闭集训,像一场漫长而冰冷的梦魇。当返程大巴终于驶离那片灰白色的建筑群,驶入熟悉的南城市区时,向忻南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着眼,任由窗外流动的光影在眼皮上明明灭灭。手心里,那枚从宋榇床底铁架上撬下的、边缘还带着粗糙锈迹的小铁片,硌得生疼。铁片上模糊的「XN」刻痕,像两枚烧红的针,日夜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不敢深想那密密麻麻的刻痕意味着什么。是扭曲的占有?是绝望的标记?还是……某种她连触碰都不敢的、被铁锈包裹的真心?每一次思绪滑向那个幽暗的床底,宋榇母亲那句冰冷的“离脏东西远点”就会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混合着宋榇用镊子递来饼干时那冰冷的背影,将刚刚萌芽的一点悸动瞬间冻毙。


    回到学校,生活被强行按回原有的轨道。高二的课业压力骤增,竞赛后续的选拔和论文任务也接踵而至。向忻南把自己埋进题海和实验室,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填满所有空隙,试图将那枚锈铁片带来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心底。她刻意避开一切可能与宋榇产生交集的场合,走廊相遇时目不斜视,实验室里只谈数据和模型,连呼吸都调整到与他错开的频率。那道名为“陌生人”的界碑,在经历实验室的“污染”与“刻痕”后,被浇筑得更加坚固冰冷。


    只是,夜深人静时,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枚冰冷的铁片,指腹摩挲过粗糙的刻痕,心口那被强行压下的地方,总会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酸胀。她像守护着一个见不得光的赃物,也守护着一个随时可能将她焚毁的秘密。


    这天午休,向忻南被林晓生拉硬拽到了学校食堂二楼新开的奶茶店。嘈杂的人声和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不适。她挑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珍珠。


    “忻南!快看!校园广播站征稿活动!”林晓兴奋地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主题是‘青春的碎片’,体裁不限!一等奖有最新款MP3哦!你要不要投稿?你文笔那么好!”


    向忻南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青春的碎片?她的青春碎片,大概就是那本写满名字的日记,风雪夜里被风吹散的纸页,还有手心这枚带着铁锈和屈辱的刻痕。哪一样,都拿不出手。


    “没兴趣。”她低下头,继续戳着杯子里沉浮的黑珍珠。


    “哎呀,试试嘛!就当练笔了!”林晓不依不饶,眼睛突然一亮,“对了!你记不记得高一军训那次,拉歌比赛休息时,不知是谁在哼一首好听的调子?好像是什么‘小鱼小鱼快快游……’调子很特别,我后来再没听过,你会哼吗?写写那个也很有感觉啊!”


    小鱼小鱼快快游……


    这七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向忻南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破碎的画面瞬间涌现——不是拉歌比赛,是更早的时候,初中某个沉闷的暑假午后。蝉鸣聒噪,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发烫。她因为考试失利,躲在离家两条街的老槐树下偷偷抹眼泪。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只是望着不远处公园里浑浊的小池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不成调地哼着: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那声音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感,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飘渺的向往。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只记得呆呆地看着少年被阳光勾勒的侧脸轮廓,听着那不成调却异常温柔的哼唱,心里翻腾的委屈和难过,竟奇异地被那简单的旋律抚平了。


    是他。宋榇。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中向忻南。她握着奶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冰凉。那个在所有人面前都冷漠疏离、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宋榇,那个在实验室里用镊子隔绝她的宋榇……竟然在那么久以前,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曾用那样温柔不成调的旋律,笨拙地递给她一片安静的荫凉?


    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碎片,此刻却因为广播站这个荒谬的征稿,因为林晓无心的一句话,变得如此清晰而尖锐。原来在她整个兵荒马乱的暗恋史之前,在她将他定义为“最讨厌的人”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安静的、只属于夏风和蝉鸣的瞬间。


    “忻南?你怎么了?”林晓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出。


    “没什么。”向忻南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微红的眼眶,声音有些沙哑,“那调子……我也记不清了。”


    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甜腻嘈杂的奶茶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独自走在回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心绪像被狂风搅乱的池水。那个夏日的片段,那不成调的哼唱,反复在脑海里盘旋。鬼使神差地,她拐进了安静的校图书馆,在最角落的电脑前坐下。


    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那些被压抑的、混乱的、带着铁锈味的情绪,混合着那个遥远夏日午后的光影和不成调的旋律,如同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汹涌地倾泻在空白的文档上。她没有写军训拉歌,她写的是那个被遗忘的、槐树下的午后。写浑浊池塘里看不见的小鱼,写聒噪的蝉鸣,写石阶上那个哼着不成调歌谣的清瘦侧影,写那简单的七个字如何像一泓清泉,意外地浇灭了少女心头的焦灼。她写得很隐晦,没有提任何名字,只用了“他”代指。最后,她将那份短暂而意外的慰藉,比作青春长河里一枚被偶然拾起的、带着微光的碎片。


    文档的末尾,她敲下了那七个字,像封印一个秘密,也像完成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投稿,发送。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虚脱。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关掉电脑,像逃离犯罪现场般离开了图书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那个瞬间的温暖太过珍贵,也许是那枚锈铁片带来的窒息需要释放,也许……只是想让那个哼唱的少年知道,有人记得。


    接下来几天,向忻南都处在一种隐秘的忐忑和后悔中。她刻意不去关注广播站,走路都避开操场边的大喇叭。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周五下午放学前的广播时间,悠扬的片头曲过后,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响起:“下面播送本次‘青春的碎片’征文活动优秀作品选读……”


    向忻南正在收拾书包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这篇匿名投稿,《槐荫下的七秒》,文字细腻,情感真挚,为我们捕捉了青春里一个安静而动人的瞬间……” 播音员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


    向忻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脸颊烧得滚烫。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播音员开始朗读她的文字。那些被她倾注了隐秘情感的字句,那些关于池塘、槐树、蝉鸣和哼唱的描写,此刻被清晰而富有感情地念出来,回荡在空旷的教室,回荡在夕阳笼罩的走廊,回荡在整个校园的上空。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带着好奇和欣赏的目光。


    “……他只是望着池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哼着,不成调,却像一阵温柔的风。‘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那一刻,聒噪的世界安静了。那不成调的七个字,成了我青春河床里,一枚带着微光的鳞片……”


    当播音员清晰地念出那七个字时,向忻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操场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声音在空气中扩散的模样。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清亮的女声在校园广播系统的放大下,带着某种奇异的、空灵的回响,清晰地钻进每一个角落。操场上打球的学生停下了动作,走廊里值日的学生拄着扫把,教室里准备离开的学生也驻足倾听。这句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童谣,被赋予了文字的力量后,竟在黄昏的校园里营造出一种奇特的、带着淡淡怅惘的静谧。


    只有向忻南知道,这七个字背后,藏着一个怎样兵荒马乱的夏天,和一个怎样冰冷而矛盾的少年。


    广播结束,放学的铃声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向忻南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几乎空了,才低着头,像做贼一样快步走出教学楼。


    夕阳将高大的梧桐树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她刚走下台阶,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梧桐树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金色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跳跃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衬衫上。是宋榇。他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在这里等她?


    这个认知让向忻南的心跳瞬间失控。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广播里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句“四面八方是自由”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就在这时,宋榇抬起头,目光穿越稀疏散去的人流,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很复杂,不再是实验室里纯粹的冰冷或排斥,里面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像暮色一样沉甸甸的。


    他迈开步子,径直朝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向忻南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夕阳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他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支银灰色的钢笔。笔身纤长,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是她的钢笔!那支在实验室床底找笔帽时,慌乱中可能遗落在他床铺附近的钢笔!笔帽上,用极细的刻痕,清晰地刻着「XN」!


    向忻南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看着那支笔,看着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暮色的眼睛……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当众剥开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他知道了?他听到广播,认出了那篇投稿?他特意在这里等她,就是为了羞辱她?为了将她那点隐秘的心思连同这支笔一起,像垃圾一样丢还给她?


    血液似乎全部涌向脸颊,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死死咬着下唇,指尖冰凉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身逃跑。


    然而,宋榇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将笔丢过来或者说什么刻薄的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笔帽上那两个冰冷的刻痕。


    然后,他伸出手,将钢笔递到了她的面前。动作平稳,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黄昏的嘈杂。


    只有四个字。没有嘲讽,没有探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归还一件失物,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失物。


    向忻南怔怔地看着他递到眼前的钢笔,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只有这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迟疑地、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只捏住了冰凉的笔杆,将钢笔拿了回来。


    笔身还残留着他掌心微弱的温度,像一个小小的、讽刺的烙印。


    宋榇在她拿回笔的瞬间,便收回了手。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完成了某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被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夕阳余晖,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和疏离。


    “走了。”他低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然后,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渐渐拥挤起来的人潮之中。白衬衫的背影很快被淹没,消失不见。


    留下向忻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笔帽上「XN」的刻痕硌着掌心。广播里那句“四面八方是自由”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带着悠长的余韵。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笔帽。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拧开了笔帽。


    笔帽内部,靠近螺旋纹路的金属内壁上,一行更加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那显然是用极其精细的工具,一点一点、极其用心地刻上去的,字迹工整,笔画却带着一种隐忍的力道:


    **快游**。


    只有两个字。


    像两尾被囚禁在冰冷金属牢笼里的、沉默的鱼。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凉意渐起。


    向忻南站在原地,看着笔帽里那两尾小小的、沉默的「快游」,又抬头望向宋榇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涌动的人潮和沉沉的暮色。


    四面八方,人潮汹涌。


    可哪里,才是自由的出口?


    她攥紧了笔帽,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了她的掌心,也硌进了她一片荒芜的心底。


    他在笔帽刻下「快游」,却堵死了所有自由的出口[爱心眼]


    ▼ 溺亡灵魂三问 ▼


    宋榇听广播时,认出她的“七秒”…是在笑自己才是缸中鱼?


    刻「快游」时他手抖了吗?像当年擦枫叶那样用力?


    如果钢笔没被拧开——这秘密会锈穿笔帽吗?


    点【催更】看笔尖洇出血色!


    点【加入书架】锁死这场无解沉溺!


    —— 在钢笔里捞鱼溺水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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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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